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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的目光帶著憐惜,輕輕拂來。此時的我,是不堪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目光的。于是退開兩步,整衣斂袂,端正道:“那日王爺大義救本宮于危難之中,本宮銘記于心,感激不盡�!�

    他聽我這樣說,不覺一愣,眼中有幾分疏朗,道:“貴嬪一定要和清這樣生疏么?可惜當日之事依舊不能保住貴嬪的孩子�!�

    人人都道,清河王這樣闖入宓秀宮救我,不過是因為我是玄凌的寵妃,救我不過是逢迎玄凌罷了。所以才肯費心為我的生辰錦上添花,此時又來雪中送炭。說得好聽些,也只是為我腹中皇嗣而已。惟有我明白,他的闖宮,并不僅僅是如此而已。但無論如何,這樣的仗義援手,宮中也只得他一個。

    我坦然笑:“雖然本宮今日落魄,但決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日王爺若有不便,本宮也自當全力相助�!�

    他失笑:“這樣聽你自稱‘本宮’,當真是別扭得緊。”他很快正色:“清助貴嬪并非是為交換。”

    我略點了點頭,“或許交換對我來說比較安全�!�

    他道:“但愿清不在其列。清也希望貴嬪安好。因為……清視貴嬪為知己�!彼R煌�,又道:“此地荒涼,貴嬪怎么會來?”

    我方微笑,指一指他手中紫笛道:“王爺以為方才彈琴的人是誰?”

    他了然的笑:“清私心猜測或許是貴嬪�!�

    我淡淡一笑,道:“王爺相信這世間可有心有靈犀一事?”話問得十分溫婉,卻暗藏了凌厲的機鋒。

    他的身影蕭蕭立于清冷潔白的月色中,頎長的輪廓更添了幾分溫潤的寧和。他并未察覺我的用意,認真道:“清相信�!�

    他這樣認真誠懇,我反而有些愧疚,何必一定要他說呢。然而話已出口,不得不繼續(xù),“所以王爺適時知道我被困宓秀宮,才能趕來相救。”

    話有些尖銳,他默然相對,“其實……”

    我別過頭,輕聲道:“我知道王爺這樣是為我好,可是與我的近身侍女私相來往得頻繁,若傳出去,對王爺自身無益�!�

    他的目中掠過一絲清涼的喜悅,道:“多謝貴嬪關心�!�

    我心下感念他的明白,仿佛一只手從心上極快極溫柔的拂過,口中卻戲謔道:“其實也沒什么。若真被旁人知曉了,我便做個順水人情把她送給王爺做妾侍吧�!�

    他咳嗽一聲,注目我道:“貴嬪若是玩笑就罷了。若當真那清只好不解風情了�!�

    我舉袖微笑,想了一想道:“王爺今晚如何會出現(xiàn)在此處?”

    他道:“皇兄有夜宴,親王貴胄皆在。”

    我不覺輕笑:“王爺又逃席了么?”

    他也笑:“這是慣常之事啊。”他微一遲疑,問道:“坐于皇上身邊的那位安小媛,仿佛似曾相識�!�

    我輕輕道:“就是從前的安美人。”

    他的手隨意扶在紅漆班駁的欄桿上:“是么?那么安小媛的歌聲進益許多了,只是不足的是已經缺了她自己的味道�!�

    我反問:“皇上喜歡才是最要緊的,不是么?”

    他似乎在回味著我的話,轉而看著我,靜靜道:“剛才的琴聲泄露你的心事�!�

    我垂首,夜來風過,冉冉在衣。我的確消瘦了許多,闊大的蝶袖被風帶起飄飄若流雪回風之態(tài)。我低聲辯解道:“不過是曲子罷了。”

    他道:“曲通人心,于你是,于我也是。”

    我心中一慟,想起《長相思》的意味,眼中不覺一酸。然而我不愿再他面前落淚。明知道,我一落淚,傷心是便不止是我。于是,揚一揚頭,再揚一揚,生生把淚水逼回眼眶中去,方才維持出一個淡淡的勉強的笑容。

    他凝神瞧著我,眸中流光滑溢,大有傷神之態(tài),手不自覺的抬起,似要撫上我的鬢發(fā)。我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只覺得周遭那樣靜,身邊一株桂花,偶爾風吹過,幾乎可以很清楚地聽見細碎的桂花落地的聲音。月光并不怎么明亮,然而這淡薄的光線落在我鬢角的垂發(fā)上,閃爍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澤,似乎要隔絕住他對我的溫情。我矍然一驚,我這一生一世,身體發(fā)膚,早已隨著我的名分全部歸屬了玄凌。這樣么一想,神情便凝滯了。

