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干巴巴地反問?道：“他出家，
你盯著我?看做什么？”
碧云不知孟琬與衛(wèi)淇之間還有一樁公案，
見兩人大眼瞪小眼的，
也不知兩人是真?的紅了臉，還是故意板著臉打趣對方?，遂笑了笑，
問?道：“殿下，王妃，你們在說什么呢？”
謝玄稷的臉垮得更厲害了。
孟琬別開臉看向?碧云，
語氣生硬道：“你且繼續(xù)說說那衛(wèi)小公子出家的事。”
碧云懵怔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說道：“你們前些日子不在京中，
有所不知，貴妃那侄女比貴妃還難相與。小衛(wèi)大人斯斯文文一個人，自?是看不慣她那張牙舞爪的做派，兩個人一直以來都不大對付。起?初衛(wèi)小公子還一再退讓，可衛(wèi)夫人卻?是變本加厲的搓磨人，終于是將他逼得忍無可忍了，這才寧可出家不要這世俗功名，也要同衛(wèi)夫人和離。”
孟琬道：“若是他們二?人性子實(shí)在合不來，強(qiáng)行擰在一起?倒也是相看兩眼，倒不如痛快地分開。一別兩寬，各自?尋各自?稱心?的眷侶去�！�
聞言，謝玄稷側(cè)首覷了孟琬一眼。
孟琬不愿費(fèi)心?揣測他是什么意思?，索性裝作沒看見，又問?碧云：“那你可知衛(wèi)夫人那邊是什么意思?？”
“說也奇怪，她成日里看不慣小衛(wèi)大人這個，小衛(wèi)大人那個，可真?聽說小衛(wèi)大人想要和離了，卻?是怎么也不肯。前些日子總是跑到含章宮去哭鬧，說是把陛下都給驚動了，還召了衛(wèi)小公子到福寧宮申斥了一通，替衛(wèi)夫人做主呢�？尚⌒l(wèi)大人當(dāng)即就摘了烏紗帽，將陛下氣得夠嗆�！�
“那貴妃那邊又是什么態(tài)度？”
“貴妃見他連陛下的威脅都不理會，原是不打算再管這件事的，還命人到永清伯府去同鄭妙言的父親鄭宣說讓她不許再進(jìn)宮�？舌嵜钛栽诩抑恤[著要懸梁自?盡，鄭宣又只有鄭妙言一個女兒，便也就三番五次地給貴妃遞家信。聽說貴妃也是不勝其煩，才在今日將小衛(wèi)大人和鄭妙言叫到宮里，看看他們二?人之間還有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孟琬聽這話倒是納悶了，問?道：“聽你這意思?鄭妙言是不愿意同衛(wèi)淇和離的，那她又何故去搓磨衛(wèi)淇？”
“仿佛是為了一個女子�！�
孟琬覺得自?己被刮來的風(fēng)嗆了一下，用?手帕掩著嘴咳嗽了幾聲。
可這幾聲咳嗽聽在謝玄稷眼里更像是欲蓋彌彰。
他旋即問?道：“為了哪個女子？”
孟琬喉嚨發(fā)癢，憋著不敢咳嗽。
謝玄稷向?來是不愛打聽這些內(nèi)闈之事的，碧云聽他有此一問?倒也覺得有些意外。
她搖了搖頭，回答道：“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能讓鄭妙言氣成這樣，大約不是歌妓就是舞姬吧�！�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說也湊巧，竟真?就撞上了剛從含章宮出來的鄭妙言和衛(wèi)淇二?人。衛(wèi)淇低垂著眉眼不說話，身側(cè)的女子卻?是眉目含怒，一手扶著沉甸甸的發(fā)髻，在他耳邊高高低低地說個不停。
說起?來，孟琬還是第一次見到鄭妙言的真?容。
她娥眉淡掃，薄施粉黛，便已是美?艷動人。發(fā)起?怒來，兩腮云霞似的，燒出了一片胭脂。
孟琬不合時(shí)宜地想到蘇東坡的詞——臉嫩敷紅，花倚朱闌里住風(fēng)。
不過她此時(shí)到真?沒這么多?無聊的心?思?看美?人發(fā)怒，瞧著他們自?己這邊還遠(yuǎn)，便想拐個彎同他們二?人避開。
卻?不想謝玄稷反而?加快了腳步，徑直朝那二?人的方?向?迎了過去。
孟琬無奈，也只好硬著頭皮與謝玄稷并肩走到衛(wèi)淇和鄭妙言的跟前。
四人在此處碰面，衛(wèi)淇也不免覺得驚訝，但這種驚訝很快便被尷尬所取代。
衛(wèi)淇恭敬地向?二?人行禮問?安，可鄭妙言卻?直挺挺的站著，目光上下掃過孟琬，隨后?轉(zhuǎn)頭問?衛(wèi)淇：“這是哪位‘殿下’和‘娘娘’？”
衛(wèi)淇提醒道：“這是相王和相王妃�！�
聞言，鄭妙言冷笑了兩聲道：“我?當(dāng)是誰呢？衛(wèi)淇，你能不能稍稍硬氣一些。相王同姑母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競也需要卑躬屈膝地討好她嗎？”
說罷又雙手交疊敷衍地同二?人行了個常禮。
“我?與外子還要去拜見陛下，就不在此和殿下王妃閑聊了�！�
孟琬側(cè)身給鄭妙言讓開了路，微笑道：“陛下那邊的事情自?然更要緊一些�！�
鄭妙言見孟琬讓開了道，連一個謝字也沒說，便徑自?越過孟琬和謝玄稷二?人，揚(yáng)長而?去，只留下衛(wèi)淇在后?面向?兩人作揖賠禮，“賤內(nèi)失禮，還請殿下娘娘恕罪。”
“無妨，”孟琬倒也的確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淡淡道，“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情，還是得妥善解決好才是�！�
衛(wèi)淇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打算再同孟琬解釋些什么，可余光掃到鄭妙言朝池塘的方?向?去了，又側(cè)過頭去目光追逐她的背影。
孟琬道：“衛(wèi)大人還是去看看衛(wèi)夫人吧，我?與殿下不會計(jì)較這些小事�！�
衛(wèi)淇匆匆點(diǎn)了點(diǎn)頭，疾步追了過去。
等到衛(wèi)淇走遠(yuǎn)了，謝玄稷方?才冷冷開口道：“你倒是寬仁，她這般目中無人，你竟也不計(jì)較�！�
孟琬道：“我?又何必同她這樣一個小丫頭片子計(jì)較？”
跟在兩人身后?的碧云覺察出氣氛有些不對勁了，立時(shí)尋了個借口返回皇后?宮里去了。這下謝玄稷說起?話來比剛剛還要沒有顧忌，嗤笑兩聲道：“他對你倒是一往情深。”
“謝玄稷，”孟琬停下腳步，“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樣夾槍帶棒的？”
謝玄稷反問?：“我?說錯了嗎？”
“我?懶得和你說這些�！�
“是你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吧�！�
說罷，邁步就往前走。
孟琬追上去，沒好氣道：“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是十九歲吧，怎么還在這樣的事情上犯糊涂。什么女子不女子的，不過就是衛(wèi)淇的一個幌子。寧王那邊供出了永清伯，他手里還有永清伯給裴知行送禮的禮單。此事一經(jīng)查實(shí)，是要牽連家人的。衛(wèi)淇若不想自?己的清名被連累，衛(wèi)府的清名被連累，也只能和鄭妙言和離�！�
“不過是送個禮，行個賄，還沒有到牽連家人的地步�！�
謝玄稷越走越快。
“可這件事情可大可小，鄭貴妃如果有心?接著這件事情發(fā)作，皇帝未必不會殺雞儆猴，治鄭永清伯一個重罪�！�
“你越說越奇怪了�！�
謝玄稷腳步還是沒有放緩的意思?。
孟琬又解釋道：“永清伯與鄭貴妃本就有舊怨，只是鄭貴妃暫時(shí)尋不到可靠的外戚，這才多?看永清伯兩眼。如今出了行賄這樣的事情，鄭貴妃斷無理由不把永清伯推出來，用?他來平息陛下的怒火，也給自?己留一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謝玄稷反駁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要是保住永清伯能讓貴妃有多?一重依仗，那些個幾百年前的舊怨又算得上什么�！�
眼見著自?己再追不上謝玄稷的腳步，孟琬干脆停了下來。
謝玄稷往前走了一段路，也停下來，扭頭看孟琬。
孟琬問?：“你是一定要將此事同我?聯(lián)系起?來才滿意嗎？”
她這么直白地問?名，倒讓謝玄稷不好再說什么。須臾，他冷著臉道：“我?并無此意�！�
但他說完了這話，卻?是連自?己也不相信，又道：“那你就真?能確認(rèn)他要和離要出家沒有你的原因？你別忘了，他從前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我?們大婚之日帶著你逃婚的�！�
孟琬反問?：“我?又不是他，我?哪里會知道他如何想？”
