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的說辭自然不能盡信，可你又為什么會覺得所有與舞弊相關(guān)的證詞都全然不可信？”謝玄稷忍不住道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疑惑。
孟琬當(dāng)然知道自己的口氣太過斬釘截鐵，難以取信于人，可她沒法和他解釋其中的緣由，只好垂眸避開他的視線，糊弄道：“我沒那么覺得�！�
“孟琬，”謝玄稷冷不防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下意識抬頭，落向她眸中的是他深不見底目光，帶著些微審視的意味，“你幾次三番阻我調(diào)查此案，究竟是想維護(hù)誰？”
破綻
孟琬不合時宜地離神了?許久，
心忖前世的自己應(yīng)當(dāng)怎么也想不到重活一世她和謝玄稷的境遇會產(chǎn)生?如此微妙的調(diào)轉(zhuǎn)。
他從一個亂臣賊子變成了襟懷坦蕩的純臣模樣，而她?這個清流之后倒顯得滿腔算計，
冷心冷情?。
從張先的家里回去之后，兩個人雖不至于說是鬧到不歡而散，彼此之間卻也多少生?出了?些嫌隙。
孟琬能看得出他對自己有所猜忌，也知道他緣何會有這樣的猜忌，甚至能夠理解他應(yīng)當(dāng)有這些猜忌。
但說不清為什么，她?突然感到心口缺了?一塊，不覺有些悵然若失。
她?原先以為這輩子多多少少能夠改變一些事情?，
譬如明?里暗里調(diào)和?謝玄稷和?謝玄翊二人的矛盾，不至于讓他們一定要走到兵戎相見，兄弟相殘的地步，
又?比如借著相王妃的身份獲得謝玄稷的信任，
盡可能幫他避開那些暗流涌動的紛爭，
不讓他像上輩子那樣走上被萬人唾罵的不歸路。
可她?發(fā)?覺即使自己?擁有上輩子的記憶，
在面對他時，她?依然有無數(shù)個時刻感到挫敗和?無力。
許多東西并不會因為回到過去就能夠被輕易改寫。
至高無上的權(quán)柄仍舊會引誘著一群人又?一群野心家去覬覦，
去爭奪。
而她?與謝玄稷也始終隔著前世的仇怨，
隔著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隔著那些微茫的念想，沒有辦法做到真正?的坦誠相對。
她?攥著微涼的茶盞，苦澀的氣息縈繞在唇齒間，
久久徘徊不去。
可就便是是這樣，她?仍舊不想放棄拉他一把。
這輩子的他，不該落得上輩子那樣的下場。
傍晚下了?一場雨，
洗凈了?白日里的燥意。孟琬坐在庭院里打著竹扇，見馮九端了?一碗安神湯往書房的方向去，
正?好攔住他的去路，溫言道：“給我就好�！�
孟琬走到書房門?口時，謝玄稷正?在翻閱天?喜酒樓命案的卷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產(chǎn)生?了?錯覺，她?發(fā)?覺他在瞥見自己?走近后，下意識合上了?案卷，不過面上倒是不見什么異樣的神情?，仍像平常一樣淡淡問了?句：“你怎么來?了?？”
孟琬脫口道：“來?看看你不行嗎？”
這些說辭她?上輩子已然是運用得十分嫻熟，嫻熟到她?并不會覺得用這樣含嬌帶嗔的語氣和?謝玄稷說話有什么不對勁。
可意外對上謝玄稷困惑且警覺的目光時，她?才后知后察覺到此刻空氣里正?漂浮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曖昧。
她?咳嗽了?兩聲，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替自己?找補，謝玄稷的目光便率先落到了?她?手中的安神湯上，指尖輕輕敲了?兩下桌面，語帶責(zé)備道：“馮九如今越發(fā)?不成體統(tǒng)了?，交代給他的事情?還躲懶交給旁人來?做。”
孟琬聽他主?動和?自己?搭話了?，也就順著這個話茬替馮九解釋：“這不干馮九的事，是妾恰好有些話想要同殿下說，這才搶了?他的安神湯來?借花獻(xiàn)佛�！�
說著將安神湯擱到桌上，示意他快些趁熱喝。
謝玄稷卻只?淡淡掃了?一眼，就重新將視線落回到了?孟琬的臉上。
