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張老太太一臉懵怔地問:“這是?什么?”
馮九答:“便是?你撿到的那只耳墜上的珍珠�!�
張老太太聞言臉色變了?又變,來不及多做思?考,她幾乎是?下意識將?那珍珠塞進(jìn)了?嘴里,想要咽進(jìn)去。
可那珍珠實(shí)在是?太大。她才?要下咽,一察覺到小廝正要沖上前?來搶奪,慌亂之?間,又將?珍珠嘔了?出來。
她緊緊捂住嘴巴,踉蹌了?幾步。
謝玄稷此刻才?徐徐開口:“你手上這顆不是?耳墜上那一顆�!�
馮九也道:“那一顆在我們殿下手里,張老太太,你把手上這一顆咽下去也無用�!�
張老太太渾身劇烈顫動著將?那顆珍珠吐了?出來。
馮九趁熱打鐵地問道:“張老太太,你果然知道張先與周夫人之?間有私情。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張老太太卻矢口否認(rèn):“沒有的事?,你莫要紅口白牙誣陷我小兒清白�!�
“張老太太,”謝玄稷道,“你真以為繞開了?這件事?情,還?能查清楚你孫兒的死因嗎?”
張老太太的臉色漸漸由白變成了?黑。
“我知道,你并不想有損張先的身后名,所以才?想要隱瞞此事?�?赡慵热灰呀�(jīng)懷疑是?那周夫人偷了?信件,把這樣?要緊的事?情瞞著官府,你又叫官府如何查清案情,還?你家孫兒一個公道。”
張老太太緘默不言。
馮九問:“張老太太,你可知道你孫兒并非咬舌自盡,而是?中毒身亡?”
張老太太身形一僵,良久,嘴角牽起苦笑道:“我就知道,阿先不是?這樣?不孝順的人�!�
馮九見她還?是?這樣?頹喪的反應(yīng),急得直跺腳,“張老夫人,既然你知道內(nèi)情,還?是?如實(shí)告訴我與我家殿下,我們才?有辦法幫你啊�!�
不知屋內(nèi)又沉默了?多久,那張老太太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澀然道:“殿下,您還?是?請回吧。我孫兒確是?為人所陷害,可不曾有過任何辱沒門楣,敗壞家風(fēng)的行徑。你又未必能換我孫兒一個清白,又何必讓他認(rèn)下這樣?的罪狀,死了?也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馮九還?想說什么,卻被?謝玄稷止住。
謝玄稷淡淡道:“既如此,那我們便也不再打擾了?。”
回去的路上馮九郁悶得不肯說話,直到謝玄稷主動問起他怎么了?,他才?忿忿向著謝玄稷抱怨:“殿下怎就這樣?輕易地放了?她去,就差一點(diǎn)咱們就可以從那張老太太嘴里撬出東西來了?�!�
謝玄稷漠然道:“你逼她說,就能從她口里逼出實(shí)話嗎?”
“那也比直接打道回府強(qiáng)�!瘪T九不悅道。
謝玄稷看了?一眼?馮九,突然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你覺不覺得我們實(shí)在有些太順利了??”
“啊?”馮九明顯不認(rèn)同謝玄稷的說法,“現(xiàn)在物證也沒有找到,人證也沒有,寧王和昭罪司那邊都已經(jīng)去和陛下上眼?藥了?,怕是?很快就要把這個案子以尋常斗毆結(jié)案。殿下還?說順利呢?殿下怕不是?整日里只顧著談情說愛,連正事?都忘了?�!�
“胡說什么呢�!敝x玄稷本就是?在說正事?,聽?他又開始扯孟琬,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馮九也不再與他貧嘴,正色道:“殿下,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自然是?去審那周夫人�!�
“沒那張老太太做人證,我估計殿下也是?審不出什么的。”
沒過一會?兒,馬車在相王府前?停下。卻見竹苓站在門口的臺階上,墊著腳伸著脖子往路的另一頭?看。
謝玄稷還?端著架子不說話。
馮九只好替謝玄稷開口問道:“竹苓,你怎么一個人在這,你家小姐呢?”
竹苓轉(zhuǎn)過身,一看謝玄稷回來了?,紅著眼?哭訴道:“鄭貴妃傳姑娘進(jìn)宮去,還?不許我和碧云姐姐陪著。殿下,你說姑娘會?不會?出事?��!”
