第42章
剪這一個小時的頭發(fā),曹修遠得吩咐了十幾件事,想到哪說哪兒,零零碎碎,毫無條理,也不知鄭寅是怎么記下來的。梁思喆想到曹燁跟自己說的那句“寅叔就像哆啦A夢似的,但凡我爸提的要求,沒有他辦不到的”,只坐這一會兒,梁思喆就對這句話有了切身體會。
頭發(fā)剪完,鄭寅喊了聲“遠哥”,曹修遠抬頭看了一眼,點頭道“可以”,又讓梁思喆站起來走到鏡頭前,像當時試鏡那樣前后左右轉(zhuǎn)了一圈。
然后曹修遠從監(jiān)視器后起身,看著梁思喆:“下周二開機,這幾天你跟鄭寅去熟悉拍攝場地,還有,再瘦十斤�!�
梁思喆應(yīng)了聲“知道了曹老師”,曹修遠便轉(zhuǎn)身走出了攝影棚。
他一走,鄭寅就開始挨個打電話,燈光組、道具組、美術(shù)組、置景組……全都打了個遍,依次交待著曹修遠剛剛提的要求,他交待得要比曹修遠細致得多,一通電話打下來,連梁思喆都對曹修遠的吩咐有了大致理解。
待他打完電話,旁邊的阿熾佩服道:“寅哥你這長了什么腦子,我這一數(shù),曹導剛剛交待的事情你一件也沒忘�!�
“我敢忘?”鄭寅摸出一只支煙咬在嘴里,點著火笑道,“吃的就是這碗飯�!�
幾天后電影《十三天》開機,梁思喆正式以小滿扮演者的身份進了組。
跟他搭戲的演員都是以前久聞大名的前輩,芳姨的飾演者劉源德高望重,在多個國內(nèi)電影節(jié)上拿過獎,彭胭的飾演者胡雨斯是當下炙手可熱的走性感路線的實力派女演員,就連出鏡不多的隔壁肉鋪老板的扮演者,也是出沒于各種大導片中的金牌男配角。
班底強大,只有梁思喆一個新人,拍戲時幾乎整個劇組都圍著他轉(zhuǎn),每一位跟他搭戲的前輩都會指點他幾句,曹修遠更是手把手地教他,一個鏡頭磨幾十遍都是常有的事情。
光是小滿在寫作業(yè),芳姨叫他去加水,他起身走到門口的這個不到十秒的鏡頭,就拍了兩天。
要表現(xiàn)出小滿不耐煩,但也不能太不耐煩。應(yīng)聲之后要磨蹭一會兒再起身,可也不能磨蹭太長時間。起身時嘴上要咕噥一兩句,但咕噥的是什么劇本上沒寫,得自己發(fā)揮。
進組后的那兩周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時間,不停地被打碎重塑,一遍一遍地被否定重來。
梁思喆又重新想到曹修遠跟他說的那句天才和蠢才的論斷,他想自己應(yīng)該是曹修遠口中的蠢才,否則怎么會演幾十遍都達不到他的要求?
曹修遠倒很有耐心,坐在監(jiān)視器后面,不管喊多少遍“cut”都是那副嚴肅模樣,不會不耐煩,也不會動怒,一遍一遍上來給梁思喆講戲,有時還會親自演示給他看。
彭胭教小滿抽煙的那場戲拍到凌晨三點半,收工后整個劇組都松了一口氣。
梁思喆覺得挺對不起劇組的,他一向都是不喜歡麻煩別人的性子,卻因為自己的原因?qū)е聞〗M幾百人都跟著自己耗時間,真挺廢的,居然拍了快二十遍才過,從晚上八點拍到凌晨三點半。
收工以后,梁思喆沒跟劇組的車回酒店,他心情不太好,自己溜達著回去,走了幾百米,身后有車喇叭沖著他響。
他一回頭,鄭寅開著車跟上來,壓下車窗:“上來�!�
梁思喆起先沒想上車,他就是想自己走走清凈清凈,但鄭寅堅持要他上去,他只好拉開車門坐進去。
“這就堅持不下來了?”鄭寅開著車問他。
“沒,能堅持�!绷核紗凑f。這機會是曹燁讓給他的,多少人夢寐以求這樣的班底和合作演員,他就算打碎牙和著血沫往肚子里吞,也得堅持著把這戲演完,否則他沒法跟曹燁交待。
“那就是沒信心了?”