    他亦懂得,手停在我鬢邊一寸,凝固成了一個僵硬的手勢。

    我迅速轉身不去看他。氣氛終究有些澀了。我隨口尋個話題道:“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這樣荒涼�!�

    他離我有些遠,聲音聽來有些含糊:“這是從前昭憲太后的佛堂�!甭砸宦裕值溃骸拔夷稿鷱那氨阍诖颂幜P跪。”

    昭憲太后是先帝隆慶帝的嫡母,先帝生母昭慧太后早逝,先帝自小就由昭憲太后撫養(yǎng),一向感情不錯。后來為舒貴妃入宮一事母子幾成反目。不久又查知昭慧太后之死乃昭憲太后授意,只為可以奪先帝保住其太后之位。昭憲太后薨逝后,先帝嚴令只與太后之號,靈位不許入太廟饗用香火祭祀,梓宮不得入皇陵,只許葬入妃陵,不系帝謚,后世也不許累上尊號。昭憲太后所居之地也冷落荒涼再無人打理了。

    夜?jié)u涼,有棲在樹上的寒鴉偶然怪叫一聲,驚破這寂靜。秋深霜露重,不覺已浸涼了衣襟長袖。我回身離去,道:“皇上有宴,王爺不方便出來太久,終歸于禮不合�!�

    他頷首,只緩緩揀了一首明快的小曲來吹了送我。曲調是歡悅的,而聽在耳中,卻覺得寂寞非常,裙角拖曳開積于廊上的輕薄塵灰,亦仿佛掃開了一些別的什么東西。臉上驟然感覺溫熱,就像那一日昏寐中,他的淚落在我面頰上的溫度和濕潤,依稀而明白的觸覺。遠遠走至最后一個轉角,瞥見他依舊站在原處,只以笛聲送我離開,而他眼底的淡淡的悵然,我終不信是自己看錯。

    永巷的路長而冷清,兩側高高的宮墻阻擋,依稀可以聽見涼風送來前殿歌舞歡宴的聲音。我和浣碧走得不快,兩個人的長長的影子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幾乎交疊在一起,如同一個人一般。

    我在腹中擇著如何啟齒的言語,想了想還是直接問她:“你與六王來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浣碧一驚,一時語塞,慌忙就要跪下去。我忙扶住她道:“現(xiàn)在是長姊和你說話,你愿意說便是,不愿意也就罷了�!�

    她低頭道:“我并不是存心要瞞著長姊的�!�

    我道:“可是從我生辰那時開始的么?”見她默認,又道:“難怪你當時總不讓我去太液池泛舟,也是要他囑咐你要給我驚喜吧。”我看住她:“那么當日我困于宓秀宮一事,也是你去向六王求救的吧?”

    浣碧點頭:“槿汐姑姑陪長姊在宓秀宮中自然不能尋機脫身。當時太后病重,宮中沒有可以為長姊做主的人,我只好斗膽去尋王爺�!�

    “那么后來你們又來往過幾次?”

    “只有兩次,一次是長姊有孕后,另一次是前兩日。王爺并沒說別的,只囑咐我好好照顧長姊�!�

    我低嘆一聲:“他也算是有心了�!�

    浣碧道:“長姊今日怎么突然問起,可是王爺告訴長姊的?”

    我微微搖頭:“并不是。只是你剛才見到六王時行的是常禮,若非平日私下見過,你乍然見到他,怎會是行常禮而不是大禮呢�!�

    浣碧臉色一紅,道:“是我疏忽了呢�!�

    我低聲囑咐道:“我如今身份地位都是尷尬,若你和王爺來往頻繁,于王爺于我們都沒有益處,不要私下再見了�!�

    浣碧沉吟片刻,道:“好。”

    永巷中十分寂靜,微聞得行走時裙褶觸碰的輕細聲響。前殿的歌聲被風吹來,柔婉而清亮,那是陵容在歌唱,唱的是一首《長門賦》。

    我駐足聽了片刻,惘然一笑,以她今日的身份恩寵,怎會懂得困居長門的陳阿嬌的幽怨呢?于是依舊攜了浣碧的手,一同回去。

    宮中深夜,這樣寂寥而熱鬧的。是誰的撫琴,挑起霧靄幽靜中纏綿悱惻的情思;又是誰的悠歌,撩開錦繡容顏下積蓄不化的哀傷。

    五十八、冷月

    一場霜降之后,空氣中便有了寒冷的意味,尤其是晨起晚落的時分,薄棉錦衣也可以上身了。一層秋雨一層涼,真正是深秋了啊。

    這樣的蕭條的秋,兼著時斷時續(xù)的雨,日子便在這綿長的陰雨天中靜靜滑過了。

    這一日雨過初晴,太陽只是蒙昧的微薄的光,像枯黃的葉子,一片一片落在人身上。眉莊見我這樣避世,時時勸我?guī)拙�,而我能回應的,只是沉默。這日眉莊來我宮中,二話不說,起身扯了我的手便走。她的步子很快,拉著我匆匆奔走在永巷的石道上,風撲起披風墜墜的衣角,似小兒頑皮的手在那里撥動。