謝玄稷被她這一句話噎了回去。
“你這般不講道理的樣子，真?是一點(diǎn)都沒有變�！�
孟琬說完，也不再等謝玄稷回復(fù)，徑直朝前走去。
醋蟹
晚膳時(shí)分，
竹苓侍立在一旁看著謝玄稷和孟琬一同用膳，隱隱覺得席間的氣氛有些不大對勁。謝玄稷悶著頭只管吃眼前的菜，
孟琬慢條斯理地用湯匙攪著碗里的肉羹，攪得羹都快涼了?，也不送到嘴里。
她剛要開口問孟琬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小廝又端上來一碟新的小菜。
正好謝玄稷跟前的那一碟快要被他吃完了?，竹苓便扯了?那一盤，將?新端上的菜換了?過去。
竹苓看了?一眼孟琬，又看了一眼謝玄稷。二人具是冷著臉，
瞧著寒森森的。她于是也不再?多言，布好了菜就在一旁站著。
謝玄稷低垂著眼眸，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全然沒有留意到剛剛那道素蒸鴨已經(jīng)被撤了?下去，
仍舊只吃眼前這道菜。他才?剛夾起一箸，
猛地?被酸得回過神來，
端起身前的一碗素湯，蹙著眉頭問：“這是什么東西？”
竹苓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回殿下的話，
是醋蟹。”
謝玄稷正在?喝湯，
聽到這話，
險(xiǎn)些被嗆到。他偷偷掃了?一眼孟琬，見她嘴角抽動了?兩下，似乎是帶著幾?分嘲笑的意思，
心里更是氣惱。
竹苓看著謝玄稷不大高興，又解釋道：“廚房直接將?蒸好的蟹用姜醋澆上了?，說是這樣比較入味。殿下是覺得這醋酸味太重了?些嗎？”
孟琬緩緩將?肉羹送入口中，
倒像是在?說風(fēng)涼話一般，慢慢悠悠地?開口：“竹苓，
把這道菜撤了?吧，殿下見不得這個東西�！�
竹苓一時(shí)半會沒反應(yīng)過來孟琬這是話里有話，仍照著字面意思理解，應(yīng)了?一聲“是”，隨即就要把那道姜醋蟹撤下去。
謝玄稷卻用手擋了?一檔，“不必了?。”
他又夾了?一塊蟹肉送進(jìn)口中，面無?表情地?將?那蟹肉吞了?進(jìn)去，又道：“我只是納悶這三月原不是食蟹的季節(jié)，哪里來的這樣肉質(zhì)鮮甜的大閘蟹�！�
竹苓低聲道：“是梭子蟹�！�
謝玄稷擱下筷子，緘默不言。
竹苓糾正完了?，又接著說道：“這蟹是永清伯從北海撈了?來孝敬給陛下的，有些剩下的，就送到了?咱們王府……”
“倒難為?了?他，這般投其所好�！�
孟琬淡淡道：“除了?這蟹，他只怕還做了?別的不少功夫。而今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他，他越是心急，就越容易讓人尋到把柄。你?且等著吧，鄭貴妃是不會放過他的�！�
謝玄稷對此卻不以為?然，“今時(shí)不同往日?，從前我被貶謫出京，再?無?某奪儲位的可能?，所以鄭氏才?能?騰出手處置永清伯�？涩F(xiàn)在?成王已經(jīng)失去了?裴知行和寧王這對左膀右臂，御史臺又順著裴知行的供狀查到了?刑部尚屬鄒樾。你?猜，今日?的鄭氏會不會鋌而走險(xiǎn)，保永清伯一把？”
竹苓聽著謝玄稷說從前的事，只覺得一頭霧水。
相王何時(shí)被貶出過京去？
孟琬卻自然而然地?把話接了?下去，“如果真?如你?說的這樣，咱們倒是可以省去許多功夫�！�
謝玄稷道：“如今四境之內(nèi)民怨沸騰，除了?淵州，已有許多地?方組織起了?起義軍，打出的旗號便是‘殺貪官，清君側(cè)’。倘若陛下再?不處置了?以裴知行為?首的這群人，這火怕是要燒到他自己身上了?。裴知行便是知道進(jìn)退，主?動替陛下扛下了?罪責(zé)，也算是得了?善終。雖說對他的處置不盡如人意，但多少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巴�？捎狼宀浆F(xiàn)在?還看不清形勢，寄希望于用自己的外戚身份求陛下法外開恩，實(shí)在?是愚不可及�！�
“那你?接下來預(yù)備怎么做？”
謝玄稷一動不動地?盯著孟琬。
孟琬也一動不動地?看了?回去。
兩個人像是斗氣一般對視了?一會兒，謝玄稷才?道：“我不告訴你?�！�
用完晚膳沒多久，孟琬便同竹苓一起回了?臥房。