梁思喆沉默了片刻:“我記得您說過,我可能不適合做演員。”
“我說的話你聽聽就得了,”鄭寅笑了一聲,“曹導既然點頭讓你進組,你就是個做演員的好苗子。而且,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章明涵當時一個五秒的鏡頭拍了整整一周,不還是磨出來了,最后還得了新人獎,你只有剛進組那個鏡頭磨了兩天,已經(jīng)不錯了。”
梁思喆這幾天拍戲拍得挺壓抑,情緒全悶在肚子里發(fā)酵,他又有些要強,不想讓鄭寅誤以為自己是因為磨太多遍才堅持不下來,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跟鄭寅說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我自己倒也沒關(guān)系,以前練琴也是幾百遍地練,但耽誤整個劇組幾百人的時間,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沒想到鄭寅聞言笑了幾聲:“你啊……跟我想的真是有些不一樣,我以為你根本就不會在意別人的想法呢�!鳖D了頓又說,“你也不要把劇組想得太膚淺了,他們陪你磨戲不是看你的面子,是看曹導的面子,曹導讓他們磨幾十遍幾百遍,他們就心甘情愿地跟著磨,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了電影,不是為了某一個人,大家都相信他,你也得相信他�!�
梁思喆“嗯”了一聲。
劇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那晚回到酒店,梁思喆躺在床上想,以前他對鄭寅沒什么好感,可自打拍戲以來,目睹鄭寅周旋在各個組中間,處理各種突發(fā)事故,忽然覺得他是個挺不錯的人,難怪曹燁一直親熱地叫他“寅叔”。
曹修遠也是,接觸了這兩周時間,他完全能夠理解曹燁提起曹修遠時那種崇拜的語氣,曹修遠身上的確有那種讓人甘愿追隨和信服的氣質(zhì)。
如果當時進組的是曹燁,說不定他跟曹修遠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已經(jīng)緩和了不少,梁思喆對著天花板發(fā)怔,曹修遠對演員似乎的確比對兒子有耐心多了。
經(jīng)歷了兩個多月打碎重塑的過程,梁思喆漸漸入了戲,真的變成了小滿。
進入了小滿的角色之后,戲開始演得越來越順,對戲的前輩演員臨時加一句劇本上沒有的臺詞,他也能很自然地接住。
但他的心情卻并沒有隨之變好,反而愈發(fā)有些壓抑,小滿的壓抑他一絲不漏地全都能感受到。與此同時還有對彭胭的迷戀,拍戲間隙他會盯著胡雨斯發(fā)怔,那段時間他分不清自己是梁思喆還是小滿,也分不清他迷戀的到底是胡雨斯還是彭胭。
曹修遠說這是一個新人演員最好的狀態(tài),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毫無保留地進入一個角色,為了讓梁思喆入戲入得更徹底,他要求所有演員只要進入片場,就必須按照電影中的角色來說話和相處。
所以除了胡雨斯,梁思喆在劇組也沒什么朋友,所有人都看著他一點一點陷入角色,變成小滿,孤獨而壓抑地生活著。小滿演活了,這戲就成了,劇組所有人都對這一點心照不宣。
《十三天》拍了一年多,曹修遠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重拍,每場戲都必須達到他的要求才能進入下一場拍攝。大多數(shù)時候梁思喆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演得怎么樣,只是單純地跟著感覺走,曹修遠不過他就調(diào)整自己,一直調(diào)整到曹修遠點頭為止。
至于曹燁,自打入了戲,他就很少想起曹燁了。
茵四好像已經(jīng)變得相當遙遠,像是一場無法確定真實性的夢。那個生動的鮮活的少年離小滿的生活也很遙遠,小滿很孤獨,他的生活里只有彭胭這一抹鮮活的色彩,他只能不斷地偷窺,偷窺,偷窺,他的快樂是偷來的,隱蔽的,無法與人言說的。
次年六月拍到了電影的高潮階段,小滿要發(fā)現(xiàn)彭胭的秘密,他的幻想要被打碎了。
六月末北京忽然來了一場流感,先是燈光師不停地打噴嚏,然后流感迅速在劇組蔓延,噴嚏一個接著一個,幾乎到了影響拍攝的地步。
