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不僅在陛下面前給您求情,在您昏厥后,老奴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思去求她,原本以為她根本不會來,可她還是上門了,您說這樣的人……”
曾雅嫻十分疲憊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雙眼眸黯淡無光:“嬤嬤,我知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他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讓黑隱跟著他吧,看看他這一日日的到底都在干什么。他是否已經(jīng)為了良妃和譽(yù)王的前途,為了自己的青云路,已經(jīng)不擇手段,把我們十幾年的感情,拋之腦后了。”
嬤嬤聽見這話,還是心疼的握住了曾雅嫻的手,她嘆了一口氣:“小姐,姑爺也不至于是不念夫妻情分的人�!�
曾雅嫻沒有說話,她扭頭望著隱匿在暗處的黑隱,便已經(jīng)察覺不到她的任何存在了。
賀云策也沒有說話。
昨夜在麗妃院子里發(fā)生的事情,第二日便已經(jīng)鬧得人盡皆知了。
賀云策聽到宋若安也被陛下懲罰了的時候,坐在軟榻上沉默了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他的心中有些惘然,有些費(fèi)解,又隱隱有些恐懼,整個人都有些焦躁不安。
為什么這事情又會和若安有關(guān)系?
從前的事情是若安鬼迷心竅,他舍不得兩人前世如靈魂契合般的感情,看在若安沒有傷害任何人的份上,也能夠原諒她的行徑。
若安也答應(yīng)了自己,夫妻之間再不會有什么隱瞞。
岳父岳母答應(yīng)盡全力扶持他,如今那欠下的四千七百兩銀子,若安已經(jīng)交到了他的手里,他也忙不迭的往宋熹之的手上送去,解決了心腹大患。
甚至于工部尚書趙大人,近日也開始對他和顏悅色了起來。
仿佛一切事情都回到了前世的正軌,他應(yīng)該是開心才對。
可賀云策的內(nèi)心總是隱隱有些不安,這份不安不知道從何而來,可卻如影隨形,讓他近來輾轉(zhuǎn)反側(cè)。
“主子?主子?您是在想些什么呢?”
雙喜擔(dān)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賀云策猛地回過神來。
“奴才是說,少夫人被陛下懲罰,一日要跪上五個時辰,您是否要去看看��?”
賀云策壓下了心頭的思緒,緩緩道:“你去準(zhǔn)備些牛乳、冰糖葫蘆,我?guī)タ纯此�。�?br />
雙喜一愣,連眼眸都睜大了幾分:“牛乳?冰糖葫蘆?這鶴延山上,要去哪兒準(zhǔn)備牛乳啊?”
賀云策垂下了眸子,像是在追憶前世的一切:“無論是多么麻煩,都要準(zhǔn)備起來,若安愛喝。她只有見到這些東西才會開心�!�
其實(shí)他們?nèi)叶枷矚g喝牛乳,就是他、若安和他們的三個孩子。
若安和他的方方面面都很相似,趣味也很相同,他們喜歡喝牛乳,喜歡看話本子,喜歡吃街邊的小吃,也喜歡豢養(yǎng)些小貓小狗。
這在黃氏看來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特別是當(dāng)兄長光芒萬丈、得萬人稱贊后,黃氏更是對他的這些愛好嗤之以鼻、厭惡至極。
她把他豢養(yǎng)的貍花貓摔死,冷嘲著燒掉了他珍藏了幾年的話本,更是不許他碰絲毫的小吃甜點(diǎn)。
黃氏說男人就應(yīng)該有一個男人的樣子。
那些低賤的東西,高門大戶的男兒郎根本不該有,也沒有京中貴女會看得上他這副模樣。
他只能沉默的,將自己喜愛的一切都隱藏起來,裝成一點(diǎn)都不愛的模樣。
可若安與其他人不一樣,若安也喜歡這些東西:她日日都喜歡飲牛乳,每一次出門眼睛都粘在了冰糖葫蘆上,對于小貓小狗更是愛不釋手。
他在若安的面前,完全不需要有任何遮掩,可以完完全全的做自己。
他們有著一樣的愛好,喜歡做同樣的事情,甚至連生出來的孩子也是這樣。
前世孩子出生后,他們一家?guī)卓谌�,還經(jīng)常在休沐的時候去京郊的農(nóng)戶家里擠牛乳。
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若安,是他的靈魂伴侶。
世間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了。
這就是他前世拋下一切也想和若安在一起的原因,也是他今世選擇原諒若安的原因。
雙喜瞧著賀云策這副鐵了心的模樣,也沒有再說什么,急匆匆的便出門給賀云策找牛乳了。
兩個時辰后,等賀云策帶著牛乳站在宋若安面前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宋若安跪在佛前,臉色蒼白的模樣。
跪了一個上午,她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僵硬了,整個人像是失去了知覺,變成了行尸走肉。
“若安,你跪了這么久,我給你帶了些東西,你看見之后會開心的�!�
第205章
聽見身后傳來聲音,宋若安白著臉蛋轉(zhuǎn)過頭,看見的就是賀云策的那張臉。
她一動,不受控制的身體便直直的跌倒到了地上。
看得賀云策心中一驚,又急急上前攙扶住了她。
宋若安依靠著他的力道直起身,又是欣喜的望著他的臉,心中含著幾分希冀:“夫君,你帶來什么好消息?”
