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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兜里的手機一直在震,這一路上他都沒管,這時才把手機拿出來,低頭滑動著屏幕看了一遍。

    圈內(nèi)不少朋友和前輩發(fā)來消息祝他生日快樂,助理和經(jīng)紀人則催他快些回到宴會廳。

    飛快地掃了一遍后,他看到了鄭寅的名字。鄭寅也發(fā)來了一條祝福短信:“思喆,生日快樂。這幾天一直沒騰出時間和你聯(lián)系,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明天我們見面聊聊?”

    應該是聊曹修遠新片的事情,梁思喆想。他看過那篇報道,曹修遠記者說這片子沒他不行,當時他盯著那句話看了好一會兒。

    《十三天》時短短幾秒的鏡頭他要拍幾十遍才能過,那會兒他還是個對演戲一竅不通的新人,到現(xiàn)在他拿了影帝,二次提名了金像獎最佳男主,還有了萬千影迷,沒有曹修遠,他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沒他不行”的梁思喆。

    曹修遠是他在演戲這條路上的恩師,如今恩師落難,他怎么能袖手旁觀?

    可曹燁說的曹修遠和鄭寅是怎么回事?初聽簡直有些荒唐,若不是曹燁說他親眼看到了,換一個人來告知他這個消息,梁思喆絕對不會相信。

    曹修遠和鄭寅之間的確合作默契,但平常說話的語氣和動作卻從不逾矩,就像是多年合作無間的導演和制片人,以至于梁思喆從未往別的方向想過。

    這中間有沒有誤會?會不會是曹燁看錯了?梁思喆想,他得找鄭寅把這件事問清楚,包括曹修遠和他,也包括曹修遠和黎悠,以及章明涵。

    路邊似乎有人認出他,轉(zhuǎn)頭朝他看過來,梁思喆低下頭,把帽沿朝下拉了拉,然后拐進一條路燈昏暗的小路上。

    身上沒帶煙,他在街角的報刊亭買了一包玉溪,跟老板借了火,在暗處吸完了一支煙,情緒平復了大半,他給鄭寅打了一通電話。

    他沒在電話里明說要跟他談什么,只說自己剛剛見過曹燁。

    鄭寅在電話里沉默片刻,說他現(xiàn)在在家里,可以隨時過去找他。

    梁思喆在街邊打了倆出租車,半小時后他出現(xiàn)在鄭寅家門口。

    他抬手敲門,片刻后門從里面被推開,鄭寅穿著簡單的T恤和休閑褲,比平時在劇組里要隨意得多,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說了聲:“來了�!�

    房間很大,梁思喆隨他進去,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

    “喝冷飲還是喝酒?”鄭寅打開冰柜門問。

    “喝水就好,”梁思喆說,“寅叔您坐吧,我問完就走。”

    鄭寅接了兩杯水,又從冰柜里夾了碎冰加進去,把其中一杯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然后他拿著另一杯冰水,在梁思喆斜對角那張沙發(fā)上坐下,“說吧,要問我什么?”

    梁思喆拿過那杯冰水,他先前跑了太久,喉嚨干澀,這時一口氣仰頭喝光了,才開口道:“我今晚見了曹燁,他跟我說了一件幾年前的事情,您猜是什么?”

    鄭寅也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臉上并無訝異:“他看到了,我知道�!�

    兩個人像是打啞謎一般地,一個不肯明著問,一個不肯明著答,但對方說了什么,他們都心知肚明。

    看來沒有誤會,梁思喆低下頭,大概是喝了酒,他感覺腦袋有些重。他抬起兩只手,胳膊肘壓在腿上,手指絞到一起撐著額頭,語速很慢地說:“寅叔,這是你跟曹老師的私事,你們是提攜我的前輩,按理說這樣的事情不該輪到我來問,但曹燁是我朋友,他問不出口的事情我想幫他問清楚……您跟曹老師這樣,到底算什么關(guān)系?還是說,曹老師和黎悠老師的婚姻有什么隱情?”

