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長輕輕擊了擊雙掌,大廳之內(nèi)箜篌絲竹之聲悠然響起。無數(shù)姿容嬌俏,長發(fā)輕垂,穿著七彩繡百花怒放的歌伎舞姬,翩翩若蝶舞著躍著涌進(jìn)殿內(nèi),載歌載舞。每一個(gè)都有著極嫵媚的容顏,極婀娜的身姿,整齊飛舞在柔曼的樂聲和眾人的眼波中,飛揚(yáng)出曼妙揮灑的姿態(tài),柔美的雙臂舞動(dòng)跌蕩時(shí),直如煙波浩淼,香風(fēng)撲面,叫人應(yīng)接不暇,直直為之目眩神迷。
皇后與華妃分坐玄凌身側(cè),我與陵容相對而坐陪在下手。
對面的陵容,容色清秀,緋色藕絲琵琶衿上裳,下穿紫綃翠紋裙,寶藍(lán)色的宮絳佩著香色垂金如意結(jié)系出如柳腰肢,寶髻上霧靄云環(huán),一笑容光如玉,不免感嘆盛妝和盛寵之下的陵容雖非華妃一般嬌艷奪目,卻也有著平時(shí)沒有的嬌娜,華麗中自見輕淡。
陵容緩緩在杯中斟滿酒,徐步上前奉與玄凌。
玄凌含笑接過一飲而盡。華妃冷冷一笑只作不見。
恬貴人柔和微笑道:“安美人殷勤,咱們做姐姐的倒是疏忽了。實(shí)在感愧。”
陵容紅了臉色不語,忙告退了下去。
玄凌向恬貴人道:“將你面前的果子取來給朕。”
恬貴人一喜,柔順道:“是�!睆�(fù)又淺笑:“皇上也有,怎的非要臣妾的?”
玄凌微哂:“朕瞧你有果也不顧著吃果子反愛說話,不若拿了你的果子給朕,免得白白放著了。”
恬貴人面紅耳赤,不想一句話惹來玄凌如此譏誚。一時(shí)愣愣,片刻方才勉強(qiáng)笑道:“皇上最愛與臣妾說笑。”說罷訕訕不敢再多嘴。
錦簾輕垂飛揚(yáng),酒香與女子的脂粉熏香纏繞出曖昧而迷醉的意味。
似若無意輕輕用檀香熏過的團(tuán)扇掩在鼻端,遮住自己嘴角淡淡一抹冷笑。
陵容這著棋果然不錯(cuò),甚得玄凌關(guān)愛。然而……
殿外幾株花樹在最后一抹斜暉的映照下殷紅如丹,花枝橫逸輕曳,和著后頭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華美的窗紗上,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我忽然覺著,這昌平歡笑、綺靡繁華竟不如窗外一抹霞色動(dòng)人。
趁著無人注意,借更衣之名悄悄退將出來。
天際云遮霧掩一彎朦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間行走,瑩白的,像冰破處銀燦燦的一汪水,生怕宮殿飛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寧靜。御苑中花香肆溢,濃光淡影,稠密地交織著重疊著,籠罩在一片銀色的光暈中。
已是七月末的時(shí)候,夜?jié)u漸不復(fù)暑熱,初有涼意。
鑲著珍珠的軟底繡鞋踏在九轉(zhuǎn)回廊的石板上,連著裙裾聲音,沙沙輕響。
走得遠(yuǎn)了,獨(dú)自步上桐花高臺。
臺名桐花,供人登高遠(yuǎn)望,以候四時(shí)。取其"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1)之意。
梧桐,本是最貞節(jié)恩愛的樹木。
昔日舒貴妃得幸于先皇隆慶帝,二人情意深篤。奈何隆慶帝嫡母昭憲太后不滿于舒貴妃招人非議的出身,不許其在紫奧城冊封。隆慶帝便召集國中能工巧匠,在太平行宮筑桐花臺迎接舒貴妃入宮行冊封嘉禮。直至昭憲太后薨逝,舒妃誕下六皇子玄清,才在紫奧城中加封為貴妃。
