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而?九泉之下?的?那個人已經(jīng)再也?不能?開口同她說話了。
她緊緊咬著下?唇，手里?用力攥著床褥。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吃痛的?悶哼。
孟琬遽然睜開眼。
謝玄稷還躺在她的?身邊，板著臉問她：“你掐我做什么？”
還好，還好，一切只是一場夢。
不論他們今后怎么，不論他們還能?不能?在一起……
至少他還活著。
帶著前世他們一起走過的?近二十年，一起活著。
不知為?什么，孟琬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那么孤單了。
她靜靜地凝視著謝玄稷的?雙眸，淚水不知不覺間從眼眶里?溢了出?來。
“孟琬，你究竟是怎么了？”
她想說，她沒有怎么樣，她一切都好。
可她還是忍不出?悄悄將眼淚撇到一邊。
怎么可能?一切都好？
他再也?不會湊到她耳邊，溫存地叫她“琬琬”了。
謀士
不?知過了多久，
孟琬的思緒才逐漸收攏。她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手正摟在謝玄稷的腰間，雙肩隔著薄薄的衣料緊貼在他的胸口。
昨夜，
她以為自己再度回到了那座冷寂的康寧殿，孤零零地躺在如鐵般寒涼的被?衾中。原來，她竟還是像往常那般擁著他入眠，將頭埋在他的胸口，連帶著他的衣襟處都被染上了幾道淚痕。
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孟琬迅速縮回了手，正準(zhǔn)備直起腰，
從謝玄稷的身上起來。他卻在下一刻扣住了她的后背，將她壓回到自己的胸口上，湊到她耳邊問：“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孟琬微微一怔。
這樣的語氣太過熟稔，
也太過溫存，
幾乎要讓她忘記他們之間現(xiàn)如今是怎樣狼狽的情?形。
她下意識點了點頭，
隨即又抬起手揉了揉眉骨，
“也不?是什么大事�！�
謝玄稷冷笑一聲，“是心虛的事情?做多了，
所以才會夜夜做噩夢吧�！�
他抬起孟琬的下巴，
逼她正視自己。待她雙眸漸漸恢復(fù)焦點，
他定定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嘴角扯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放心，
就算本王恢復(fù)了記憶，也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你既想要留在本王的身邊，那本王便將你留在身邊，
慢慢折磨你……”
“你又何必將自己說得這樣壞，”孟琬道，
“倘若真如你所說的那樣，你一早就恢復(fù)了記憶，不?說出來，只是為了報復(fù)我，那我如今一無所有，你要?dú)⒘宋覉蟪鸩?是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嗎？”
她頓了一頓，又道：“可?在你誤會我引來寧王之前，你并沒有傷害我。相反，你一直都對我很好，也一直都是一個?稱職的丈夫。”
聞言，謝玄稷眼中瞬間迸發(fā)出猩紅的火焰，他掐在孟琬下巴上的手向下一滑，隨即便扼住了她的咽喉，激得孟琬咳嗽了好幾聲。
他嗓音嘶啞道：“所以你是認(rèn)定了本王不?會對你怎么樣，才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本王，踐踏本王？”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孟琬臉頰漲得通紅，似乎是真的要窒息了。
謝玄稷心中一緊，很快松開了手。
孟琬用力咳嗽了幾聲，待到呼吸恢復(fù)順暢，方?才微微喘息著解釋道：“昨日?不?是我將寧王引到那個?木屋去的，是我太心急，一不?留神上了他的當(dāng)�！�
見謝玄稷沒有打斷的意思，她又繼續(xù)道：“我們當(dāng)時在那間茅草屋里生火，將寧王的手下引了去。他們將我?guī)У綄幫趺媲�，我為了自保脫身，只好以烏熱留下的信件相要挾……�?br />
