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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門扉轉(zhuǎn)動，

    嗡嗡作響，

    他幾乎是奪門而出。

    *

    景眠走在日光下，夏日晚襲，空氣并不炎熱，

    少年一邊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

    為什么以前從來沒察覺呢？

    因為他太過崇拜景國振，

    他還沒上學(xué)的時候，還會每個夜晚搬個小凳子踮著腳在門前透過貓眼，期盼著走廊聲控?zé)袅疗穑�期盼爸爸能出現(xiàn)，期盼著他的英雄今夜能回家看他和媽媽。

    那時候，景眠的世界里，即使天塌下來，爸爸也會忽然出現(xiàn)，用身軀支撐起一片天。

    后來景眠才慢慢明白，沒有人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天。

    他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景國振因為媽媽的離世不再愛自己。再婚的爸爸，也沒有義務(wù)強迫自己去愛一個使他家破人亡的兒子。

    但景眠從來沒想過，傷害過媽媽的人里，深愛著她的父親，竟也是其中一員。

    景眠在一處臺階上坐下，周邊皆是陌生的景象和行人，而他夾卷在其中，獨自回想著從前，無論是視線還是思緒都逐漸蒼茫失焦。

    媽媽…知道嗎？

    僅是意識到那個可能性，都會周身發(fā)涼。

    他已經(jīng)不能再想下去。

    忽然，景眠的手機響起。

    景眠拿起來，上面的來電顯示是“爸爸”。

    幾秒后。

    景眠接通了電話。

    “眠眠啊。”

    景國振的聲音傳進耳廓，一切如常：“明天是小洛的生日�！�

    “明晚咱們一家人出去聚一聚，餐廳我已經(jīng)選好了，具體地址我等會發(fā)給你…不知道你丈夫有沒有時間？”景國振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方便的話，眠眠，帶著任總一起……”

    “不方便�！�

    景眠沒什么語氣，打斷了景國振：“他出差了�！�

    “這樣啊……”

    景國振的語氣流露出有些明顯的遺憾，“那你記得到，晚上六點，地點在臨水頂樓的諾荷餐廳，有重要的客人來，再加上那里的餐廳比較高檔，不要穿便裝，換上一套西裝�！�

    幾分鐘后，

    電話掛斷。

    景眠盯著天邊，不知就著那個姿勢坐了多久，眼看著夕陽彌亮，再從山邊一點點更替墜落。

    整個天都變得黯淡下來。

    景眠起身，攔了輛的士，趕往俱樂部。

    仿佛一切都照常進行，景眠戴上耳麥參加訓(xùn)練，在晚上回家后準(zhǔn)時開了直播，整局操作精準(zhǔn)行云流水，只是內(nèi)斂漂亮的Sheep，較平時沉默的厲害。

    在擊殺Boss并踏入紅門的那一刻，景眠摘下了設(shè)備，結(jié)束了這場直播。

    景眠獨自回到房間，躺上床。

    任先生不在，整棟別墅都出奇的安靜。

    夜黑星稀，景眠的視線描摹不出月色的輪廓，他忽然猛地坐起來，俯身找到怕落灰而放起來的地球儀，撥動按鈕。

    淡藍色的光芒，立刻映亮了整個房間。

    景眠似乎安心了一點。

    ……

    少年慢慢閉上眼睛，掌心握緊被沿，皆是冷汗。

    *

    “您好，是景眠…景先生嗎？”

    “您父親預(yù)訂的餐桌是本餐廳最好的位置，視野極佳，在俯瞰海岸的落地窗旁，時間在六點。”

    “請隨我來�！�

    穿著正裝的侍應(yīng)生微微鞠躬，他指引著景眠，來到了景家事先預(yù)訂好的餐位。

    不遠處，景眠就看到父親朝他招了招手。

    而景國振的身邊，坐著一個身穿高定青色旗袍、妝容精致，神色卻有些畏然的女人。

    那邊是許久未見的李喬。

    李喬堪堪掩下心中的驚赧和駭然。

    ——現(xiàn)在的景眠，竟被養(yǎng)的這樣漂亮。

    狀態(tài)不會騙人。

    盡管神色倏冷淡漠，卻唇紅齒白，頎長的身姿甚至連帶著微蜷的指尖都修長漂亮，截然不同于曾在景家生活的少年，卻更像是被那個權(quán)勢滔天的任家，捧在掌心上寵著的人。

