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前?世，在熙慶年間，晁月濃有過一個?孩子，正?因為這個?孩子是謝玄翊的第一個?孩子，頗得皇帝看重，鄭貴妃才不得不準(zhǔn)許謝玄翊納她為側(cè)妃。
但那個?孩子在謝玄翊登基之后?沒多久就夭折了。
皇子夭折本?是常事，可那孩子死得實在過于蹊蹺。先前?從未聽說過身子有任何不適，太醫(yī)每日去向晁月濃請安，也都是說那孩子身體康健�？善幸蝗�，午睡過后?，那孩子無緣無故地就猝死了。
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作為孩子生母的晁月濃，還有作為孩子親祖母的鄭太后?，都沒有深究此事。只有謝玄翊一人派刑部和昭罪司審了一連串宮人，可到最后?也沒審出什?么結(jié)果。
這件事最后?也就成為了一樁懸案，處死了幾個?宮女便草草了事。
如果這一世，晁月濃的這個?孩子還會出什?么差錯，那這筆帳會不會算在她和謝玄稷頭?上?呢？
空竹
雖說兄弟二人不睦已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可而今謝玄翊的側(cè)妃有孕，按照禮數(shù)，
謝玄稷這個?兄長理應(yīng)去向弟弟和弟媳道喜，給晁月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準(zhǔn)備些像樣的賀禮。
這樣的事情原本一直都是馮九在安排，但?而今孟琬到了相?王府執(zhí)掌家事，她又?是個?女眷，這樣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她的頭上。
這幾日，孟琬也算是為這事傷透了腦筋。
說起來，這孩子也并非皇帝的長孫。
在此之前，
寧王的正妃就已經(jīng)誕下過一個?世子了。只是寧王既不是皇后嫡出，又?不得皇帝寵愛，所以連帶著他的長子也不受皇帝重視。而且那孩子開蒙晚，
資質(zhì)平庸，
不像是能成大器的樣子，
所以朝堂之中也就沒有什么人將這個?皇長孫放在心?上。
可謝玄翊的這個?孩子就不同了。
它尚未來到這世上之時就備受朝野內(nèi)外矚目。
因為他這樣特殊的身份，
極有可能被有心?之人添作儲位之爭的籌碼。
皇帝原本就寵愛謝玄翊和他的生母，若是他的世子再聰穎伶俐些，
才智遠(yuǎn)在昭字輩的這些堂兄弟之上。以皇帝這般倔強的脾氣，
說不準(zhǔn)真會力排眾議將他立為皇太孫，
到時候太子之位也就自然而然在謝玄翊的囊中了。
這也正是前幾日馮九火急火燎跑到門口通傳此事的原因。
但?孟琬此刻擔(dān)心?的卻?不是這個?。
她已然知曉前世謝玄翊的第一個?孩子沒有保住，這一世，能弄清幕后兇手是誰自然最好?�？梢且琅f沒有什么頭緒，
她也只能看顧好?自己，行?事更加謹(jǐn)慎一些，別讓人將這個?罪名扣到她和謝玄稷的頭上。
所以，
送到晁月濃手里的賀禮自然需要細(xì)致妥當(dāng)，但?最最重要的，
是不要讓人有借題發(fā)揮的機會。
碧云和馮九到東市，采買了許多大小物件供孟琬挑選。
孟琬去掉了安神香，藥囊，脂膏這樣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物什，只留下一匹杏黃色雙喜紋緙絲料子，幾件玉器，還有一條足金的長命鎖。
碧云進(jìn)宮之前，孟琬又?再三?囑咐她，等到了含章宮，一定要讓太醫(yī)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禮物一一驗過，方能將它們?交到晁月濃手中。
見孟琬這般小心?翼翼，謝玄稷卻?是有些不解。
“六弟那個?側(cè)妃還要依仗著這個?孩子，才能母以子貴，從鄭氏手里替自己討一個?名分。難不成就會為了嫁禍咱們?，謀害自己的親子不成？”