    我不曉得她要帶我去哪里,路很長,走了許久還沒有到她要去的地方。我留神周遭景物,仿佛是從前在哪里見過的,用心一想,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條路,便是通往去錦冷宮的道路。數年前,我在冷宮下令殺死了宮中第一個威脅我性命的女子。那是我第一次蓄意的殺戮,以致我在后來很多個夜里常常會夢見死去的余氏被勒殺的的情景,叫我心有余悸。

    走了很久,才到冷宮。推開門,有數不清的細小灰塵迎面撲來,在淺金的日光下張牙舞爪地飛舞。在我眼里,它們更像是無數女子積蓄已久的怨氣,積聚了太多的痛苦和詛咒,像一個黑暗無底的深淵一樣,讓人不寒而栗。陽光在這里都是停滯的,破舊的屋檐下滴答著殘留的雨水,空氣中有淡淡的卻揮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濕的霉味。

    那些曾經容顏如花的女子或哭泣呼喊,或木然蜷縮在地上半睡半醒,或形如瘋癲跳躍大笑,而大多人貪戀這久違的日光,紛紛選了靠近陽光的地方享受這難得的片刻溫暖。

    她們對我和眉莊的到來漠不關心,幾乎視若無睹。照看冷宮的老宮女和老內監(jiān)們根本無意照顧這些被歷朝皇帝所遺棄的女人,只是定期分一些腐壞的食物給她們讓她們能繼續(xù)活下去,或者在她們過分吵鬧時揮舞著棍棒和鞭子叱責她們安靜下來。而他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面無表情地將這些因為忍受不了折磨而自殺的女子的尸體拖到城外的亂葬崗焚化。

    人人都曬在太陽底下。我無意轉頭,陰暗沒有日光照耀的角落里只剩下兩個女子一坐一臥在霉爛潮濕的稻草堆上,連日陰雨,那些稻草已經烏黑爛污。那兩個女子衣衫襤褸破舊,蓬頭垢面。坐著的那個女子手邊有一盤尚未舔凈湯汁的魚骨,蒼蠅嗡嗡地飛旋著。她的面前豎了一塊破了一角的鏡子,她仔細用零星的面粉小心翼翼地敷著臉和脖子,一點也不敢疏忽,仿佛那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敷完面粉后雙手在稻草中摸索了片刻,如獲至寶一樣取出了一支用火燒過的細木棒,一端燒成了烏黑的炭,正是她用來描眉的法寶。

    眉莊在我耳邊輕聲道:“你猜猜她是誰?”她污穢的側臉因為沉重雪白的粉妝和格外突出的黑色長眉而顯得陰森可怖,我搖頭,實在認不出她是誰。

    那女子一邊認真地畫著自己的眉毛,一邊嘴里絮叨著道:“那一年選秀,本宮是最漂亮的一個,皇上一眼就看見了本宮,想都不想就留了本宮的牌子。整個宮里,本宮只比華妃娘娘的樣貌差那么一點兒。那時候皇上可喜歡本宮了……”她吃吃地笑:“皇上他一個晚上寵幸了本宮三回呢,還把‘麗’字賜給本宮做封號,不就是說本宮長得好看么?”她沉溺在回憶里的語氣是快樂而驕傲的,渾忘了此刻不堪的際遇。她描完眉,興沖沖地去推身邊躺著的那個女子,連連問道:“本宮的妝好不好看?”

    那女子不耐煩地翻了個身,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厭煩道:“好看好看!整天念叨那些破事兒,老娘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闭f著也不顧忌有人在,毫不羞恥地慢里斯條一件件解開自己的骯臟破舊的衣裙,露出一對形狀美好卻積著汗垢的乳房。她悠閑的一只手在身上游走搔癢,另一只手迅速而準確地在衣物上搜尋到虱子,穩(wěn)穩(wěn)當當地丟進嘴里,“啪”一聲咀嚼的輕響,露出津津有味地滿意的表情。我胸口一陣惡心,強烈升起想要嘔吐的感覺。

    描眉的女子也不生氣她的敷衍,繼續(xù)化著她的妝,道:“只要本宮天天這樣好看,皇上總有一天還會喜歡本宮的。”說著用腳尖輕輕踢一踢身邊的女子:“你怎么不去曬太陽,身上一股子霉味兒�!�

    躺著的女子粗魯道:“混帳!太陽會把我的皮膚曬壞的。你自己怎么不去?!”