    自從上次任家?guī)е�人來到景��，�?dāng)眾揭開真相羞辱自己的那一刻，李喬便意識到，和景眠協(xié)議聯(lián)姻的對象，并非傳聞中那個雙腿徹底殘了的廢人。

    桌沿下，她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那個男人，是任家的首席掌權(quán)人，是隨口寥寥幾語，便能決定景家生死命運的任星晚。

    是他們即使掏空家底流落街頭，也萬萬不能去招惹的人物。

    她知道景眠生的漂亮，若是聯(lián)姻對象對男人有興趣，對方八成會滿意她送來的禮物。

    只是……她沒想到，

    對方竟能滿意到這種程度。

    如今事態(tài)已然失控。

    景洛看到了哥哥，從木椅上跳下來，朝著景眠一溜煙地跑去，在少年朝他蹲下身伸手之前，就已經(jīng)摟住了哥哥的脖頸。

    絲毫沒在意被弄出褶皺的西裝，景眠把小家伙抱起來，任由景洛在他臉頰上啵啵直親。

    “哥哥今天好帥！”

    小家伙毫不掩飾夸贊，他所崇拜的哥哥，在他眼里閃閃發(fā)光。

    “謝謝洛洛�！�

    景眠柔聲道，他俯身，把景洛放到了加高的小椅子上。

    “等會有位很重要的客人，他很快就到，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樓下了�！本皣�振默默沉聲道，既像是對景洛說，亦像是提醒景眠：“這筆生意要是談成了，可不止是北城那一塊地那么簡單，都好好表現(xiàn)�！�

    “記得禮貌，不要亂說話�！�

    景眠有些沉默。

    目光落在景洛身上時，看到了小家伙眼里明顯閃過的茫然和失落。

    景父話音剛落，不遠處已經(jīng)傳來腳步聲。

    景國振和李喬一起齊刷刷站起來，神色露出欣然與諂媚的笑容，繞過桌子迎上去。

    那一刻，景眠側(cè)目，視線也隨之與來人相碰。

    是陌生的面孔。

    對方大約三十多歲。

    開口第一句卻是：“景先生？”

    景國振與李喬皆是一愣。

    因為這句話不是對著景國振說的。

    徑直越過那對老夫妻，男人朝著景眠走來，先一步伸出手：“能在這里遇到景先生真是榮幸�！�

    景眠認(rèn)不出對方：“您是？”

    “我出席了您和任總的婚禮，和二位敬了酒，當(dāng)時匆匆一面，您大概不記得我了�！�

    他的手和景眠的握了握：“請代我向任總問好�！�

    幾乎被無視的長輩景國振和李喬，面龐迥異。

    幾人落座。

    因為餐廳是預(yù)訂制，無需點菜，服務(wù)生開始陸續(xù)用推車將菜肴送上，最后是一個燃著蠟燭的蛋糕，被放在景洛的眼前。

    景洛閉上眼睛，默默開始許愿。

    為他唱生日歌的人很多，但好像卻只有一個人真心祝福他生日快樂。

    貴客姓魏，幾經(jīng)寒暄后，魏總看向景眠，男人笑著說：“之前就聽聞任總的愛人一表人才，這么近距離一看，真是很像宋夫人，當(dāng)年您母親就是圈里出了名的美人，知性溫柔，氣質(zhì)非凡�！�

    宋夫人的名字出現(xiàn)在飯桌上的一霎那，幾個人的臉色皆是一變。

    尤其是為了這場商談而精心打扮的李喬。

    融入上層圈子的機會不多，眼前的魏總便是商圈內(nèi)地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她如此費勁心神，不曾想飯桌上竟當(dāng)著她的面提起景國振的前任夫人，擺到明面上的無視，增添了幾分羞辱的意味。