    “黎悠老師……”鄭寅身體前傾,兩只胳膊都屈起來壓在腿上,他像是想了一會兒才繼續(xù)說,“思喆,如果我跟你說他們倆的關(guān)系我也不太清楚,你會信么?”

    “您說吧,我會有我的判斷�!�

    “好,”鄭寅點了點頭,“那我實話實說,我第一次見到曹導的時候還在中戲上大三,曹導那年二十八歲,去我學校做講座,從那會兒起我開始跟著他做電影,別誤會,最初那十年我們什么也沒發(fā)生。到現(xiàn)在十幾年過去了,說真的,除了黎老師早些年送曹燁回國,我很少看到他們在一起。”

    梁思喆的眉心蹙了一下:“您是說他們……?”

    “他們的關(guān)系我也不清楚,曹導從來也不跟我說這些,我猜他們可能很早就分開了,這么說不是有意要撇清我自己,但如果你見過他們談話的樣子就知道了,他們之間就好像……”鄭寅停下來,像是在思索怎么說更恰當,“彼此欣賞但卻很久不聯(lián)系的舊友一樣。”

    鄭寅這樣說,梁思喆卻并不感覺到意外。在曹修遠劇組的那幾年他也偶爾會想,為什么拍戲時間這么久,他卻從來也沒見黎悠來劇組探班,曹修遠和黎悠的婚姻好像只存在于別人的口中一樣,如今鄭寅這樣說,那些疑問似乎都得到了解釋。

    “那曹燁知道嗎?”梁思喆想了想繼續(xù)問。

    “他應該不知道,”鄭寅搖了搖頭說,“我猜黎悠大概沒想跟他說這個,否則就不會每年假期都送他回國了。”

    “那你們怎么不跟他解釋呢?寅叔,我想親眼目睹那件事對他的打擊應該非常大,為什么當時你們沒跟他解釋,跟他說他父母分開了,現(xiàn)在你跟曹老師在一起,曹燁不是認死理的孩子,他那么信任您,您跟他說實話,或許這件事對他來說還好消化些�!�

    “我想過要跟他解釋,但怎么解釋我一直都沒想好,思喆,我跟曹導……”鄭寅像是有些難以啟齒,過了幾秒鐘才接上話,“如果我們真在一起也就好說了,但現(xiàn)在這種關(guān)系,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向他解釋,也不知道是解釋更好還是不解釋更好……”

    梁思喆很快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他有些震驚地抬頭看向鄭寅,難怪,他想,難怪他們平時相處的模式不像普通情侶,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情侶,他們只是維持著床伴關(guān)系的合作伙伴而已。

    “你懂了吧,”鄭寅苦笑一聲,“何況黎悠瞞了曹燁這么久,我也不知道他們不在一起的這件事,該不該由我這個不了解內(nèi)情的外人告訴他。我勸過曹導跟小燁好好談談,但他總說小燁是孩子,長大了以后自然會懂,他那個人你也知道,自己的事情從來不允許旁人插手,說多了就會發(fā)火,沒人能勸得動他�!�

    “我懂,您有您的難處,”梁思喆沉默片刻,“我知道不該問這個,但如果曹老師的性取向是男的話,那曹燁會不會……”他說到一半,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你是說曹燁有可能不是曹導親生的?”鄭寅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會,他這個人,天生對人情關(guān)系淡薄,又不喜歡小孩子,如果沒有這層親緣關(guān)系在,他對曹燁理都不會理。那一千萬的事你也聽說了,開始的時候他怎么也不答應給章明涵,后來章明涵把錄音和照片發(fā)到了曹燁那里,我把這事兒說給他聽,勸了沒幾句他就讓我拿一千萬私下和解了。說到底他還是在乎小燁的處境,不然以他的個性,不會這么輕易忍下這口氣……你知道他一開始跟我提的解決方案是什么,他說索性公布他跟章明涵六年前的床伴關(guān)系,讓章明涵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鄭寅低頭輕笑一聲,“這才是他的做事風格�!�

    “所以章明涵跟曹老師真的……”

    “章明涵一直跟媒體說猥褻,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受害者的形象,就是想通過這件事博取同情,真要公布了床伴關(guān)系,他根本就不會有退路。他拿曹燁做中間的籌碼,這一步還真是走對了�!�

    鄭寅說完,兩人沉默了幾分鐘。梁思喆又問:“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除了您和章明涵,曹老師還有沒有其他的……?”