孟琬心里本就藏著事，經(jīng)不住被人這樣打量，她?竭力擠出一個輕松的笑容，走到謝玄稷身側(cè)，卻發(fā)?覺他仍直直望著自己?，不由得有些緊張，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道：“殿下怎么不喝呢？怕我下毒��？”
這只?是她?為了?不讓氣氛冷下去，不經(jīng)思索說出的一句玩笑，連謝玄稷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稍捀φf出口，她?卻突然聯(lián)想到了?什么，心口揪痛了?一下。
謝玄稷端起藥碗，正?要飲下，卻又?見她?莫名其妙地偏過頭去，退回到了?桌案前，眼底閃過一絲惘然，極快地說了?聲：“罷了?，不想喝就不喝了?吧�！�
雖然以往孟琬也有許多讓自己?琢磨不透的行為，但還從未見過她?現(xiàn)在這般反反復(fù)復(fù)，冒冒失失的樣子。
謝玄稷又?將安神湯擱了?回去，正?色道：“你來?我這里，又?是打算給誰當(dāng)說客？”
“殿下誤會了?�！�
孟琬知道依著現(xiàn)在沸騰的民怨和?謝玄稷心中的猜疑，她?若是再做什么阻撓謝玄稷查案，不但不會有任何效果，反而會促使謝玄稷更加防備和?疏遠(yuǎn)她?。
眼下更好的解法應(yīng)當(dāng)是讓謝玄稷重新拾起對她?的信任，允許自己?在他查案的時候跟在他身邊，最好還能和?自己?分享一些案情?。自己?也好時時盯著他，不讓他被人揪出什么錯漏。
想到這里，她?只?好硬著頭皮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斷言，改口道：“其實妾回來?之后也想了?許多，覺得此案確有許多疑點，若篤定張老夫人手上沒有證據(jù)，未免太過武斷。殿下想要順著這個方向查，妾并沒有異議，也會支持殿下的�！�
她?說完這番話之后抬眸看了?謝玄稷一眼，見他眼中并沒有任何波動，便知自己?剛剛說的話他是一點也不相信。
果然，謝玄稷隨即就不咸不淡地說道：“這幾?日外頭亂得很，你便待在府里好好歇息吧�！�
孟琬聽他這么說，再沒心思去揣測他是怎么想的，直接問：“你這是在懷疑我？”
謝玄稷倒也一點都不繞彎子，掀了?掀眼皮道：“從舞弊的流言出現(xiàn)以來?，你覺得說哪一句的話，做哪一件的事不值得我懷疑？”
孟琬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在腦海里措辭。
其實來?之前她?準(zhǔn)備過借口。
既然謝玄稷曾經(jīng)做過一些奇怪的夢，又?似乎是相信讖夢之說，她?不妨將此事往這方面引導(dǎo)，讓謝玄稷覺得她?也做了?這樣一個預(yù)言的夢，所有才會對許多事情?這般確定。
到時，不論謝玄稷是否會相信她?所謂的夢境內(nèi)容的真實性，但有了?這樣一個理由，他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質(zhì)疑她?的動機。
只?是……
孟琬再度欲言又?止。
倘若她?主?動提出了?這個說法，那必然會涉及到許多前世的是是非非。不到萬不得已，她?委實不愿意直面這些東西。
而且對于過往的印記，她?終歸是心虛有愧的。要是不慎說漏了?什么，沒法圓回來?，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把握住她?現(xiàn)下?lián)碛械囊磺小?br />
何況她?也不確定，如果謝玄稷誤以為她?真的有依靠夢境預(yù)知未來?的能力，她?還會不會像之前那樣干脆地答應(yīng)和?自己?和?離。
孟琬還在猶豫要不要真的出此下策，謝玄稷卻毫不客氣地出言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
他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詰問道：“孟琬，你同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擔(dān)心我查出什么對你那衛(wèi)小公子不利的證據(jù)，讓你心上人探花郎的名頭飛了?？”
孟琬被噎得說不出話。
她?是怎么也沒想到謝玄稷想了?大半天?，就是為她?想出這樣一個理由。