一甲
宮里小黃門來相?王府宣孟琬進(jìn)宮時,
孟琬正絞盡腦汁地思考怎么把早晨不慎說漏的話圓過來。
她思考了整整一個時辰,終于意識到?,
她糊弄不過去。
謝玄稷如今確是比前世單純,但他不是傻,人?家騙他什?么他都會相?信。
為今之計,只有咬死了不承認(rèn),說這?是她的私事,不便與人?隨便說。若他還要逼問,實(shí)在沒辦法了,
那就說是自己看了個稀奇古怪的畫本?,又喝醉了酒,把自己當(dāng)成了話本里的人,
在夢里演了段戲。
拙劣歸拙劣,
荒唐歸荒唐,
也算是個借口。
孟琬正這?么想著,
宮里就傳話過來說是鄭貴妃想要見她。
她也顧不上去深究她和?鄭貴妃今世有何淵源,鄭貴妃為什?么要召見她,
第一反應(yīng)卻是松了口氣。
至少她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不用應(yīng)對謝玄稷暴風(fēng)驟雨一樣的審訊。
至于鄭貴妃,
她前世在她身邊侍奉了這?么長?時間,
應(yīng)付起她來應(yīng)當(dāng)還算是得心應(yīng)手。
接孟琬的車架停在了廣平門。
廣平門到?貴妃所?居含章宮有很長?一段路,途中?要經(jīng)過許多宮室,極易迷路,
鄭貴妃特?地派了人?到?宮門口接她。
孟琬抬眼一看?,來接她的人?正是晁月濃。
晁月濃今日換了一身桃紅色的對襟上襦,下身曳著一條繡了花鳥紋的月華裙,
眉如柳葉,口若含朱丹,
比那日裝扮得要明艷多了。
不過她仍舊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看?起來怯生生的。見孟琬掀開簾子要下馬車,忙躬身上前去扶。下了車,給孟琬見了禮,又小心翼翼地退到?孟琬的側(cè)后?方,低聲道:“相?王妃對宮中?的道路不熟悉,須奴婢在前面引路�!�
解釋完這?番話她才走到?孟琬右前側(cè)。
孟琬也朝她點(diǎn)頭致意,微笑道:“晁內(nèi)人?不必客氣�!�
聞言,晁月濃眸中?閃過一抹訝色,嘴唇翕動。
孟琬也反應(yīng)過來了。
照理說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是不認(rèn)識晁月濃的,那日鄭貴妃在眾人?跟前也只喚了她的名字“月濃”,她這?般脫口說出她的姓氏,也難怪她會如此驚訝。
重生以?來,孟琬總是反反復(fù)復(fù)提醒自己不要露出破綻,可過往的一切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記太深,許多話說出了口才會意識到?不對勁。
孟琬面不改色地淺笑道:“晁內(nèi)人?忘了,我前些日子入宮拜見陛下和?皇后?的時候見過內(nèi)人?一面�!�
晁月濃微微抬眸看?了孟琬一眼,但旋即就將目光收了回來,小聲道:“奴婢記得娘娘,可……”
沒有說出的后?半句話是是娘娘怎么會記得奴婢?
“是吉翁說的,”孟琬信口胡謅道,“那日吉翁送我與相?王出宮,我隨口問了一句那位穿黃衣服的內(nèi)人?是誰,是不是成王殿下的哪個側(cè)妃,吉翁便同我解釋了‘這?是貴妃身邊的晁內(nèi)人?’�!�
晁月濃聽到?這?話果然?是紅了臉,含羞帶怯道:“王妃取笑奴婢了。”
再之后?便沉默了一路。
孟琬暗忖,幸好眼前的只是晁月濃,而不是鄭貴妃。要是在鄭貴妃面前露出什?么破綻,那才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的。
這?也算提前給她敲了個警鐘。
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一會兒在貴妃面前回話千萬要謹(jǐn)慎。
孟琬進(jìn)了含章宮才知道,今日來此的不但有鄭貴妃,還有皇帝與成王。
皇帝坐在主位,貴妃就坐在皇帝身側(cè),謝玄翊的座椅則在皇帝跟前不遠(yuǎn)的地方。
這?樣的親密無間,不像天家父子,倒像是民間尋常的富貴人?家。
孟琬前世這?樣的場面已是見怪不怪,但思及而今皇后?仍在,但她與謝玄稷于他們?一家而言卻都像極了外人?,難免心中?有些唏噓。
鄭貴妃瞧見孟琬來了,臉上又重新浮現(xiàn)起了意味不明的笑,起身走下臺階熱絡(luò)地拉住孟琬的手,仿佛那日因珍珠而產(chǎn)生的風(fēng)波從未發(fā)?生過。
鄭貴妃溫聲問:“怎么今日只有三郎媳婦一個人?入宮請安,三郎呢?”
