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剪雪行上一步，朝常蕓府的侍衛(wèi)行禮：“我家主子是公主盛邀而來，麻煩稟報(bào)一聲，便說是攝政王妃前來拜見�！�
一聽是王妃來了，府門侍衛(wèi)忙退向兩旁，長槍一收：“王妃娘娘請，公主已在府中候著�！�
可見這位當(dāng)朝公主是極為看重此次相見，未瞧她來，已然候在了大殿。
溫玉儀隨奴才沿曲徑走去，步入正殿，見著了那天生倨傲之女。
香爐裊裊，常蕓公主閑散坐于殿椅上，身著金鸞宮裝，發(fā)絲由金簪高高挽起，無不透著囂張氣焰。
之前于王府庭園只望了一個(gè)遠(yuǎn)影，瞧得不甚明晰，此刻離得近了，才覺公主當(dāng)真是嬌貴艷麗。
她俯身一拜，正欲啟唇，卻聽蠻橫無忌之聲響起。
“你就是與楚大人拜堂成婚的溫家嫡女？”常蕓放肆作笑，傲慢地抬目打量，絕口未提讓她入座之事，“生得溫婉可人，眉清目秀的，可惜大人從不喜你這樣枯燥乏味的女子，你那爭寵的心思還是省了為好�！�
心如止水，神色寡淡，她便如是安然佇立，欲聽面前公主的后續(xù)之言。
回想幾日前那道清肅身影靜待于榻邊，端水喂藥照顧得無微不至，常蕓便斜睨向這女子：“不瞞你說，本宮前些時(shí)日是裝的病。你瞧瞧，楚大人慌張成了什么樣�！�
“不顧你們的洞房花燭夜，也要來為本宮守上一夜，大人對(duì)本宮的深情厚意無人可奪……”
“你想來爭寵，簡直是以卵擊石！”
這位奪得盛寵的公主眼角微抬，目光中滿是譏嘲。
溫玉儀眉目間柔意不改，卑順俯首，道得泰然：“楚大人也同我說過相似之言，我不敢有所妄想�！�
“他真這么說？”一時(shí)被眸中清麗千隨百順的姿態(tài)遏住了話，一臉怫然之色漸淡，常蕓不由地拉低了語調(diào)。
眸底瀲滟輕漾，溫玉儀緩緩道：“公主心悅大人，我又怎會(huì)不自量力，與當(dāng)朝常蕓公主爭討男子歡心�！�
常蕓霎時(shí)羞紅了面頰，話語也吞吐起來：“何……何人說本宮心悅他？”
“我不僅知曉，我還知大人和公主……是兩情相悅�！痹俅位氐貌痪o不慢，她婉言而望。
此事鮮為人知，亦或是宮中的人早就明白于心，只是無人敢對(duì)此妄加評(píng)斷。
旁人說出興許會(huì)被訓(xùn)斥降罪，但她如今是楚大人的枕邊人。
這般卑躬示弱，瞬間讓這驕橫公主卸下心防。
聽語不禁面紅耳赤，常蕓抿了抿唇，唇畔的譏誚轉(zhuǎn)為赧意：“單聽你一面之詞，本宮如何能信……”
她仍立于大殿中央，溫聲道：“大人躺于枕邊時(shí)，喚的可是公主之名�！�
公主猛烈一顫，端著的杯盞險(xiǎn)些晃出了清茶，憶起王府中那一刀兩斷的決絕，心頭微冷。
“過了這么多年，他仍如當(dāng)年那般口是心非，將本宮推得遠(yuǎn)，卻暗自又念著本宮……”
此般言語激起了一番流緒微夢，常蕓不覺黯然神傷。
椅凳上的嬌俏之影憤恨不已，切齒過后，將玉盞摔落于跟前：“你可知，倘若沒有那道遺詔，本宮定會(huì)纏著父皇賜下這一婚，擇他為本宮的駙馬……”
府第書室內(nèi)徹夜未熄的燈火又入了萬千思緒中，她不得不覺著，駙馬一詞與那人極不相合。
他的野心不只于此。
溫玉儀思索著，卻不想竟將心中所念道出了口：“楚大人心性孤高，不會(huì)甘心受困于一方之地。駙馬一職，不適合大人�！�
“別在本宮面前故弄玄虛，本宮最是厭惡佯裝莫測高深者，”幻夢破滅，常蕓凜眉一笑，怒然反問，“那你倒說一說，他適宜何等權(quán)高之位？”
像他這權(quán)勢橫行之人，分明藏有問鼎之心，若不償其大欲，必定誓不罷休。
他要的，是九五之尊之位……
達(dá)他的欲望，常蕓與他必會(huì)有家國仇恨橫于其中，故而他才要斷了此念，以免將來無可救藥。
可公主參不破當(dāng)中之理，還淪陷于鸞儔鳳侶的情思間，更不知從最初之刻，就已然注定了無緣。