    她微微咬緊了牙，臉色有些青白。

    景國振僵著連笑了笑，話題被拋出來，他不敢怠慢，只好順著魏總的話往下說：“景眠這孩子，確實是隨了知念，從小就懂事，街坊鄰里和老師，都夸這孩子漂亮又禮貌�！�

    一邊說，他一邊用手拍了拍景眠肩膀的后側(cè)。

    言下之意，示意景眠接下話茬，不要一直沉默不語。

    景眠垂著眼睫，看著蛋糕上的燭火熄滅，一小縷薄霧消散在空氣之中。

    他啟唇道：

    “不要提她。”

    幾人在交談的空白縫隙里，紛紛聽清了這幾個字。

    一時間，餐桌上安靜的如同死寂。

    景國振的手僵在半空，詫異而發(fā)怔：“什么？”

    …

    景眠抬眼看向他。

    少年用平靜到?jīng)]有波瀾的聲音，一字一字道：

    “也別碰我。”

    第76章

    景父幾乎是愣在了當(dāng)場。

    他的手握住了椅子邊緣，

    捏緊，他在幾秒內(nèi)反應(yīng)過來，先是朝魏總賠了賠笑，像是隱忍著詫異和怒意似的，

    壓低聲音道：“你這孩子，

    突然這是鬧的什么脾氣？”

    “估計是學(xué)校那邊有煩心事，早上還跟我抱怨掛科來著……”景父打著圓場，

    又連忙朝景眠使了使眼色，

    笑道：“掛科再補考就是，爸爸也沒怪你，有時候?qū)ψ约禾珖?yán)格也不是好事。”

    “都結(jié)婚的人了，

    怎么還和在家的時候一般嬌縱？別耍脾氣了，

    讓你魏叔叔看了笑話�！�

    魏總觀察著桌上詭異漸僵的氣氛，

    也跟著哈哈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什么笑話不笑話的，

    早就知道景先生優(yōu)秀，一貫對自己要求嚴(yán)格，如此看來，不愧是任總的愛人�！�

    景洛察覺景眠泛白的面龐。

    他張了張嘴，

    小聲喚：“哥哥……”

    “是嗎？”

    景眠忽然笑了下，

    那笑聲極輕，

    夾雜著微啞的干澀：“爸，

    原來你知道結(jié)婚意味著什么嗎？”

    景國振臉色僵住。

    少年并沒就此停下，他的聲音是溫柔的，即使冷到極致，

    依舊字句清晰：

    “責(zé)任，忠貞，

    還有陪伴。”

    他抬眸看向那個自己從記事起便崇拜的父親，低聲道：

    “你和媽媽結(jié)婚，有做到其中一點嗎？”

    ……

    在震驚中瞳孔縮起的景父，過了足有好一陣，他察覺到魏總詫異的目光，才像回過神來似的，語不成句道：“你、這種時候……你這個混賬小子，現(xiàn)在在說什么��？”

    魏總深知景家關(guān)系復(fù)雜，外加上景眠是任總愛人的關(guān)系，作為局外人，他自然不方便旁聽，更不想牽扯其中，男人拿過手機，微笑著起身道：“抱歉，我這兒來了個電話，公司那邊還有點事要處理，先告辭了�！�

    景國振也跟著站起來，試圖挽留：“魏總？”

    “那個，您稍等一下，魏總……”

    拿著公文包的男人擺擺手，示意景父不用送，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霎時間人走茶涼。

    侍應(yīng)生推著小車，剛剛上了最后一道甜點，一桌子熱氣醺染的菜肴，卻沒人動筷。

    追出去無果的景父，回來的時候卻直奔景眠，步伐帶著急躁的風(fēng)聲，額頭因為怒意冒出青筋：

    “混賬！你是不是瘋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是不是囑咐過你不要亂說話？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不孝子，來這兒發(fā)什么瘋！”

    景眠的聲音很平靜，亦如他垂下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