偶爾翻閱《周史》,史書上對這位出身讓人詬病卻與帝王成就一世恩愛的傳奇般的妃子的記載只有寥寥數(shù)句話,云:“妃阮氏,知事平章阮延年女,年十七入侍,帝眷之特厚,寵冠六宮,初立為妃,賜號舒,十年十月生皇子清,晉貴妃,行冊立禮,頒赦。儀制同后。帝薨,妃自請出居道家�!辈贿^了了一筆,已是一個(gè)女子的一生。然而先帝對她的寵愛卻在桐花臺上彰顯一角。桐花臺高三丈九尺,皆以白玉石鋪就,瓊樓玉宇,棟梁光華、照耀瑞彩。臺邊緣植嘉木棠棣與梧桐,繁蔭盛然。遙想當(dāng)年春夏之際,花開或雅潔若雪,或輕紫如霧,花繁秾艷,暗香清逸。舒貴妃與先帝相擁賞花,呢喃密語,是何等旖旎曼妙的風(fēng)光。
我暗暗喟嘆,"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是怎樣的恩愛,怎樣的濃情密意。
大周四朝天子,窮其一生只鐘愛一妃的只有隆慶帝一人。然而若帝王只鐘情一人,恐怕也是后宮與朝廷紛亂迭起的根源吧。
也許帝王,注定是要雨露均沾施于六宮粉黛的吧。
凄楚一笑,既然我明了如斯,何必又要徒增傷感。
斯人已去,當(dāng)今太后意指桐花臺太過奢靡,不利于國,漸漸也荒廢了。加之此臺地勢頗高,又偏僻,平日甚少有人來。連負(fù)責(zé)灑掃的宮女內(nèi)監(jiān)也偷懶,扶手與臺階上積了厚厚的落葉與塵灰,空闊的臺面上雜草遍生,當(dāng)日高華樹木萎靡,滿地雜草野花卻是欣欣向榮,生機(jī)勃勃。
我黯然,再美再好的情事,也不過浮云一瞬間。
清冷月光下見臺角有小小繁茂白花盛放,藤蔓青碧葳蕤,蜿蜒可愛�;ㄖw細(xì)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無芬,單薄花瓣上猶自帶著純凈露珠,嬌嫩不堪一握。不由心生憐愛,小心翼翼伸手撫摸。
忽而一個(gè)清朗聲音徐徐來自身后:“你不曉得這是什么花么?”
心底悚然一驚,此地偏僻荒涼,怎的有男子聲音突然出現(xiàn)。而他何時(shí)走近我竟絲毫不覺。強(qiáng)自按捺住驚恐之意,轉(zhuǎn)身厲聲喝道:“誰?”
看清了來人才略略放下心來,自知失禮,微覺窘迫,他卻不疾不徐含笑看我:“怎么婕妤每次看到小王都要問是誰?看來的確是小王長相讓人難以有深刻印象�!�
我欠一欠身道:“王爺每次都愛在人身后突然出現(xiàn),難免叫人驚惶。”
他微笑:“是婕妤走至小王身前而未發(fā)覺小王,實(shí)在并非小王愛藏身婕妤身后�!�
臉上微微發(fā)燙,桐花臺樹木蔥郁,或許是我沒發(fā)覺他早已到來。
“王爺怎不早早出聲,嬪妾失禮了。”
他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臉上微微一轉(zhuǎn),“小王見婕妤今日大有愁態(tài),不似往日,所以不敢冒昧驚擾。不想還是嚇著婕妤,實(shí)非玄清所愿�!�
他語氣懇切,并不似上次那樣輕薄。月光清淡,落在他眉宇間隱有憂傷神色。
我暗暗詫異,卻不動(dòng)聲色,道:“只是薄醉,謝王爺關(guān)懷�!�
他似洞穿我隱秘的哀傷,卻含一縷淡薄如霧的微笑不來揭穿。只說:“婕妤似乎很喜歡臺角小花�!�
“確實(shí)。只是在宮中甚少見此花,很是別致。”
他緩步過去,伸手拈一朵在指間輕嗅:“這花名叫‘夕顏’(2)。的確不該是宮中所有,薄命之花宮中的人是不會(huì)栽植的。”
我微覺驚訝:“花朵亦有薄命之說么?嬪妾以為只有女子才堪稱薄命�!�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過須臾淺笑向我:“人云此花卑賤只開墻角,黃昏盛開,翌朝凋謝。悄然含英,又闃然零落無人欣賞。故有此說�!�
我亦微笑:“如此便算薄命么。嬪妾倒覺得此花甚是與眾不同。夕顏?”
