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孟琬立時將?那石頭又往脖頸處靠了幾分,石頭劃破了皮膚,滴滴血珠蜿蜒而下。
“琬兒!”孟珂這?回?是?真著急了,上去就要奪孟琬手里的石頭。
他搶奪了幾下,被孟琬閃躲開來,他又不敢用蠻力,只好好言好語地勸道:“你先不要沖動,有什么事咱們可以好好商量。”
“讓你的親衛(wèi)退開。”
孟珂于是?朝護衛(wèi)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吧�!�
孟琬又掃視了一眼山洞里別的孟珂的親衛(wèi)。
孟珂道:“你們也退下吧。”
山洞里只剩下了兄妹二人。
“現(xiàn)在可以把手放下來了嗎?”
孟琬沒?有說話,只疲乏地將?手垂了下來,剛一放松,手里的石頭就被孟珂奪了去,一腳踢了個?老遠。
孟珂板著臉問:“琬兒,你究竟為什么非要跟著我到北境去?”
“我放心不下哥哥,”孟琬道,“而且我對北壬和?北燕兩國的情況都?比較熟悉,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去和?北燕人談判,說不準能夠瓦解兩國的聯(lián)盟。”
她也是?太心急了,什么籌碼都?往外拋。
孟珂并不相信孟琬這?套說辭,“我在北境當了這?么多年的守將?,都?不敢說我通曉兩國的內政。你一個?連京城都?沒?有出?過的人,又如何能說了解北境之事?”
“我去過北境的,而且不止一次�!泵乡榧敝旅摽诙�?道。
她倒也沒?有說謊。
前世,在謝昭明登基之后?,她因邊境之亂往返過北境兩次。后?來她為設計騙謝玄稷出?京,以便謝昭明鏟除其在京中的羽翼,又去過北燕一次。
可這?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這?輩子,她的確沒?有出?過京城。
她意識到自己失言后?,即刻便要說什么描補,但孟珂只當她是?為達目的什么胡話都?肯說,連追問她都?懶得,最后?也只是?沒?好氣道:“你是?夢里去的吧�!�
發(fā)覺同孟珂談利害無用,孟琬索性語帶委屈地問孟珂:“哥哥,那我問你。昀廷出?了事,你為什么瞞著我?”
這?下?lián)Q成孟珂心虛了。
謝玄稷受了傷,怎么也沒?有瞞著孟琬這?個?妻子的道理。
可當時孟珂覺得不管二人現(xiàn)在關系如何,總歸是?有幾分夫妻情分在的。妹妹又是?個?十分心軟的人,知道謝玄稷出?了事,必然?寢食難安。加之謝玄稷走前,兩人還?鬧過不愉快,她必定心中更加愧疚。
左右她在京中幫不上什么忙,又何必給?她多添煩惱。
可現(xiàn)在孟琬這?樣問她,他也覺得自己這?么自作主張瞞著人也不合適。
他正要同孟琬解釋,忽然?覺察出?不對來了。
“你何時一口一個?昀廷叫得這?般親熱了?”孟珂蹙緊眉頭道,“你這?樣巴巴地追過來,不會是?為了他吧?”
“我確實有話要對他說�!泵乡䴖]?有否認。
“你先回?京城,等我們班師回?來。你有什么話再同他慢慢說,不行嗎?”
“來不及了,”孟琬神情澀然?,“誰又能知道我和?他還?有沒?有明天呢?”
孟珂眼中氤氳起一層迷霧。
孟琬苦笑道:“不是?我要刻意說喪氣話,只是?這?世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哥哥也不必說這?樣的話安慰我,我知道,上了戰(zhàn)場便是?九死一生的事。倘若我見不到他,不能把那些話告訴他。日后?他有什么不測,我只會抱憾終生,就算是?茍且活著,此后?也再不會喜樂了。”
孟珂還?想說些什么,周副將?那邊已經(jīng)向下頭的軍士交代好了孟珂的安排,折轉頭回?來了。
一看到孟琬眼睛紅通通的,眼淚把臉上涂的泥巴和?鍋灰都?沖花了,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女……女的?你是?女的?”
