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夠了！閉嘴！”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耐地蹙著眉，直接從床上起身，隨手撿件披風(fēng)披在身上，再也懶得看越貴妃一眼，揚(yáng)聲叫進(jìn)來侍候的太監(jiān)，“是誰擅自放越妃進(jìn)入扶搖宮的？哼！連通報都沒有，不懂規(guī)矩！”
當(dāng)值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小太監(jiān)，一見龍顏大怒，頓時嚇了一跳。雖然他通報過，但是皇上睡得那么深根本叫不醒，又不敢得罪這位權(quán)臣之女。
小太監(jiān)卻也不敢辯解，只惶恐的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饒。
“罰俸三月，杖責(zé)十下，自去領(lǐng)罰�！币郾菹陆z毫沒有體諒小太監(jiān)的意思——天子的怒火必須要有人來承受。
然而幸好不是直接杖斃，小太監(jiān)松了一口氣，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至于你...”帝王瞥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越貴妃，絲毫沒有憐惜的意思，冷聲道，“來人，送越妃回去，沒有朕的命令不許踏出居所一步�！�
“是�！眱蓚�宮女和侍衛(wèi)上前拉住越貴妃，連拖帶拽就往外走。
這簡直等同于打入冷宮了！
越妃花容失色，萬萬沒有料到自己自作聰明前來看望皇上，竟然倒了大霉，不！不可能！她是未來的皇后��！
不顧儀態(tài)地跪在地上，越貴妃仍然以為皇上是錯怪了自己，辯解道：“皇上您錯怪臣妾了！臣妾沒有旁的心思，只想伺候皇上！那安神香真的不是臣妾點(diǎn)的！”
一聽安神香三個字，玄凌耀心臟一陣刺痛，臉色越發(fā)陰沉下來，他怎會猜不到那香必然是蕭初樓做的好事。
可是，初樓為何如此？！
莫非.....
莫非.....
帝王垂下的袖子里，拳頭憤怒地緊緊攢著，依稀可見青白的血管凸起。他根本不欲再和越貴妃糾纏，只想快點(diǎn)去找回蕭初樓，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哼！”帝王回身拂袖，目光冷漠如刀，口中只道，“這里只有你與朕二人，不是你，難道是朕點(diǎn)的不成？！”
“不是——”越貴妃竭力搖頭，突然口不擇言沖口而出道，“�。〕兼懒�！是柳妃！一定是柳妃！她心中嫉恨臣妾...她要陷害臣妾！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越妃的愚蠢讓玄凌耀心中更加不快，以柳妃那樣溫順膽小的性子，要是敢這出這種蠢事，那太陽都要從西邊出來了。
他面上泛起冷笑，剛欲呵斥，旁邊一個太監(jiān)卻瑟縮地插口道：“皇上...柳妃確實(shí)在貴妃娘娘之前也來過扶搖宮...”
玄凌耀一挑眉，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他淡淡的瞥了那太監(jiān)一眼，沒有說話。
小太監(jiān)立即被這實(shí)質(zhì)般的眼光嚇得一抖，跪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卻聽得皇上開口吩咐：“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太監(jiān)如蒙大赦地點(diǎn)頭稱是，立刻跑了出去。
原本站在一旁的太監(jiān)五順，這時低眉順眼地呈上一封信，躬身道：“皇上，這是蜀川王殿下吩咐呈給皇上的�！�
帝王眉心一顫，忽的轉(zhuǎn)頭，二話不說直接奪了過來，只是拿信的手略見顫抖，以至于好半天才展開。
開頭第一句話便讓他心頭泛起不祥的預(yù)感。
“陛下親啟：
臣有要事啟奏。