她?一時有些無奈，半晌無言以對。
謝玄稷卻只?當(dāng)她?是默認(rèn)了?，冷嘲道：“我倒是沒想到你對你那衛(wèi)小公子如此沒有信心，那你究竟喜歡他什么呢？總不會就是喜歡那張漂亮的面皮吧？”
這話說得算是刻薄了?。
不過孟琬此刻沒有心思在這種事情?上和?他糾纏。
她?還在心里權(quán)衡到底是讓謝玄稷誤會她?是在包庇衛(wèi)淇更嚴(yán)重，還是透露出一些前世的印記更加危險。
思來?想去，孟琬還是覺得讓他誤會自己?包庇衛(wèi)淇怎么著也比讓他知道自己?和?謝玄翊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要好。
她?其實也說不清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判斷。
或許她?只?是恐懼。
恐懼過往發(fā)?生?過的真實勝過自己?親手炮制的虛假。
孟琬很快整理好了?思緒，又?恢復(fù)了?往常那樣游刃有余的姿態(tài)，做出一副黯然神傷的神情?，低聲對謝玄稷說道：“殿下說得是，所以殿下請相信妾也想查清此事，畢竟沒有任何人比妾更想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究竟值不值得自己?喜歡�！�
謝玄稷眼底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但他沒有再繼續(xù)回應(yīng)孟琬什么，而是直接下了?逐客令：“王妃要說什么本王都知道了?。本王還有案卷要看，王妃若無別的事，還是先行回房歇息吧�！�
孟琬見他態(tài)度如此堅決，也只?好斂衽行了?禮道：“那妾就先告退了?。”
孟琬離開之后沒多久，馮九便來?到書房稟報謝玄稷，“刑部那邊剛剛來?傳話，說仵作驗過尸之后發(fā)?現(xiàn)那張先并非咬舌自盡。”
謝玄稷眉頭一緊，“這是怎么回事？”
“當(dāng)時情?況實在太亂，大家看到他打傷了?人，又?口吐鮮血而亡，就自然而然地以為他是畏罪自盡�？墒妆惶Щ匦滩繘]有多久，他的臉色便開始發(fā)?黑，連嘴角鼻孔里淌出來?的血也是黑的�？垂軞毞康男±舭l(fā)?覺情?況不大對勁，將此事報告給了?張侍郎，他傳仵作來?一驗……”
“是中毒？”
“不錯，”馮九嘆了?口氣，“怪道那張老夫人說張先是被人殺人滅口的呢�！�
謝玄稷卻覺得哪里有些不大對勁，若有所思道：“不對，張先的尸首不是一開始就已經(jīng)抬到刑部去了?嗎？這張老夫人是如何得知他是中毒身亡的？”
馮九猜測道：“我想那張老夫人未必十分確定張先的死?因，只?是在此之前總歸是有些蛛絲馬跡能讓她?聯(lián)想到張先是被人害死?的�！�
謝玄稷緩緩點了?點頭，“你繼續(xù)說�！�
馮九又?道：“其實我當(dāng)日就覺得張先的反應(yīng)十分奇怪，他便是以為自己?一時沖動打死?了?人，也該顧念一下自己?的老祖母。要他真能拿出證明?周遙和?顧世鳴營私舞弊的證據(jù)，那也是能夠立大功的，何愁不能減輕處罰？怎么就連冤情?也不訴，就白白咬舌自盡了?呢？”
經(jīng)馮九這么一提醒，謝玄稷也想起了?另一件事。
當(dāng)日在天?喜酒樓，是他最開始制住的張先，兩人離得十分相近。張先在被認(rèn)為咬舌自盡之后，似乎還有掙扎的動作，并不是求死?心切的模樣。而且他的嘴不住開合，或許是有話要說。
這樣看起來?，一樁看似因為意氣之爭引發(fā)?的斗毆案件背后應(yīng)該還隱藏著更大的冤情?。
一時之間，謝玄稷也沒有辦法將這一團(tuán)亂麻的案情?捋清楚，半晌默默無言。
馮九的腦子里自然也是一片漿糊，只?是他腦子實在動不了?的時候，也不會強迫自己?非要把立刻什么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就比如說現(xiàn)在，他就不想再去深究這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轉(zhuǎn)而將視線停留在了?謝玄稷書案上那一口未動的安神湯上。
他湊過去，沖謝玄稷眨了?眨眼，問道：“殿下，您這是和?王妃吵架了?？”
謝玄稷面無表情?地拂袖而背過身去，冷冷道：“沒有的事�！�
“殿下誒，你有什么心事，何時瞞得過我��？”馮九又?繞道了?他的面前，不依不饒道，“你們從出了?張家的屋子回來?就不大對勁，這小的可是看得是一清二楚。殿下不妨和?小的說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的也好替殿下排憂解難啊�！�
謝玄稷照舊否認(rèn)道：“那是你看錯了?，我和?王妃不過是因為案子的事都有些疲累，沒什么心思說笑�！�
馮九對這個解釋是完全不信的，又?問：“那王妃端進(jìn)來?的安神湯，殿下怎么不喝呢？”
他的話音才剛剛落下，謝玄稷就端起那碗安神湯一口飲盡，把湯碗往桌上重重一擱，“剛剛沒空，現(xiàn)在喝完了?�！�
馮九撇了?撇嘴道：“殿下為何要給王妃臉色看啊，我瞧著王妃明?明?就是很關(guān)心殿下，巴巴地把安神湯端到書房來?，那不就是為了?和?殿下見上一面嗎？殿下總說公務(wù)繁忙，小的倒也沒看出殿下到底是有多忙，除了?新婚當(dāng)日，非得夜夜都睡在書房。也是王妃性情?溫和?，要是換作旁人，早同殿下鬧開了?。哪有殿下那么做人夫君的？”
謝玄稷心里正?憋著一團(tuán)氣，見馮九這般胳膊肘往外拐，不分清紅皂白地就來?指責(zé)自己?，一時間沒壓住脾氣，惱怒道：“本王怎么做人的夫君，何時輪到你來?教了?？”
馮九看謝玄稷這反應(yīng)也忒大了?，莫不是戳到了?他什么痛處。他絞盡腦汁地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瞪得老大，但馬上又?否決了?剛剛的念頭，用力晃了?晃腦袋，“這不可能吧�！�
謝玄稷最煩別人跟他打啞謎，陰沉著臉道：“你要說什么就直接說�！�
馮九于是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殿下是不是那方面……”
“本王那方面正?常得很！”
馮九被瞪了?一眼，訕訕縮回脖子，嘟囔道：“小的也不是說殿下有什么問題，只?是殿下原先也沒什么通房的丫頭教過，難免……”
“你再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就把你打出去了?�！�
“好好好，小的不說了?。但是啊，但殿下自己?心里要有些盤算，畢竟……”馮九抬頭看了?謝玄稷一眼，發(fā)?覺謝玄稷好像真的要踢他了?，立刻捂住嘴，“小的一定會幫殿下保守這個秘密，絕不會讓別人知道�！�
說完又?是一溜煙跑了?個沒影，連給謝玄稷罵回去的機會都不給。
謝玄稷今晚是真的被各種事情?煩透了?，舞弊案那邊毫無頭緒，孟琬的心思他始終看不透，馮九也跑來?給他添亂。
怎么就沒有一件事情?能讓他舒心一些？
他重新打開卷宗，只?覺得疲累得很。疑點是越來?越多，可卻偏偏找不到能夠印證自己?猜想的證據(jù)。
罷了?，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說吧。
他解衣正?準(zhǔn)備去洗漱，卻忽然發(fā)?覺腰間的佩囊不在了?。
倒也不是什么十分貴重的東西，只?是有一件重要的物證在這里面。
他仔細(xì)回憶了?片刻，應(yīng)當(dāng)是今日中午在臥房更衣的時候不慎落下了?。
其實若是落在了?府里，明?早去尋也是一樣的。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安，而且也猶豫著要不要把今日刑部的消息也知會孟琬一聲。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jīng)走到了?臥房門?口。
透過窗紙，隱約可見屋內(nèi)閃爍著昏黃的燭光。
孟琬應(yīng)當(dāng)是還沒有歇息。
謝玄稷站在門?口喚了?幾?聲她?的名字，里頭卻是無人應(yīng)答。
他于是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書房，不成想一轉(zhuǎn)頭就碰上了?碧云。
碧云見他站在門?前遲遲不動，不由疑惑道：“殿下站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回房安置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替他推開了?門?。