    描眉的女子“咯咯”一笑:“本宮是宮里最好看的‘麗貴嬪’呀,怎么能被太陽曬著呢�!彼幟氐囊恍Γ骸盎噬献钕矚g本宮身上這樣白了�!�

    我聞言一驚,竟然是麗貴嬪!轉眼去看眉莊,她臉上一點表情也無,只是冷眼旁觀。

    她的笑極其快活,一笑手中的木炭便落在了我腳邊。她發(fā)現(xiàn)丟了自己的愛物,回身來尋,驟然見了我,一時呆在那里。她臉上的面粉撲得極厚,雪白似鬼魅,我看不出她臉上究竟是何神情。她的眼中卻是交雜著恐懼、震驚和混亂。忙不迭地起身,伏到我腳邊語無倫次哭喊道:“婉儀小主,當日是本宮、不、是我糊涂……不、不、我其實知道的不多,全是華妃她主使的呀!”她極力哀求道:“婉儀為我向皇上求情吧,我情愿做奴婢做牛馬伏侍小主,再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了�!�

    她還稱呼我“婉儀”,婉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一直被囚禁在冷宮中與世隔絕,她并不知道,我已不是婉儀。如同我也不知道,她在冷宮如此潦倒�;蛟S當初她意氣風發(fā)入宮那一日,并不曉得今后自己會狼狽至此吧。

    旁邊的女子對她的哀求和我的存在完全無動于衷,偶爾抬頭看我一眼,又了冷冷低頭咀嚼她美味的虱子。淚水沖開麗貴嬪臉上厚重的面粉,一道道像溝渠一般,暴露出她蒼老而衰敗的容顏。其實她比我不過只大了四五歲,二十一、二歲的年齡,風華正茂的年紀。曾經,她是這個后宮里僅次于華妃的美人,承受帝王雨露之恩。

    她的哀求似字字戳在我心上。我不愿再聽,也不愿再看,用力掙脫了麗貴嬪的手跑了出去。

    冷宮外的空氣此刻聞來是難得的新鮮,我強行壓制下胃中翻騰踴躍的惡心感覺,似乎從一個噩夢里蘇醒過來。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后宮的另一幕。這樣場景讓我害怕并且厭惡。

    眉莊追出來輕拍我的背,溫和道:“還好吧?”

    我點點頭,道:“姐姐帶我來冷宮,不是讓專程讓我來看麗貴嬪的吧?”

    她微微一笑,道:“留意到麗貴嬪身邊那個女子了么?”

    我蹙一蹙眉,只是不語。眉莊曉得我厭惡那種惡心,曼聲道:“她是皇上以前的芳嬪呵�!�

    這個名字我并不熟悉,玄凌自先皇后死后多有內寵。而嬪,并不是很高的位份。即便如今宮中,亦有杜恬嬪、劉慎嬪、汪睦嬪、趙韻嬪四人。芳嬪,實在是我不曉得的。

    眉莊意味深長的看著我,慢慢道:“芳嬪比我們早三年入宮,初封才人,進芳貴人、良娣,承恩半年后有身孕進封芳嬪,也很得了一段時間的風光,可惜失足小產,她因為太過傷心而失意于皇上,后來又口出怨言污蔑華妃殺害她腹中子,所以被打入冷宮�!�

    我凝眸于她,輕聲道:“姐姐怕我步上她的后塵?”

    眉莊道:“她是否真的污蔑華妃并無人知道,只是皇上信了她是污蔑。俗話說‘見面三分情’,芳嬪一味沉溺于自己失子之痛而不顧皇上,連見面分辯的機會也沒有,只怕就算是冤枉也只能冤枉了�!泵记f說完,右手猛地一指冷宮,手腕上的金鐲相互碰觸發(fā)出“嘩啦”一聲脆響,話音一重頗含了幾分厲色和痛心,道:“這就是前車之鑒!你若一味消沉下去,她們倆的現(xiàn)狀就會是你日后的下場!”