他們雖離京數(shù)月，可房間還是被打理得有條不紊。望著熟悉的陳設(shè)，孟琬心中還是感到一種久違了?的寧靜。
她才?剛剛坐下，就有丫鬟進(jìn)屋說是要拿被褥到書房。
孟琬道：“他又是在?鬧哪一出？”
那丫鬟不知道該這么答話，抱著被子向孟琬屈膝行了?個禮，加快腳步退到了?屋外。
饒是竹苓再?遲鈍，也看出了?兩人之間有些不大對勁。其實(shí)之前在?淵州的時(shí)候，竹苓便覺得兩個人鬧了?齟齬，可畢竟那時(shí)候他們還沒有分房而居，竹苓也就以為?他們只是為?些小事拌了?拌嘴，很快就會好的。
眼見過去這么久了?，兩個人還沒有和好的跡象，情況反而越來越糟糕了?，竹苓忍不住問道：“姑娘，你?同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我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么�！�
對謝玄稷，她終究是于心有愧，沒法理直氣壯地?去質(zhì)問他緣何這般冷淡地?待自己。
但是謝玄稷這段日?子的許多反應(yīng)，也讓她委實(shí)摸不著頭腦。
倘若說他心中仍對她有疑慮，覺得她是謝玄翊派到他身邊的細(xì)作，可他也從不介意將?自己對付成王的謀劃說與她聽，還要她做自己的謀士。
可若說他對她已經(jīng)毫無?芥蒂，他又三天?兩頭地?把謝玄翊搬出來挖苦她，怎么也不像全然信任她的樣子。甚至連衛(wèi)淇同鄭妙言和離，都要往她身上扯……
不對。
孟琬腦海中倏然冒出一個念頭，喃喃自語道：“難道他只是在?吃醋？”
“什么？”竹苓問。
孟琬收回思緒，搖了?搖頭道：“沒什么�！�
也不知竹苓剛剛是不是真?沒聽見，瞧著孟琬什么都不愿意說，她卻是矮下身來蹲在?孟琬膝前，柔聲勸道：“姑娘，有什么話是不能?同殿下攤開來說的，”
“可有些話即便我說了?，他也未必會信�！�
“姑娘不試試怎么知道？”
“那些事當(dāng)真?能?夠輕飄飄地?揭過去嗎？”孟琬有些猶豫了?，“我只怕為?自己分辯得越多，越會讓他覺得我又在?算計(jì)他什么。”
“姑娘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問心無?愧？”孟琬低聲重復(fù)道。
突然，她站起身來，同竹苓說道：“罷了?，我還是去見他一面，有些話我還是要同他當(dāng)面說清楚才?好。”
孟琬提了?燈迎著風(fēng)走出了?房門，她身上傳來一陣蕭瑟的冷意，不覺緊了?緊衣袍。
行至?xí)块T前，卻瞧見里頭的燈已經(jīng)滅了?，眼底浮現(xiàn)起一陣失落。
門口守夜的小廝問道：“王妃可要小人去將?殿下叫醒？”
“不必了?，”孟琬道，“他既睡了?，便讓他好好歇息吧，我明日?一早再?來�！�
是夜，孟琬抱著湯婆子，蜷在?被窩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她仰頭發(fā)?了?一會兒呆，賭氣將?被子一腳踢開。
“混蛋�！泵乡偷土R了?一聲。
她將?被子拉起來將?頭蒙住，如此便一點(diǎn)光線也看不見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又嫌這樣睡覺悶得慌，將?被子掀了?開，想換一個姿勢睡覺。
手里的湯婆子已經(jīng)變溫了?，她將?它丟朝另一邊。
反正那里也沒人睡了?。
這么上上下下折騰了?好一會兒，她終于是累了?，打了?個哈欠，沒過多久就進(jìn)入了?夢中。
恍惚中，她覺得有什么東西鉆進(jìn)了?她的被窩，占據(jù)了?她床榻的大半空間。
適才?她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可這個時(shí)候雙眼卻似被膠粘住了?一般，怎么也睜不開，只能?習(xí)慣性地?靠里面挪。
她翻了?個身，面對著墻壁的方向，后背卻忽然一熱，有什么發(fā)?燙的東西貼了?上來。
隨即腰也被緊緊環(huán)住，滾燙的呼吸就噴灑在?她的耳側(cè)。
這大約真?的只是個夢吧。
孟琬想。
他們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像這般在?夜里相擁著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