    “有�!编嵰f,“我不瞞你,圈內(nèi)大多數(shù)傳聞都是真的。思喆,事情我都跟你說清楚了,你要跟小燁挑明我不反對,事實上,我也覺得應該有個人跟他說清楚�!�

    “嗯�!绷核紗磻艘宦暋�

    他的確要跟曹燁說清楚,可如今得知了事情的大半真相,他也覺得有些棘手。

    所有人,黎悠、曹修遠、鄭寅,包括劇組的那些工作人員,以及曹燁身邊的朋友,他們可能或多或少地都知道一部分真相,可是他們都一致選擇了緘口不言。

    他們有意無意地、一磚一瓦地,給曹燁搭建了一座美好而虛幻的城堡,讓少年無憂無慮地在其中生活了十幾年,可現(xiàn)在章明涵忽然從下面抽走了一塊磚,于是這座地基不穩(wěn)的城堡好似雪崩一般轟然倒塌。

    他想到電梯里蜷縮成一團的曹燁,少年無所適從地面對著殘缺的真相,還有從神壇跌落的父親形象——他該怎么找曹燁說清楚,才能讓他接受曹修遠就是這樣一個一面是天才,另一面卻并不光彩甚至是有些陰暗的人?

    站在曹燁的角度,他完全能理解他為什么不想原諒曹修遠,也不希望自己同他合作幫他翻身。

    天平兩端,一端是一手提拔自己走到如今位置的恩師,一端是當年把機會讓給自己的好友,到底那一端更重一些?

    進退維谷,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選擇才是對的。

    選了曹燁便是忘恩負義,選了曹修遠便是背信棄義,所以到底該怎么選?

    “寅叔,”梁思喆微躬著身,兩只手交握到一起,抵到嘴唇邊嘆了口氣,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曹老師點名要我演《望川之川》,說這片子沒我不行,可我想了想,覺得這地球離了誰都一樣轉(zhuǎn),這片子沒我,應該也能拍得成�!�

    鄭寅立刻抬頭看向他:“怎么忽然這樣說?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演《望川》?”

    “我不是不想演,”梁思喆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曹燁今晚過來找我,不希望我接這個片子,站在他的角度,我能理解他這個想法�!�

    鄭寅無言片刻,站起身在屋內(nèi)踱步,屋子很靜,踱步的聲音便顯得尤其清晰。

    梁思喆又說:“寅叔,我隨曹燁叫您寅叔,曹燁曾經(jīng)說過,您是曹老師的哆啦A夢,曹老師提什么要求您都能辦到,這片子……”

    鄭寅停下步子,語氣有些焦躁地打斷他道:“可他點名要你來演,我找不到第二個梁思喆�!�

    事情好像陷入僵局,過了一會兒鄭寅又說:“思喆,你看過宋俞那則報道吧?宋俞說有人跟他發(fā)過《望川》的邀約,這是真的,劇組選角導演去約了他,只不過當時曹導不知道而已。宋俞拒絕這片子,無非是因為他覺得曹導現(xiàn)在這時候被卷入到這件事里,拍同性題材的片子對他的名聲會有影響,何況五年之內(nèi)片子不能在內(nèi)地上映,如果最后片子不能獲獎,那就相當于白拍了,他不敢冒險。圈內(nèi)的演員現(xiàn)在都這么想,所以兩個男主根本就不好找,現(xiàn)在連你也要拒演……好啊思喆,如果你也這么想,覺得接這片子會對你自身的發(fā)展不利,我也能理解……”

