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桃面不禁緋紅,溫玉儀佯裝淡然,從容地上了馬車:“方才被困住了片刻,
赫連公子久等了。”
“困��?楚扶晏果真禽獸不如!他可有傷你?”
聽罷,赫連岐趕忙走近而望,
一瞧便瞧見她脖頸處二三點(diǎn)醒目的殷紅,
驀地驚跳而起。
走入輿內(nèi)沉靜坐下,她一撩車帷,從然回道:“未曾傷著,公子可啟程了�!�
“我都見著了!你還要為他隱瞞此行徑?”赫連岐在意起頸上遺留的幾處嫣紅,
篤定她回了這趟王府,定又被欺辱了,
不免恨得牙癢癢,憂慮地看向身側(cè)的剪雪。
“快勸勸你家主子,被欺負(fù)了都不知,她這是鬼迷心竅了!”
可剪雪望主子面染桃花,眉眼掩不住復(fù)雜之緒,稍許了然地緊跟上,輕巧攤手道:“主子縱使鬼迷心竅了,
迷的也是與楚大人之間的事,奴婢人微言輕,
自然管不著。”
“愚忠!這是愚忠啊!”
見景扶額長嘆,赫連岐執(zhí)起折扇輕指著二位姑娘,隨后無奈地一上馬車,
示意馬夫快些趕路出城。
車輦駛出了上京,
隨山色蒼茫,浮云歸攏,
行向了落日殘霞中。
她當(dāng)真離了這愁緒紛飛之地。
陛下的恫嚇之言依舊徘徊于耳邊,若不想讓溫家因她受上牽連,她暫且從都城離去。
愿簽?zāi)切輹�,大人是為了護(hù)她周全,待到風(fēng)平浪靜時(shí),他再與她道一番后話。
至于是否將此樁婚事復(fù)圓,一切便再議了。
此舉雖看著是休妻,卻更似和離。
夕陽漸落,天幕陷入漆黑一片,她左思右想,那床笫間的一幕回蕩于思緒里,揮之不去。
駛過幾條山路,車輪轆轆聲于夜幕下尤為明晰,剪雪坐于旁側(cè)尋思良晌,才緩道出聲:“主子……適才和楚大人……”
“嗯,”溫玉儀抬手一掩頸間吻痕,云淡風(fēng)輕般回道,“是大人執(zhí)意的�!�
“他說他……心悅我,”倏而一瞥身側(cè)的丫頭,她恍然一頓,欲遮還羞地為自身又言上一語,“大人吃軟不吃硬,我順從著,他才會(huì)應(yīng)我……”
可不論怎樣作解,都遮不住滋生起的貪欲,她回想那未作深思的幾個(gè)時(shí)辰,覺自己是丟了冷靜。
都已狠心地讓大人去簽?zāi)切輹�,已決意做一了斷,她怎能……怎能就那般順服了。
主子微變的窘迫之色落入了眼底,剪雪見她思緒萬般,皺眉思索了幾許,忽問:“主子的心可還是仍舊被樓大人占得滿?”
似被丫頭說中了心事,端直的身軀微滯著,她微低下杏眸,良久未答,心緒亂得很。
她不明與楚大人之間的道別,怎成了那不堪啟齒的抱枕之約……
“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溫玉儀惘然輕吐了幾字,覺如今能傾訴的,也唯有這貼身女婢,“大人如何能這么對(duì)我……而我又怎能荒唐地從了命……”
主子對(duì)楚大人念念不忘,而大人亦對(duì)主子疼惜在心,剪雪托著腮,只當(dāng)主子是真的動(dòng)了情:“在風(fēng)情月思上,哪有什么能不能的。主子就是思慮過多,瞻前顧后,才給自己徒留不痛快�!�
唯有她自己知,在她心上,與樓栩相比,楚大人根本不及分毫。
她回應(yīng)不了大人的心悅,只想利用著這份情感,讓大人護(hù)著她與溫府上下,其余的她不去深想。
溫玉儀淺淺一笑,悄然言道:“你說的在理,是我思慮過多了,往后只為自己快活便好……”
