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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及笄血棠

    碎雪撲簌簌墜在琉璃瓦上,我望著銅鏡里母親發(fā)青的指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怪夢。夢里有人用金剪絞碎滿庭牡丹,花汁滲進(jìn)青磚化作暗紅血絲,最終在祠堂臺階上凝成二十兩個篆字。

    輕顏,凝神。

    鎏金菱花鏡映出母親緊繃的下頜,她今日特意梳了雙鳳銜珠髻,發(fā)間卻不見慣常戴的翡翠步搖。九轉(zhuǎn)累絲金鳳瓔珞懸在眼前,冰玉髓在燭火中流轉(zhuǎn)著詭異的幽藍(lán),仿佛封存著深海漩渦。

    這寒玉當(dāng)真要戴一輩子我偏頭躲避那股森冷氣息,卻見母親腕間舊疤在袖口若隱若現(xiàn)——那是道月牙狀傷痕,與我出生時頸后紅痕如出一轍。

    窗外忽有冰棱斷裂聲。母親手一抖,金鳳喙尖刺破我耳垂,血珠正落在冰玉髓上。霎時間寒香暴起,案頭青瓷瓶里的枯梅枝竟綻開點點紅萼。

    夫人!西窗…西窗開了!侍女驚叫陡然變調(diào)。

    狂風(fēng)卷著雪片倒灌而入,我眼睜睜看著結(jié)霜的窗欞抽出青芽。紫檀木窗框綻開鵝黃小花,藤蔓蛇行般纏上金絲帳鉤。母親踉蹌后退撞翻博古架,官窯瓷瓶碎裂聲里,院中傳來此起彼伏的枝椏爆裂聲。

    快關(guān)窗!母親嘶聲厲喝,發(fā)間珠翠簌簌而落。但已經(jīng)遲了——西府海棠赤紅的花瓣正順著窗縫涌進(jìn)來,宛如鮮血漫過織金地毯,轉(zhuǎn)眼間淹沒了我的織錦鞋面。

    我被花浪推著撞向妝臺,銅鏡中映出不可思議的畫面:冰玉髓正瘋狂吸吮耳垂血跡,金鳳雙目泛起紅光。后頸灼痛處似有種子破土而出,指尖觸及的妝奩突然開出大團(tuán)山茶。

    果然是花妖血脈。

    玄色貂氅掃過滿地殘紅,鎏金云紋靴碾碎了一朵開到極致的海棠。來人身后的風(fēng)雪凝成詭異旋渦,八寶琉璃宮燈照見他腰間螭紋玉佩,龍睛處兩點鴿血紅的寶石,恰似夢中金剪的鋒刃。

    母親突然撲跪在地:七皇子殿下,小女只是...

    花夫人不必遮掩。蕭景珩截斷話頭,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撫過仍在瘋長的花枝,永貞二十三年冬,花家三姑娘及笄宴上白梅一夜盡凋;景和七年春,五姑娘行簪禮時滿城柳絮成血——需要本王繼續(xù)念族譜么

    他每說一句,母親臉色便白上一分。當(dāng)我聽見景和七年時,突然記起那位早夭的五姑姑畫像——她眉間也有一點朱砂痣,像極了濺在雪地上的血。

    蕭景珩忽然擒住我手腕,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他指尖劃過我凝著血珠的耳垂,竟將冰玉髓生生扯落。金鏈斷裂的剎那,地磚縫隙突然鉆出無數(shù)瑩白根須,梁柱上垂落的藤蔓瞬間綻開七彩花苞。

    不要!母親尖叫被淹沒在琉璃碎裂聲中。整座祠堂地動山搖,青磚下涌出丈余高的紅珊瑚,枝杈間流淌著蜜色汁液,甜膩香氣熏得人幾欲作嘔。

    蕭景珩將我按在供桌上,先祖牌位噼里啪啦砸在肩頭。他玄色衣袖掃落燭臺,火苗舔舐著滿地落花,卻在觸及珊瑚時燃起幽藍(lán)火焰。我透過晃動的火光看見他眼底跳動的暗紅,像極了冰玉髓吸飽鮮血時的妖光。

    記住,你們花家女子生來就是皇家的...他的低語被珊瑚爆裂聲打斷。某處傳來玉石俱焚般的脆響,最上方的描金牌位突然裂開,半幅泛黃畫軸飄落在我眼前。

    畫中女子站在開滿優(yōu)曇花的庭院里,腕間冰玉髓正在融化,而她對面的男子...竟生著與蕭景珩一模一樣的含情目。

    ---

    第二章

    瑤臺燼

    太后壽宴的燈火灼得人眼眶生疼,我望著掌心被金絲嵌破的傷痕,忽然想起那日珊瑚蜜汁滴在傷口竟生出花苞。此刻纏臂金下冰玉髓正在發(fā)燙,蕭景珩昨日送來的鎏金護(hù)甲卡在指節(jié),像極了鎖住猛禽的腳環(huán)。