直到攝像師也不幸染上流感,一個噴嚏擾亂了拍攝進度,曹修遠終于再次動了怒,扔了劇本說全組放假三天,回來還有誰再打噴嚏就直接走人。
三天以后劇組重新開工,果然沒人再打噴嚏。
那天安排了兩場重頭戲,上午拍彭胭被家暴那場,下午拍小滿殺人那場。
上午的戲拍得很順利,胡雨斯和賈樊拍了三遍就達到了曹修遠的要求,于是下午全組都進入狀態(tài),準備拍小滿殺人的戲份。
拍攝地點在一處破敗的筒子樓,梁思喆坐在劇組準備的木凳子上看劇本,準備一會兒小滿上樓梯的戲。
正進入狀態(tài),劇組給他配的臨時助理來喊他,說思喆,你有朋友來找你。
“嗯?”梁思喆抬頭,問了句“誰找我”之后,立刻反應(yīng)過來,找他的人應(yīng)該是曹燁。
助理不認識曹燁,笑道:“一個挺漂亮的男孩,說是你朋友,思喆你朋友也都這么好看啊。”
果然,除了曹燁,沒人會來劇組找他。
劇本一合,卷起來拿在手里,梁思喆起身朝助理指的地方走過去。走過去的路上其實還有些恍惚,感覺不像是真的,在戲里待久了,生活和戲常常不辨真假。
跑出巷子,他看見曹燁站在不遠處。少年肩背挺直,像是長高了一點,站在陽光下白玉似的泛著光,正微抬著下頜朝筒子樓的方向看過去。
忽地梁思喆就從小滿的狀態(tài)中走出來了,籠罩在心頭近一年的壓抑情緒頓時煙消云散,心情瞬間就敞亮起來。胡雨斯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都沒察覺,等她打了招呼他才注意到,匆忙轉(zhuǎn)過頭應(yīng)了一聲,但腳步?jīng)]停,加快步子朝曹燁走過去。
他走到曹燁面前,看著他,半遮著眉眼的頭發(fā)也擋不住既驚又喜的神情:“來了怎么也沒提前說一聲?”
曹燁像是在對空氣愣神,梁思喆走過去他也沒察覺,等他出了聲曹燁才回過神,看著他,像是有些晃神地喃喃道:“你剪頭發(fā)了。”
“嗯,”梁思喆笑了笑,抬起手臂,手指插到頭發(fā)里撓了撓,“小滿的造型,還行么?”
小滿是個角色,他是梁思喆,這想法近一年間沒這么清晰過。
“挺好看的�!辈軣钫f。
“什么時候回國的?”梁思喆問,他很快察覺出曹燁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像是有些低落,又像是有些魂不守舍,“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曹燁定定看著他,沒說話。梁思喆看到他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還有他微微干燥的嘴唇。
天挺熱,一絲風也沒有,今天的太陽尤其大,曬得人有些口干舌燥,梁思喆抬頭看了一眼頭頂?shù)钠G陽天,瞇了一下眼睛,然后伸手去握曹燁的手腕,拉著他往不遠處的那棵樹下走:“曬不曬��?走,去那邊的樹下面�!�
一年前再平常不過的動作,但曹燁這次卻掙開了,手臂往后躲了一下。
“怎么了?”梁思喆側(cè)過臉看他。
“沒�!辈軣钫f,仍舊興致不高的模樣。
第72章
他們站到樹下,頭頂茂盛的枝葉遮出一片蔭庇,梁思喆隱約覺得像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可他猜不出是什么,又問了一句:“發(fā)生什么了?”
“我爸和寅……叔呢?”
“在那邊的筒子樓里面討論一會兒要拍的戲,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們?”
“不不不,我不去了。”曹燁往后退了一下,但他身后是樹,后背撞到了樹上,皮帶抽出的痕跡還有點疼,他下意識“嘶”了一聲。
“曹燁,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兒了��?”梁思喆觀察著他的表情,意識到他后背可能有傷,“你被人打了?誰打你了?”
“沒,”曹燁否認道,又有些猶豫地問道,“我爸和……寅叔,他們怎么樣啊?”
這話問得模棱兩可,梁思喆以為他在問他們在劇組的工作狀態(tài)。
“他們挺好的�!绷核紗幢M量把語氣放得輕松些,想說點愉快的事情讓曹燁開心起來,“你說得沒錯,寅叔就像哆啦A夢,你爸提什么要求他都能滿足……你爸么,他真的挺厲害的,好多時候我不知道怎么演,他稍微一點我就明白了,劇組所有人都很信服他,而且近距離接觸之后,我覺得他真的挺忙的,應(yīng)該不是故意忽略你,近一年里他都沒怎么離開劇組,每天拍戲都要拍到凌晨……”
曹燁打斷他:“前兩天他不是剛離開劇組了么?”
