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景眠抬起手,淚水源源不斷,衣袖擦凈眼淚的同時,卻發(fā)現(xiàn)視線愈發(fā)模糊,仿佛覆了層抹不去的迷霧。
原來他是沒人要的。
沒人想要他。
*
S市發(fā)往臨城。
根據(jù)兩地的中轉(zhuǎn)和班次,傳聞中,最快的航班路線也需要兩個小時。
夜晚九點。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下專機,他衣擺漆黑如墨,步履帶著風(fēng),淡金色的眸子里隱蘊著濃烈的、幾乎無法燃燼的晦暗。
跟在身后的保鏢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紛紛噓聲。
他們眼看著任總上了一輛接機黑車的主駕,司機不知所措地站在邊上,車門被砰得關(guān)上。
車子揚長而去。
尾燈劃出的光線轉(zhuǎn)瞬消逝。
.
車子停在了一處寂靜的樓棟前。
即使到了夜晚,這棟小區(qū)有光亮的門戶并不多,路過的行人能瞥見樓棟外皮的斑駁灰舊,樓層最高只有七層,沒有電梯,沒有物業(yè)和社區(qū),門棟甚至無需鑰匙或門卡。
外人可以自由出入,老破小皆是如此。
這里離景眠的大學(xué)不遠。
是和他結(jié)婚前,少年獨自居住的那間出租屋。
男人來到這里的次數(shù)并不多,只是每一次都鏤心刻骨。
走上樓時,聲控?zé)綦S著他的腳步而逐一亮起。
直到男人停在了四樓。
門扉半掩著,卻沒透出屋內(nèi)的一點光亮。
黑暗仿佛吞沒了一切,緩緩融進微涼的空氣里,寂靜仿佛有形,卻無聲。
任星晚打開了門。
黑暗慢慢襲來,將他也融進了這狹小而寂靜的夜色。
臨城在不久前下了場小雨,淋濕了這座城每一寸裸露的地面,就連空氣都泛著潮濕的味道。
男人垂眸,看到地板上帶著水痕的腳印。
從鋪著地毯的門口,
一直延伸到不遠處的衣柜。
任星晚心臟緊了一緊。
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便走到了那個緊閉的木柜前,他伸手,打開了柜門。
眼前的畫面,讓男人呼吸微屏。
——少年坐在那兒,本就清瘦細韌,縮成一團時也同樣只占據(jù)了小小一隅,只是發(fā)梢滴著水,順著頸項流進領(lǐng)口。
抱著膝蓋的左手,還戴著他們的結(jié)婚戒指。
被雨水沖刷而熠熠發(fā)亮。
就連白皙鎖骨都泛上月光,景眠似乎先看到了男人的皮鞋,怔住,才向上挪動視線。
景眠抬起頭。
就那樣和先生對視了一會兒。
他抿了抿唇,輕聲叫了句:“哥哥�!�
兩個人都知道這個稱呼背后的意義。
景眠清醒時,很少會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更不會輕易向自己尋求庇護。
他的寶貝,被人欺負了。
本欲俯身的任先生,卻在聽到景眠下一句話時,高大的身影登時僵了瞬,手心隨之一顫。
柜子里的景眠被藏在一隅黑暗中,少年紅著眼圈,小聲問他:“那時候為什么走了?”
“為什么不要我了?”
第78章
臨城大學(xué)靠北半公里外的居民樓。
半敞著門扉的衣柜因為漫長的歲月,
棱角被磨出了圓痕,被濃重的月色照映出深沉的斜影。
出租屋內(nèi),此刻只有兩個人。
卻顯得有些過于安靜。
景眠察覺先生蹲了下來。
他一怔,立刻低下頭,
擋住自己積聚到下頜的淚水。
不知怎么,
鬼使神差就問出了口,盡管過去無從追溯,
甚至是任先生本人也已然忘了的過去,
但或許,這也是折磨了自己十幾年的遺憾。
他好像走出了陰影,卻又好像一直從未走出來過。
小時候喜歡躲在柜子里的自己,
總是由哥哥打開柜門,
將他抱回陽光下。而眼前這一幕,
仿佛將他帶回了那時候。
驀然出現(xiàn)在夜幕里的先生,好像和那個清冷漂亮的身影,
慢慢重合了。
以至于他生成眼前的人就是“哥哥”的錯覺。
回過神時,是男人握住了他擋住臉的手腕。
連帶著濕潤的袖口,泛涼的皮膚。
景眠一驚,往后退了退,
誰知任先生卻追過來。握著手腕的掌心沒褪去力道,
反而在收緊。
接著,
景眠睫毛微顫。
他被籠罩在寬闊的陰影下,
對方帶著比他要溫?zé)嵋恍┑臍庀�,侵襲周身,落在他濕漉的面龐。
任先生在吻他的眼淚。
“對不起�!�
景眠眸光一怔。
男人聲線沉且低啞,
重復(fù)了一遍:“…對不起�!�
景眠先是愣住。
接著,他慢慢壓緊唇瓣,
察覺鼻尖涌上酸意,牽動著喉嚨。
這是第一次從男人口中,聽到“對不起”三個字。
無論久別重逢,還是新婚之后,印象中的任先生一向冷冽寡言。盡管沒到不善言辭的程度,卻極少向他人如此直觀的表達自己的歉意。
或許,也沒有人會有資格讓男人說出這三個字。
景眠感覺心臟在無聲地顫栗。
原來任先生還記得那時候。
對他們的過去記憶猶新的,竟不止自己一個。
景眠心潮翻涌,一種莫名的情緒蜂擁而至。
以往在潛意識里將先生和哥哥割裂開來,在這一刻,少年忽然察覺,埋藏在記憶深處讓他無法釋懷的美人哥哥,好像就在眼前。
景眠喉結(jié)動了下。
以至于任先生把他抱起來時,自己仍然有些茫然。
*
*
回到家的景國振,在落地窗前抽著煙,煙蒂被掐在煙灰缸里,隱隱閃著火星。
景父眉頭緊鎖,滿面愁容。
一旁的李喬跟著嘆了口氣:“國振,你也別太擔(dān)心了,一直抽煙身體會吃不消的,就算今晚這個項目談不成,咱們還是有別的路可走……”
景父看向她,沒了往日里的相敬如賓,語氣不善地反問道:“有什么路可走?魏總是這個項目最大的東家,無論是籌集融資還是貿(mào)易接頭,只要他開心了,這都是一句話的事�!�
“今晚把人家得罪了,咱們徹底沒戲了!”
