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馬上就要來了?,你?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
謝玄稷問:“我就這般見不得人?”
這都?哪跟哪��?
孟琬氣得說不出話。
自己是什?么身份,難道沒有一點數(shù)嗎?
何必整日?里弄出一副外?室向主君討要名分的做派。
而且謝玄稷還?不是一個尋常的外?室,稍有不如意便在這里發(fā)瘋,給她惹出一堆麻煩。
露薇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又向孟琬投去求助的目光。
孟琬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過?她知道謝玄稷小孩子氣性起來的時候是說不動的,只?好吩咐露薇:“你?幫我把屏風移過?來吧。”
失德
御史姚植手?里握著奏折,
風風火火地行至殿內,卻并不?見?孟琬接見?。一扭頭,
只見書房的西南角放了一只楠木半透紗的山水畫屏風。透過濃淡的筆墨,隱隱可以看見?一道綽約的人影。
屏風后的女子披散著頭發(fā),衣衫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腰下卻是蓋了?一床長長的夏被,直垂到地面上。她一手?支著頭,側臥在夏榻上,一手?漫不經心地捻著胸前垂下的一縷發(fā)絲,
姿態(tài)而慵懶嫵媚。
饒是隔了?一重屏風,她的面容看得不?不?算真切,姚植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瞠目結舌。
內宮婦人竟這般衣衫不整,
舉止輕浮地接見?外臣,
實在是有礙觀瞻。
他只道非禮勿視,
垂眼看著地下,
不?敢去看孟琬。
孟琬故意咳嗽了?兩聲,又揉了?揉太陽穴,
方才沙啞著開口?:“予病容憔悴,
不?便面見?姚大人,
還?望姚大人見?諒�!�
姚植聽得她這么說,卻是連假意問?候的話也省了?,拱手?道:“太后既身體欠安,
宜安心將養(yǎng),不?便再主理朝政。臣懇請?zhí)笠陨琊?重,早日撤簾,
還?政于圣上,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孟琬冷笑了?一聲,
冷冽的目光透過紗簾直盯著姚植,語調淡漠無溫,“姚大人這話說得好生奇怪,我不?過是數(shù)日前染了?風寒,又不?是明日就要死了?。姚大人這般急不?可耐,怕是有失人臣的本?分吧�!�
姚植十分沒有誠意地回道:“臣不?敢�!�
“不?敢?”孟琬眉峰一挑,“我可沒少聽見?姚大人在背后詆毀我與?攝政王,挑撥我與?陛下的母子親情。”
姚植瞬間變了?臉色,厲聲斥道:“那是呈予陛下御覽的密折,太后怎敢擅動!”
孟琬不?怒反笑,只慢悠悠地將青絲又在指尖繞了?幾圈,這才繼續(xù)說道:“可我就是動了?,你又能奈我何?”
姚植哪里聽過這樣無賴的話,臉色頃刻間變得像碳一樣黑,連君臣禮節(jié)都不?顧了?,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尖酸。
“自古后宮不?得干政,乃國法?、綱常、倫理之所定。昔先?帝罹難,嗣子年幼,國事難以自主,是以太后臨朝稱制,代行國政。然太后垂簾聽政已逾十載,久而不?放,是欲效法?武后竊大齊之神器乎?”