“你是不是跟陛下求情了?是不是讓陛下免除了我的責(zé)罰?”
她一邊期待的望著賀云策,眼淚卻從眼眶里直直的滾落了下來。
伴君如伴虎,陛下手段嚴(yán)苛,看著像是法外開恩,仁慈無比,可讓她一天跪五個時辰,就像是要了她的性命。
雙腿一開始是痛,然后就變得麻木,變得失去了知覺,兩腳冷冰冰的,就連血液都已經(jīng)停止了流動。
可只要微微一動,那感覺就像是被針扎一樣,就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她的骨頭。
最可怕的是,陛下竟然還要讓她去參加封禪大典。
等爬完了山,她的膝蓋一定就是要廢了。
宋若安想到這里,心中又是恐懼又是痛苦,便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賀云策的身上:“我知道只有你回來救我,我是無辜的……”
“我真的好痛啊夫賀云策聽見這話,也十分心疼,抬手擦了擦她的淚:“別哭,別哭。吃了甜的就會忘記痛了�!�
“這些是你最喜歡的。”
賀云策說著,又是緩緩打開了手里的食盒。
宋若安微微蹙眉,往食盒的方向看去,看見的就是一杯牛乳和……一串冰糖葫蘆?
宋若安一愣,又是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賀云策:“這個是?”
賀云策笑著望著她,柔聲道:“你喜歡的吃食,我讓雙喜廢了好大的勁才找來的,我來喂你喝?”
宋若安直直的望著他,深吸了兩口氣,幾乎都是要笑出聲了。
牛乳?冰糖葫蘆?
這樣低劣的東西,向來都是小商販在街頭叫賣的,就算是平日擺在她的眼前,她看都不會看一眼,更別說吃了。
如此廉價!
宋若安簡直是要冷笑出聲了。
無盡的失望是怒意從她的心頭涌起,她一下子就甩開了賀云策的手:“你看我跪的這樣辛苦,千里迢迢的送來了些便宜貨,便想要把我打發(fā)了?”
賀云策一愣,不可置信的看著宋若安的反應(yīng):“你不喜歡喝牛乳?冰糖葫蘆在你眼里就是便宜貨?”
宋若安皺了眉頭,一手壓在了自己毫無知覺的大腿上:“不喜歡喝牛乳是有罪嗎?”
可賀云策的聽見這話,卻是反應(yīng)極大的站了起來。
“便宜貨”幾個字,和從前年幼時,從黃氏嘴里吐出來的一模一樣,可就是這輕飄飄的幾個字,幾乎是要把賀云策的心臟撕碎了。
前世的一幕幕在他的面前閃過,耳畔滿是前世她和孩子的歡聲笑語,賀云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莫名的空了一塊。
難道……若安連喜歡喝牛乳的事情,都是假的?
他的一字一句說的極為艱難:“不喜歡喝牛乳是沒有罪,但是撒謊是有罪的�!�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關(guān)于前世的一切應(yīng)該如何開口。
于是他換了一種說法:“陛下為何要懲治你?”
