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景眠腳步稍稍頓住。

    ……

    他當(dāng)然忘不了。

    母親死后一年，那個被景國振帶回家里的女人，第一次見面時，她彎下腰，把兜里準(zhǔn)備好的糖遞給自己，一邊自我介紹，一邊笑得溫婉可親。

    景父在旁邊看著，欣慰異常。

    只是，當(dāng)景國振轉(zhuǎn)身出去接電話的功夫，李喬把糖果甩到地上，溫婉的笑意消失不見，氣溫轉(zhuǎn)瞬冷了下來。

    伸出遞糖的手，卻轉(zhuǎn)而握住景眠的下巴。

    “你就是景眠？”

    景眠眉目一滯。

    “我即將要說的話，這輩子只說一次，你認真聽著�！�

    在漂亮男孩微怔的目光下，李喬微笑道：“不管你媽是誰，死多久了，接下來的日子，記好，我是這個景家的女主人。”

    聽到前面的話，小景眠明顯鼻息一顫，他開始掙扎起來，忍不住喊‘爸爸’，但聲音很弱，又像是怕驚擾到景國振般。

    他似乎并沒有可以求救的人。

    李喬皺起眉梢，看這小孩不老實，于是手心掐緊，食指和拇指隨著力道，幾乎要掐進肉里。

    景眠睫毛一顫，疼得嗚咽一聲，淚珠順著臉蛋滾落。

    潔白無瑕的臉蛋，兩側(cè)很快滲出了鮮血。

    “你不會覺得發(fā)生了那種事，你爸還愛你吧？”

    李喬眼里流露出諷刺，道：“所以以后，不論是我們再婚，我給你爸生了一個新弟弟，或是妹妹�！�

    “這都不關(guān)你的事。”

    李喬松開了景眠的臉蛋，伸出手指，撫去了他臉上的血珠，輕聲道：“但你要是敢和你弟弟妹妹，哪怕是爭了一絲一毫……”

    “我就讓你重新回憶一下，那種想死卻沒死成，是什么感覺�！�

    后來，同一個屋檐下。

    李喬就那樣裝了十余年。

    裝成一個知書達禮的妻子，一個溫柔賢淑的母親，遇到事情總是說軟話為景眠求情的那個人，在幼小的景洛面前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即使景國振不在，李喬依舊戴著那副假面，從未摘下來過。

    甚至再也沒和景眠露出那個模樣，以至于讓人產(chǎn)生錯覺，李喬相當(dāng)寵溺景家那個前妻生下的長子，當(dāng)初那個威脅繼子的狠戾女人，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景眠卻清楚地記得。

    并且無法忘記。

    即使他從那個小男孩，長成了如今的大人模樣，甚至和別人定了婚約，卻依舊對這個年輕的繼母不冷不熱，遠而避之。

    而現(xiàn)在，自己和任先生或許會在不遠的未來擁有寶寶的這件事，似乎成功刺激到了李喬。

    以至于她不惜追出來，展露出那個埋藏在景眠腦海里記憶深處的模樣。

    “而且你別忘了�！崩顔汰h(huán)胸，咬牙道：“這門婚事，也是我為你爭取來的，當(dāng)初景家面臨破產(chǎn)，是我四處為你爭取家族聯(lián)姻，才挽救了我們那時不堪的現(xiàn)狀。”

    “雖然沒想到最高攀不上的任家，怎么會破天荒地答應(yīng)，甚至還積極地促成這段婚事……”李喬沉吟了一下，冷聲道：“還是多虧了你那個媽，給你生出這么好看的臉蛋�！�

    上一次在車上，李喬就曾經(jīng)一臉溫柔的，拿這句話刺激過景眠。

    而現(xiàn)在，景眠卻莫名平靜下來，或許是因為早上剛剛看過醫(yī)生，又或許，是因為任先生。

    景眠無聲地笑了下，啟唇道：“當(dāng)初景家瀕臨破產(chǎn)，我被您當(dāng)成商品，和別的家族聯(lián)姻，這莫大的功勞或許是我的臉，又或是多虧我的母親�！�

    “但最后的功勞，怎么成了媒婆的？”