剪雪回望時(shí),瞧主子眉目含春,碧玉嬌羞,是從心底里散出的怡悅,愈發(fā)覺得主子是真對(duì)楚大人。
“除去和樓大人相識(shí)那一日,奴婢從未見主子如此歡喜,想來主子是敞開了心扉�!睔g暢言笑著,丫頭心感愜意,這才解了大半心結(jié),抬起帷簾,賞起夜空中從層云里鉆出的明月來。
溫玉儀淺打著哈欠,困倦地傾斜身子,倚靠至軒窗旁,將氅衣解下蓋在身上,羞慚道:“方才太為縱恣,我先休憩一會(huì)兒,實(shí)在有些乏了。”
“主子快歇著去,奴婢不擾了�!泵⒈‰┥w得嚴(yán)實(shí),剪雪閉口不作打攪,欣然又望起山路邊的晚景。
約摸著過了半時(shí)辰,馬車徐徐駛過山間石路,馬蹄聲寂寥,四周唯有蟲鳴與馬車碾過寬路之音游蕩于山林。
溫玉儀闔眼入眠,心緒上時(shí)不時(shí)浮現(xiàn)著那肅穆之影。
在她走后,大人會(huì)想些什么呢……
眼下休書已簽,她也遠(yuǎn)走他鄉(xiāng),他們本該是形同陌路,再無交集。為何她卻因床褥間聽到的花言巧語,心神動(dòng)搖得厲害……
她此趟一走,何日才能再相見猶未可知,亦或是再見時(shí),他已娶妻納妾,兒孫滿堂。
而這一段荒唐的日子便是過眼煙云,消散后再無人記起。
胡思亂想了片霎,就沉沉地做起了大夢(mèng),溫玉儀已想不起夢(mèng)見了誰,只是覺著既安心又哀傷。
隔日模糊睜眼之刻,旭日已上了三竿,窗外路景已非崎嶇山路,映入眸中的是寬廣官道。
車輪許是碾過了坑洼之地,馬車猛地左右搖晃,顛簸了幾瞬,她徹底清醒,明眸內(nèi)褪去了惺忪之意。
赫連岐不羈地坐在輿前,一手肘撐著腦袋,另一手掀開帷幔,喜笑地問道:“美人兒可睡醒了?前面便是晟陵了。”
身旁的剪雪頓時(shí)來了興致,探出身去張望了良久,望前處沿街的肆鋪人聲鼎沸,九衢三市行人如織:“雖與京城景致不同,也好是熱鬧!”
就此行過城門,眼望路人奔走如市,轂擊肩摩,掎裳連袂,熙攘聲四起,她瞧望兩旁的街景,聽得一聲聲吆喝傳入耳中,覺晟陵一地真是熱情得緊。
“姑娘,我這兒的胭脂色澤很鮮艷!”耳旁不經(jīng)意飄來幾聲叫賣,她循聲而瞧,見高呼聲是一位胭脂鋪的肆主喊得。
“一抹嫣紅,如詩如畫,姑娘要不要來看看!”
“勞煩停一停!”溫玉儀輕然朝前一喊,待馬車停穩(wěn),她望清攤主身前的攤位。
攤鋪上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胭脂,乍一瞧還十分精致。
在攤鋪前挑選了幾番,挑中一個(gè)最是喜愛的胭脂色,她莞爾淺笑,柔聲問向攤主:“這胭脂需幾錢?”
攤主是個(gè)上了年紀(jì)的婦人,見眼前閨秀知書達(dá)理的模樣,著實(shí)喜歡,不聲不響,便將零頭抹去了:“姑娘手里拿著的需一兩�!�
伸手再取上一罐紅釉瓷器,她斂聲又問:“那罐唇脂呢?”
“我瞧姑娘是真心喜愛,這樣吧,我一共收姑娘二兩銀子,姑娘可將此二物都拿走�!痹诳罩斜葎澚艘祸瑪傊髅颊Z目笑,暗示著此價(jià)是不可再低了。
“給�!�
然這走來的姑娘頗為爽快,拿出錢袋便利落地將銀兩放于攤上,取上胭脂就輕步回了車輿。
這一舉使在旁觀望的赫連岐與剪雪目瞪口呆,不知她何時(shí)有這么多的銀錢,瞧錢袋鼓囊之樣,應(yīng)能花上好一陣子。
馬車沿路繼續(xù)行去,剪雪按捺不住,靠近悄聲問道:“主子哪來的銀錢?”