要有人說晁月濃會對自己孩子做什么，孟琬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與鄭氏這樣野心?勃勃，追逐權(quán)力的女子不同，晁月濃向來性情恬淡，與世無爭。不過是因為這艱難的世道不給她這樣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子一個?容身之所，這才不得不為自己尋一個?依靠。
晁月濃從未向謝玄翊爭過皇后這個?名分，所有的地位，尊榮，偏愛，都是謝玄翊心?甘情愿地給她的。
孟琬后來甚至覺得，鄭氏這般厭惡晁月濃，不單單是因為她出身低微，而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對這個?女人實在是太過癡情了。
溫柔鄉(xiāng)即是英雄冢。
鄭氏在這深宮中沉浮數(shù)十載，必定深諳這個?道理。
前世那小皇子剛剛夭折的時候，孟琬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那孩子的夭折是鄭氏所為。
鄭氏一心?想要打壓晁月濃，甚至攛掇著大臣上疏皇帝提議廢后，另擇名門淑女入主中宮。這孩子一死，晁月濃不但?失去了子嗣這個?依靠，或許還會因為喪子之痛一蹶不振，與皇帝生出嫌隙。這對于鄭氏而言，絕對是一樁好?事。
而晁月濃素來不敢惹事，或許就是因為知曉了此事與鄭氏有關(guān)，所以才不敢聲張。
謝玄翊當(dāng)然也和她有同樣的懷疑。
在小皇子死后沒多久，他甚至不顧?quán)嵤系淖钄r，直接下旨將壽安宮的宮人抓去昭罪司受刑，氣得鄭氏差點昏厥過去，直罵他是個?“逆子”�？赡橇_剎一般的指揮使，動用了三?十六道刑罰，將鄭太后身邊的宮女太監(jiān)通通審問了一遍，到最后竟是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掘出來。
而今，孟琬再度回想起這件事，越發(fā)覺得此事?lián)渌访噪x。
在她印象中，謝昭明出生之后，鄭氏還是十分疼愛這個?孫子的，還專門到佛寺，為謝昭明抄經(jīng)祈福。甚至愛屋及烏，與晁月濃的關(guān)系都緩和了許多。
到底是鄭氏有意?在大家面前裝模作樣，還是她真的轉(zhuǎn)了性子，孟琬就不得而知了。
許久沒等來孟琬的回復(fù)，謝玄稷輕喚了幾聲“琬琬”。
孟琬下意?識挺直了腰，“嗯？”
“我方才問你，這晁內(nèi)人難道還會害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成�！�
“我覺得她應(yīng)當(dāng)不會，”孟琬沉吟道，“只是我怕她身邊的人藏有壞心?�！�
謝玄稷點了點頭，漫不經(jīng)心?的擺弄著桌上留下來的幾個?小擺件�？吹揭恢幌抵t繩的空竹，他情不自禁彎起唇角，拿起那東西掂了兩下。
孟琬心?底略微一顫。
謝玄稷卻?渾然不覺，沖孟琬笑了笑，問道：“你小時候玩過這東西嗎？”
“不曾。”
“那可真是可惜了�！�
“這東西是你原本要送給世子的？”孟琬問。
“這倒不是，”謝玄稷道，“那孩子都還沒出生，等長到可以抖空竹的年紀(jì)，還要許多年呢。況且把這樣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送去給我六弟，他們?夫婦怕是還會多心?。”
“那馮九買這個?東西來做什么�。俊�
“我讓他買來的�！�
謝玄稷將那空竹拋得高高的，又?將它接住，補充道：“是我自己想玩了�！�
孟琬沒想到謝玄稷還這般有童真童趣，嘴角不自覺漾起笑意?。
說話間，他已經(jīng)拿起了竹棍，迅速將空竹搖起�？罩耧w速旋轉(zhuǎn)著，發(fā)出“嗡嗡”的響聲，一聲低，一聲高。
孟琬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看。
他不斷變換著搖空竹的姿勢，將右手中的線繞到左手的竹竿上，翻了一個?花，旋即又?雙手執(zhí)著竹柄向兩側(cè)一拉。空竹頃刻間被彈到了半空之中，很快又?被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慕幼 ?br />
謝玄稷得意?地眨了眨眼?，炫耀道：“娘子，我厲害嗎？”