    “寅叔,”梁思喆打斷他說,“我不是那么忘恩負義的人。理由我已經(jīng)明確說過了,我考慮不接《望川》跟前途無關(guān),畢竟我所有的前途都是曹老師給的……如果曹導堅持這片子的確非我不可的話,那我會接的�!�

    他話音剛落,鄭寅擱在桌上的手機震了起來。

    梁思喆停下說話,鄭寅走到桌邊,躬身拿起手機:“我先接個電話。”

    鄭寅走到床邊,接通了電話:“曹燁?對,曹導的獨子……他們?yōu)槭裁窗阉麪砍哆M來?……你先想辦法往下壓一壓,給我聯(lián)系方式,我去跟主編談�!�

    掛了電話,鄭寅的臉色比剛剛更沉了一些,眉頭緊鎖著,像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曹燁怎么了?”梁思喆問。

    “有一家自媒體,把黎悠和曹燁的所有資料都挖出來了,準備趁章明涵這件事的熱度還沒過去,趕明天發(fā)把視頻發(fā)布出去�!�

    “為什么要把他們牽扯進來?”梁思喆蹙眉道。

    “這種娛樂媒體,什么有熱度他們蹭什么,這幾天他們把曹導扒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自然會把視線轉(zhuǎn)移到他家人身上。曹導沒公布過自己的婚姻和家人,全憑外界猜測,所以外界一直對他的兒子很好奇,真要發(fā)出去,曹燁的生活怕是會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被他們毀得一塌糊涂�!�

    “給錢可以壓下去么?”

    “應該可以,”手機又震了一下,鄭寅低頭去看剛剛發(fā)來的消息,“我朋友把主編的聯(lián)系方式發(fā)過來了,我先跟他們談談,爭取用錢壓下來�!�

    鄭寅從桌上的煙盒里抽了一支煙出來,用打火機點著了,深吸了一口,然后走到里屋,關(guān)了門,跟主編打電話交涉。

    梁思喆聽著屋里的動靜,判斷著交涉是否能夠成功。

    幾分鐘后,里屋的談話聲停了,鄭寅走了出來。梁思喆站起來問:“怎么樣了?”

    鄭寅眉目間綴著焦躁,搖了搖頭道:“這家倒是能談妥,可以用一千萬壓下來。但主編算是厚道人,很喜歡曹導的《紅男紅女》,他跟我透露了一個消息,說現(xiàn)在不止他們一家想挖曹修遠家人的隱私,不知道誰把這思路泄出去了,好幾家娛樂媒體,包括自媒體,都在準備發(fā)布這個消息,有報道也有視頻。這些天為了搶不同的報道角度他們都耗費了大量人力財力去跟拍曹燁,現(xiàn)在想要把這事完全壓下來,太難了……我們知道這消息又太晚,大半夜的這還怎么一家一家去談?”

    梁思喆沉默下來。

    章明涵指控曹修遠猥褻這件事,就像滾雪球一樣,在事情就要結(jié)束的時候,裹挾著巨大的沖擊力朝曹燁碾壓過來。

    很難想象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已經(jīng)在崩潰邊緣的曹燁如果私生活被公之于眾,被身邊所有經(jīng)過的路人認出他是曹修遠的兒子,對他指指點點,他到底會崩潰成什么樣子。

    而且,媒體到底會公布到什么程度?當時《隔離區(qū)》制片人礙于曹修遠的面子,沒有公開打人的那人是曹燁,那會不會現(xiàn)在公開?曹燁一年前在劇組追過林幻,又會不會被有心人注意到然后曝光給媒體?還有曹燁去過林彥他哥開的gay吧,又會不會被人質(zhì)疑他的性取向?