日前從蜀川發(fā)來八百里加急，蜀川境內(nèi)，王城、泉盤關(guān)、洪鎮(zhèn)、六方城等地突發(fā)叛亂暴動，規(guī)模不一，周邊地區(qū)均有不同程度影響，此事牽連甚廣，臣恐暴亂釀成大禍，是以連夜趕回蜀川，不愿驚擾陛下休息，臣擅自做主，不告而別，還望陛下恕罪。臣蜀川蕭初樓上�！�
雪白的信紙上墨跡未干，大字龍飛鳳舞蒼勁隨性，一看便知是蕭初樓的筆跡。
看到解釋，帝王慍色稍霽，可是這封信翻來覆去就這么短短一段話，而且通體文鄒鄒，恭敬異常，全然公事公辦的口吻，分毫不像那人平日的風(fēng)格。
本該放下心來的帝王，此刻卻更加憂慮，盯著這封看似合情合理又里外都透著怪異的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
半晌，他抬起頭凝視那個傳信的太監(jiān)，審視的目光好似要將人看透。
五順恭順地垂頭立著，可是那股迫人的威壓委實(shí)太過恐怖，他額上漸漸滲出冷汗來。
終于聽到陛下淡然低沉地開口：“蕭王爺...可有說過何時回帝都？”
“回稟皇上，殿下并未有說明�！蔽屙槹杨^壓得更低了些，以掩飾眼底的忐忑，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經(jīng)被看穿了。
“那他還說了什么？”玄凌耀目光依然停留在五順身上，嗓音深沉平穩(wěn)，完全瞧不出一絲波動的情緒。
五順躊躇一下，稍稍抬頭。
玄凌耀皺眉道：“直說便是，朕恕你無罪�！�
五順心中一驚，越發(fā)恭謙地開口道：“王爺說——”
話音未盡，門口忽然響起一聲通報：“皇上，天耀衛(wèi)甲隊(duì)長求見。”
五順立刻住了口，帝王面露不快，猶豫一下，還是收斂神色，揚(yáng)聲道：“宣�！�
片刻，一身黑衣勁裝的甲十四疾步踏入大殿，神色焦急，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一見到耀帝便利落地單膝跪下，對大殿上跪了一地的太監(jiān)宮女貴妃娘娘視若無睹。
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急迫和略微的猶疑：“啟稟皇上，蕭王爺他...”
“如何？”帝王心中一陣揪緊，上身下意識微微前傾。
甲十四回答道：“昨晚收到線報，蜀川王爺手下兩位統(tǒng)領(lǐng)，還有那留在帝都的五千終結(jié)者軍隊(duì)，突然——”
天耀衛(wèi)隊(duì)長咽了一口口水，頓了下，低聲道，“突然消失了...”
“啪嗒嗒——”帝王驟然長身而起，衣袖拂過雕花木的桌面，精致的瓷器碗碟統(tǒng)統(tǒng)被毫不留情地掃到地上，凌亂成一地的碎片瓷渣，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狠狠刮過眾人的耳膜。
甲十四咬牙伏跪在地：“屬下無能，懇請皇上降罪！”
“好一個‘消失了’！”玄凌耀一只手撐著桌沿上，只覺得自己的心一路往下沉，被一座高不可仰的大山壓住，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死死盯著甲十四，冷聲低吼，“既然是昨日得知的，怎么到現(xiàn)在才——”
帝王驀然僵住，昨日——！
昨日，他與蕭初樓游湖賞雪，溫柔纏綿，一連串的甜蜜畫面閃現(xiàn)在腦海里。
他甚至還能感覺到那人留在自己身上的體溫，指尖還記憶著肌膚細(xì)膩的觸感，耳畔還回蕩著動人的情話....
“玄凌耀，我愛你�！�
魔咒一般的嗓音令帝王渾身巨震，他怔怔低頭，手腕上還帶著那串朱紅的相思子，圓潤的紅豆輕輕轉(zhuǎn)動著，艷紅得刺目。
到底是昨日的一場春夢，還是今日的一場噩夢？
玄凌耀面上罩了一層寒厲至極的冰霜，他艱難的轉(zhuǎn)向五順，澀聲開口，一字一字像是從喉嚨破碎出來的玻璃，強(qiáng)硬而又脆弱：“蕭初樓還說了什么？”
他努力保持著平靜，可微顫的嗓音聽來又沉又啞，怎么也掩飾不住暗藏的一絲絲微弱期盼。
像是即將受刑的囚犯，在上法場的前一刻慘淡地期望能僥幸偷生一般——
也許...
他只是需要軍隊(duì)助他平亂...
也許...