他說得慷慨激昂,卻不?知視線不?及處,有人藏于錦衾之下不?耐地翻指撥弄起了?宮商角徵羽,將雪白的玉色揉出了?漸變的煙霞一樣濃烈的紅,緊繃的琴弦似乎下一刻就會發(fā)出難耐的顫音。
孟琬眼里蒙了?一層水霧,含恨狠狠瞪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別亂來。”
謝玄稷冷笑道:“你倒是真有耐心,聽這個老東西在這里說這么多?有的沒的。”
屏風外的姚植久久不?得孟琬回應,不?由得更加慍怒,只覺得自己的一記拳頭好像打在了?棉花上。
姚植雖在剛剛聽到太后低低罵了?一句什么,可總覺得不?是在與?自己說話。
他掃視四周,但也未見?旁人,于是稍稍壓制住怒火,將剛剛的那番話精簡地重復了?一遍,又瞥了?一眼手?中的奏折,補充道:“河內蝗災之起,實非偶然,乃太后失德之所致。太后為?天下之母,宜慈愛萬民?,崇德向善,以化育四海。然太后失德之甚,天道不?容,故蝗災降世,以示懲戒�;认x蔽日,飛蝗遍野,所過之處,禾稼皆盡。百姓驚恐,無計可施。太后宜反躬自省,修德以應天變�!�
他說了?這樣一長串,瞧孟琬還?沒什么反應,又只好訥訥站在原地等候。
屏風內側,孟琬咬緊牙關,也將手?探入衾下,握住他黏膩的指尖,先?將他的手?制住,這才沉下聲去反駁姚植:“姚大人先?前認定蝗災是上天降旨,斥我失德,還?不?許我派人前去捕殺,說如此就是和上天做對。我記得姚大人當時?還?說只要我下了?罪己詔,向天下人承認自己失德,不?必勞動地方,蝗災自然能夠平息。一個朝廷命官口?中說著這樣不?經的論調,可謂是荒唐至極!”
她正聚精會神地斥責著姚植,身下忽然一涼。她下意識扣住了?他的肩膀,不?許他再作亂,可溫熱的鼻息就噴在帶著潮意的地方,她只覺得有萬千螞蟻在自己身上啃噬著。
但孟琬還?是克制著,竭力讓呼吸顯得平穩(wěn),緩聲接著說道:“若非攝政王執(zhí)意要求地方捕殺蝗蟲,情況恐怕還?會更加嚴重。姚大人非但不?遵照旨意行事,更糾集了?一群人妨礙地方滅蝗,實在是其心可誅!況且,若我沒有記錯,姚大人的摯友也在河內做地方官。姚大人覺得我失德,他有德,那蝗蟲怎么不?繞開他的地界到別處去,反而偏偏他的治下蝗蟲越來越多??”
姚植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謝玄稷悶悶笑了?兩聲,調侃道:“看來你這牙尖嘴利也不?全然是沖著我一個人來的,那還?真得獎勵獎勵你�!�
孟琬生怕他亂來,又是用?力推搡了?他兩下。
不?過他這回倒真沒有什么過分的舉動,只是在潔凈無瑕的畫布上留下排排齒印,暈染出深深淺淺的紅。
姚植雖說在這一件事上落了?下風,可他有的是譴責孟琬的說辭,他很快又搬出謝玄稷說事。那些大伯子和弟媳不?避嫌的話,孟琬耳朵都已經聽起老繭了?。她懶得搭理姚植,只懶洋洋地一邊撫著謝玄稷的后腦讓他輕點,一邊敷衍地“嗯”了?一聲。
姚植憤然道:“太后,就便是你與?攝政王并無私情。他這般頻繁出入內宮,倒要叫天下人怎么看?唯有太后娘娘不?再過問?外朝政事,才可斷絕與?攝政王的往來。”
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謝玄稷卻是沒出聲,又十分耐心地在白瓷上留下了?一點又一點深紅色的梅花,有幾點顏色有些淡。不?過不?要緊,再過幾日應當會變成青紫色。
孟琬抽痛地吸了?一口?涼氣,待到從飄搖的風雨中落下,才啞聲說道:“可攝政王終歸是陛下的亞父,還?是時?常需要進宮探望陛下的,免不?了?會碰上�!�
姚植見?她竟是這般油鹽不?進,情緒驟然變得十分激動,抬高了?音量,哀痛道:“太后娘娘,先?太后和先?帝對你不?薄,你如今的所作所為?對得起先?帝嗎!”
聞言,孟琬頓感大事不?妙。
不?是因為?懼怕姚植,而是她知道“先?帝”這個詞一出,決計會踩到一個人尾巴。
她慌忙低下頭,果然看見?了?下方傳來森森的冷意。她眸中的水霧愈濃,濕滑的皮膚上也附著了?一層潮濕的汗意。她連忙沖他搖了?搖頭,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祈求。
別亂來。
他卻輕蔑地笑了?一聲,低啞道:“放心,你的先?帝看不?見?,也……聽不?見?!”