她嘆息道：“也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寧王是真的將我的話聽了進(jìn)去。卻不?想他只是想要尾隨我，然后順藤摸瓜找到你們�！�
謝玄稷短暫地晃了一下神。
其?實昨日?他冷靜下來之后，也覺得此事應(yīng)該不?會是孟琬所為。倒也不?是他仍舊篤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情?誼，認(rèn)定孟琬不?會害他。他只是覺得此事若真的為孟琬籌劃，他的處境應(yīng)該會比現(xiàn)在糟糕許多。
謝玄稷于是道：“我姑且相信你的這番解釋，只是我還有一個?疑問想要親口問你�！�
“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孟琬，我想知道你如今究竟是我六弟的人還是我的人？”
孟琬卻是沉默了。
她自然不?是謝玄翊的人，可?今時今地，像“我是你的人”這樣的話，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半晌過后，孟琬錯開了和他相對的視線，神色黯淡道：“你既認(rèn)定了我就是成王的人，為何還要問我這樣的問題？倘若我說我不?是，你便會相信我嗎？”
謝玄稷本能地想回答她“是”，可?想到過去的種種，想到她一次又一次的欺瞞，他又將這樣草率的話語生生吞了下去。
他不?愿再被?她牽著鼻子走，只換一種方?式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只需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成王的人�！�
“不?是。”
這一次孟琬回答得十分干脆。
不?論她與謝玄稷現(xiàn)下關(guān)?系如何，在這件事情?上，她并不?想讓讓他誤會。
謝玄稷沉吟片刻，語帶困惑道：“你從前為他什么都可?以犧牲，連晁月濃的孩子都能視如己出，嘔心瀝血地扶持他坐穩(wěn)皇位。難道這輩子，你不?想再扶持謝玄翊當(dāng)上太子嗎？”
孟琬照實回答道：“上輩子我跟在鄭氏和謝玄翊身邊的時候，他們還不?是現(xiàn)在這般窮奢極欲，恣行無忌的模樣�！�
她斂眸道：“又或許是他們在我面前藏得太深，將我也哄了過去�！�
“那時我只覺得你為了爭權(quán)奪利，不?惜殺死自己的親生弟弟，手段實在過于殘忍。而我當(dāng)年受鄭氏恩惠，自當(dāng)盡心竭力輔佐新帝。有時候，也不?得不?做一些有違本心的事情?�！�
她停頓了許久，復(fù)睜開眼道：“而今親眼看著成王與鄭氏做下這樣多的惡事，我實在沒有辦法裝作耳聾眼瞎，繼續(xù)為他們所用。這些年來，大齊國庫虧空，民生凋敝，和成王母子玩弄權(quán)術(shù)，媚上欺下脫不?了干系。我同?你一樣，亦不?愿意讓這大好河山落入他們母子手中。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這樣的解釋能夠讓謝玄稷信服，卻并沒有讓他胸中積蓄的愁緒得到抒解。
良久，他嗤笑一聲，旋即開口問道：“所以你這輩子忽然發(fā)覺我原來也算是個?好人，這才想掉轉(zhuǎn)頭來想要輔佐我，是嗎？”
孟琬面容平靜道：“比起成王，你更?合適當(dāng)大齊的君主�！�
“好，很好，本王沒有看錯你。你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么深明大義，還是那么……沒有心肝�！�
他側(cè)首望著銅鏡里衣衫不?整的兩個?人，只覺得他們方?才那段對話是說不?出的吊詭。他又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孟琬，“所以你是想做本王的謀士？”
不?等?孟琬回答，他又不?緊不?慢地問道：“那事成之后你想向本王要一些什么封賞呢？給你母族加官晉爵？讓你當(dāng)皇后？還是……留你的心上人一命？”
“我要你手中一半的權(quán)柄�！泵乡銎痤^與他對視，似賭氣般將“一半”二字咬得極重。
