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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遇繁華之地,不遠處有喧鬧傳入輿內(nèi),馬車便慢了下。

    帷簾被輕盈撩起,溫玉儀瞧向前方巷口,肆鋪邊正聚著好些百姓,將里頭堵得嚴。

    她吩咐車夫停下馬,轉頭問向隨行的剪雪。

    “前方發(fā)生了何事?”

    剪雪正從人群打聽而歸,行步至車窗旁,輕聲回稟:“像是樓大人在教訓一幫無賴之徒�!�

    回門途中竟能碰見樓栩,真乃千載難逢之機。

    她不自覺遙望而去,瞧不見其人,便索性躍下馬車,小心翼翼地擠入了人潮。

    “大人息怒,小的發(fā)誓,小的再也不敢了……”

    巷邊跪著個不修邊幅的地痞,臉上留有一處刀疤,面目稍許猙獰,因身旁插著的長劍不由地發(fā)顫。

    劍鋒如霜,寒光層層蕩開,樓栩持劍移向地痞的左臂,一言一行透著滿身的正義凜然:“你若敢再在街市上橫行霸道,欺辱黃花閨女,這手便不可再留了�!�

    “是……小的銘記在心,絕不再犯,”地痞顫抖地縮了縮手,頂著額上滲出的冷汗,惶恐道,“這回……這回就饒了小的吧……”

    劍芒一閃,長劍霎時被收回劍鞘。

    樓栩回望方才險些受了輕薄的女子,冷聲回應那地痞:“是否饒恕并非看我,還要看人家姑娘之意�!�

    這一望,便望見了人群中的一抹嬌麗,藏于人海,但他總能瞬時尋見。

    地痞聽此話趕忙轉了方向,朝著適才被冒犯的姑娘磕了磕響頭:“柳姑娘,方才是小的失禮,是小的心懷不軌,居心不良……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黃三爺?shù)拿麣庠谶@城中一帶可是極為響亮,傳言你目無王法,為非作歹。今日算你倒霉撞見了皇城使,此后你一步也不得踏入京城。”

    環(huán)顧四周的圍觀眾人,那柳姑娘滿目嗔怒,遂逐漸平和,似是看在皇城使的面上饒地痞這一命。

    逃過罰處已是萬幸,哪還有別處懇求,地痞聞語又磕拜了一番,而后灰溜溜地跑遠:“姑娘言說得是,小的這就走……”

    周圍人潮散去,街市恢復如常,里坊遍開,吆喝聲再起。

    “多謝樓大人幫民女出了這口惡氣,大人……”

    柳氏姑娘欲鄭重道謝,萬般感激地回眸,卻見皇城使已然快步朝前,止步在了一道清雅端麗之影跟前。

    一時不明那女子是何身份,一襲素衣配著華貴車輦,柳姑娘不作猜測,唯一篤定的是,皇城使對她是格外在意。

    樓栩抱拳一拜,眸色若有波光微顫:“下官見過王妃娘娘�!�

    見勢端肅而立,溫玉儀直望身前兩袖清風的男子,眼睫輕微翕動:“樓大人剛正不阿,高風亮節(jié),路遇登徒浪子還行俠仗義,有大人鎮(zhèn)守宮城,為我朝之幸�!�

    “王妃娘娘這是要出府去往何地?”

    顯然留意起此趟出行與往常不同,他看了看她身后的馬車,啟唇溫聲問詢。

    溫玉儀唇角輕揚,溫婉顰眉而回:“既已出了閣,成婚三日,自是要回一趟溫府的�!�

    既是回溫府,怎地望不著楚大人的身影……

    樓栩頓感疑惑,頻頻張望過后,認定此行唯她一人。

    “楚大人……未跟著娘娘一起?”

    樓栩半刻后張口,想著那位大人流傳出的脾性,大抵能猜上一二,柔聲又道:“下官可護送娘娘回溫府。”

    目光落回至被搭救的姑娘身上,她莞爾自若,安然回著:“不必了,我瞧著那柳姑娘有話與大人言,大人不想聽聽?”