霎那間，時間迅速向前飛移。孟琬透過朦朧的視線，看見五歲的謝昭明蹦蹦跳跳向她走來，撲倒在她的懷中，向她撒嬌：“母后，今天亞父教我抖空竹了。”
孟琬笑著問：“那你學(xué)會了嗎？”
謝昭明瞬間撅起了小嘴，委屈道：“我學(xué)不會。”
“昭明這么聰明還有學(xué)不會的東西？”
“我試了好?幾次都抖不起來，”謝昭明低著頭道，“可亞父不但?能抖起來，他還會‘翻山越嶺’、‘織女紡線’、‘鯉魚擺尾’、‘彩云追月’……”
謝昭明提起這些招式，簡直是如數(shù)家珍。
孟琬揶揄道：“讓你背《大學(xué)》的時候，怎么不見你背得這般滾瓜爛熟……”
“亞父也有教我背《大學(xué)》。”
“那你背來給母后聽聽？”
謝昭明挺直了小身板，像個?小大人似的將手背在身后，學(xué)老太傅的樣子捋了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須。
孟琬“撲哧”一笑。
謝昭明搖頭晃腦道：“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至于至善�！�
第一句還背得流暢。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靜而后能安，安、安……而后能得�！�
“背錯了，”孟琬皺了皺眉頭，“是安而后能慮。昭明，你這幾日是不是都把時間放在抖空竹上了，沒有溫習(xí)功課？”
謝昭明耷拉下頭。
“這才是第一章，你便背得這樣磕磕巴巴，你先生也沒有責(zé)罰你嗎？”
謝昭明縮了縮脖子，須臾，晃了晃小腦袋。
孟琬這下明白?了，一臉嚴(yán)肅地問：“是你讓你亞父去給你找你先生當(dāng)說客了吧？”
謝昭明眼?里頓時含滿了一汪淚水，一言不發(fā)。
這就是默認(rèn)了。
孟琬嘆了口氣，蹲下身，語重心?長地同小皇帝說道：“昭明，答應(yīng)母后，以后不許再讓亞父去替你糊弄先生。先生布置給你的功課，你日后要認(rèn)真完成，千萬不要偷奸�；！�
聽到這話，謝昭明臉上淌起了金豆豆，賭氣跺了跺腳，一邊抹眼?淚一邊抽泣道：“那為什么堂哥就可以不用背書?，安王叔還天天馱著他騎大馬？亞父愿意?給我當(dāng)大馬騎，母后卻?不許……”
孟琬打斷道：“君子當(dāng)內(nèi)正其心?，外修其行?。你是一國之君，當(dāng)做天下之人表率，自然與安王世子不同。亞父是你的長輩，你怎可騎在他的脖子上？”
“那母后方才也說了，朕是天子，朕為什么不能騎在攝政王的脖子上！”
孟琬聽謝昭明的歪理一套一套的，也不打算再和他爭辯，強硬道：“你是一國之君，可你也是我兒子�？傊�，這個?月底，你必須把《大學(xué)》第一章……”
“娘娘，何必對昭明如此嚴(yán)厲呢？”
伴著漸近的腳步聲，一聲輕輕的嘆息傳來。
孟琬回過頭，冷然道：“攝政王，你還來指責(zé)我？是不是你跑去和先生說了什么，先生而今連昭明的功課也敢不管了？”
“昭明才五歲，讓他背背唐詩也就罷了，你拿這些晦澀的文?章給他背，他能記住嗎？”
孟琬道：“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能背下《大學(xué)》和《中庸》全?篇了，他這才幾句話，便背得顛三?倒四，叫我如何不憂心?？”
“娘娘是神童，臣五歲時還在玩泥巴呢�！�
謝玄稷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
見謝玄稷態(tài)度如此輕佻，孟琬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斥道：“攝政王，你自己不學(xué)無術(shù)，不求上進(jìn)，那你便玩你的泥巴去，不要教壞了昭明�！�
謝玄稷立刻反駁道：“昭明不是你，不似你有這樣好?的悟性。我先前問過昭明，為什么不喜歡去上書?房。他同我說了，先生教他的他壓根聽不懂，所以才背不下來書?。你這般揠苗助長，反而才是教壞了他。”
孟琬也是一時情緒上了頭，冷笑兩聲，反問道：“你也沒有先帝那樣好?的悟性，詩詞不通，文?章也寫得一塌糊涂。難道高宗皇帝當(dāng)年就因為這個?不教你讀詩書?，成日里教你抖空竹嗎？”