孟珂一把將?孟琬拉到身邊,又撿起地上的斗笠扣回?到她頭上,這?才對周副將?解釋道:“這?是?我妹妹,讓你見笑了�!�
周副將?先是?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后?,趕緊跪地下拜,“末將?參見相王妃�!�
他行完了禮又茫茫然?看向孟珂。
孟珂陰沉著臉道:“小妹不懂事,我一會兒自會遣人送她回?家,還?望周將?軍能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周副將?連聲道:“自然?自然?�!�
“只是?——”他回?頭朝洞外看了一眼,神色凝重地同孟珂說道,“這?小兄弟,哦不,娘娘說得確實不錯。我方才帶著人在這?附近探查了一番,還?真聞到了似有似無的硝煙味。哦對,我手下還?遇到了一個?藥童,也說是?見到這?山上有人拿著明顯不屬于我軍旗幟,看來這?附近真有敵軍的埋伏。”
孟珂走到山洞外,看了看周圍四?合的山巒。
若真有敵兵偷襲,那當真是?敵在明我在暗,危機四?伏。
孟珂沉吟片刻,嚴肅道:“你傳令下去,讓刀牌手做好準備,以防敵軍在山頂用暗箭偷襲。”
“是?�!�
周副將?應承完,又忍不住瞥了孟琬一眼,提醒孟珂道:“孟將?軍,若此時送王妃回?京,怕是?十分危險。不如讓她跟隨著大隊人馬先走一段路,等確認安全了,再遣人送王妃回?去�!�
孟珂本也是?這?么打算的,遂點了點頭道:“就這?么辦吧�!�
他又側過頭想孟琬交代道:“你也別再這?么打扮了,怪誕得很。你會兒把你臉上的胡子和?泥塵都?卸了去,就扮作軍醫(yī)跟在我身邊吧。”
孟琬馬上乖順地應道:“遵命。”
刀牌手小心翼翼地護衛(wèi)著大軍,緩慢向前推行進著。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一直到出?了山道,大軍都?并未遭遇什么埋伏,連敵人的影戲都?沒?有瞧見。
翻過最后?一座山,前方便是?云家堡了。雖是?只是?荒漠之中的一座孤城,但也勉強可以供大軍休息補給?。
周副將?帶領眾軍士安營扎寨后?,也半點不敢松懈。
別人尋了地方躺著歇息,他卻怎么也不能心安,納悶地用劍在泥巴地里畫著地圖,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語道:“你說他們怎么會放過一個?這?么好的偷襲機會呢?”
孟珂道:“我們來時的山道距邊境線極遠,敵軍想要長途奔徙到那里又不被發(fā)覺,確實也不大容易。想來他們只是?派了一個?小分隊故意放出?煙霧彈,在山間騷擾我軍,消耗我軍的精力,順便也放緩我軍行進的速度,讓我們沒?法及時趕去前方增援�!�
孟琬懊惱道:“是?我中了敵軍的計了�!�
“誒,”周副將?馬上安慰孟琬道,“這?樣的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王妃不過太過自責�!�
孟琬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我們大約還?有多久才能趕到成平?”
周副將?決定不了什么時候出?發(fā),自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扭頭朝孟珂看過去。
孟珂卻盯著地圖在發(fā)呆。
周副將?道:“孟將?軍,娘娘問……”
“噓�!泵乡姹攘艘粋?噤聲的手勢。
周副將?立刻閉上了嘴。
孟珂的眉頭幾乎要擰成一條麻繩,思量了許久,猛然?抬起頭對周副將?說:“你同弟兄們說一聲,今晚大家都?辛苦一些,打起精神來,暫時就別睡覺了�!�
周副將?為難道:“大家伙都?已經(jīng)累了這?么久了,要再讓他們熬更守夜的,怕是?沒?有力氣再趕路了。”
孟琬也道:“我也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我還?乘了一段牛車,腳就已經(jīng)腫脹酸痛得不成樣子。咱們也不知道敵軍何時會來偷襲,總不能夜夜都?讓將?士們疲勞待戰(zhàn)吧�!�
孟珂不置一言。
須臾,他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敵軍這?樣消磨我們的意志,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在這?個?時候放松戒備嗎?”