“若安,你不是說過夫妻同心,你的所有一切都會跟我說嗎?”
宋若安咬住了唇瓣,沒有說話,可賀云策卻盯著被她的動作打翻的牛乳,倒是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陛下罰你,是因?yàn)槟阏f奸夫手中的肚兜,是宋熹之的,可最后證明不是,所以陛下要罰你�!�
“那你真的覺得那個肚兜是宋熹之的嗎?還是刻意陷害呢?”
賀云策看著純白色的牛乳灑在朱紅色的食盒里,微微有些愣神。
這樣的事情好像一模一樣的發(fā)生過。
前世他之所以覺得宋熹之水性楊花,也是因?yàn)閺暮罡囊粋小廝里搜出來的肚兜,宋若安看見那個肚兜后,便表情大變,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賀云策問她是怎么回事,她不想說了,但是他刨根究底后,宋若安說這是宋熹之的。
因?yàn)樗麗鬯�,因�(yàn)樗豢赡苋鲋e,所以賀云策信了。
他覺得宋熹之臭名在外,這是奇恥大辱,若是鬧大了,他的綠帽子便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所以他根本不敢面對,甚至于沒有和宋熹之對峙,只是暗中把那個小廝殺掉了。
當(dāng)做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賀云策想到這里,猛地閉了閉眼睛,感覺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了起來。
跪在地上的宋若安,看見賀云策突變的臉色,渾身散發(fā)出來的陰霾,就像是要鋪天蓋地一般。
宋若安猛地回過神來,神情一變,又是嗚嗚的哭出了聲:“就是因?yàn)闊o意中冤枉了姐姐,所以我才這樣愧疚�!�
“食不下咽,寢不安席,恨不得死了算了。夫君,跪在這里,就是想要向姐姐道歉……”
她眼含熱淚的說著,又是試探性開口:“所以我喝不下牛乳,是犯了什么大罪了嗎?”
賀云策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可當(dāng)他再次想起自己三個孩子時,最終還是心軟了:“沒事�!�
“你吃不下東西,我能理解,可終究還是要吃一點(diǎn)�!�
前世他有通房,還娶過宋熹之,跟若安在一起很久之后,也都沒有生出孩子。
他們一直很想要孩子,他甚至為此求神拜佛,夜夜努力。
最后老天爺眷顧,若安終于懷孕了,還為自己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三個孩子都遺傳了他們的愛好,全家共享天倫之樂。
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感受著宋若安哭泣著抱住了自己的大腿,賀云策猶豫了片刻后,也抱住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片刻猶豫,到底是為了什么。
第206章
時間過得很快,兩日之后便到了冬至,也迎來了封禪大典。
封禪大典祭祀天地,不僅是需要齋戒沐浴,更是需要準(zhǔn)備祭品、祭祀器具,還有宮中的樂師進(jìn)行專門的祭祀演奏。
祭天的封禮是在鶴延山的山頂上舉行,祭壇一般是用土石筑成,為圓形,象征天,而祭地的禪禮是在山腳下的方形祭壇舉行,祭壇象征著大地。
皇帝要率領(lǐng)著文武百官從鶴延山的山麓出發(fā),徒步出發(fā),前往山頂,進(jìn)行封禮,以示虔誠。
而一路的沿途也設(shè)有休息站,儀仗隊伍會偶爾在休息站稍作停留,進(jìn)行簡單的整理,也是向沿途的地方山神致敬。
那日在那個神秘的男人走了之后,宋熹之最終還是將賀景硯送來的信拆開看了。
信上除了往常那些內(nèi)容,賀景硯還罕見的對她表達(dá)了思念,看得宋熹之有些意外。
除了這個之外,便是囑咐她在封禪大典上要多加小心。
宋熹之知道,鶴延山上的形勢風(fēng)云詭譎、波濤洶涌,里面有無數(shù)勢力,也有無數(shù)目的。
自從那日在竹林里遇見西戎人刺殺皇帝,宋熹之便覺得這場封禪大典安生不了。