聞言，謝玄稷瞬間眸色一黯，嘴角扯起一絲苦笑，臉上又?恢復(fù)了平靜，用一種?極其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他沒有教過我抖空竹。”
孟琬一怔，心?中無端一陣揪痛。
她右手微微向前抬了抬，仿佛是要去拉他的衣袖。
謝玄稷側(cè)身避開了她的觸碰。
孟琬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其實剛剛那番話剛說出口，孟琬就已經(jīng)后悔了。
她明知道謝玄翊是他的逆鱗，明知道他父親待他不好?，可她還是說了那些話來中傷他，刺激他。
孟琬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話描補，謝玄稷已然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那一片寂寥的黃昏之中，隨著暮色漸濃，那一道蕭瑟的背影也漸漸沒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她握著從謝昭明手里沒收來的空竹，細(xì)細(xì)摩挲著，指尖傳來一陣寒意?。
孟琬下意?識想要握緊手里的東西，卻?陡然抓了個?空。
一抬頭，她才恍然意?識到此刻她并?不是在御花園，而是在相?王府的書?房。
謝玄稷手中的空竹也在此時停了下來，發(fā)出一陣嘹亮的響聲。
孟琬收回思?緒，微微垂下了頭。
謝玄稷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柔聲問道：“琬琬，你沒事吧？”
孟琬搖了搖頭，低聲問：“這抖空竹是誰教你的？”
“是吉翁啊，”謝玄稷笑道，“怎么了？”
“沒什么�！泵乡蛄嗣虼健�
半晌，她拉住謝玄稷的手道：“夫君，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我一定將娘子教會�！�
兩個?人在庭院里搗鼓了許久的空竹，一直到黃昏才等到碧云從宮里出來。
見到在庭院里樂不可支的兩個?人，碧云略一遲疑，還是神情凝重地打斷了二人的嬉笑玩樂，正色道：“殿下，娘娘，我們?可否到屋里說話。”
三?人進(jìn)了書?房，碧云方才顫聲說道：“殿下，娘娘，我去含章宮給晁內(nèi)人送東西的時候……”
“可是晁內(nèi)人出事了？”孟琬脫口而出。
碧云搖頭。
謝玄稷溫聲道：“琬琬，你先別著急，且聽她說。”
碧云垂首道：“我在含章宮附近遇到了吉翁身邊的小杜子，他哭著將我叫到?jīng)]人的地方，偷偷告訴我，吉翁他……已經(jīng)不在了�！�
“什么！”
孟琬和謝玄稷俱是瞪大了雙眼?。
“還有皇后娘娘，她根本不是在宮中禮佛，而是生了怪病�！�
怪病
此言一出，
謝玄稷猛地站起身來，胸腔劇烈起伏著，
眼中升騰起一種森然的寒意?。他向?前?幾?步，一雙拳頭緊握，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什么時候的事？”謝玄稷低頭看著跪在地上雙肩不住顫抖的碧云，眼神?冷冽無比。
許是今日乍然聽到如此多令人震驚的消息，饒是碧云這?般沉穩(wěn)的性子，此刻也難以保持鎮(zhèn)定。她到現(xiàn)在頭腦還不大清明，無措地看著謝玄稷，
一時間竟不知道應(yīng)該從何說起。
孟琬此時也回過神來，從座位上起身離開，走?到碧云面前?，
溫聲道：“你先?不要著急，
慢慢同我和殿下將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細(xì)說清楚。你先?說說皇后娘娘何時生了怪��？是什么樣的怪病？”
碧云點點頭，
緩了口氣?，
方開口道：“相王殿下去北境之后沒多久，娘娘便病了。起先?只是神?思倦怠，
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到后來便漸漸開始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