皇帝一聽這?話,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孟琬看?這?陣勢就知道鄭貴妃并未告知皇帝她只宣召了自己一人?入宮。
但這?樣讓人?難堪的話她也沒法直說,便只道:“殿下有公?務(wù)在身,中?貴人?來傳召的時候只有兒臣在府中?,故只有兒臣一人?前來�!�
她又福身給皇帝和?貴妃行了一禮,恭謹(jǐn)?shù)溃骸皟撼即?王殿下向陛下,貴妃娘娘問安�!�
這?番解釋并沒有掃去皇帝眉宇之間的陰霾,反而讓他語調(diào)中?的慍怒更甚,沒好氣地問道:“還有什?么公?務(wù)要忙?昭罪司那邊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案了嗎?怎么,他還想查出些什?么?”
最后?一問已然?是在誅心了。
連孟琬聽著都覺得異常刺耳。
這?些日子謝玄稷如何查案,她也多少知曉一些。雖說他一直以?來與謝玄翊不睦,可無論是傳召證人?還是搜集證據(jù)都是按照流程辦事,絕沒有任何要肆意構(gòu)陷成王的意圖。
作為父親,他對自己的兒子連這?一點(diǎn)信任都沒有嗎?
片刻過后?,孟琬斂住了心中?的不悅,面上什?么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淡道:“此案仍有一些疑點(diǎn),相?王也是怕草草結(jié)案,難平天下悠悠眾口,還請陛下體恤�!�
皇帝拂袖道:“昭罪司和?寧王那邊口供物證俱在,要是這?都難平天下悠悠之口。朕倒要等著看?看?相?王能查出什?么讓天下人?都滿意的東西!”
一長?串話說得太急,才說完,皇帝就連著咳嗽了好幾聲。
鄭貴妃連忙給皇帝遞去熱茶,抬手幫他順氣,柔聲道:“陛下千萬別動怒,還是要多多愛惜龍體才是�!�
“要朕不動怒,那你們?就給朕省省心�!�
“陛下說的是。”
鄭貴妃嘴上道著歉,卻又暗暗給另一個宮人?遞了個眼色道:“把東西拿上來吧�!�
皇帝眉毛微動,一頭霧水道:“貴妃,你今日又要獻(xiàn)什?么寶?還要把相?王夫婦也叫來?”
聽出了皇帝意有所?指,鄭貴妃含笑著解釋道:“上次的事情?還叫臣妾吃得苦頭不夠多嗎?臣妾原也是一片好心,誰知手下人?如此欺瞞臣妾,弄了這?么些不干不凈的東西過來,倒叫臣妾里外不是人?了。”
說完,她又掉轉(zhuǎn)話頭道:“今日臣妾是真不敢送什?么寶物了,只是新得了幾篇文章,知道相?王妃是閨中?女學(xué)士,這?不,就想請相?王妃一觀�!�
皇帝表情?這?才有所?松動,點(diǎn)點(diǎn)頭道:“文墨之事,老三算真是七竅通了六竅,問老三媳婦倒是比問老三貼切。只是,貴妃若得了什?么好文章怎的不讓朕先看?看??”