“是夕陽下美好容顏的意思吧�!痹捯魟偮洌犓c我異口同聲說來,不覺微笑:“王爺也是這么覺得?”
今晚的玄清與前次判若兩人,靜謐而安詳立于夏夜月光花香之中,聲音清越宛若天際彎月,我也漸漸的放松了下來,伸手拂了一下被風(fēng)吹起的鬢發(fā)。
他是手扶在玉欄上,月下的太平行宮如傾了滿天碎鉆星光的湖面,萬余燈盞,珠罩閃耀,流蘇寶帶,交映璀璨。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
雪照瓊窗玉作宮。
只覺得那富貴繁華離我那樣遠(yuǎn),眼前只余那一叢小小夕顏白花悄然盛放。
“聽聞這幾日夜宴上坐于皇兄身畔歌唱的安美人是婕妤引薦的�!彼粗�,只是輕輕的笑著,唇角勾勒出一朵笑紋,清冷得讓人覺得凄涼,“婕妤傷感是否為她?”
心里微微一沉,不覺退開一步,發(fā)上別著的一支金鑲玉蝶翅步搖振顫不已,冰涼的須翅和圓潤珠珞一下一下輕輕碰觸額角,頰上浮起疏離的微笑,“王爺說笑了�!�
他微微嘆息,目光轉(zhuǎn)向別處,“婕妤可聽過集寵于一身亦同集怨于一身。帝王恩寵太盛則如置于炭火其上,亦是十分辛苦�!�
我垂下頭,心底漸起涼意,口中說:“王爺今日似乎十分感慨。”
他緩緩道:“其實(shí)有人分寵亦是好事,若集三千寵愛于一身而成為六宮怨望所在,玄清真當(dāng)為婕妤一哭。”
我低頭思索,心中感激向他致意:“多謝王爺�!�
“其實(shí)婕妤冰雪聰明,小王的話也是多余。只是小王冷眼旁觀,婕妤心境似有走入迷局之像�!�
我垂下眼瞼,他竟這樣體察入微,凄微一笑,“王爺之言嬪妾明白。”
他的手撫在腰間長笛上,光影疏微,長笛泛起幽幽光澤:“婕妤對皇兄有情吧�!蔽夷樕衔⑽⒁患t,還不及說話,他已說下去:“皇兄是一國之君,有些事也是無奈,還請婕妤體諒皇兄�!彼朴埔粐@,復(fù)有明朗微笑綻放唇際,“其實(shí)清很慶幸自己并非帝王之身,許多無奈煩擾可以不必牽縈于身。
我忍俊不禁:“譬如,可以多娶自己喜歡的妻妾而非受政事影響�!蔽覐�(fù)笑,“王爺美名遍天下,恐怕是很多女子的春閨夢里人呢。”
他啞然失笑,金冠上翅須點(diǎn)點(diǎn)晃動(dòng)如波光,繼而肅然,道:“清只望有一心人可以相伴,不求嬌妻美妾如云�!币娢遗e袖掩住笑容,道:“婕妤不信清所言?清私以為若多娶妻妾只會(huì)使其相爭,若真心對待一人必定要不使其傷心�!�
我聞言微微黯然失神,他見狀道:“不知為何,對著婕妤竟說了許多不會(huì)對別人說的胡話。婕妤勿放在心上�!�
我正色道:“果如王爺所言乃是將來六王妃之幸。嬪妾必當(dāng)祝福�!甭酝R煌�,“今日王爺所言對嬪妾實(shí)有裨益。嬪妾銘記于心�!�
他清俊的面容上籠上了一層疏薄的笑容,唇齒間銜了清淡的一抹憂郁,像秋末鴛鴦瓦上一層雪似冷霜,沾染了溫暖的感傷氣質(zhì),“婕妤不必致謝。其實(shí)清身為局外之人實(shí)是無須多言。只是——不希望皇兄太過寵愛婕妤而使婕妤終有一日步上清母妃的后塵,長伴青燈古佛之側(cè)�!�
他的目光迷離,仿佛看著很遠(yuǎn)的地方,背影微微的有如蕩漾的水波紋動(dòng)。
我說不安慰的話。突然被他深藏的痛苦擊中,身上激靈靈一涼——原來,這其中曲折多端。舒貴妃似乎并非自愿出家呢。即使身負(fù)帝王三千寵愛,也保不住他生后自己的安全。