    我靜默不言,肅殺的風從耳邊呼嘯而去,干枯發(fā)黃的樹葉被風卷在塵灰中不由自主地打著卷兒。冷宮前空曠的場地上零星棲息著幾只烏鴉,沉默地啄著自己的羽毛,偶爾發(fā)出“嘎”一聲嘶啞的鳴叫聲,當真是無限凄涼。

    我輕聲道:“姐姐怎么會來冷宮發(fā)現(xiàn)麗貴嬪和芳嬪�!�

    眉莊神色急劇一冷,眼中掠過一絲雪亮的恨意:“芳嬪的事我不過是湊巧得知。至于麗貴嬪——當日推我下水之事她亦有份。只要一見到她,我便會永遠牢記慕容氏如何坑害我。我必要讓慕容賤人也來嘗嘗冷宮里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

    眉莊的愛與恨向來比我分明。

    我抬手輕輕拂去她肩頭薄薄的灰塵,道:“從小姐姐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一心想要,必然能得到�!蔽彝R煌�,看著眉莊道:“恕我多言,如今皇上對姐姐這樣可有可無——多半也是姐姐自己不肯要這恩寵吧?”

    眉莊凜然轉眸:“我心中唯一牽念的,只有怎樣殺了賤人。皇上的恩寵固然重要,卻不可靠,難道我能依靠他為我報仇么?”

    我默然片刻,伸出手,道:“天涼了,姐姐和我先回去罷�!�

    許是懷著驚動的心事,這一路迢迢走得越發(fā)慢。眉莊的話言盡于此,再沒有多說一句。只是一路上都緊緊握住我的手,以她手心的溫度,溫暖我沉思中冰涼的手。

    走至上林苑的偏門,眉莊道:“我先回宮去了,你——仔細思量吧�!�

    我點點頭,自永巷擇了近路往自己宮中去。永巷無盡的穿堂風在秋冬尤為凜冽,兩側更是四通八達,無處不有風來,吹得錦兜披風上的風毛軟軟拂在面上,隱約遮住了視線。

    斜刺里橫出一個人來,我躲避不及,迎面撞在那人身上。只聞得“哎喲”一聲,抬頭看去,正是恬嬪宮中的主位陸昭儀。

    陸昭儀本是玄凌繼位之初入宮的妃子,位分雖只高我一級,卻是九嬪之首,在宮中的資歷遠遠在我之上。我見撞著了她,忙站立一邊請安告罪。陸昭儀失寵多年,在宮中一直安分守己,遇事也是躲避的時候多,甚少惹是生非。她見撞著了人,倒先生出了一種避讓不安的情態(tài),本不欲多言,然而待看清了是我,忽然神色一變,生了幾分怒意和威嚴出來。

    我曉得不好,也不愿在這個時候招惹是非,于是神色愈加謙卑恭謹。陸昭儀的怒氣卻并沒有下去,道:“莞貴嬪走路怎么沒有規(guī)矩,幾月不見皇上而已,難道宮中的禮節(jié)都忘記了么?!”

    我忙道:“是我不好,沖撞了陸姐姐。”

    她身邊閃出一陣嬌媚而輕狂的輕笑,我想亦不用想,便知道是秦芳儀在了。秦芳儀是陸昭儀的遠房表妹,而她心性窄小,前次在皇后殿外爭執(zhí)必然被她視作莫大的過節(jié)。眼下她在,必然會不失時機報復于我,今日的事算是麻煩了。

    果然秦芳儀作勢行了半個禮,掩嘴輕笑著,拖長了尾音道:“嬪妾道是誰呢?原來是皇上從前最喜歡的貴嬪娘娘呀,難怪啊難怪,貴人走路多橫行么�!�

    她刻意在“從前”二字是說得腔調十足,諷刺我如今的失寵。這次是我無心沖撞在前,少不得忍氣吞聲道:“請陸姐姐見諒。”

    陸昭儀尚未開口,秦芳儀故作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我,道:“喲!貴嬪娘娘這喊得是哪門子姐姐呀,昭儀表姐可是只有嬪妾這一個妹妹,什么時候娘娘也來湊這份熱鬧了呢?”我心頭萌發(fā)怒意,縱然我今日落魄,你又何需這般苦苦相逼,想我昔日得意時,也并未有半分踩低你,怎的我一失寵,你卻次次來招惹不休。然而陸昭儀在,我終究還是屏住了心頭的惱怒。

    秦芳儀見我不說話,越發(fā)得意,道:“貴嬪娘娘不是一向最講究規(guī)矩尊卑的么,怎么見了嬪妾表姐不稱呼一聲‘娘娘’,也不自稱‘嬪妾’了呢?”