    梁思喆自己是公眾人物,他知道媒體在夸大其辭、造謠生事方面有多么得心應手,而沒有監(jiān)管的自媒體更是有恃無恐。一旦被曝光,曹燁的生活可能真的會被碾軋得破碎不堪,從此告別現(xiàn)在不被侵擾的安靜生活。

    少年的天真出現(xiàn)了裂痕,壓力來自四面八方,似乎要將它碾為齏粉。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拖延時間。”梁思喆忽然說。

    “什么?”鄭寅問。

    “我召開媒體發(fā)布會,澄清跟曹老師的傳聞,媒體應該會對我感興趣,他們不會白白浪費一個頭條,只能把公布曹燁的事情往后推遲�!�

    “這倒也是個方法……”鄭寅思忖片刻,覺得還算可行,“我給報社的主編朋友打個電話,問問他的意見。”

    電話接通,鄭寅按了免提,他沒多作寒暄,把事情將給那主編聽。

    “梁思喆做頭條,擱平常倒是夠份量,”那主編在電話里說,“但你想去覆蓋曹修遠家人這么大的八卦,一般來說媒體不會答應。你想啊,梁思喆跟曹修遠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只是一部分人在猜測,遠沒到要開發(fā)布會澄清的地步,現(xiàn)在就算開了澄清發(fā)布會,可能媒體也不想拿來做頭條……我倒是有個主意,如果他愿意開一場‘有問必答’發(fā)布會,解答出道以來所有人對他的疑惑,那倒是夠得上一個大新聞,畢竟這么大個明星的私生活,相比一個素人的私生活,對于公眾來說還是更有吸引力,你想跟媒體做交易,只能用一條更大的新聞跟他們談判,只是不知道梁思喆那邊會不會同意……”

    他話沒說完,鄭寅便聽到梁思喆輕聲道:“我同意�!�

    第96章

    翌日早上九點,所有收到邀請函的媒體記者如約趕赴發(fā)布會現(xiàn)場。

    鄭寅連夜聯(lián)系律師準備好了協(xié)議內(nèi)容,讓到場的記者在協(xié)議上簽字,那上面寫著雙方此前達成的入場條件——不得曝光曹修遠家人的隱私,否則要承擔法律責任。

    錄制棚不透光,燈光師連夜布置了棚內(nèi)的燈光,此刻棚內(nèi)光線明亮,記者們都占好了錄像位,忙著架設(shè)機器,間或交頭接耳地閑聊幾句,等著梁思喆出場。

    還差幾分鐘九點半時,梁思喆從后臺出現(xiàn)了,后面跟著他的經(jīng)紀人許云初。

    燈光師見他出現(xiàn),打開了舞臺的燈光,光霧瞬間傾瀉下來,在舞臺正中央投出一個很亮的圓。梁思喆走過去,坐到圓光中央的高腳凳上。

    他一露面,場內(nèi)頓時開始騷動,相機的咔嚓聲密集地響成一片。

    他造型簡單,黑T黑褲,外面套了一件略有些寬大的牛仔外套,是一貫出現(xiàn)在媒體鏡頭里的,神秘而帶著些叛逆的形象。

    工作人員走上來問他試音的情況,他微微抬頭,調(diào)了一下卡著下頜線的微型話筒,然后側(cè)過頭朝工作人員點了點頭。

    許云初似乎又臨時叮囑了幾句什么,梁思喆一邊應著,一邊把牛仔外套脫下來遞給她:“有點悶�!彼f。

    許云初接過外套,返回了后臺。她對梁思喆接受采訪的能力還算放心,梁思喆雖然很多時候不配合采訪,但他臨場應變能力不錯,只要他愿意配合,采訪的效果通常都會令人滿意。

    臺上只設(shè)了一個主持人,負責叫記者起來提問。九點半一到,主持人回頭看向梁思喆,梁思喆低頭看了看手表,捏了一下臉側(cè)的話筒線說:“開始吧�!�

    臺下幾乎所有記者都舉起了手。主持人挑了后排的一位報業(yè)記者,那記者站起來問:“梁思喆,有傳聞說曹修遠導演明知會被禁拍五年還要報名參加金像獎,只是為了讓你再拿一次影帝,請問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

    梁思喆看著那名記者說:“曹老師報名金像獎之前是什么想法,他并沒有和我說過。”

    “那你覺得跟祝青云老先生相比,你們倆誰更有資格拿影帝?”