溫玉儀深不可測(cè)般一揚(yáng)黛眉,柔緩答著:“臨行前楚大人給的�!�
“大人想得可真是周到……”未想這銀兩竟是楚大人給的,剪雪捂唇驚嘆,感慨大人幾時(shí)變得細(xì)心,將主子的煩惱都探查得一清二楚。
錢袋在衣袖中被緩緩攥緊,她不覺念起帳中尋歡后的絲縷溫存,心亂如麻。
彼時(shí)在大人懷中靜待了許久,深知自己必須離開,才能夠不影響他的奪權(quán)之路。
承歡過后,溫玉儀不舍地坐起身,想伸指取回掉落在地的素裙。
豈料大人先一步起了身,拾起裙裳,再為她小心翼翼地更起衣來,那慎重仔細(xì)的神情都被她望入眼里。
溫玉儀未受過男子此番厚愛,頓然瞧出了神,含糊著話語,半晌抿起櫻唇:“我可以自己來的……”
“過往皆是你服侍本王,今日見你要走,本王想伺候你一次。”
于此回得輕描淡寫,楚扶晏不疾不徐地更著衣,似真將她捧于掌中悉心呵護(hù)著。
然而不久,素衣上的盤扣被扣錯(cuò)不少,連腰際的絲絳都被系得極為生硬。
她斂眉輕笑,又覺不合時(shí)宜,忙隱忍下笑意:“大人連衣扣都扣錯(cuò)了……”
她驀然想起,府中的妙齡侍女甚多,大人多少應(yīng)也會(huì)沾染些秀色,怎能生澀成這樣貌……
莫不是受這厚寵的,她是第一人。
溫玉儀極為費(fèi)解,猜想他應(yīng)未給姑娘著過衣裳:“我瞧著府上女婢諸多,大人怎對(duì)女子衣物還這般生疏……”
“那些女子本王瞧不上,你是本王唯一碰過的�!�
問出的霎那,她便聽楚扶晏肅聲相回,話語冷得不容置疑。
那可真當(dāng)是她的殊榮……
溫玉儀暗暗思忖,低眸又見大人著手理起淺裳,將扣錯(cuò)的衣扣悄無聲息地解下,再重新摸索著扣上。
幾經(jīng)折騰,她靜默地看他走到書案邊,提筆在休書上端正地簽下了名姓。
疊好宣紙,大人將休書平靜地地塞回信函。
他回身走至她的跟前,從了她所愿:“休書已簽,予你自由。”
她得了自由,大人放過她了。
“大人勿念�!�
一向恭敬地行著禮數(shù),溫玉儀拜得肅敬,隨后再未回首,朝著府門端雅離去。
第56章
主子是在和誰寫書信?
遠(yuǎn)處山水于于夜色掩映下似一卷潑墨畫,
行步過幾道街巷,她卻聽著跟隨在后的步履仍未歇止。
雖跟得謹(jǐn)小慎微,她仍是洞悉到了,
至于跟從的是何人,一聽那步調(diào)便知。
已說了就此止步,
大人為何還默不作聲地跟著……
思來想去,
她忽地停步,回眸望那幾步之遙的冷肅之影:“大人既已放我走,何必一路跟著�!�
楚扶晏長身玉立,抬袖遞出一物,
低聲啟唇道:“這銀兩你拿好,總花他人錢財(cái),
你又當(dāng)如何償還�!�
凝神瞧大人手中拎著的物件,竟是一個(gè)錢袋,她詫異一滯,不明他是從何處得知,她急缺銀兩的。
興許他翻遍了整個(gè)寢房,察覺她未帶銀錢在身,便喚人備下了這錢袋。大人若留心起來,
可謂是個(gè)極好的夫君。
此般想來,先前是她疑三惑四,
將大人誤解得太深了。
“大人如今也是外人,這銀子我不能收的�!�
一想現(xiàn)下已沒了牽連,溫玉儀柔聲相拒,
卻避不及面前男子的深邃眼眸。
他聞言不悅,
與往常般微蹙起清眉,凜然道:“即便是失了夫妻之名,
本王也算不得外人�!�
“不是外人,那又算何人……”斷了夫妻間的干系,怎么還不算外人,她微然瞥開目光,小聲嘀咕了一語。
哪知大人答得直言不諱,一刻也未作猶豫:“至少是有過雨潤云溫之好的,是曾經(jīng)的枕邊人�!�
怎會(huì)有男子這般不知羞的……
溫玉儀拿此人沒了辦法,無言收下錢袋,接過時(shí)忽覺這銀包太是沉甸,便暗忖起大人究竟放了多少銀錢在內(nèi)。
“妾……”剛說出一字,就意識(shí)到道錯(cuò)了話,她趁勢(shì)頓了頓,敬重言謝,“民女謝過大人。”
她斷了與溫家的血脈之系,斷了與楚大人的夫妻之系,已是庶民無疑。
錢袋入袖,原想著在此處別過,她正欲辭別,忽感身子一傾,纖腰被人攬了上。
思緒再次被拽回時(shí),她已發(fā)覺自己被輕擁在了大人的懷里。
“待定居后,可否告知本王身在何處?”