宮闈女子斗爭,不管你曾經(jīng)有過多少恩寵,依舊是一朝定榮辱,成王敗寇。
然而前塵舊事,知道得多于我并無半分益處。
我走近一步,輕聲道:“王爺。若哀思過度,舒太妃知道恐怕在佛前亦不能安心。請顧念太妃之心�!�
月光照射在玄清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種剔透的光澤。
他靜默,我亦靜默。風(fēng)聲在樹葉間無拘穿過,漱漱入耳。
瞬間相對而視。忽然想起一個(gè)曾經(jīng)看到過的詞“溫潤如玉”。不錯(cuò),便是“溫潤如玉”。
只那么一瞬間,我已覺得不妥,轉(zhuǎn)頭看著別處。臺上清風(fēng)徐來,鬢發(fā)被吹得飛拂,也把他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響。夜來濕潤的空氣安撫著清涼的肌膚,我慢慢咀嚼他話中深意,
良久,他語氣遲遲如迷蒙的霧:“夕顏,是只開一夜的花呢--就如同不能見光不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吧�!�
內(nèi)心頗驚動(dòng),隱隱不安。銀線繡了蓮花的袖邊一點(diǎn)涼一點(diǎn)暖的拂在手臂上,我說不出話來。
宮闈舊事,實(shí)在不是我該知道的。然而,舒貴妃與先帝的情事世人皆知,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愛情想來也是傷感而堅(jiān)持的吧。
不知玄凌對我之情可有先帝對舒貴妃的一分。
抬頭見月又向西偏移幾分,我提起裙角告辭,“出來許久恐怕宮女已在尋找,先告辭了。”
走開兩步,聽他道:“前次唐突婕妤,清特致歉�!彼穆曇魸u漸低下去:“溫儀生辰那日是十年前母妃出宮之日。清一時(shí)放浪形骸不能自持,失儀了�!�
心里有模糊的絲絲溫暖,回首微笑:“不知王爺說的是何時(shí)的事,嬪妾已經(jīng)不記得了。”
他聞言微微一愣,微笑在月色下漸漸歡暢,“諾!清亦不記得了。”
楊妃色曳地長裙如浮云輕輕拂過蒙塵的玉階。我踏著滿地輕淺月華徐徐下臺,身后他略帶憂傷的吟嘆隱約傳來,不知嘆的是我,還是在思念她的母妃。
“白露濡兮夕顏麗,花因水光添幽香,疑是若人兮含情睇,夕顏華兮芳馥馥,薄暮昏暗總朦朧,如何窺得兮真面目。”(3)
夕顏,那是種美麗憂傷的花朵。有雪子一般的令人心碎的清麗和易凋。
這是個(gè)濺起哀傷的夜晚,我遇見了一個(gè)和我一樣心懷傷感的人。
我低低嘆息,這炎夏竟那么快就要過去了呢,轉(zhuǎn)眼秋要來了。
注釋:
(1)"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
:出自《子夜歌》。形容情人之間的恩愛與親密。
(2)、夕顏:其實(shí)是葫蘆花,多開墻邊角落,夕開朝謝,傳說為薄命花。
(3)、出自紫氏部《源氏語物》
三十三、溫儀
悄然回到宴上,歌舞升平,一地濃醉如夢。每個(gè)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專注里,浣碧悄聲在我耳邊憂心道:“小姐去了哪里?也不讓奴婢跟著,有事可怎么好�!�
我道:“我可不是好好的。只是在外面走走�!�
浣碧道:“小姐沒事就好�!�
陵容一曲清歌唱畢,玄凌向我道:“什么事出去了這樣久?”