“若哥哥信我,不妨聽?聽?我的主意�!�
孟珂將?信將?疑地看向孟琬。
孟琬道:“咱們該休息的休息,該睡覺的睡覺,給?他們來個?引蛇出?洞,甕中捉鱉�!�
大火
夜色濃稠得像打翻了的墨汁,
天空濃云密布,黑壓壓的,
看不見一點星子。
齊軍駐扎的營地里倏忽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聲,隨即一隊運送糧草的人馬漏夜穿梭在寂靜無?聲的官道?上,緩慢平穩(wěn)地向前行駛。
剛到云家堡時,孟珂和周副將為是否要疲勞待戰(zhàn)以提防敵軍偷襲起了些爭執(zhí)。
孟琬聽了他們各自的說法,沉吟道?:“二位將軍,就像我們適才說的那樣,北方?聯(lián)軍若派大隊人馬跨越國境來到此地,
不可能不露痕跡。他們長途跋涉,又不住在夜里騷擾我軍,料想自?己也是疲憊至極。若他們想要趁著我軍松懈時前來偷襲,
以兩邊軍力的懸殊,
恐怕不但難以對咱們造成多大的損失,
反而?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相王妃所言甚是,
”周副將贊許地點點頭道?,“只是他們費了這么大的工夫一路尾隨騷擾,
難不成只是為了延緩我們前去增援的進度?看來?成平那邊的情況,
實在危急得很啊�!�
周副將想了想,
又提議道?:“要不然咱們先?派一支精銳夜行趕到成平,說不準能夠助相王他們一臂之力�!�
孟珂卻不大認同周副將的判斷,“我覺得此事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他終于?還是想到了剛剛大放厥詞的孟琬,
沉聲解釋道?:“我方?才打?斷你,是因為這樣的大事沒有拋開周將軍,先?聽你胡言亂語的道?理�,F(xiàn)在我們這邊說完了,
你便說一說你想要如何引蛇出洞,甕中捉鱉吧�!�
孟琬頷首,
從?周副將手里接過佩劍,劍尖劃過地圖,模擬著從?云家堡到成平的行軍路線。
周副將看得云里霧里,不解道?:“這條官道?雖說寬闊易行,可有一段路正夾在兩山之間,上頭有濃蔭掩護,下頭卻是一覽無?余。若是北軍伏兵趁機偷襲,咱們這不是在給對面送人頭嗎?”
他似是怕這兄妹倆一起犯了糊涂,忙仰頭看向孟珂,緊張到都有些結巴了,“孟將軍,這……這可不興亂來?啊�!�
孟珂這回卻沒有著急打?斷孟琬的話,反倒微微揚了揚下巴,和言道?:“你繼續(xù)說�!�
孟琬于?是繼續(xù)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北軍南下這么長時間,軍需供給必定不足。我想他們的目標,或不在我軍主力,而?在糧草�!�
“對��!”周副將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這樣就說得通了�!�
瞧孟珂臉上始終波瀾不驚,孟琬湊到他近前問:“哥哥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猜測?”
孟珂反問:“你的想法是什么?”
孟琬道?:“我認為,應該速命可靠之人將糧草偷偷轉移到成平,此地將士則暫行休整。如此糧草無?憂,將士亦得喘息之機,以待北軍之動�!�
周副將摸著下巴緩緩點了兩下頭,琢磨著琢磨著,又突然“嘶”了一聲,一臉困惑地問孟琬:“不對啊,就算糧草先?走了,北軍也還是會?趁夜來?偷襲我軍大營��!怎么就能夠甕中捉鱉呢?”
“咱們也趁著此刻在原本存放糧草的地方?布置一些陷阱,這不就行了�!泵乡唤�(jīng)心地回道?。
周副將一聽這話急了,忙轉頭望向孟珂,眼里滿是不信,“孟將軍,這能成嗎?”
“我妹妹的主意是確是粗糙了些,但在細節(jié)之處再細細斟酌一番,卻也不是不可行�!�
說罷吩咐周副將:“你在咱們原本停放糧草的地方?布置些老?鼠夾什么的,要力道?大一點的。便是不夾斷他們的腳趾,也要讓他們吃些苦頭�!�
“將軍,這……”
周副將還要說什么,卻被孟珂毫不留情地打?斷,“就按我說的去辦吧�!�
周副將離開之后,孟琬立刻放低聲音道?:“哥哥,我有話對你說�!�
“有什么話是不能當著周將軍說的?”
“我說完,哥哥便知道?了。”
當夜,孟珂就派遣了一堆人馬趁著夜深押送著糧草往成平的方?向去了。
周副將看著離去士兵的背影,欲言又止。
孟珂道?:“你想說什么便說吧�!�
“你瞧最后邊這個人,”周副將指了指隊伍最末尾那個身材瘦小,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少年?,“他這細胳膊細腿的,我一掌就能劈飛好幾個。別說抗住北軍的伏擊,只怕夜里的風都能給人刮跑了,你說陛下給我們的這都是什么兵?”