鄭貴妃笑道:“陛下是看?過的,也排出了等第。臣妾想著三郎媳婦左右也無事,便叫她也來看?看?哪個更好,是不是和?陛下想到?一處去了�!�
皇帝馬上就聽出了鄭貴妃想要做什?么了,頓時來了興致,笑道:“如此,就讓相?王妃看?看?吧�!�
孟琬知道這?不是什?么好事,可既是君命,她也不好推辭,便只頷首道:“兒臣資質(zhì)粗陋,說的也未必在理,陛下聽聽便罷了吧�!�
“無妨,”皇帝呵呵笑道,“自古文無第一,就便是你排出來的等第和?朕不一樣,那也是尋常事,朕又不會怪你。你隨心說就是了�!�
孟琬得了這?句話,才略微心安地應(yīng)道:“那容兒臣先先看?看?�!�
然?而,孟琬才一取走蓋在紙上的絹布,就覺察到?了不對勁。
皇帝頗好文墨,前世的時候拿著翰林院學(xué)士和?宮外之人?的文章評點(diǎn)倒是常事。可這?十幾篇文章字跡一模一樣,分明出自一人?之手,那給一個人?的文章排等第又意在為何?
不過匆匆掃了兩眼之后?,孟琬再一次發(fā)?現(xiàn)了奇怪之處。
她手中?的這?幾篇文章分明寫的都是同一個主題,不像是尋常的辭賦,倒像是科舉時候的策論。
對,同一筆跡,同一主題。
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今歲會試考生被謄抄過后?的試卷。
孟琬此時再無抗命之理,只好耐著性子,慢慢將這?十幾篇文章一篇一篇翻完。
其中?確實(shí)有幾篇文采斐然?,有一篇《平疆論》在此之間更是一騎絕塵。行文一氣呵成,慷慨激昂,氣勢恢宏,又旁征博引,足可見寫文章之人?學(xué)識淵博。
孟琬大約能猜出是誰的手筆。
她前世讀過他不少文章,對他的文風(fēng)實(shí)在熟悉得很。
皇帝見她讀完了,捋須問道:“相?王妃,你可有定奪了?”
孟琬現(xiàn)下的確為難至極。
她若點(diǎn)了謝玄翊的那篇文章為第一,那便顯得謝玄稷查案一事是在公?報私仇。
可她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點(diǎn)了其他文章為第一。
孟琬此前雖然?沒有真的看?過那篇文章,但也知道前世皇帝在糊名的情?況下,將這?篇文章交與諸多翰林院學(xué)士傳看?,眾人?紛紛點(diǎn)了謝玄翊的文章為第一。
可見那篇文章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都算是寫得極好的。
這?輩子皇帝應(yīng)當(dāng)也是在心里默默將它排位第一之后?又交與別人?看?過,還得了一致的贊許。
如此,鄭貴妃才敢拿這?篇文章來問她。
如果她強(qiáng)行說這?篇文章不夠好,不但得罪皇帝,她自己也覺得過于欲蓋彌彰。
而且她也并不想做對謝玄翊和?鄭貴妃不利的事情?。
孟琬暗自嘆氣。
她知道自己遲早會遇到?不得不在謝玄稷和?鄭貴妃之間做選擇的時刻,卻不想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遲疑間,門外忽有黃門來報:“相?王殿下求見�!�
皇帝納悶道:“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做什?么,不見!”
小黃門灰溜溜跑出去,可是沒過多久又跑了回來。
“陛下,相?王殿下說舞弊一案,他有了新的人?證�!�
皇帝冷笑道:“正好,那就讓他進(jìn)來�!�
說完轉(zhuǎn)頭看?著孟琬,面無表情?道:“等相?王進(jìn)來,你再當(dāng)著大家的面把等第一個一個排出來。”
策論
謝玄稷疾步走進(jìn)殿內(nèi),
直到瞧見孟琬正站在皇帝身后的案前,面色從容地捧著?一摞寫滿了字的紙一張張翻看?比對,
這才稍稍放緩腳步,俯身朝皇帝下拜道:“兒臣給父皇請安�!�
皇帝見他穿著一身鴉青色的常服,連發(fā)冠也未帶,眉梢間隱有不悅之色,斥責(zé)道?:“君子當(dāng)步履端正,舉止有儀,相王這般模樣,
成?何體統(tǒng)!”
謝玄稷垂首道?:“父皇恕罪,兒臣確是有要事要向父皇稟報�!�
皇帝冷哼了一聲,掀起眼皮問道?:“還真給你查出什么了?”
“是。”
皇帝不置一言,
隨即背過身去,
將頗具壓迫感的目光投向孟琬,
復(fù)問道?:“相王妃,
你這文章還沒讀完嗎?”
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再拖延下去總歸是無用。況且孟琬實(shí)在擔(dān)心若不此時將話頭?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