    我微微舉目,正迎上她笑容得意的臉龐,陸昭儀只沉著臉一言不發(fā)。我們三人說到底都已是沒有皇恩眷顧的女子了,同是天涯淪落,又何必這樣彼此苦苦為難。

    秦芳儀自然不會想到這一層,今日有她表姐為她撐腰,又是我先理虧,她自然是視作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怎肯輕輕放過。

    于是我端正行了一禮,只對著陸昭儀道:“嬪妾失禮,請昭儀娘娘恕罪�!�

    陸昭儀點了點頭算是諒解,道:“罷了,你走吧。”

    我正欲起身,秦芳儀忙道:“表姐,她無理在先,你怎么就讓她這么走了?”

    陸昭儀微有驚訝,望著秦芳儀道:“算了,本宮哪有心思站在冷風口和她折騰。讓她走便是了�!�

    秦芳儀抿嘴急道:“表姐糊涂了!如今慕容妃不得皇上寵愛,敬妃庸庸碌碌,端妃藥罐子一個,三妃之下就是以您為尊了。表姐若是現(xiàn)在不拿出九嬪之首的款兒來服眾立威,以后宮里誰還記得你這個昭儀娘娘哪�!彼⑽⒁恍�,湊近了陸昭儀道:“過去皇上最喜歡慕容妃雷厲風行的樣子,說不定表姐這一立威,皇上又喜歡你了呢�!彼趾藓拮飞弦痪洌骸氨斫�,她得寵的時候皇上可冷落了我們不少呢!”

    陸昭儀明顯被說動,臉上微露喜色,瞬間又冷怒,道:“表妹果然聰明�!�

    我聞言苦笑,玄凌喜歡慕容妃,未必真是因為她果決的性子。陸昭儀沒有慕容妃的身世容貌,卻欲仿慕容妃之行,真的愚蠢可笑之極。

    陸昭儀端正神色,剎那間威風凜凜道:“你就給本宮跪在這風口里好好思過。”她回頭喚一個宮女:“燕兒,給本宮盯著她跪足半個時辰才許起身�!�

    半個時辰!又是跪半個時辰!我的惱與恨瞬間涌上心頭,她真把自己當作了當日的皙華夫人么?

    陸昭儀施施然離開,秦芳儀跟隨兩步,轉頭道:“貴嬪娘娘如今沒有身孕,是跪不壞身子的,想來無妨�!彼脑捜缑⒋讨痹倚撵橹校腿挥只貞浧鹉且蝗赵阱敌銓m難言的傷痛,頓時神色僵在了那里。秦芳儀說著媚然一笑,做出了一個讓我震驚又痛恨無比的行為,她輕輕啟櫻桃紅唇,“撲”地一聲將一口口水唾在我面上。

    奇恥大辱!我瞬間緊緊閉上雙目,迅速轉開的臉并不能避開她蓄意的唾面之辱,那一口口水落在了我的耳側。她愉快的笑了,笑得得意而放肆,一邊笑一邊道:“貴嬪娘娘可不要生氣啊,嬪妾是受昭儀娘娘命教訓娘娘的,這一點口水就請娘娘笑納吧�!�

    我冷冷轉過臉,用力盯著她帶笑的臉。即便當初對麗貴嬪,我也沒有如此憎惡。她被我的目光震懾,不免有些害怕,一時訥訥,很快又嗤笑著彎下腰來對道:“娘娘別瞪著嬪妾呀!難道——你還以為你是過去的莞貴嬪么?”

    她笑著走了,笑聲在空洞的風聲嗚咽的永巷里格外刺耳�?谒臏責嵩诶滹L里很快變得冰涼而干澀,濕潤慢慢滑落、慢慢被風干的感覺使耳側的皮膚有僵硬的麻木。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下等宮人經過,用冷漠、好奇而輕蔑的目光掃視過。

    看守我的宮女燕兒有局促的不安,小聲道:“娘娘,要不起來吧?奴婢不會說出去的�!蔽覔u頭,也沒有用手去擦拭耳邊的口水,只是依舊跪在風口,保持著腰身筆直的姿勢,頭腦中是近乎殘酷的冷靜。

    是,我是一個沒有子嗣,也沒有夫君疼惜的女子。我是這個深宮里的女子,一個已經失去了君王寵愛的女子。我什么也沒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腔子里這一口熱氣和我的頭腦,再沒有別的可以依靠,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

    因為我沒有君王的寵愛,因為我在君王身上奢求少女時代夢想的愛情,因為我的心還柔弱且不夠防備,因為我天真并且幼稚。所以我不能為我的孩子和姐妹報仇;所以我被壓制,甚至被位分低于我的女子唾面羞辱;所以我的境遇,離冷宮只剩下幾步之遙。