李喬額頭上冒了冷汗。
她深知,在四年前景家即將面臨破產(chǎn)的時候,她想了無數(shù)的出路,最終把景眠當(dāng)成禮物一般送給了任家。
那個時候,任星晚還只是個徹底廢了的殘疾。
是那個權(quán)勢滔天的任家,默默放棄了的棋子。
可他終究姓任。
把景眠嫁給這樣的人物,既不會讓這小孩過的舒服,同時還能解決景家的燃眉之急。這場商業(yè)聯(lián)姻將景家拯救于水火,他們才不至于流浪街頭。
重新戴上昂貴首飾,穿上普通人一輩子都買不起的禮服和高跟鞋,也多虧了任家的名頭,才讓名流和高層都高看她一眼。
一箭雙雕,不過如此。
那個時候,李喬每每想到自己促成的這樁婚事,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而現(xiàn)在,家族的興落不能完全依仗他人,景家早已因為碌碌無為和失誤判斷,這幾年總體依舊在走下坡路,甚至很多生意或項目之所以會談成,是因為對方老總知道,他們的親家姓“任”。
景國振知道,即使多次受到任家的扶持,現(xiàn)在的情況,依舊岌岌可危。
他們依舊在破產(chǎn)的邊緣徘徊。
李喬維持著體面,順著景國振的憤怒,忍不住道:“怪那孩子,也怪我,平日對他太溫柔了,我本以為景眠那孩子結(jié)婚后,會比在咱們這兒時更成熟懂事些,沒想到今晚鬧了這么一出,得罪了魏總,攪黃了生意。”
“之前我還不信。”李喬佯裝著無奈,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是個災(zāi)星�!�
“災(zāi)星?”
景父看著她,忽然罵了句:“你才是個災(zāi)星�!�
李喬瞳孔一顫。
像是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景國振像是在此之前便已經(jīng)沉思了很久。
他掐滅了煙,沉著聲音,冰冷道:“景眠在的時候,我的事業(yè)一直在走上坡路,在和你結(jié)婚前是如此,蒸蒸日上,反倒是和你婚后的這些年,公司虧損的厲害,景眠一走,如今都要破產(chǎn)了�!�
李喬眼眶振動著。
幾乎不可置信。
以前景國振從不會這樣對她說話,甚至極盡涵養(yǎng)溫柔,自從那次任星晚的助理帶著錄音找上景家,從那之后,景國振對她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女人不自覺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陷進肉里,她只當(dāng)男人是遷怒于她,含著眼淚,抖著聲音道:“洛洛他爸,你怎么能這么想我?這些年我死心塌地跟著你,為你生了個兒子,給景眠找了那么有權(quán)有勢的聯(lián)姻對象,為了這個家,我……”
對此,以往會心軟的景父,
此刻懶得等她把話說完,竟徑直轉(zhuǎn)身上了樓。
臨走前,李喬清晰地聽到,景父擦過她耳邊時低罵了一句話:
“你裝什么�!�
*
商業(yè)宴會。
在臨城最高檔會所的宴會廳舉行。
能被邀請到場的,都是商圈內(nèi)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們可以攜帶家眷,甚至可以帶著自己的寵物狗。
但如果是門面不夠,就連踏進門檻的資格都孑然全無。
景國振不在此次宴會的邀請名單內(nèi)。
所以,在被保安攔下來時,景國振的臉色精彩紛呈。
這是繼和任家聯(lián)姻后,他頭一次吃了閉門羹,所以男人臉上相當(dāng)掛不住。
“我是景國振,任總的親家�!本皣裆砼哉局瑯泳拇虬邕^的李喬,夫妻倆被攔在宴會廳門口,臉色好不尷尬,勉強維持著體面:“這種宴會,我們不止參加過一次,請讓我們進去。”
工作人員沒客氣:“進入宴會廳需要邀請函的,就算任總的親家也是如此�!�
“再說了,您如果真是任總的親家,怎么會沒有邀請函?”
這話令夫妻倆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李喬小聲問:“國振,這宴會我們非來不可嗎?”
景國振臉色難看:“你懂什么,魏總今天不僅出席,他的直屬上司甚至也在其中,如果咱們能和那位真正的掌權(quán)人說上話,說不定這項目能起死回生,迎來轉(zhuǎn)機�!�
李喬也聽得緊張起來:“那怎么辦,他現(xiàn)在不讓我們進去。”
景國振也心神不寧地在想辦法,忽然,他看到敞開的木門內(nèi),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景父像是抓住了稻草,慌忙中喊了句:“魏總!”
里面的男人聽聞聲音,腳步頓了一頓。
順勢留意到了景父這邊。
魏總走過來,詫異道:“景總,您這是…?”
景國振有些窘迫,尷尬道:“我們不小心遺失了邀請函,現(xiàn)在這位安保不允許我們進入宴會廳,剛才看到魏總,想著遇到了自家人,和您打一聲招呼�!�
魏總愣了下,表情有些迥異:“這樣啊。”
“那兩位先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