“你知道組里放假?那是劇組流感傳染,”梁思喆笑道,“那幾天總有人打噴嚏干擾拍攝,曹老師就給全組放了三天假回去養(yǎng)病……”他正說著,臨時助理急匆匆跑過來,“思喆,曹導讓你過去走位了�!�
“哦……好�!绷核紗磻�(yīng)了一聲,曹燁一來,他都沒心思拍戲了,但曹修遠叫他過去,他沒法繼續(xù)陪著曹燁聊天,否則又要耽誤整個劇組的時間了。
“我得過去了,”梁思喆看著曹燁說,“要不你去樓里等我一會兒?你不是怕熱么,那邊有風扇,涼快點,我爭取早點拍完�!�
“我就在這兒吧,不過去打擾你們拍攝了�!�
“那也行。”梁思喆想了想說。曹燁過去,他可能更沒心思拍戲了,還不如沉下心早點拍完,收工以后跟曹燁吃個飯,問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走回筒子樓附近,梁思喆沒立刻趕過去走位,而是先回了一趟存放東西的地方拿過自己的外套,從里面翻出錢包,對助理說:“莊姐,你幫我去買一盒冰淇淋吧,還有汽水,要冰鎮(zhèn)的……”
話沒說完,那邊又過來一個人催:“思喆快點,其他人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去走位了�!�
“來了,”梁思喆一邊應(yīng)著一邊走過去,回過頭,隔空把錢包扔給助理,“接著,我位置上有一個小風扇,你也幫我一起拿給我朋友�!�
“知道知道,”助理接了錢包,連聲應(yīng)著,“快去吧,不然曹導該生氣了�!�
梁思喆跑過去,曹修遠正跟攝影師說一會兒的注意事項,見他過來,伸手攬了一下他的肩膀,帶著他往旁邊走了兩步,給他講戲:“你一會兒從這兒開始走,一直走到六樓,經(jīng)過每一樓每一扇門都要湊過去聽里面的動靜,時間長短你自己把握,中間不要停,攝像師會一直跟著你拍,這里我們試個長鏡頭……”
梁思喆邊聽邊點頭應(yīng)著。
曹燁倚著樹發(fā)了一會兒呆,起身朝一旁走了兩步,筒子樓從視線移出去,他看見曹修遠正攬著梁思喆的肩膀給他講戲。
明明是很正常的長輩攬著晚輩的姿勢,而且只攬了一會兒就松開了,可他莫名覺得心煩。
他有些麻木地盯著那些匆忙走動著的人,整個劇組上百人都在各司其職地忙碌著,而他只是一個局外人,似乎跟他們不在一個世界,跟梁思喆也不在一個世界。
——是啊,他找梁思喆說什么呢?說我爸和寅叔上床了,你離他們遠一點,不,你還是別待在劇組了,離他們越遠越好,不要跟他們產(chǎn)生一丁點瓜葛,他們太惡心了,我不想看到你跟他們親密無間地合作……怎么可能呢?不演《十三天》,梁思喆又該怎么辦呢?
正盯著那個方向看時,鄭寅從樓里走出來了,邊走邊跟一個工作人員說著什么,一抬眼,他們對視了一下。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曹燁仍舊能看清鄭寅怔了一下。鄭寅跟旁邊那人說了一句話,然后撇下那人,朝曹燁的方向走過來。
“小燁�!彼犚娻嵰兴�。
曹燁本能地后退兩步,一轉(zhuǎn)身,拔腿跑了,他不想看見鄭寅,他要逃走。
那畫面又開始在他腦中循環(huán)播放,一旦開始循環(huán)就停不下來,又想吐了。他跑了很遠,幾百米或者上千米,直到確定鄭寅追不上來,腳步才慢下來,走了幾步停下來,在路邊扶著一棵樹,又干嘔了幾下,周圍路過的人都轉(zhuǎn)頭看他,他沒管,背過身,倚著樹干平復胸口的翻騰感。
惡心。
原來都是假的。
怪不得對自己那么好,虧得他一直把他當作世界上第二可以信任的人。
騙子,媽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六歲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是更早?
十年了,他們一直在騙他!一直拿他傻子看!
被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說得就是自己這種傻子吧?
虛偽,無恥,惡心!
曹燁從樹干起身,往拍攝地相反的方向走,不知道去哪兒,但起碼要離他們倆遠一點。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來這兒,明明朋友一大群,可怎么就偏偏過來找梁思喆了。
梁思喆也很煩,說什么鄭寅就像哆啦A夢,什么曹修遠的確很忙,他說這些做什么?他是不是也知道了這件事,跟他們合伙蒙自己呢?
煩,站哪邊兒的啊你?!