不?想謝玄稷只是云淡風(fēng)輕地應(yīng)了一聲“好”，隨后便率先移開了和她交疊目光。
孟琬沒想到謝玄稷竟會這般不?假思索地答允自己這樣過分的條件，不?免有些錯愕。
他不?是恨透了自己嗎？
那他現(xiàn)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謝玄稷冷冰冰道：“那此事便這么了了，往后我便是你的主君，你做我的謀士。事成之后，我自不?會虧待于你。除此之外?，你我之間再無別的關(guān)?系。如此，你可?滿意了？”
說罷，謝玄稷“噌”地站起身來，抓起床褥上的衣袍草草裹在身上。他背朝著孟琬整理好了衣袍，才轉(zhuǎn)過身去，卻仍見孟琬蜷縮在被?子里，一動也沒動。
謝玄稷問：“是要本王將這個?房間讓給你嗎？”
“不?是，”孟琬不?尷不?尬道，“你昨日?將我的衣帶扯壞了�！�
謝玄稷胸中無端涌起一陣燥熱。
他雖嘴上說著往后他們之間只有君臣之分，可?他又何嘗不?知道自打他們二人有了肌膚之親之后，許多事情?便再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即便他再不?想和她有任何牽扯，可?只要看到她這副模樣，嗅到她發(fā)間牡丹花油的氣息，還是會情?不?自禁地為她亂了心神。
他疾步到木桌前，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扯出了一件男子的衣袍，丟到了孟琬的懷里。
“你先穿這個?對付一下吧。”
寬大的衣袍穿在孟琬身上，松松垮垮的，卻正好能夠遮住她的小腹。雖然那里還沒有隆起的跡象，可?她心里終歸十分不?安。
只要她留在他身邊，這件事情?便是絕無可?能瞞住他的。
那她到底要不?要趁早將這件事告訴他呢？
孟琬思緒不?知不?覺飄遠(yuǎn)。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皇后。
倘若她與謝玄稷之間真的只能如謝桓與李云紓那般相敬如賓，那這個?孩子又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謝玄稷呢？
“你又在想什么呢？”
謝玄稷見她的手一直僵在腰間，皺著眉頭問道。
孟琬斂住心神，迅速給衣帶打好了結(jié)。
她挽起長出一截的衣袖，又將褲管卷了卷，扎進(jìn)靴子里。饒是這樣，看起來還是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不?倫不?類的。
孟琬硬著頭皮戴好了冠，準(zhǔn)備就這么出門?了，卻忽聽見謝玄稷道：“我待會兒要去縣衙，你穿成這樣用不?方?便，就在這里等?我吧�！�
“你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什么？”謝玄稷愣了愣。
“你扯壞我的衣服，又不?讓人買新的來，為的便是審寧王的時候不?讓我跟去吧�！�
孟琬走到謝玄稷身前，挑了挑眉道：“怎么，你既要我做你的謀士，卻還是這般提防著我嗎？”
“王妃弄錯了，”謝玄稷將孟琬抵在了桌子上，冷笑道，“你以為我會怕你？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隨時折去你的羽翼，將你捆在我的身邊，讓你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你也就是這么說說而已，”她緊盯著謝玄稷的雙眼，推了兩下他的胸口。眼見著半天推不?開，沒好氣道，“把我放開�！�
謝玄稷松開了孟琬。
孟琬隨即站直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殿下剛剛才說完的話，現(xiàn)在便不?作數(shù)了嗎？”
謝玄稷道：“王妃說笑了，說來我與你做了這樣多年的夫妻，也實在是倦了膩了。王妃當(dāng)真以為經(jīng)歷了這些事情?之后，本王還會像從前那樣非卿不?可?嗎？”
“殿下能這么想就再好不?過了，除卻我們之間共謀的大事，我也不?并不?想再與殿下有什么別的牽扯�！�
謝玄稷被?噎了一下，隨即撇開視線道：“這樣吧，你若實在是想跟我著我去縣衙，那便一同?去吧。只是你隨我上堂多有不?便，不?如就先去堂后的門?房坐著。大堂有什么動靜，你也是能聽見的。”
“那就這么辦吧。”
說罷，孟琬也不?等?謝玄稷再回些什么，徑直走出了房門?。
手書
審訊寧王一事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順利。
謝玄稷本?以為謝玄恪是一個軟骨頭，
成不了什么氣候。昨夜徐堯?qū)幫醴诺桨凳依镪P(guān)了一晚上，他便?險些失了神志，
再不復(fù)從?前昨日那般趾高氣昂的模樣，雙腿一下子就軟了，還得讓三四個壯漢用擔(dān)架抬到堂上。
可見到謝玄稷時，他偏偏一個鯉魚打挺，直立而起，雙眼惡狠狠地盯著他，仿佛剛才虛弱頹廢的模樣只是錯覺。
此番謝玄恪還未被定罪，
又仍有?宗親的身份，徐堯不便?對他用刑，仍取了一把藤椅放在他的身后。幾個官差壓著他的肩膀迫他坐下，
隨即敲響了驚堂木。
謝玄恪雖是坐著受審，
可這么多?雙眼睛膠在他的身上，
他一時間也覺得身上涼颼颼的，
實在坐不安穩(wěn)。
視線向?右側(cè)一瞥，卻見謝玄稷的座椅正擺在縣官的旁邊。只不過?他并?未落座，
而是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坐在堂下的人。
謝玄恪瞬間怒從?心頭起，
也是顧不上此刻自己的命門尚且在這個弟弟手中，
含恨啐道：“老三，你今日是準(zhǔn)備嚴(yán)刑逼供置你兄長于不義嗎？”
“不敢，”謝玄稷負(fù)手道，
“此案由徐大人主審，本?王在一邊看著就好�！�
聞言，徐堯側(cè)身向?謝玄稷行了一個禮。
謝玄稷拱手回禮。
徐堯肅然問道：“據(jù)下官所知，
寧王殿下本?應(yīng)在淵州城看守李嶼李知州。怎的今日追到了連池來，還帶了一群士兵將霞光嶺圍住？”
謝玄恪癟著嘴道：“相王只帶了這么一點人馬，
又是到連池這等鳥不拉屎的地方。我?這做哥哥的擔(dān)心他的安危，想要護(hù)衛(wèi)在他的身邊，又有?什么錯？”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側(cè)首瞪了謝玄稷一眼，咬牙切齒道：“相王不領(lǐng)為兄這一番好意，還將本?王當(dāng)作犯人審問，就算是傳到天子面前，只怕也是不占理吧。”
徐堯不欲理會他這般潑皮無賴的行徑，也懶得與他繼續(xù)糾纏，只道：“殿下若打算如此在御前回話，大可以隨意。只是下官人證物證俱在，只盼著殿下莫要再被治了欺君之罪才好。”
他將那?驚堂木在案上用力一敲，又問：“寧王殿下，究竟是誰指使你圍困霞光嶺，謀殺相王？”
“你聽不懂老子說話是不是？”謝玄恪憤然道，“老子都說了包圍霞光嶺是為了……”
話未說完，仰頭瞧見謝玄稷邁步走下臺階，氣勢洶洶地向?自己的方向?走過?來，一時又是心虛又是惱怒，大喝道：“相王，你這是要做什么？”
只聽得“嗖”一聲，腰間長劍剎那?間脫鞘而出，帶起一道刺眼的劍光。劍鋒不知何時已然指在了寧王謝玄恪的咽喉之上，只需再近一寸便?會將他的喉嚨刺穿。
莫說是謝玄恪，就連徐堯也驚出了一聲冷汗，連忙站起身道：“殿下不可！”
謝玄稷冷道：“徐大人，對待非常之人只能用非常的手段。你要是想做個君子，只怕會被這些小人牽著鼻子走�！�
語畢，劍鋒一挑，寧王鬢間的一大綹頭發(fā)?便?被齊齊斬了下來。
謝玄恪臉色煞白，顫著雙腿，手心里全是汗。直到謝玄稷將長劍稍稍往回收了幾分，他才穩(wěn)住了步伐，怒目圓睜道：“相王，你究竟想做什么！”
“大哥還不打算和臣弟說實話嗎？”
“你這般刑訊逼供，就算我?為你所迫寫了一份口供呈到御前。到時父皇追究起來，你便?不怕他降旨責(zé)怪嗎？”
“大哥說笑了，我?又不曾損傷大哥身體分毫，何來刑訊逼供？”
說著又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大哥這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倒是成全了京城那?個人，不費(fèi)吹灰之力，便?借我?的手了結(jié)了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