    “影帝資格么?”梁思喆說,“評委會已經(jīng)給出了結(jié)果吧�!�

    “那你的想法呢?你覺得評委會做出這個選擇公平嗎?”

    梁思喆沉默了幾秒后反問道:“你覺得公平嗎?”

    記者語塞幾秒后說:“現(xiàn)在是我向你提問的時間。”

    梁思喆笑笑說:“我想我的答案跟你的想法一樣。”

    他很輕巧地避開記者為他挖下的陷阱。鄭寅坐在臺下看著接受采訪的梁思喆,五年前那個站在他面前鋒利如刀刃的十七歲少年他還記得,那時他給梁思喆下了一個“過剛易折”的評語,沒想到那少年身上竟會有這樣的韌勁,支撐他走到如今的位置。

    但這問題僅僅是個開始,大報的記者比較矜持,提問時還有底線,越往后叫到小報記者和自媒體編輯,那些問題的角度便越刁鉆,提問的內(nèi)容也越隱私。

    直到有人問起他的過去:“梁思喆,據(jù)說你演《十三天》之前,你父母開車撞死了人,請問是不是真的?”

    場下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等著梁思喆回答這個問題。他們不敢自己提問,但如果有記者愿意大膽問出來,他們也很樂于看熱鬧。

    主持人見氣氛不對,試圖緩和道:“《十三天》之前思喆還是素人,這個階段的問題他應該可以不回答吧�!�

    “不是說有問必答嗎?”那人握著話筒說,“簽協(xié)議的時候可沒這么說�!�

    場下有人附和道:“是啊,說好了有問必答�!�

    梁思喆沒說話,盯著那人看了幾秒。坐在場下的鄭寅也側(cè)過臉朝那人看過去。那是個小個子男人,長相很普通,鏡片后的兩只眼睛泛著精光。

    鄭寅心里清楚,這人是最不好對付的那類提問者。他們不會考慮到藝人的心情,只要能夠?qū)懗霾┭矍虻男侣�,他們什么都能問出口�?br />
    坐在臺上那束光里的梁思喆,兩只手原本隨意地搭在屈起來的大腿上,現(xiàn)在交握到一起,一下又一下掰著手上的關(guān)節(jié)。如若鏡頭拉近,還能看到他手上由于用力而凸起的青色血管。

    鄭寅幾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昨晚討論發(fā)布會相關(guān)事宜的時候,他提醒過梁思喆,到場一百多家媒體,總會有人問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但梁思喆只說“沒關(guān)系”——他有沒有好好想過,是真的沒關(guān)系么?

    他也只比曹燁大兩歲而已,鄭寅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可就算五年前跟梁思喆談話時,他也從沒把梁思喆當成孩子看。打一開始,梁思喆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就是一種鋒利的,防御的姿態(tài),他從不顯露示弱的模樣,也從不給人把他當孩子的機會。

    可刀刃向人,鋒利是鋒利,傷人亦傷己啊。

    沉默片刻后,梁思喆開口道:“涉及到我家人的問題,我拒絕回答。”

    那小個子記者咄咄逼人:“如果有問必答不作數(shù),那入場時我們簽的協(xié)議是否也不作數(shù)?”

    “有問必答是指關(guān)于我的問題,”梁思喆冷靜地應付道,“不是關(guān)于我家人的問題。”

    “那請問,”那記者還不肯罷休,“事情發(fā)生這么多年,你有沒有再去看望過逝者的家人?”