    夠了,已經足夠了。我不能被人踩到塵土的底處;冷宮的景象讓我觸目驚心;而芳嬪的凄涼悲慘,更不能成為我的未來。

    我的視線緩緩移出,定格在遠處慕容妃的宮殿。她還活著,活得好好的,說不定哪天又會翻身而起再度獲寵。我的孩子,不能這樣白白死去。冷宮,亦不能成為我甄嬛老死的歸宿。即便我要死,也要看著我所憎恨的人死在我的前面祭告我無辜早亡的孩子和姊妹。

    半個時辰已經到了,堅持站起酸疼的腿,整理衣裙,端正儀容。燕兒扶住我,低聲歉意道:“娘娘受苦了,我們娘娘平日里并不這樣的。”

    我神色平靜,看著這個其實與我年齡相仿的宮女,漠漠一笑:“你會因為你現(xiàn)在的善心得到好報�!彼牪欢樕现皇且环N單純的不安和局促。

    我獨自離開。

    我的傷心和消沉已經足夠了。對著陸昭儀跪下去的那個避世隱忍的甄嬛已經死了,站起來的,是另一個甄嬛。

    我不會再為男人的薄幸哭泣,也不會為少女夢中的情愛傷神,更不會對她所痛恨的人容忍不發(fā)。這樣的我,將更適合活在在冷漠而殘忍的后宮里。

    耳邊的口水我沒有擦去,讓它留著便了。讓我牢記這一刻屈辱的感覺,來日,她們會因為羞辱我的快感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回到宮中,我吩咐槿汐搬離了棠梨宮的正殿,把旁邊的飲綠軒打掃了出來暫時居住。

    浣碧勸我道:“飲綠軒地方窄小,況且又陰涼,夏日乘涼是最好的,這個時候住進去怕不太合時宜吧。”

    我用柔軟的棉布仔細擦拭“長相思”的每一根琴弦,微微一笑道:“我本來就是個不合時宜的人啊�!变奖虩o言,也不敢再深勸。

    幾日后,我吩咐了小允子和小連子幫我去捕捉這個時節(jié)已經很少有的蝴蝶,他們對我怪異的決定有些意外和吃驚,道:“蝴蝶不是秋天這個時節(jié)的東西啊。”

    我俯在妝臺前,細心描摹遠山黛的眉型。如今的我,已經用不上螺子黛這樣昂貴的畫眉物事了。遠山眉,那是去年,玄凌為我親手畫就的,何等情意綿綿。其實我并不怎么喜歡,我的眉毛適合的也是柳葉眉。只是如今,我一筆一筆畫得無比工整和精心。還是要依靠他的寵愛的,是不是?我自嘲。如果沒有愛,我就要許許多多的寵,多得足以讓我在這個后宮里好好存活下去。

    懶懶把眉筆一拋,頭也不回對他們道:“蝴蝶,也是不合如今時宜的吧?但是我一定要,并且,必須足夠漂亮�!彼麄兪遣粫髂嫖业南敕ǖ�,盡管我的想法看起來這樣心血來潮,不合情理。

    我微微一笑,就讓我這個不合時宜的人來演一場不合時宜的戲吧。

    回首,朱闌玉砌之外。天邊,一彎冷月如鉤。

    五十九、蝶幸

    小允子和小連子竭盡全力才在冬寒到來前找到了為數不多的二十幾只蝴蝶,那全是些色澤艷麗悅目的蝴蝶,粉紅、淺紫、寶藍、明翠和檸黃。我自然是滿意的,道:“天冷了。內務府這兩日就要送來冬日里要用的炭。你去告訴姜忠敏,一應的綢緞衣料咱們都不要,全換了炭火和炭盆來,再讓他多送水仙和梅花�!�

    幸好當日我在內務府提拔了姜忠敏,即便今日門庭冷落,皇恩稀薄,卻不至于如剛入宮時一應的份例都有人敢克扣,以至到了冬日若非眉莊接濟,用的全都是有刺鼻濃煙的黑炭。也總算他還曉得要知恩圖報,我宮里要些什么,但凡他能做主的,都會送來。

    我吩咐了小允子去,又對槿汐道:“瑩心殿現(xiàn)如今空著,把捕來的蝴蝶全放到暖閣的大琉璃罩子里去養(yǎng)著,暖閣里要多用炭火,務必使溫暖如春。每日三次你親自送鮮花入暖閣供蝴蝶采食花粉�!蔽覈诟劳�,又加了一句:“你定要親歷親為,別人我都不放心。”

    槿汐見我面色鄭重,又受我如此重托,雖不明白我的用意,卻也是加倍細心照料那些蝴蝶。

    眉莊有一日來,見我饒有興致的命人為自己裁制新裝,不由面露些微喜色。因我自再度病倒,便再無了調脂弄粉的閑情,終日素面朝天,種種華麗貴重的顏色衣裳和珠釵明環(huán),一并收入了衣柜,既無“悅己者”可使我為之容,也算是為我胎死腹中的孩子服喪,盡一盡我為娘的心意。眉莊半含了笑意試探著道:“可是想通了么?”