“是我口不擇言，亂說一氣，公主不必放于心上，”她輕然避開此話，正色承諾道，“我和大人未生有情愫，僅是遵照婚旨而行，而今如此，將來亦是�！�
常蕓雙目睜得清亮，試圖明了這話外之音。
“你所言是指……與他是逢場作戲，絕不會(huì)動(dòng)真情？”
不置可否，溫玉儀鎮(zhèn)定自若般回著：“大人是有此意，我并非是自討沒趣之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形，我不善去招惹，也不想奪他人所愛�！�
“況且，我早有心歸之處，他非我良人�！�
她言笑晏晏，雖知與樓栩已是情深緣淺，但此番終是能讓公主定下心神。
“你有心上人？”
常蕓似驚訝萬般，凝緊的鳳眸緩慢舒展：“快與本宮說說，你那所謂的良人，是怎樣的翩翩公子？”
見公主眉間的憤意緩和了下，溫玉儀坦誠作笑：“天機(jī)不可泄露也，公主這下可放心了？”
“雖不知你所說是真是假，本宮確是定心了不少�！背Ｊ|忽覺殿中之人知曉得通透，藏匿的心思于其面前一覽無余，試探之心又起。
“可一想到你與大人能同床共枕……”
“同床異夢罷了，”她恭敬俯了身，將被安頓于別院之事告知，“我住偏院，相隔得遠(yuǎn)，楚大人極少召我前往�！�
示弱終了，公主已沒了盛氣。
“這些奴婢真是的，王妃來了，卻連茶水也不端上，”清婉女子仍順從而立，常蕓柳眉一揚(yáng)，態(tài)度順勢一轉(zhuǎn)，“翠微，將前些日子母妃送的碧螺春端來，給王妃沏上�！�
溫玉儀自然不想在公主府多作停留，謙遜而語，便拜退離去：“不必勞煩公主了。天色已晚，再不歸府，我今日無故離府，怕是和大人言道不清了�！�
楚大人原是不知她前來此處……
常蕓再端起清香四溢的茶水，不作恭送道：“那改日再會(huì)，今時(shí)本宮便不留王妃了。”
已近黃昏，霧靄低壓而下，望她出了府，常蕓揮袖喚來了旁側(cè)女婢，眉眼輕挑。
鳳眸半闔，透了些凌厲之色，常蕓眸色一變，兇橫開口：“翠微，你派人傳報(bào)給楚大人�！�
她雖說得好聽，可常蕓不信。
“今日王妃刻意闖入公主府挑釁，倚著攝政王妃的身份仗勢欺人，無視本宮，目無皇威，大人再不管教……將來便管不住了�！�
“是……”那女婢領(lǐng)命欲退下，深思少許，未忍住悄聲一問，“可王妃適才言，她和大人并無情意在，奴婢見公主還喜悅著，為何……”
“本宮不傻，信不得這些言辭，唯一能信的便是讓楚大人對(duì)她嫌惡至深。”常蕓默然于心底盤算，要將一人鏟除還不容易，令楚大人深惡痛絕，那人自會(huì)消逝得無聲無息。
“大人最忌諱的便是自作主張，無事生非者。”
不論她是否有意退讓求和，推心誠懇，礙眼者自是消失了才好。
消失了，就無后顧之憂。
似懂非懂般思量著，女婢又問：“公主是想從中離間？”
常蕓冷聲嗤笑，眼中掠過一絲鄙夷：“本宮和楚大人之間兩情繾綣，還需離間？只不過她礙了本宮的眼，本宮偏要予她不痛快�！�
“公主英明，這王妃若常年待于楚大人身邊，確是礙眼至極。”那女婢跟隨著一扯唇角，讓公主煩厭之人都該被除之。
好在今日順風(fēng)順?biāo)�，常蕓公主也未行太多刁難，被召見至公主府這一劫數(shù)，算是度過了。
溫玉儀平心定氣地出了府，卻見馬車邊立有二人。
車輦本停于巷口拐角，離公主府約莫著有百步之距，她不由自主地慢下步調(diào)。
眼見一雙璧人并肩同行，真叫她惹紅了眼。
“溫……”正一張口，樓栩覺此稱呼有些不當(dāng)，忙換了敬重之稱，“王妃娘娘是從公主府行出？”
她平緩?fù)２剑饴渲烈慌缘墓媚锷砩希骸皹谴笕藶楹卧诖说�？�?br />
樓栩行完禮數(shù)，恭聲答道：“與柳姑娘恰經(jīng)此處，瞧這馬車很是眼熟，娘娘應(yīng)離得不遠(yuǎn)，便想在這候上一會(huì)。”