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
五順惶恐的跪在地上，心中苦笑，陛下正在氣頭上，若是那話說出來，恐怕陛下要將他活活剮了。
他鎮(zhèn)定心神，深吸一口氣道：“蕭王爺說，‘此去路途遙遠(yuǎn)，蜀川王府事務(wù)繁多，與西楚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此多事之秋，王爺不會再離蜀川一步，恐日后再無暇分身陪伴陛下左右——”
“啪呯！”尖銳的破碎聲讓五順的話音戛然而止，桌面上最后一只完好的青花瓷盞被帝王猛的一掌拍碎！
晴空出現(xiàn)霹靂，耀帝陛下剎那間懵住了。
細(xì)碎的碎片扎進(jìn)耀帝陛下手掌心，頓時鮮血長流，他卻渾然不覺，陰沉的面龐因這句話而緩緩變得青白如銀鐵，不多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一干二凈。
“還有呢...”不知過了多久，玄凌耀才聽見空寂的大殿回蕩著自己的顫抖的聲音。
“還有....”五順小心地縮了縮脖子，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兢兢戰(zhàn)戰(zhàn)道，“王爺還說，恐怕不會再回帝都，所以日后陛下大婚，還請恕王爺無法當(dāng)面祝賀之罪，望陛下以大局為重，切勿掛念�！�
不會再回帝都，切勿掛念...
不會再回帝都....
切勿掛念...
心臟仿佛被錐子鉆破了一個大洞，昨夜里滿腔的炙熱情愫泄堤般的流走，胸口空空蕩蕩，腫脹酸痛。
玄凌耀臉色刷得瞬間慘白，他晃了兩下，全身都在抖，幾乎站立不穩(wěn)，全身的重量都靠那只手支撐在桌上，好像所有的力氣都被那短短一句話抽走了似的。
從未見過向來溫和沉穩(wěn)的耀帝陛下如此雷霆之怒，越貴妃被忘在一邊，心驚膽戰(zhàn)地縮著，愚蠢如她，尚也明白，這時候觸怒龍之逆鱗那簡直是找死。
很顯然，蜀川王殿下，就是這逆鱗。
大殿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陛下臉上瀕臨死亡的悲凄神情震住，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扶搖宮外烏云壓頂，蒼穹千鳥飛絕，狂風(fēng)裹挾著大雪肆虐亂舞。
宮殿內(nèi)八角宮燈吊在檐角上搖搖欲墜，昏暗的燈光映照在耀帝陛下蒼白的側(cè)臉上，森冷沉默如冰窟。
玄凌耀目光茫然垂下，驀然厲聲急促喝道：“備馬！”一面說著，抬腿便往外走。
“陛下？！”五順驚叫道，“這會兒蕭王爺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朕再說一次，備馬！”玄凌耀不為所動，只沉聲再次命令，冷漠肅然不容拒絕。
五順立刻點(diǎn)頭，匆忙的跑出去。他絲毫不懷疑倘若再有拖延，陛下恐怕就直接用走的去追了。
甲十四亦匆匆跟上，示意殿外的天耀衛(wèi)統(tǒng)統(tǒng)隨行護(hù)駕。
這位武器高強(qiáng)的天耀衛(wèi)隊(duì)長，一路上在心中不停地咒罵著蜀川王，他同陛下一樣不明白，蕭王爺?shù)降自谙胄┦裁�，就算蜀川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也該同陛下商量才對嘛！
這樣不辭而別，說重了，那簡直是——
欺君大罪！
而且居然還說什么日后不再回帝都，這...這叫個什么事兒！
陛下一道旨意下來，難道蕭王爺還敢抗旨不遵？
一路策馬狂奔，風(fēng)雪刀割般生疼地刮在臉上。
玄凌耀沒有穿龍袍，只披著一件玄黑的繡龍披風(fēng)，在顛簸的馬背上獵獵翻飛。
鵝毛大雪飛揚(yáng)而下，幾乎將他滿頭青絲都染白。
其實(shí)此時，蜀川王的馬車不過剛剛走出帝都南門。為了擺脫天耀衛(wèi)的追蹤，六輛一模一樣毫不起眼的馬車分開六個方向在帝都里繞著圈子。
蜀川王隨意撿了一輛乘坐，一路靜靜地閉目養(yǎng)神。
馬車出了帝都郊外，漸漸遠(yuǎn)辟清冷。
那片秀麗的相思湖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銀裝素裹的紅豆林一如昨日寧靜。