    “可……”

    仍想與她再說上幾言,樓栩還未道出下文,就見她已漠然行上馬車,讓簾布遮住了人影。

    “走吧,莫停歇了。”溫玉儀凜聲一喊,車輪滾動,馬車再次順著人流如織的街市前進。

    她平靜端坐,眸中笑意似被淡霧覆蓋,朦朧下半是惆悵,半是決絕。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一舉止在此亂世已是少見,那被樓栩從惡人手中救下的柳姑娘定對他一見鐘情。

    像他那樣的翩然公子,如何能讓城中女子不動心……

    與其將情念放于她這,不如多去和一些待他有意的姑娘話話家常。

    這一來二去的,他許能尋到一位良配。

    第8章

    天地之大,好似忽然沒了容身之處。

    她故作輕巧地細思,雙手理著如流云般的衣擺,未理片晌,卻發(fā)覺纖指攥緊了衣袂。

    心緒如同這衣袖,被揉得更皺了些。

    一路心上頗不寧靜,本是安寧無瀾的意緒,因那一人的出現(xiàn),霎那間紛繁。

    直至馬車停于溫府前,她如夢方醒,在府侍的稟報聲中走入昔日故居。

    溫府內(nèi)層樓疊榭,石子漫成甬路,翠竹掩映著曲折游廊,麗日流金,映入正堂雕花長窗,與從前別無兩樣。

    在庭院間候了少頃,她見一慈眉善目的婦人從內(nèi)院正屋盈盈走出,雍容雅步,儀靜體閑,乃是溫宅大夫人楊宛湩。

    聽得了下人稟告,楊宛湩奔走而來,握上她的皓腕便朝著膳堂走去:“玉儀回來了,今日做的菜肴可皆是你喜愛的,快跟娘親一同來用膳�!�

    “只有你一人?”

    大夫人忽感詫異,眸光時不時地投落至后方,仍不見攝政王的蹤影:“楚大人未曾跟隨著來?”

    溫玉儀柔笑著隨同在旁,挽上夫人胳膊嬌然回道:“大人朝務繁忙,一時脫不開身,便讓女兒先回府來�!�

    “你去了攝政王府,可有受委屈?”才剛問出口,楊宛湩便覺是明知故問,長嘆下一息,“罷了,你不說娘親也知……”

    “這門親事本就非我之意,是你爹爹……”再說便要說漏了嘴,話至唇邊,楊宛湩沉吟不言,“是娘親懦弱,是娘親做不了主,你若怪便怪娘親吧�!�

    雖是順口一提,話中之意她已猜出了不少。

    想來楚大人所道不假,先帝遺詔中的指婚之事,是父親刻意促成。

    “娘親何苦悲切,楚大人待女兒好著呢�!�

    溫玉儀從容安撫,淺淺一笑,頰邊漾出了梨渦來。

    “你無需欺瞞娘親,楚大人是何等脾性,娘親還是知上一些的,”大夫人四顧而望,垂首壓低了語聲,嘆息中溢出了些許畏懼之緒,“年紀雖尚輕,卻執(zhí)掌天下之權,朝堂上呼風喚雨的,即便是陛下也要忌憚他三分�!�

    當朝攝政王有多少權勢威名,她自是心下了然,只是尚有疑慮未解,便問:“女兒有一事不明,他既已手握朝權,將那婚旨拒了便是,為何……”

    “先帝遺詔,哪能說拒就拒的,”瞧見一偉岸身姿端正魁梧,大夫人輕咳一聲,立馬不再言,“你看楚大人雖是只手遮天,也尋不得拒婚之法。”

    一語道盡,宰相溫煊徐徐走近,滿面容光煥發(fā),僅是無所用心地一瞥府外,未見另一來客,卻也無關痛癢。

    “王妃回府了,怎不喚人通傳溫某一聲?”帶著絲許埋怨一瞧大夫人,溫煊嬉笑相迎。

    溫玉儀恭敬俯身,行了行禮數(shù):“拜見父親。”

    “嫁了那楚扶晏,你便是和他榮辱與共,幫爹爹多美言幾句,讓他對我們溫氏多關照些�!睖仂硬蛔鞅苤M地直言而道,隨即一頓,似讓她更為明了些。

    “爹爹的話,你可聽得明白?”

    至此眉心一緊,溫煊笑意褪半,意有所指道:“天下男子皆逃不過美色所惑,后話爹爹就不再說了�!�

    此樁婚事落于溫府,父親定是心有盤算。

    善用美色將那位權勢滔天的楚大人控于掌中,待來日有需之時,溫氏可得他偏護。

    楊宛潼淚眼婆娑,唯唯諾諾地低言:“你將玉儀推出府去,就為了勾住楚大人的心,將來溫氏在朝中好有后路可走……”

    “胡言亂語!王妃是溫某之女,乃是千金之軀,我還能害她不成?”眉宇間生了幾許慍色,溫煊抬手一指這婦人,只覺大夫人不識大體。

    如今養(yǎng)于深閨的千金已成了全府最是顯貴之女,怕她為此受了驚嚇,溫煊親和一笑,慈顏問道。

    “和爹爹說說,這幾日你可遭了何許虧待之處?”