“這位是柳琀柳姑娘，娘娘是見過的�！币娝蛔杂X地瞥望，他忙引見起身側(cè)女子。
她確是見過。
這女子實(shí)在走運(yùn)，于地痞手中被他所救，不但保下了清白，還結(jié)識(shí)了這世上最是正氣的男子。
溫玉儀心感酸澀，只覺伴于他左右本該是她，本該是……獨(dú)屬她的溫柔。
然這一切已化為烏有。
她深知此念名為妒意，卻棄之不去。
于是她隨性寒暄，言道的話都多了一分怪異：“我只是偶有閑心來拜見常蕓公主，未料樓大人……更有閑情雅致�！�
“下官與柳姑娘相談甚歡，愿結(jié)交姑娘為友人�！睒氰蛳袷锹牫隽宋⒉豢刹斓膼酪�，略為抱歉地望向那韶顏姑娘。
“樓某有話想與王妃細(xì)說，多有不便，還請姑娘海涵�！�
柳姑娘也是個(gè)察言觀色的人，辭別過后便獨(dú)自離走：“樓大人盡管相言，民女先行回避�！�
此前于溫宅匆匆一別，他雖發(fā)了狠誓，她亦決意割舍。
再遇之時(shí)，竟依舊按耐不住悸動(dòng)之喜。
有意無意地清了清嗓，他似一褪往常的正經(jīng)之態(tài)，如同行了錯(cuò)事的孩童般，低聲細(xì)語。
“暢談了幾番，志趣有些相投，除此之外……”
第15章
若說是朝政，你敢干涉？
“樓大人所行之事與我何干，何苦謹(jǐn)慎解釋�！睖赜駜x忙作打斷，頭一回聽他作解，心下是又喜又急。
他慣于細(xì)觀她的神色，嚴(yán)肅之下總有些許玩鬧之意，不免和煦輕笑：“王妃教訓(xùn)的是，下官糊涂了�！�
“大人有意支走了柳姑娘，有何話語要和我私下竊談？”
言歸正傳，在馬車旁恭候多時(shí)，定是有要事相道，與他相識(shí)多年，她還是知他的。
樓栩了然地退至檐下壁角，待無人路經(jīng)，才慎重而言：“娘娘這邊請，下官確是探聽到了一些消息，是有關(guān)攝政王的�！�
聞聽與那楚大人有著干系，她頓時(shí)肅穆聆聽。
“此訊本不可透露，可關(guān)乎溫姑娘的安危，樓某無法坐視不理，”似乎思忖了幾個(gè)日夜，他還想不明是非對(duì)錯(cuò)，便已決定急切和她道，“在姑娘未入府之前，那楚扶晏常于府中囚養(yǎng)貌美女子，因其性子暴戾，被囚禁的女子大多都逃不過喪命之劫�！�
“所囚的女子與常蕓公主有上一二分相似，他是將肖似女子當(dāng)作遙不可得的常蕓，可謂禽獸不如！”
言之此處，樓栩握緊了拳：“樓某思來想去，覺此訊定要讓姑娘知得，溫姑娘要離他越遠(yuǎn)越為妙！”
囚禁與公主較為相似的女子……
王府究竟藏有怎般駭人之秘，她至今都未察覺到絲毫異樣……
那人喜愛公主，卻更愛江山社稷，不可兼得，便舍了情愛，再可笑地尋上容貌相仿者，以解相思之疾。
他楚扶晏便是個(gè)徹頭徹尾的偽君子，逼迫女子成為替品，將她們囚于府中肆意戲弄，直至含恨而終……
王府當(dāng)真是一座牢籠。
是他布下的云羅天網(wǎng)……
入府的女子只可道是命數(shù)不由人，一朝伴惡鬼在側(cè)，隨時(shí)皆會(huì)亡命。
本想著得過且過，聽天安命，卻不想所嫁之人比傳言還要?dú)埲炭刹馈?br />
她無路可走，只能束手就擒。
“既然已與他成婚，共處一府邸，我又如何能遠(yuǎn)離……”溫玉儀萬念俱灰，心上顫動(dòng)得緊，又不愿讓他人瞧出心緒，面色平靜如潭，“樓大人的關(guān)心我不甚感激，眼下我該回去了�！�
身旁男子見她要走，趕忙蹙眉，朝這抹柔婉之色道：“樓某尋得一位女子，曾待于王府半年有余，后僥幸逃出府。姑娘若想見她，樓某便安排姑娘相見�！�
“好，那就有勞樓大人了。”
若想更深一步知得此事，可聽聽被囚之人的說辭，她歡然應(yīng)下，未轉(zhuǎn)過身，僅聽他言。
皇城使一向獨(dú)來獨(dú)往，并非會(huì)多管他人閑事，她心里知曉，他這般冒然，是在盡其力護(hù)她周全。