于是她處處謹(jǐn)慎小心,若是沒有事情,也都不會出門。
不僅是她,就連光啟帝也是多了十足十的警惕,經(jīng)歷了上次的刺殺后,他再次從宮中調(diào)遣了士兵,日夜防范。
如今鶴延山上的士兵,比從前多了兩倍不止。
一切的目的便是為了讓這場封禪大典順利結(jié)束。
在冬至當(dāng)日,宋熹之便起了一個大早,換上了繁瑣的禮服,和辛夫人一起,跟著指引的嬤嬤到了儀仗的隊伍里。
隊伍的順序也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先是先導(dǎo)儀仗,舉著旗幟、鑼鼓、華蓋等,象征著皇家的威嚴(yán)。
中間是皇帝和麗妃,各國使臣、皇子公主、官位稍高的文武官員。
然后是后宮妃嬪和官員夫人們,再后面便是官位稍低的文武官員,侍衛(wèi)、太監(jiān)、宮女,記錄典禮儀式的司儀,然后是祭祀用的牲畜祭品。
宋熹之的位置處在中間稍后的位置,和外祖、小舅舅他們是距離還是稍遠(yuǎn)。
不得不說司天臺挑選的真的是一個好日子,今日陽光明媚,萬里無云,太陽和煦。
四處都是飄揚(yáng)的旗幟和金黃色的華蓋,順著鶴延山的山路綿延向前,隊伍看不見首尾,就像是一條金色的路,也將鶴延山的景致襯得更加宏偉恢弘。
山頂處傳來渺遠(yuǎn)悠揚(yáng)的鐘磬聲,也能看見碩大的祭壇聳立在山頂?shù)奈恢�,就在白馬寺的對面。
不過可惜,圓慧法師不會出面此次的封禪大典。
宋熹之正張望著,便突然聽見了一陣悠長的鐘聲。
鐘聲響過之后,隊伍便安靜了下來,隨即樂師奏起了莊嚴(yán)的絲竹管弦,便意味著時辰到了,典禮要開始了。
長長的儀仗隊伍開始緩慢的挪動,宋熹之跟著眾人的腳步,緩慢的向上攀升,聽著莊嚴(yán)肅穆的樂聲,內(nèi)心倒是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出現(xiàn)過的神圣感。
人站得越高,望得越遠(yuǎn),心境也就越發(fā)的開闊了。
等走到了半山腰,她抬頭,便看見山頂處高聳的祭壇和巍峨的寺廟,似乎是離得她更近了,甚至多了幾分不真實(shí)的神秘感。
她回憶起了前世的種種,眼眸也逐漸變得幽深了起來。
或許世間是真的有神明的存在,才能讓她重新輪回,再一次站在了這里。
宋熹之閉了閉眼眸,可還未等她多想,耳畔是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巨大的聲響。
轟得一聲。
晴空萬里的天上,莫名響起了一道炸雷。
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
足足三聲。
腳下的山石似乎也隨著這幾聲炸雷,而震動了起來。
悠揚(yáng)的絲竹管弦在一瞬間戛然而止,人群之中迅速的出現(xiàn)了一陣騷動。
宋熹之皺了皺眉頭,順著方才聲音的方向抬頭望去,看見的卻是仍舊平靜的山峰,陽光仍舊是均勻的照耀在大地上。
仿佛剛剛聲音只是眾人幻覺,可宋熹之的心中卻生出了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她急急的擠過人群,去尋了辛夫人,又是握住了她的手:“方才的聲音你聽見了嗎?”
可辛夫人卻沒有回答她,她的雙手冰涼,此刻仍舊是抬著頭,瞪大了眼睛,死死的望著山頂處的位置。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驚駭:“之之,之之,山裂開了!山裂開了!”
“山從中間裂開了,有泥石流從山裂開的流出來了!”
宋熹之渾身一僵,急急抬頭順著辛夫人的視線望去,等她看見了眼前的場景,眼眸猛地一縮。
渾身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了下來。
辛夫人說的對,山裂開了。
宋熹之從未見過這樣驚世駭俗的場景,渾濁的泥漿混雜著大塊大塊的山石,直接順著山路沖了下來,幾乎是將所到之處的樹木淹沒吞噬。
而那個裂縫還有隱隱擴(kuò)大的痕跡,更多的山石即將要滑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