    “楚大人待女兒極好,娘親莫要擔憂了�!睖赜駜x悅色而回,示意母親莫再沖撞。

    背過身去抹了抹清淚,大夫人小聲哽咽著:“可你瞧瞧,連回門之日,楚大人都未隨著來,可見……”

    溫煊舒展了眉梢,聽啜泣聲充盈在耳,忽作心軟:“忍一忍,方能成大謀。夫人莫傷心了,難得見王妃娘娘一面,快用膳吧。”

    她從始至終都是棋盤上的一枚棋,是父親手中的一把利刃,溫府的榮辱興衰,以及他日的命數(shù)都落于她肩上。

    她不怨天尤人,只是樂天知命,若能以她出閣換得忠孝兩全,便也知足知止了。

    在膳堂用過午膳,溫玉儀回了舊日閨房。

    大婚當日走得匆忙,落了些于她而言較為貴重的物件。

    此般正巧可收拾一頓。

    她蹲身拂去幾只木箱上的灰燼,玉指最終停在了不大的木盒上端。

    剪雪望在眼里,深知此木盒裝的,乃是主子的心頭之好,亦為主子最是難以忘懷之物。

    “主子要將這木盒帶去攝政王府?奴婢記得,這里面裝的皆是樓大人……”

    怕有他人竊聽,剪雪著急捂唇:“若被楚大人知了,后果不堪設想……”

    溫玉儀暗自思忖,輕盈打開了木盒:“若是放于這兒,哪日被他人尋得,也是被扔棄,倒不如帶于身邊放著�!�

    “我對樓大人的心思,他猜得所差無二。我又何必自欺欺人,覺著他一無所知呢�!�

    盒中裝著幾封書信,還有一些是他為討芳心而送來府上的玲瓏玉飾,她從袖中取出那支桃花簪,將其輕柔地放了進。

    這木盒主子向來最為珍視,剪雪目光輕顫,感嘆聚散無常:“奴婢看得出,樓大人對主子真心一片,可惜有情人不得終成眷屬,奴婢心疼主子……”

    溫玉儀鎖上木匣,端了此物放于欲帶走的行囊中:“在溫府歇上一日,明日便回去。爹爹一心想著溫氏,為這府邸操碎了心,定是不愿我多作停留。”

    “天地之大,好似忽然沒了容身之處。”

    沒有了一地可安之所……

    她悄然輕嘆,偶感一絲無力蔓延開來。

    無論是溫宅還是那攝政王府,她無處可留。

    似乎都是她的可居之地,又似乎都不是了……

    聞言蹙緊了眉眼,剪雪不忍地別過面頰:“主子,您別說了,奴婢聽著心里難受……”

    房外長廊響起匆匆步履聲,府門旁把守的侍衛(wèi)恭然一拜,側頭冥思苦想后緩緩相告。

    “小姐,府門外有一男子徘徊了許久,天色太暗,在下瞧不真切,看著像是皇城使樓大人�!�

    聞語大惑不解,她急忙整衣斂容,疾步隨著侍衛(wèi)行出府宅。

    府第前果真有一身影來回而走,低眉猶豫未決地踱步于兩棵槐樹間,連她來了都未曾察覺。

    溫玉儀嫣然而笑,和婉地走上前,慢聲細語地開了口:“樓大人是來尋家父的?為何不讓侍衛(wèi)通報一聲?”

    腳步一止,樓栩倏然抬目,無措地僵立著:“樓某是來尋王妃娘娘的�!�

    見聞此狀,險些輕笑出聲,她憶起木盒里裝著的件件物什,便想再任性一回。

    “大人總是娘娘娘娘的喚著,聽得好不習慣,我還是些許懷念從前的……溫姑娘�!�

    “那溫姑娘也可不必喚我作大人,”樓栩頷首而應,想了許久,卻凝滯在了萬千思緒里,“喚……喚什么好呢……”

    天光云影下濃蔭匝地,男子板正著身姿,極其嚴肅著思索。

    她靜默看他,轉而笑開。

    樓栩忽而一愣,掩去眼底潮涌:“何故而笑?”