男子清潤嗓音飄蕩而來，宛若幾縷清風(fēng)掠過，清越裊裊：“明日未時(shí)，清樂茶坊�！�
憶著昨日尚有余溫的糕點(diǎn)，她柔和道，未留意他是否聽進(jìn)，便上了馬車。
“棗泥糕香甜軟糯，很是可口，我喜歡的。”
鑾鈴于巷道上清響，擾了幾處寧靜，更擾了她沉寂無波的心緒。
為明哲保身，進(jìn)退自如，她本是無欲無求，在王府偏院內(nèi)獨(dú)孤終老，也已認(rèn)了此命。
可那位大人心性陰狠，凡事不可捉摸。
為求自保，即便是茍延殘喘，她也要尋一立命之法。
馬車駛?cè)雽掗熌暗溃\繩被馬夫一拉，馬匹就止于王府門前。
想著楚大人方才面容陰沉之樣，緋煙著急萬分，瞧這抹柔色歸來，立馬明朗，似解了燃眉之急。
緋煙候于府門一側(cè)，低眉順眼地開了口：“娘娘可算回來了，大人已在偏院房舍待了近一個(gè)時(shí)辰�！�
正聽完樓栩道了那囚禁一事，又聞他于別院相候，猜不透此人候她之意，更不明他意欲何為，溫玉儀抬眸望向石徑深處。
院中下人各安其位，似乎未有任何逾�！�
“可知尋我所為何事？”她沉穩(wěn)行回所居之所，側(cè)目問道。
皺眉沉思了幾瞬，緋煙微然擺頭：“只說是想和娘娘用個(gè)晚膳，沒說別的�！�
常蕓挑釁，本意是恐她爭寵，但這寵幸她不屑去爭。
公主朝思暮想，視楚大人如珍寶，直拿去便是。
如此男子，她才不要。
院落屋宇花枝繁茂，房內(nèi)膳桌擺置著珍饈美饌，溫玉儀踏入屋舍，見著那清絕皓姿坐于桌旁。
碗筷未動(dòng)，他品嘗的卻是她昨夜包好的棗泥糕。
糕點(diǎn)已被食訖，僅剩了幾張油紙疊于案上。
她斂回視線，順和端坐而下：“妾身有罪，掃了大人今晚用膳之興，姍姍來遲�！�
“來人，將桌上的菜肴換熱騰的來，”楚扶晏揚(yáng)了揚(yáng)云袖，吩咐下正端步行入屋的緋煙，轉(zhuǎn)眸問向她，“這棗泥糕頗為味美，是從何處而得？”
目光定格于油紙之上，她輕盈轉(zhuǎn)開眸子，答道：“是城南一間糕點(diǎn)鋪?zhàn)龅�，大人若喜歡，妾身遣人再去買上一些�！�
“城南？”
似乎捕捉到了二字，他面無波瀾，倏然念著。
王府坐落于城北，離城南是隔了些許距離，她若是出府隨意閑游，定不會(huì)刻意跑往城南。
更何況她這幾回出入府邸是擅自而行，還未與他告知。
糕點(diǎn)自當(dāng)不是她買的。
可她不愿說出樓栩之名，令那行正若清風(fēng)的男子徒添禍端來。
“妾身嘴饞得慌，在府中憋得久了，便擅自離了府……”溫玉儀恭然跪落而下，頓覺自己許要受罰，“未經(jīng)大人之允，妾身有失禮數(shù)。”
雙膝還未著地，她已被面前這道冷似孤月的身影扶起。
油紙被收拾了走，唯有微許糕點(diǎn)殘屑遺留于桌上。
“才知王妃喜愛棗泥糕，本王慚愧，”他溫和地扶她坐回椅凳，薄唇噙著淡淡笑意，眸色又深了些，“是城南哪間糕點(diǎn)鋪，回頭與下人說�！�
“本王將那肆鋪盤下，此后王妃不必偷偷解饞，可光明正大品嘗。”
“妾身受寵若驚，配不上大人這般厚愛�！彼刮唇盗P，也未再多問話，她云里霧里，只道是勉強(qiáng)蒙混而過。
正于此刻，熱好的膳肴被擺上桌，楚扶晏仍舊談笑自如，對(duì)她噓寒問暖：“你來了府邸已有半月之時(shí)，本王還不甚知曉王妃所喜，這菜肴是否合意�！�
她端直著身，難以推敲他話外之語，只能按著規(guī)矩卑順而答：“對(duì)于一日三餐，妾身未有何講究，能飽腹便可，未曾在意喜好�！�
“那就繼續(xù)以本王的喜好來�！蓖ｎD之際落下一聲輕嘆，身旁冷寂之影執(zhí)起碗筷，眸光微冷，暈染開了一層氤氳之色。
“動(dòng)筷吧，不然飯菜又要涼了�！�
屋內(nèi)氣氛和緩，倒是未有所料的那般不安，他似乎是真就來此想與她用一頓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