    我拿著天水碧的云雁細錦在身上比一比,微微一笑,道:“多謝姐姐教導,今日之我已非昨日。”眉莊眸光明亮,只吟吟瞧著我,道:“既有此心,事不宜遲啊�!�

    我卷起袖子,親自取了剪刀裁制新衣的腰身,低著頭道:“姐姐別急,來日方長�!�

    我并沒有閑著。

    對鏡自照。長久的抑郁和病痛使我瘦得與從前判若兩人,睡前換寢衣時,抬眼瞥見鏡子里自己的鎖骨,突兀的三排橫亙在胸前。自己幾乎也驚駭。心里還不信。舉起右手臂,臂上的鑲碎祖母綠銀釧幾乎能套至手肘,這副銀釧做的時候便是小巧而合身,不過數月前,只能塞進一條手絹,現(xiàn)在看著倒是空蕩蕩的樣子了。很久沒有注視自己,沒想到瘦成這樣,仿佛一朵秋風里在枝頭寒顫的花,形銷骨立。雖然瘦下來,也是憔悴,皮膚倒顯出隱隱的青玉色,半透明的輕青的玉,只是沒有了玉的潤潔光澤,倒像是蒙了一層塵灰似的。下巴越發(fā)的尖了,顯得過去一雙神采嫵然的清水妙目似燃盡了火的余灰,失了靈動之氣。這樣的我,即使愿意出現(xiàn)在玄凌面前,不過是得他幾分同情,見他多了,反叫他厭惡,又有多少勝算呢。

    當日懷孕時溫實初給我的幾張美容方子重又找了出來,去太醫(yī)院擇選出端午時節(jié)折下的健壯、旺盛的全棵益母草,須得干凈草上不能有塵土的。經過曝曬之后,溫實初親自動手研成細末過篩,加入適量的水和面粉,調和成團曬干。選用一個密封好的三層樣式的黃泥爐子,最底下的一層鋪炭,中間的一層放曬干的藥丸,上面的一層再蓋一層炭,點上火,旺火煅燒。大火煅燒大約小半個時辰后,改用文火慢慢煨制,大約一日一夜之后,取出藥丸待完全涼透,而只有藥丸顏色潔白細膩的才是上佳之作。再以玉錘在瓷缽將藥丸研成細末,過篩之后,再研再篩,越細越好,最后用上好的瓷瓶裝好備用。

    煅制藥丸的過程十分復雜,略有差池藥就會失去效力。這種藥性優(yōu)良的益母草,一定要在端午節(jié)收采,一定要全株的益母草,不能一點稍帶泥土,否則就完全無效;煅燒的時候,切忌火力過猛,若是過猛藥丸就會變黃變黑,幾乎無效;研錘也很講究,以玉錘最佳,鹿角錘次之——玉、鹿角都有滋潤肌膚、祛鎪除瘢之功效,研磨時自然入藥,正好起輔助作用。而這種藥丸磨成的細粉,每六十錢加入滑石六錢、胭脂六錢后調勻,每天早晚適量擦洗臉面和雙手可治皯黯,退皴皺,令人皮膚光澤如玉。溫實初事后見我容色煥發(fā),頗為自得道:“這張方子相傳為唐朝則天女皇所創(chuàng),號神仙玉女粉,女皇以此物雖八十而面若十八�!�

    這話聽來是有些夸張的,而是否為則天女皇所用也是傳說,只是我的面容的確因此而嬌嫩白皙。

    有次眉莊正好進來探我,見溫實初盡心盡力為我煅制藥物,于是坐在一旁默默觀看,我對她道:“這個神仙玉女粉效用很好,我正想命人送去給姐姐呢�!�

    眉莊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夜間沒睡好的樣子,道:“不用了。此物對你日后之事大有助益,我有天成之貌,不用再妝飾了�!彼鋈霍尤灰恍Γ骸昂螞r我修飾成美麗面容,又要給誰去看呢?”

    眉莊的話有些像和誰賭氣,她的性子漸漸有些古怪了,有些時候我并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和我說,偶然一次去她宮里,竟瞧她一人臥在床上,睡夢之中愁眉未展,臉頰上猶帶晶瑩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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