謝玄稷此時也不好再折回去，左右他也有東西要尋，便趁勢往里面走了?一步，擺了?擺手道：“你先退下吧�！�
碧云立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福身告退。
謝玄稷循著屋內(nèi)的微光往里走了?幾?步，卻見那佩囊果然被人收好了?，就放在放在進(jìn)門?處桌案上，似乎沒有被拆開過的痕跡。
他想著既進(jìn)了?屋，總該與孟琬招呼一聲，便又?朝里頭走了?幾?步，喚了?幾?聲孟琬的名字。
可仍舊沒有人應(yīng)答。
那她?大約已經(jīng)是睡下了?，只?是忘記了?熄燈。
謝玄稷不便在臥房多待，正?欲掉頭離開，忽聽見一聲甕聲甕氣的低喃，不覺愣了?愣，腳下步伐霎時間被凍住。
那聲調(diào)十分熟悉，只?是他聽得不大真切，也覺得那兩個字不會從她?口中說出來?，所以他并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樣。
可他實在是克制不住想要驗證那個念頭的沖動，又?情?不自禁朝著臥榻的方向多走了?幾?步。
借著稍暗的燭光，他看見她?眉頭緊促，臉色蒼白，甚至間歇急促地喘息著，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
窗外，灌木樹叢在夜風(fēng)里不住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偶有一兩聲蟬鳴，讓他沒法凝神靜氣地去聽她?的囈語。
他只?好傾下身，湊近了?去聽。
耳邊的聲音頓時變得清晰起來?。
這回他聽清楚了?，即便她?的語調(diào)哽咽，聲音更是輕的像一句氣聲，可他還是聽見了?那分明?的兩個字——昀廷。
他身體不由得一陣緊繃，似乎有什么東西在他腦海中轟然碎裂。
他一把扣住她?亂動的手腕，寒聲逼問道：“孟琬，你在叫誰？”
“我……我……”
她?似乎是被魘著了?，始終是失神的，聽到他陡然放大的聲音，仍舊未從夢中醒來?，只?又?輕輕叫了?一聲：“昀廷。”
謝玄稷指節(jié)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用力了?幾?分，直到聽見她?吃痛的一聲哼吟，才遲緩回過神來?，慢慢將手松開。
視線再度落向她?的面頰時，她?已然緩緩睜開了?眼，眸中閃過一剎那的懵怔。待到眼前的霧氣散去，在看清眼前這張面孔的同時，她?的眼淚瞬時向腮邊滑落。
她?的意識似乎還是不大清明?，投向他眼底的目光仍然是渾濁遲鈍的，嘴里說著的都是些他全然聽不懂的話。
“是你回來?了?嗎？”孟琬低低抽泣著，好像是遲疑了?片刻，才抬起手捧上他的臉頰，指腹在眉目間輕輕摩挲著，“我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有夢見你了?�！�
謝玄稷驟然發(fā)?覺，自己?的呼吸也隨著她?的觸碰變得急促起來?，竟也像墜入了?一場迷離的幻夢。
他捏住了?她?的下頜，急聲道：“孟琬，你仔細(xì)看清楚我究竟是誰？”
然而，他沒有等來?孟琬的回應(yīng)。因為下一刻她?就伸出手用力摟住了?他的脖子，崩潰地抽噎起來?，而他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在她?伸出手的瞬間將她?按進(jìn)懷中，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fā)?，低聲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
她?渾身不住顫抖，臉頰卻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仿佛只?有聽見他一聲一聲的心跳才能心安。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呼吸才慢慢平復(fù)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