    梁思喆還是沒回答,看著他問:“你是哪家媒體的記者?”

    “你問這個,是打算以后不再接受我們的采訪嗎?”

    “是有這個考慮�!�

    “那只要有記者問出你不想答的問題,你就拉黑一家媒體,還有人敢提問嗎?”

    “沒人敢提問,”梁思喆淡淡道,“那這場發(fā)布會就可以結(jié)束了。”

    后臺監(jiān)視情況的許云初見場內(nèi)氣氛緊張,通過耳返催主持人叫下一個記者,那小個子記者起初堅持自己還沒問完,不肯坐下,但另一個記者已經(jīng)開始提問,他只好作罷。

    之后站起來的記者也試圖去挖梁思喆的過去:“你之前的學校有人爆料,說你曾經(jīng)是學校樂團的小提琴首席,那為什么拍《十三天》的時候還要使用手替?”

    他想引出梁思喆的過去,因為所有人都對梁思喆成名前的生活充滿興趣,只要“車禍”兩個字從梁思喆口中說出來,他們提前準備好的頭條標題將會立刻派上用場。

    但梁思喆偏不遂他們的意,他拒絕揭開自己的傷疤,只用簡短地三個字打發(fā)了這個問題:“我愿意。”

    發(fā)布會的氣氛降至冰點,在場所有記者都看出梁思喆的不配合,有一部分人開始小聲抱怨,來之前他們已經(jīng)寫好了大致稿件,皆是此前網(wǎng)絡(luò)上或真或假的爆料,就等梁思喆一開口,他們就能點擊發(fā)布搶占熱點。

    可現(xiàn)在梁思喆維持著防御的姿態(tài),避開一切敏感問題,拒談自己的過去,那這場發(fā)布會還有什么爆點?

    另一個記者站起來提問:“據(jù)說《十三天》拍攝之前,你跟曹修遠導演的獨子競爭過小滿的角色,最后你是怎么拿到這角色的?”

    “協(xié)議上寫了,不談跟曹導家人有關(guān)的事情。”梁思喆說。

    “那轉(zhuǎn)回你身上,你最后拿到角色,是否跟最近你和曹導的傳聞有關(guān)?”

    “我說傳聞是假的你信么?”來發(fā)布會之前梁思喆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采訪進行了一大半,他開始變得有些不耐煩,連繞彎子應付媒體都覺得煩躁,索性按照自己的性子,一一懟了回去。

    場下的記者察覺到他這種態(tài)度,

    這時他看見有人躬身小跑到鄭寅旁邊,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么,鄭寅坐在第二排,梁思喆看到他臉色像是變了變,他也跟著心一沉,又出什么問題了?是曹燁還是曹老師出了問題?

    鄭寅跟那人匆忙說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身來看向后排,像是在找什么人。

    那人很快又一路小跑到臺上,原本鄭寅是讓他跟主持人說暫停發(fā)布會,但經(jīng)過舞臺中央的梁思喆時,梁思喆抬手拽住了那人的胳膊:“怎么了?”

    “有人要把曹導兒子的視頻發(fā)出去,”那人語速很快,音量很低地說,“好像已經(jīng)發(fā)了,但視頻文件太大還沒上傳好,寅哥的意思是先暫停發(fā)布會……”

    他話沒說完,梁思喆臉色一變,從高腳凳站起身。

    見梁思喆面沉如水地站起來,臺下的記者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梁思喆看見鄭寅朝之前那個提問的小個子男人走過去,那小個子也站了起來,兩人似乎正在交涉。

    “你們來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那小個子忽然抬高了聲音,“什么有問必答,一個小時都過去了什么也沒答,就這種內(nèi)容讓我們怎么做頭條?”

    “對啊,”有人附和道,“跟說好的根本不一樣啊!”

    “不能這么糊弄我們吧?”

    “提前寫好的內(nèi)容都不能用,全都在避重就輕,什么也沒答�!�

    “根本就做不了頭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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