    李喬的臉色，瞬時變得青白。

    大概從沒想到景眠會開口懟她，畢竟眼前這個從小乖巧且溫柔慣了的少年，從來沒像這樣，直視著她的面龐，平靜地說出讓她面目難堪的犀利話語。

    李喬氣得呼吸鼓動急促，她原地走了兩步，像是在想回懟的話，只是，女人話鋒一轉(zhuǎn)，徑直問景眠：“你存心想和任星晚有寶寶，是吧？”

    景眠雖然沒想過這個問題，但被這樣氣急敗壞地逼問，他反倒覺得，和任先生擁有一個孩子，似乎并不是一件壞事。

    畢竟他的內(nèi)心深處，也隱隱渴望著溫馨的家庭，享受著周遭的陪伴，所以任先生與他，不論是搭伙過日子，還是相敬如賓各懷心事，只要未來不是孤身一人，或許就沒那么可怕了。

    景眠暗暗嘆氣，開口道：“就算我和任先生有這個計劃……也是我們的家務(wù)事，不是您有資格參手的，不是嗎？”

    李喬這一次，眼里真正涌上慌亂和急躁。

    氣氛沉默了數(shù)十秒。

    景眠見女人沒說話，便轉(zhuǎn)身，打算就此離開。

    只是這時，身后突然傳來李喬兇狠的聲音：

    “景眠，你配嗎？”

    景眠的腳步頓住。

    李喬原地站定，眸中逐漸流露出銳利的光色，她微笑的同時，又抿了下唇瓣，忽然認真道：“你這種人配得到幸福嗎？”

    “眠眠，你忘了你是怎么害死你媽的嗎？”

    *

    景眠坐上出租車。

    沒行駛多久，司機不由隱隱側(cè)目。

    這小孩兒，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一看就知道是學(xué)生。

    只是，相比于他平時載過的學(xué)生，太過寡言了些。

    即使他時不時的活躍氣氛，對方也不說話，只是微微垂著眸，指節(jié)泛白，寬大的帽衫遮住了男生的面容。

    司機其實挺心疼這種寡言的孩子，車壓抑久了，都會出現(xiàn)各種需要維修的問題，更別說活生生的人。

    于是，他在即將到達目的地時，把前擋玻璃下的一個嶄新公仔玩具拿了下來，遞給景眠。

    “這個是本周第一百位客人的隨機贈送�！�

    “我女兒買的，還沒來得及開箱�！�

    景眠無聲地接過。

    透過塑料包裝，看到里面是一只毛絨絨的羊駝。

    “謝謝�！彼緳C聽到男生低聲道。

    景眠下車付款時，并沒掃微信，而是遞去的現(xiàn)金，只是，司機側(cè)目瞥過景眠拿給他的紙幣時，發(fā)現(xiàn)上面竟有隱隱血痕。

    景眠回到家門前，默默低頭。

    手指被凍得僵硬，景眠指尖顫抖著，摁了指紋，因為血跡而無法識別，再輸入密碼，發(fā)現(xiàn)輸了好幾次都提示錯誤。

    三次后，按鍵自動熄滅。

    密碼鎖屏陷入黑暗。

    景眠下意識去摸索門卡，找了半晌，察覺自己并沒帶在身上。

    景眠唇邊呼吸變得急促，伴隨著顫抖的鼻息，方才濕透的后背此刻隱隱泛涼，冷得哆嗦。

    很快，眼前黑壓壓的重影變得愈發(fā)濃重，他開始喘不過氣來。

    景眠慢慢坐在地上。

    他被迫開始大口呼吸。

    眼眶生理性發(fā)燙起來，鼻尖隨之泛酸，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景眠想找到備用鑰匙，快點回到家里。

    但他好像從來沒問過任先生。

    眼前開始滑過一些細碎的剪影，滑動的光流，車內(nèi)晃動的皮椅、尖叫……還有急剎車的聲響。

    只是，景眠忽然察覺，自己衣兜里的手機，似乎竟在隱隱地發(fā)出聲響。

    他一怔，方才閃回的景象被堪堪打斷，景眠低頭，袖口伸進衣服，把手機拿出來。

    景眠拿起一看。

    ——竟是任先生。

    他恍惚地看了幾秒，把手機放到耳邊，呼吸微顫。

    “備用鑰匙在地毯下面。”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景眠微怔，下意識低下頭，去摸地毯邊緣，果然摸到了一個硬圓的金屬圈。