他打了個車去了林彥那,他有一大群好朋友,不差梁思喆這一個。
到了林彥家門口,他抬手按門鈴,林彥出來給他開門,曹燁無精打采地跟他打了個招呼,走進客廳,林彥在后面關(guān)門。
臥室門沒關(guān),里面?zhèn)鱽硪粋男生的聲音,懶洋洋的:“彥哥,你把臥室門關(guān)上啊。”
曹燁一轉(zhuǎn)身,條件反射似的“哇”一聲吐了,林彥跟在他后面,腳步?jīng)]剎住被他吐了一身,跳著往后退了一步:“我操!”
曹燁捂著嘴朝衛(wèi)生間跑,俯身對著馬桶,把中午吃的飯吐了個干凈。
“什么情況�。俊绷謴┟摿松弦�,光著上身跟進來看他,賤兮兮地,“你孕吐啊燁子?誰害你懷上了?”
“滾!”
“你吐我一身還讓我滾?有沒有天理了我操……不是,你這怎么回事兒��?病了?”
曹燁趴到洗臉池邊洗臉,仰頭對著水龍頭喝了口水漱了兩下,對著馬桶吐了嘴里的水:“你怎么沒說你家有人��?”
“我家以前有人也沒跟你說過啊,我玩我的,你玩你的,我這兒隔音好,不耽誤,”林彥湊過來搭他肩膀,“你要想聽墻角哥也不介意,啊�!�
“惡不惡心啊你!”曹燁甩開他的胳膊,邁出衛(wèi)生間,快步經(jīng)過客廳,拉開門走出去。
“哎你去哪兒��?”林彥跟上來問,“不在我這兒了?”
嘭地一聲,曹燁一把甩上了門。
等到林彥開門追出來時,他已經(jīng)乘電梯下樓了。
媽的,怎么辦�。窟@事兒該找誰說去?
一口氣憋在胸口,進不來出不去,太堵心了。
不想跟林彥說,他現(xiàn)在看見林彥也有點想吐,自己居然以前跟他去過gay吧!
跟遲明堯說?說了也白說,那哥們比自己還幼稚。
那去找大白?不不不,一旦跟大白說了,明天估計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這事兒不能跟大白說。
平時那么多朋友,怎么到了現(xiàn)在,連一個說話的都找不著��?
怪不得自己剛剛會去找梁思喆。如果非要找一個人說的話,他只想跟梁思喆說。
梁思喆比他所有的朋友都成熟,又不是故作老成的成熟,是真的會提供解決方案的那種成熟。跟梁思喆說的話,他也不用擔心會有別人知道這事兒,梁思喆不會跟別人提。
可現(xiàn)在梁思喆跟他說了一堆曹修遠和鄭寅的好話!煩!
他天天待在劇組,會看不出來他們之間有貓膩嗎?他連小滿喜歡彭胭都看得出來!
他們絕對是一伙的吧,路上不知誰扔了一個礦泉水瓶,曹燁狠狠踢了一腳,礦泉水瓶被踢出老高,落回地上,無力地彈了兩下。
他拿出手機,給黎悠撥了過去,聽筒里“嘟嘟”聲響了好一陣才被接起來,那頭傳來西洋樂器的演奏聲響。
“喂小燁?”黎悠在電話里說。
“媽,你在干什么呢?”一聽到黎悠的聲音,曹燁就忍不住有些想哭,委屈,這都什么事兒啊……
“晚上有演出,我在陪樂隊排練,去劇組見到爸爸沒?”
“沒……”
“怎么還沒見?你不是說這趟回去要跟著你爸好好學怎么做電影?”
曹燁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么接。
黎悠笑著說:“哦我知道了,他又很忙顧不得管你是不是?那鄭寅叔叔呢?你跟著他多學點東西也可以啊,以后你想做電影的話,現(xiàn)在就要多跟著劇組學習,不管怎么說你爸的團隊都是全中國最厲害的電影團隊……”
可我看見我爸跟寅叔……說不出口,難以啟齒,這事兒怎么說�。�
他看見都想吐的事情,說給他媽媽黎悠聽會怎么樣?
操。
煩!
“知道了。”曹燁壓抑著心頭的煩躁,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些。
這通電話打完,他更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事兒一定得告訴他媽媽,可到底要如何開口?
掛了電話,他貼著一棵樹蹲下來,對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愣神。
六神無主。
回想昨天,就好像親眼目睹了一尊神祗的崩塌。
破碎而沉重的瓦礫從頭頂砸過來,鋪天蓋地地,要把他砸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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