    她顰眉凝思,悠緩作答:“眾人眼中的皇城使樓大人,平日威嚴肅穆,誰又知還有這親近溫和的模樣。”

    “光顧著閑談,倒忘了正事,”似想到了何事,他垂眸從腰間鞶革處取出一玉墜,伸手將之懸于空中,“方才在路上拾得一枚玉佩,樓某瞧著,應是溫姑娘的�!�

    溫玉儀應聲看去,展于眼前的,正是她常年戴在身的玉佩。

    她竟連何時丟失的都不知曉,思來想去,也只能是來溫府的路途之中所遺失。

    慶幸這配飾被樓栩拾得,她欣喜地取回玉飾,正反端詳了良晌:“這是娘親數(shù)年前贈與我的玉佩,我一直貼身佩戴,若它丟了,我都不知該如何與娘親交代。多謝樓大人�!�

    “馬匹受驚了!”

    “各位讓一讓!讓一讓��!”

    巷道深處忽地傳來幾聲高喊,馬蹄聲伴隨著狂風急掠而來。

    溫玉儀陡然一驚,眼見一輛馬車猛烈地沖來,那馬匹已然失了控。

    她欲逃離,卻為時已晚。

    “當心!”

    頃刻之間,一股力道將她帶至陌道旁,隨后被緊緊地環(huán)抱入懷。

    著實有些驚魂未定,樓栩聽著馬蹄聲聲遠去,心有余悸地問道。

    “溫姑娘可有受了驚嚇?”

    她面色微驚,久之才道出話語:“若不是大人護著,恐怕現(xiàn)下我已命喪馬車之下……”

    周身有松柏淡香縈繞,溫玉儀忽覺自己正待于男子清懷,霎時緋紅涌上玉頰。

    “抱歉……樓某冒犯了……”

    樓栩意識到了此等唐突之舉,趕忙一松手,耳尖不受控地羞紅。

    而她更顯不自在,垂落兩旁的雙手不自知地攥了攥裙角。

    “樓大人來溫府拜訪,怎不讓人告知溫某?”

    一聲怒喝猝不及防地于府門內(nèi)傳出,二人一齊望去,見溫煊侃然正色地走來。

    第9章

    去寢房。

    分明為正大光明地相處,怎有私通偷情被捉之感……

    她只感心鹿亂撞,桃顏紅霞漸漸褪盡,心底涌過隱隱不安。

    溫煊聲色俱厲,滿面凝重如山:“想必皇城使也知,小女已與攝政王共結連理�;食鞘惯@樣拉拉扯扯的,怕是不妥當�!�

    眼下已解釋不清,她忙與樓栩拉開距離,回語得蒼白無力:“父親誤會了,方才是大人救了我……”

    “皇城使是個聰明人,何事該做,何事不該做,應當知曉得清楚�!�

    緊盯著眼前玉樹臨風的男子,溫煊沉聲再道。

    都道眼見為實,她百口莫辯,縱使未有茍且之舉,也辯白不得。

    更何況,她當真心悅之至,不過因一道婚旨,負了相思意。

    樓栩躬身作揖,微微頷首,嗓音淡入空巷中:“是樓某越矩了,一切皆是樓某的一廂情愿,與王妃娘娘無關�!�

    “皇城使說得倒是輕巧……”溫煊輕凝肅眉,步步緊逼,“溫某要皇城使承諾,往后不得再與小女私會茍合,否則莫怪溫某無情。”

    “在陛下面前,會道出皇城使怎般話語來,溫某可就未知了�;食鞘箒G了官位不要緊,可若連累了小女……”

    話里的要挾之意頗深,像是再作糾纏,他溫煊會不惜一切地將樓栩除去。

    溫玉儀不可置信地呆愣在旁,愕然失色,心顫得厲害:“父親,我從未與樓大人暗中私會,你怎能言說得如此不堪……”

    本就不該再有何念想,婚書一下,良宵清夢破碎,他曾幾何時酒醉酒解,就知此收場。

    “樓某承諾,絕不再和王妃娘娘私下會面�!�

    “倘若違背,不得好死!”

    樓栩肅然發(fā)完一誓,望她溫雅而笑,溫和得淡若清風:“娘娘快些回府吧,樓某告辭了。”

    木然立于習習涼風之中,她黯然神傷,眸子結了一層愁思,字字如刀剜于心間,痛不可言。

    樓栩,樓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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