楚扶晏將她微許青絲別于耳后,隨即沉聲問著,唯恐她不愿告知,前思后想,發(fā)著誓一般正聲又道:“本王絕不與任何人道,也不前來打擾�!�
聽大人所言,是渴求能知曉的,他想知她居于何處,想知她將來的住所,倘若哪日想來尋她,大人也能有跡可循……
心軟成病,對(duì)大人再不可相拒,溫玉儀聽著他嗓音柔和似霧氣,一字一字地沁在心上,便鬼使神差地應(yīng)了。
“好……”
對(duì)這忽然來的溫和措手不及,她輕柔應(yīng)著,語聲如同木棉花般柔軟。
楚扶晏聞?wù)Z頗為欣喜,深眸中的柔光微動(dòng),藏有期許地落下一言:“本王等你的書信。”
回想終了,面色輕染上紅潤之澤,她轉(zhuǎn)眸一看身邊的丫頭,見剪雪正凝眉而思,眸光直直地俯望她衣袖。
剪雪尋思未果,指了指云袖,好奇地眨了眨眼:“女為悅己者容,主子買這胭脂水粉,是要妝容給哪位公子看呀?”
言語極輕,仍被輿前的公子聽進(jìn)了耳中,赫連岐一拉車帷,得意地指向自己:“那還用說,美人兒自當(dāng)是為我妝容!”
“非要為悅己者容,便不可為自己而容?”溫玉儀肅然一哼,覺這位公子見多了世面,便再駁上一語,“再者說了,赫連公子見過的鶯鶯燕燕頗多,我自是比不得那些傅粉施朱的姑娘�!�
赫連岐揚(yáng)唇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無羈一擺:“那確是比不得,不過是她們比不上美人�!�
“不與公子打趣了,今日歇腳于何處?”
再談下去,可真要被這玩世不恭之人帶偏了話,她遙望前方僻靜窄道,喧嘩聲已離遠(yuǎn)。
將折扇朝前一揮,公子言笑晏晏著:“前方不遠(yuǎn)處便是香坊了,美人再等等就到�!�
所到的香坊位于宅巷深處,四周種滿了榆樹。今時(shí)入了冬,樹枝枯瘦裸露,待來年初春,定又是一番盎然綠意。
溫玉儀靜望門前牌匾,上頭寫著“云間香坊”四字,匾額由橡木所刻,多望上幾眼便覺頗具雅致。
“恭迎少爺回府。”
馬車還未停穩(wěn),幾名府侍就嬌嫵著擁了來,個(gè)個(gè)體態(tài)輕盈,嬌艷多姿。
原以為此香坊內(nèi)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不想出門相迎的竟是大半府奴,她跟赫連岐的步伐行入堂院,望了半刻,也未見有他人前來恭迎。
院中之人寥寥無幾,溫玉儀心生疑竇,悄問著旁側(cè)公子:“這香坊看著怪冷清的,令尊不在府上?”
“老爺說出一趟遠(yuǎn)門,將兩位夫人與我那長兄一同帶了上�!焙者B岐似乎早已得知了坊中近況,習(xí)以為常地?fù)]起水墨扇。
轉(zhuǎn)瞬一思,這公子霎時(shí)喜笑顏開,側(cè)目問向一旁的女婢:“所以這香坊如今是我說了算,我所言可對(duì)?”
女婢聞聲嬌笑,畢恭畢敬地答道:“老爺本就有意將此香坊贈(zèng)與少爺,少爺命令之事,我等恭敬相從�!�
“那都給本少爺聽好了,給這位姑娘備一間雅房,再好生伺候去!”
聽罷,赫連岐忙厲聲吩咐,佯裝一副闊氣公子之貌,示意周圍聽命的府婢,此姑娘定是要好好招待的。
“奴婢遵命,”那女婢了然頷首,向她恭然一笑,便挪步安頓起來,“姑娘隨奴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