一個不?慎,孟琬竟叫出了?聲。
她看見?姚植震驚地抬起了?頭,渾身因顫抖劇烈地晃動起來。
她只好又咬著牙,淡笑著解釋道:“不?慎磕碰到了?頭,讓姚大人見?笑了?。”
她腿腳不?住痙攣,掙扎著想要將膝蓋攏上。
可他實在是太懂得怎樣去取悅她,從吐氣到嘬弄,快意像波紋一樣一個漣漪接著一個漣漪,卻始終是連綿不?絕的,稍有猛烈的浪頭打過來就會被他壓住,壓成一線難耐的吐息聲。
孟琬的頭腦也因此變得昏昏沉沉。
她穩(wěn)住氣息,答復姚植:“等陛下大婚之后,我自當還?政于陛下,此事姚卿不?必多?言了?。”
“太后既是如此想的,又緣何反復推遲了?陛下的婚期?”
她依稀記得自己是想要回答這個問?題的,可頭腦霎時?間空蕩蕩的,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似乎是過了?很久很久,她的意識才恢復了?清明。
可她終于也是被惹惱了?,不?但不?去滅火,反倒像是在故意與?謝玄稷做對似的應承著姚植的話往下說。
“姚大人大可放心,我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有負先?帝。我與?攝政王往來,只是為?了?國事,與?他,并無任何私情。”
這把怒火在那人那人燒得有多?旺,反噬在她身上就有多?厲害。
孟琬沒想到他會瘋成這樣。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被一個渾圓的東西來回擦碾過。
她再不?能順暢地呼吸下去了?。
在瀕臨窒息之際,那人竟真的把發(fā)狂貫徹到底。如同報復她一般陡然撐得滿當,讓她徹徹底底地失了?神。
孟琬不?知道姚植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謝玄稷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懷中的人最后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摪兹崮伒谋成蠋еㄔ氯A,反射著著晶瑩的光。
天色已然暗了?下去,但兩人還?在夏榻上不?動。孟琬背對著他,被他鎖在懷中。
她輕笑了?一聲,挖苦道:“那姚植大約已經被氣死了?,待會兒我去問?問?露薇,看看他是不?是被抬出去的�!�
謝玄稷倒是少見?地不?與?她談論風月,而是說起了?正事。
“他剛剛說了?這么多?的廢話,不?過就是想要你給昭明議婚,然后即刻放權�!�
“他說得倒是輕巧,”孟琬又垂下眼睫,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把這么大個爛攤子交給昭明,然后全身而退,讓他們?這群人輔佐皇帝?”
謝玄稷笑道:“其實就算昭明能獨當一面,你也是不?肯放權的吧?”
孟琬轉過身去,皺眉道:“你別以己度人了?。”
“不?是我以己度人,或許我比你自己還?要更加了?解你�!�
夢境再度消散。
睜開眼,謝玄稷又回到了?相王府的書房里。
不?過這一回,他記起的事比上一次多?得多?。
姚植,太后,攝政王,先?帝。
還?有她鎖骨之下三寸有一顆黑痣。
書信
過往的夢境留存下來的細節(jié)雖然不算太?多,
但總有幾樣可以驗證。
可這一次,謝玄稷回想著那些無比真切的場景和對話,
只覺得思緒如同萬千細線糾纏在一起,擰成一個又一個結,他根本?無法將其中的脈絡理清。
這是一個與現(xiàn)世截然不同的時空。
他莫名其妙成了什么攝政王,而孟琬成了太?后。
他們分明不是夫妻,卻做著夫妻才會做的事,甚至比尋常夫妻做得還?要花樣百出。
謝玄稷耐不住繼續(xù)往下思索。
又不禁想到了夢境里孟琬真正的丈夫——他們口中?的先帝。
既然那位姚御史說他們是大伯子和弟媳的關系,那“先帝”應當就是他的某一個弟弟。照現(xiàn)如今的局勢來看,
只可能是謝玄翊。
但令謝玄稷不解的是,夢里他和孟琬看上去都還?是十分年輕的模樣,謝玄翊和又孟琬同歲,
應當正值壯年,
怎么會這么早就撒手人?寰了,
只留下孀居的妻子和自己這個政敵輔佐幼子。
從某種意義?上說,
這倒與孟琬昨日的囈語有切合的地方。
然而即使有諸多相似之處在,這一切也委實過于有違常理,
謝玄稷一時之間很難將它與真實的世界聯(lián)結在一起。
在弄清它有幾分可信之前,
他只暫時把它當作無憑的幻想,
反倒沒了太?多道?德上的顧忌,不自覺冒出一個極其荒誕的想法。
看起來,孟琬就算是嫁給了別?人?,
對自己的丈夫也沒有什么情分,不然也不會和自己這般激烈地……偷情。
這兩個字出現(xiàn)在腦海中?的剎那,謝玄稷不得不承認此刻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因著昨夜那綺麗旖旎的畫面?燃燒沸騰起來,
直直向?下涌去。
近來發(fā)生了太?多事,他的心境也改變了許多。此時此刻,
他不再像新婚之夜那般將情.事視作洪水猛獸,反而在情與欲的蕩漾顛簸中?,生出了一種從前從未體會過的滅頂?shù)臍g愉。
他忍不住猜測,或許昨夜的夢境就是被自己的心魔滋養(yǎng)出來的。
甚至他是因為嫉妒,才生出了即便她嫁與他人?為妻,也要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她偷情,用這種方式都要同她在一起這樣可怖的念頭?。
不過短短數(shù)日,自己對她的肖想便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嗎?