“臣妾不勝酒力,出去透了透風(fēng)�!蔽椅⑿Γ俺兼匆娨环N叫夕顏的花,一時(shí)貪看住了�!�
他茫然:“夕顏?那是什么花?”復(fù)笑著對我說,“庭院中紫薇開得甚好,朕已命人搬了幾盆去你的宜芙館。唔,是紫薇盛放的時(shí)節(jié)了呢。”
我欠身謝恩。
紫薇,紫薇,花色紫紅婀娜,燦然多姿�?墒茄巯�,卻是小小夕顏襯我的心情。
曹婕妤含笑道:“皇上對婕妤很好呢�!�
我淡然一笑:“皇上對六宮一視同仁,對姐姐也很好啊�!�
曹婕妤婉轉(zhuǎn)目視玄凌,目似含情脈脈:“皇上雨露均沾,后宮上至皇后下至臣妾同被恩澤。”曹婕妤向玄凌舉杯,先飲助興,贏得滿堂喝彩。
她取手絹輕拭唇角,忽而有宮女神色慌張走至她身旁,低聲耳語幾句。曹婕妤臉色一變,起身匆忙告辭。玄凌止住她問:“什么事這樣驚惶?”
她勉強(qiáng)微笑:“侍女來報(bào)說溫儀又吐奶了。”
玄凌面色掠過焦急:“太醫(yī)來瞧過嗎?”
“是。”曹婕妤答:“說是溫儀胎里帶的弱癥,加上時(shí)氣溽熱才會(huì)這樣。”說著眼角微現(xiàn)淚光,“原本已經(jīng)見好,不知今日為何反復(fù)。”
玄凌聽完已起身向外出去。曹婕妤與皇后、華妃匆匆跟在身后奔了出去。只余眾人在當(dāng)?shù)�,旋即也就散了�?br />
陵容出來與我一同回宮。
她低了頭慢慢思索了一會(huì)兒道:“姐姐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你說來聽聽。”
“吐奶是嬰兒常有之事,為何溫儀帝姬這樣反復(fù)。若是說溽熱,溫儀帝姬和曹婕妤居住的煙雨齋是近水之處啊�!�
我心中暗暗稱是,道:“溫儀帝姬已滿周歲,似乎從前并未聽說過有吐奶的癥狀。的確來勢突然�!�
“不過,”陵容微微一笑,又道:“或許只是嬰兒常見癥狀,好好照顧便會(huì)好轉(zhuǎn)吧。”
我淡淡道:“但愿曹婕妤與華妃能好好照顧帝姬。”
陵容垂目,面有戚戚之色,“為一己榮寵,身為母妃這樣也未免太狠心�!�
心底不免憐惜小小粉團(tuán)樣可愛的溫儀,不知此時(shí)正在身受如何苦楚,搖頭輕聲道:“不要再說了�!�
心下交雜著復(fù)雜難言的恐懼和傷感。聽宮中老宮人說,先朝懷煬帝的景妃為爭寵常暗中掐襁褓幼子身體,使其哭鬧引起皇帝注意,后來事發(fā)終被貶入冷宮囚禁。
母親原本是世間最溫柔慈祥的女人,在這深宮之中也深深被扭曲了,成為為了榮寵不惜視兒女為利器手段的蛇蝎。
自己的兒女尚且如此,難怪歷代為爭儲位而視他人之子如仇讎的比比皆是,血腥殺戮中通往帝王寶座的路途何其可怖。
我下意識地?fù)崦教沟男「�,漸漸后悔當(dāng)時(shí)不該為了避寵而服食陰寒藥物。如今依舊無懷孕征兆,恐怕要生育也是極困難的事了。然而若要生子,難免又要與人一番惡斗糾纏。慮及心中所想,我實(shí)在笑不出來,勉強(qiáng)轉(zhuǎn)了話題對陵容道:“只怕今晚有許多人難以入眠了�!�
陵容甜笑依舊:“難說,怕不只是今晚而已�!�
一語中的,玄凌在曹婕妤處宿了一晚之后便接連兩日宿在華妃處,連溫儀帝姬也被抱在華妃宮中照料。宮中人皆贊華妃思過之后開始變得賢德。
皇后對此只作不曉,她在抱著松子和我對弈時(shí)淡漠道:“華妃日漸聰明了呢,曉得假借人手了�!�
我落下一子,淺淺笑,“皇后娘娘能洞穿華妃伎倆,可見她的功夫不能與娘娘您相抗衡,也算不得多少聰明�!�
皇后妙目微闔,露出滿意的笑容。懷中松子“喵嗚”一聲,目中綠光驟亮,輕巧跳了下去,撲向花盆邊一個(gè)絨毛球。它去勢凌厲,將絨毛球撲在爪下扯個(gè)稀爛,拋在一邊。復(fù)又露出溫順優(yōu)雅的微笑。
我忍住心中對松子的厭惡與害怕,轉(zhuǎn)頭不去看它。
皇后停下手談,靜靜看著這一過程,微笑道:“這東西也知道撲球了�!�
然而溫儀帝姬吐奶的情形并沒有好轉(zhuǎn)。
次日清晨跟隨皇后與眾人一同去探望溫儀帝姬。平日富麗堂皇的慎德堂似乎被愁云籠罩。曹婕妤雙目紅腫,華妃與玄凌也是愁眉不展,太醫(yī)畏畏縮縮站立一旁。
溫儀似乎剛睡醒,雙眼還睜不開,精神似乎委頓。
保姆抱著輕輕哄了一陣,曹婕妤又拿了花鼓逗她玩。華妃在一旁殷勤道:“前幾天進(jìn)的馬蹄羹本宮瞧帝姬吃著還香,不如再去做些來吃,大家也好一起嘗一嘗�!�
玄凌道:“也好,朕也有點(diǎn)餓了。”
不過一會(huì)兒,馬蹄羹就端了上來。
其實(shí)是很簡單的一道甜點(diǎn),用馬蹄粉加綿糖和滾水煮至雪白半透明狀,再加些密瓜、桃子和西瓜的果肉進(jìn)去,很是開胃。
溫儀尚且年幼,她那碗中就沒放瓜果。曹婕妤就著保姆懷中一勺一勺小心喂到她口中,不時(shí)拿絹?zhàn)硬潦盟诮橇飨碌南阉�,見到吃的香甜,疲倦面容上露出溫柔笑顏�?br />
我與陵容對視一眼,暗道如此溫柔細(xì)心的母親應(yīng)該不會(huì)為爭寵而對親生孩子下手,未免是我與陵容多心了。
皇后見狀微笑道:“本宮瞧帝姬吃著香甜,看來很快就會(huì)好了�!�
曹婕妤聞言顯出感激的神色,道:“多謝皇后關(guān)懷。”
才喂了幾口,乳母上前道:“小主,到給帝姬喂奶的時(shí)候了�!�
說著抱過溫儀側(cè)身給她喂奶。
小小一個(gè)孩子,乳母才喂完奶汁,不過片刻就見乳白奶汁從口中吐出,很快鼻中也如泉涌般噴瀉而出,似一道小小的白虹,連適才吃下的馬蹄羹也一同吐了出來。溫儀小而軟的身子承受不住,幾乎要窒息一般顫栗,嗆得啼哭不止,一張小臉憋得青紫。曹婕妤再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從乳母手中搶過孩子,豎抱起來將臉頰貼在溫儀小臉上,手勢溫柔輕拍她的后背。
華妃亦流淚,伸手要去抱溫儀。曹婕妤略略一愣,并沒有立即放手,大有不舍之意。華妃這才悻悻放手。
一時(shí)間人仰馬翻。
玄凌聽得女兒啼哭登時(shí)大怒,上前兩步指著太醫(yī)道:“這是怎么回事,治了三天也不見好。發(fā)更加厲害了!”
太醫(yī)見龍顏震怒,嚇得慌忙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微臣……微臣也實(shí)在是不知。照理來說嬰兒吐奶大多發(fā)生在出生一兩月間,因幽門細(xì)窄所致。如今帝姬已滿周歲……”他使勁拿袖子擦拭額上汗水。
玄凌怒喝:“廢物!無用的東西!連嬰孩吐奶也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