孟珂卻仍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直到眼睛被寒風吹得發(fā)干,才收回了視線,無?奈道?:“陛下給我們就是這么些良莠不齊的兵,總不能遣一批精銳去運糧吧�!�
“話是這么說,可我心里還是不踏實,這樣的老?弱殘兵能打?什么仗?”
周副將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牢騷竟很快就應驗了。
原本一切都還算順利,雖說是一群老?弱殘兵,可要做到在夜里不發(fā)出太大的聲響,不引來?敵人的注目,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可真就如周副將所預言的那樣,大軍行到山口?,便聽得“嗖”一聲,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從?黑暗處射了過來?,正中糧車的車廂上。
那推著糧車的士兵見狀先?是一愣,待回過神來?,立即回頭沖著眾人大喊:“當心,山上有伏兵!”
眾士兵迅速拿出盾牌和刀劍,揮劍將零落的亂矢打?開。
然而?下一瞬,雨一樣的箭矢便接連不斷地向運糧的大軍落了下來?。
士兵們只得將盾牌擱到一側,隨即鉆到車底躲避。
也多虧這些士兵個個身材瘦小,動作?也靈活,這才堪堪避過凌空亂飛的暗箭。
上頭的箭連發(fā)了好幾輪,齊軍都躲在車底不出。雖不至于?被亂箭射傷,可一時間無?法出面迎敵,更無?力反攻。
北軍發(fā)覺下頭羸弱的齊軍絲毫沒有招架之力,為首的將領旋即一聲令下。隨著沖鋒的吶喊聲,黑壓壓的士兵如同巨浪呼嘯著撲來?,頃刻間便沖到山底,準備搶奪齊軍的糧草輜重。
眼見局勢一片大好,北軍士氣大振,喊殺聲震天。
北軍統(tǒng)領揮旗大吼道?:“給我沖!”
緊接著,一波一波的士兵俯沖而?下,仿佛這數(shù)十車糧草都已經(jīng)是他們的囊中之物?,雙目一片赤紅。
然而?就在北軍要掀開糧車搬運糧食時,里頭卻突然跳出了數(shù)個裝備著短刀和弓箭的精兵,朝著前來?偷襲的人的脖子便是一刀,鮮血登時噴涌而?出。那人“砰”地倒在地上,轉瞬之間便沒了聲息。
其他北軍士兵見狀,頭腦一片空白,如同木偶一般渾身僵直地立在原地,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逃命。
從?車里跳出來?的精兵又是一個手起刀落,將人頭斬落于?車前。
這下北軍反應過來?了,他們這是中了齊軍的誘敵之計了。
在山上指揮的統(tǒng)領趕緊向著前面地軍士大喊:“撤退!撤退!”
北軍紛紛向后退去。
還在山腰的士兵此時也慌忙收住進攻的勢頭,掉轉身準備逃命。
然而?他們一回頭,便瞧見了沖天的火光。
一支手持火把的軍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繞到了他們的身后。
前頭強敵,后有追兵,北軍頓時亂作?一團。
火把又驟然被熄滅。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北軍士兵心中的惶恐更甚,照著四周便是一通亂砍,也不管砍傷的是敵是友,只求保命。
無?邊的黑暗之中,殺聲四起,刀劍相觸,發(fā)出刺耳交鳴聲,但沒過多久又幻化成了響徹天地的慘叫聲,呼嘯的冷風將血腥的氣息吹得彌散開來?,令人毛骨悚然。
為首的統(tǒng)領突然覺察出了不對,在刀光劍影之中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只見一眾身著殘破鎧甲的軍士倒斃在血泊之中,已是氣絕。還活著的士兵匍匐在地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臉上血肉模糊。又行走幾步,甚至還有幾只被斬下的頭顱滾到了他腳下。
再定睛一看,遍野的橫尸竟都是北軍。
齊軍已不知何時撤退了干凈,只留北軍自?相殘殺。
北軍統(tǒng)領瞧著眼前的慘狀便知大勢已去,隨即拔出腰間的佩劍,引頸自?刎。剩下的士兵要么干脆向齊軍投降,要么逃離戰(zhàn)場,只有小部分人還負隅頑抗,最終被埋伏在后面的精銳全部清理干凈。
孟珂在府中得知這個消息,拊掌而?笑,夸贊道?:“好一個請君入甕,竟不想這么容易就叫他們自?取滅亡。看來?我把琬兒這個妹妹帶在身邊,也不是全然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