    “鑰匙孔在門鎖下面，靠中間。”

    景眠抿唇，目光搜尋著任星晚所說的地方，成功找到未曾留意的鎖芯。

    景眠抖著手，把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動。

    咔哧一聲，門應(yīng)聲開啟。

    屋內(nèi)透過隱隱的光，落在景眠臉上。

    “還有一千米�！�

    任先生聲音略沉：

    “等我回來。”

    第29章

    景眠走進了屋子，

    才覺得周身的寒意消散了些許，像是被無形的暖意籠罩，凍僵的指尖漸漸恢復(fù)知覺。

    青年深吸了口氣，感覺繃緊的神經(jīng)舒緩下來，

    渾身的細胞都在慢慢放松。

    有些奇異，

    雖然僅是住了半個月的房子，卻讓他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莫名安心下來。

    不過，

    任先生怎么會給他打電話？

    景眠這時候才有精力去回憶剛才的細節(jié)，

    比如他聽到手機的聲響，卻不是鈴聲，而是話筒里傳來的聲音。

    這證明手機從一開始就是接通狀態(tài)。

    景眠陷入沉思。

    他們什么時候接通的電話？他無意中碰到過？還是說任先生打來時，

    自己在不知覺的情況下接了？

    景眠陷入迷茫！

    只是恍然間，

    他猛地想起，

    在離開景家后，自己曾經(jīng)給任先生撥去了一個電話，

    只是那時候不知道對方接沒接。

    那現(xiàn)在看來……

    任先生從那時候就接了電話？！

    李喬和他的那段對話…也聽到了？

    而且剛才任先生還對他說“等他回來”。

    景眠腦袋有點不轉(zhuǎn)圈了，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很快，不遠處的門傳來聲音。

    ——那是開鎖的聲響。

    景眠一怔，

    目光落向聲音的來源，

    卻沒動。

    門被打開。

    隨著那道縫隙，

    漏進一絲戶外傾泄而進的冷寒，

    令人瑟縮。卻又很快被男人封住，隔絕在外。

    高大俊美的男人，出現(xiàn)在景眠視野之內(nèi)的不遠處，

    客廳內(nèi)的光亮落在任星晚的面龐，正如剛才自己看到的那一束。

    盡管沒說話，

    景眠卻覺得，心里某個地方在默默叫囂著，讓他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任星晚在門前沒動。

    他垂眸，看向坐在地板上的景眠。

    景眠背靠在玄關(guān)，面色仍有些詫異，他睫毛和發(fā)梢沾著融化的雪，像是無法動彈似的，見到他進來，也沒站起身或是有所動作。

    青年羽絨外套并沒來得及脫，柔軟的帽子垂下，鞋子脫了一半，手機被放在不遠處，光亮未滅。

    景眠抿了下唇，喉結(jié)微動，有些尷尬：“任先生…我需要歇一下，很快就起來�！�

    “你先進去吧，不用管我，我等會再換衣服�！�

    說完，他發(fā)現(xiàn)任先生并沒按照自己所說的，先一步脫鞋進去。

    景眠：“……”

    他現(xiàn)在的樣子，是不是有點太狼狽了。以至于任先生都不想和他交流了？

    景眠默默垂下眸，曲起膝蓋，試圖脫掉自己另一只鞋。

    很快，他感受到任先生俯身。

    自己的一只腳腕被握住，稍稍抬起，另一只手繞到前面，鞋子被動作溫柔地脫下，放到一邊。

    任先生的手很大，能整整握住自己的腳腕，手指修長白皙，放在鏡頭下也會是相當(dāng)漂亮的手。

    景眠眼看著任先生幫他脫好鞋，隨即靠近，自己的腿彎被攬住。

    男人另一只手則握住了他的腰，稍稍使力，景眠便被抱了起來。

    景眠：“！”

    懸空感猝不及防地襲來，景眠慌了，小聲叫了句：“任先生�！�

    只是，他聽見任先生開口：“不是要換衣服？”

    景眠聽著，這倒是沒錯，可是那只是自己的推辭，想讓男人先一步進去的推辭，并不是讓任先生抱著自己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