須臾過后,待到心中?激蕩的浪潮慢慢消退下去,他又生出了一種微茫的悵然。
他不能再一錯再錯了。
之后的許多天,孟琬都沒能與謝玄稷說上話。他們之間的相處變得客氣疏離,仿佛那日在書房之中?縈繞在他們之間的曖昧,還?有那個被他乍然中?止的吻根本?不曾存在過。
她以為他們都是被昏暗燭光下旖旎的氛圍所蠱惑。
原來,只是他單方面?在戲弄她。
孟琬想,這樣也好?。
他們之間本?就該如此的。
謝玄稷既刻意回避她,她便也不去主動找謝玄稷。
左右府里大事小事,問馮九也是一樣的。
她不忘旁敲側擊地向?馮九打聽案子進展,卻不想馮九雖看著嘴巴大不著調,在重要的事情上,任她怎么套話,就是不肯泄漏半個字。
孟琬被他糊弄得心急,沒好?氣道?:“他這樣防著我,怕我騙他,別?到時候反被給別?人?騙了�!�
馮九不為所動,只口頭?上勸慰道?:“娘娘不必擔心,殿下心里有數(shù)。”
孟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心里有數(shù)。
才不過幾日,京中?關于張先與周夫人?之間有私情的傳聞愈演愈烈,看謝玄稷之前的態(tài)度,他似乎也是在順著這個方向?往下查。
這個做法雖是符合情理,但孟琬心里總歸是有些不安。
刑部侍郎張敬那邊聽謝玄稷要借用刑部的地方,倒是十分熱心。不但給他騰挪出了一個清凈隱秘的內室,還?在旁邊替他出謀劃策。
張敬先傳了張老太?太?過堂。
張老太?太?還?是同之前一樣,高聲為張先鳴冤,可就是不肯承認自己孫兒與那周夫人?有什么私情。
張敬坐在堂上,眉頭?始終緊皺著。見?這審問半天沒有進展,冷不防開口道?:“可周夫人?那邊都已經招供了啊�!�
張老太?太?一怔。
謝玄稷亦是眉頭?一蹙,不過他也不便在此時插言,只好?由著張敬繼續(xù)審下去。
張敬又道?:“本?官查過了那周夫人?的妝奩,里面?正好?就有一頂孔雀綠的發(fā)冠,那發(fā)冠上的綠珍珠在整個京城都十分罕見?,卻偏偏和在你屋里撿到的那顆一模一樣。本?官才隨口一問,她便在慌亂之下全部招了。”
“她說張先因與她丈夫交好?的緣故到周家做過幾次客,兩人?一來二去便勾搭成奸。恰好?她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顧世鳴與周遙往來的信件,便盜取了信件交給奸夫,想要擺脫周遙這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第�?烧l知張先竟這般沖動,得知此事后要與周遙當面?對峙,還?直接在天喜酒樓當著眾人?的面?打人?,最后白白賠上了自己的性命。周夫人?是個極其懂得趨利避害的人?,不愿意再為了一個死?人?牽扯到諸多是非當中?,這才偷偷潛入張家,偷走了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