蕭初樓微挑起車簾，怔然望著這一方純白美景，雪地銀亮反光，刺得他雙目酸澀發(fā)疼。
倏然，他似乎瞥見素白的雪林里一抹極其醒目的黑色人影。
——那，會是誰？
被刻意壓抑的心弦猛的一顫，蕭初樓大喝一聲“停車”，未等馬車停下，他已徑自從窗口跳了出去，直奔那抹樹林深處的人影而去。
雪涯和花林皓喚他的聲音亦被拋遠(yuǎn)。
身邊的樹影飛速后退，他跑得極快，數(shù)息便已欺近，眨眼只剩兩步的距離。
兩步，不過伸出手就能夠到的距離。
卻在這時，那人似聽見身后的動靜回過身來。
蜀川王驀然僵住，半伸的手臂就這么生生頓在空中。
寒風(fēng)飛雪，紛紛漫漫仿佛瀟肅了一世。
第六十六章
死灰
蕭初樓尷尬地縮回手，望著面前一臉警惕的陌生男子，輕咳一聲道：“抱歉，認(rèn)錯人了�！�
對方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快步離開了。
天地蒼茫凄白，風(fēng)雪迷人眼，蕭初樓孤零零地在樹下呆了會兒，風(fēng)雪牽起他的衣袍，凌亂飛舞。
直到頭發(fā)和衣襟都落了層薄雪，冷的他一抖，才回過神來。
低頭輕撫著手腕上凍得冰冷的紅豆手鏈，蕭初樓眼神漸漸模糊而恍然，良久，嘴角澀然泛起一抹苦笑。
他想起那人眉梢?guī)�，面龐溫和如冬日暖陽�?br />
“初樓，今日是我最快活的一天。”
心底驀然一陣揪疼，蕭初樓深沉的眼眸，罕見地流露一絲出難以察覺的哀傷，他深深吸入一口寒冰的空氣，緩緩摘下手鏈，握在手心。
猶豫許久，他喉結(jié)微微顫動，終于狠絕下眸光，將手鏈掛在樹梢上，強(qiáng)迫自己回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向來路走去。
艷紅的相思子在白雪覆蓋的枝頭上搖曳，十分醒目，在風(fēng)雪中又脆弱的仿佛隨時都會從樹梢跌落。
蜀川王木著一張臉坐進(jìn)馬車?yán)铮瑳]有再回頭，冷淡的吩咐了聲“走吧”。
大雪依舊。
黑色的馬車平穩(wěn)的駛在官道上，離帝都越來越遠(yuǎn)，雄偉的城墻只剩一條黑線。
周圍很靜，只有車轍回蕩著支嘎吱嘎的聲音。
突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
暴風(fēng)雪中，裹挾著些許細(xì)微嘶啞的叫喊，仿佛一個男人的喊聲。
在喊——
“蕭初樓！”
馬車?yán)锏氖捦鯛敎喩硪徽�，猛的張開眼，下意識就要揭開車簾往回看。
指尖甫一接觸到簾攏，卻一下子頓住，好像窗外有什么洪水猛獸似的不敢看一眼。
那聲音卻不依不饒地刺入他的耳膜。
“回來！蕭初樓——”
會是他么...
便是見著了，又能如何？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蕭初樓靠在馬車壁上，身體隨著車身的震動而輕輕顫抖著。
“王爺...可要見見陛下？”耳邊響起雪涯猶豫的聲音。
蕭初樓一愣，緩緩搖頭，笑容無比苦澀。
“陛下既然深情如許，王爺為何...”
他嘴唇輕顫，良久，才道：“因?yàn)槲�，已�?jīng)沒有資格了...”
陛下，以后我不在你身邊，別再那么傻得就隨隨便便與旁人掏心掏肺�？窗桑或_慘了不是？
還有，不要因?yàn)橄矚g就寵愛到溺愛，小芭比和小托尼都被你喂得胖成什么樣了...
我把它們帶走了，你...別在御書房的窗戶邊上傻等了。
我總說你夜里睡相不好，那，也是騙你的。
是我喜歡偷偷拉過你的手，放在我腰上。
昨兒個夜里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沒有下次了。
其實(shí)我很討厭那個老是給你送補(bǔ)品的女人，只是沒告訴你。
其實(shí)每次早朝的時候，你都高高坐在龍椅上，每過三分鐘就會忍不住偷偷往我這里瞥一眼，然后又若無其事的轉(zhuǎn)開。
其實(shí)....若非我一直都偷偷注視著你，怎么會知道呢？
其實(shí)，我是真的愛你。
再見了，玄凌耀...
一條腿曲著，人前雍容華貴的蜀川王爺此刻毫無儀態(tài)地蜷在馬車角落里，疲憊地閉上發(fā)熱微紅的雙眼，旁邊隨手丟著一桿只抽了一口的水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