    該你了。

    蕭景珩屈指叩響沉香案,他今日戴著赤金抹額,燭火在眉間投下龍形暗影。我望向殿中那尊三尺高的青玉花樽,枯枝上系著的玄鐵鎖鏈正泛著幽光——這是欽天監(jiān)特制的囚花鎖,專為禁錮不聽話的精怪。

    絲竹聲忽止,滿殿朱紫公卿的目光如箭矢射來。我起身時聽見冰玉髓與鎖鏈碰撞的輕響,昨夜蕭景珩將這東西纏在我腕上,說辭倒是冠冕堂皇:怕你折壽時疼得亂跑。

    指尖觸及枯枝的剎那,五臟六腑突然擰成麻繩。冰玉髓裂紋中滲出幽藍(lán)霧氣,順著血脈往心口鉆。我聽見自己骨骼發(fā)出春蠶食葉般的細(xì)響,仿佛有萬千花種在骨髓里生根。

    開啊。蕭景珩把玩著酒樽,琥珀光映出他唇角冷笑,還是說,你想看花家女眷都來跳這折花舞

    殿角傳來環(huán)佩輕撞聲,我瞥見母親被兩個宮婢挾在偏殿珠簾后,她發(fā)間那支并蒂蓮簪正在滴血。喉間腥甜翻涌,我狠狠咬破舌尖,鮮血噴在枯枝上瞬間燃起青焰。

    瑤臺玉鳳在烈焰中舒展金瓣時,我看見了死亡的模樣。

    數(shù)百根花脈同時扎進(jìn)掌心,壽元被抽離的滋味原是這般——像有冰錐沿著脊骨挑開皮肉,將滾燙的魂魄一寸寸扯出軀殼。第一朵牡丹綻開時,我數(shù)清了蕭景珩蟒袍上繡著的九百八十片龍鱗;第二朵盛放時,發(fā)現(xiàn)他腰間螭紋玉佩的龍尾處,分明刻著花家族徽的優(yōu)曇花紋。

    夠了!

    九皇子的玉簫突然橫在牡丹叢中,白綾覆目的少年竟精準(zhǔn)按住我滲血的手腕。他雪色廣袖拂過之處,將開未開的花苞瞬間凋零,我腕間鎖鏈應(yīng)聲而斷。

    滿殿嘩然中,蕭景珩捏碎酒樽起身:九弟這是何意

    七哥沒聞到血腥氣么九皇子轉(zhuǎn)向我時,白綾下滲出兩道血痕,三月前的雨夜,我在太醫(yī)院聞到過同樣的味道——那是你咳在帕子上的...

    蕭云瑯!蕭景珩突然厲喝,額間青筋暴起如蚯蚓。他拽過我時,鎏金護(hù)甲刺破掌心傷口,竟將凋謝的牡丹重新染上血色。

    我被拖出大殿時,瞥見九皇子摸索著撿起落地的玉簫。他腳邊枯萎的牡丹瓣上,凝著幾點發(fā)黑的血痂。

    子時的御花園像座冰窟,我蜷在太湖石后呵氣取暖。腕間冰玉髓又添三道裂紋,這回瞧著竟像朵未開的優(yōu)曇。方才九皇子觸碰過的皮膚還在發(fā)燙,這熱度與蕭景珩施虐時的灼痛不同,倒像兒時埋在后院的青梅酒在雪地里煨出的溫。

    花家的燃血術(shù),果然名不虛傳。

    蕭景珩的聲音驚飛宿鳥,他玄色大氅上沾著夜露,掌心托著的琉璃盞中浮著嫣紅花汁。我認(rèn)得那容器——昨日母親就是被押在這盞前取血的。

    殿下可知,每滴花露都是妾身七日陽壽我故意將傷手浸入太液池,池水觸血即沸,錦鯉翻著肚白浮出水面。

    蕭景珩突然擒住我后頸,逼迫我望向水面倒影。漣漪中浮現(xiàn)的竟不是我的面容,而是個額間生著優(yōu)曇花的宮裝女子,她腕間鎖鏈與我的一般無二。

    百年前的花灼影也說過這話。他蘸著花汁在我頸間畫咒,冰涼指尖反復(fù)摩挲著今晨剛浮現(xiàn)的優(yōu)曇紋,可她最終寧愿剜心飼蠱,也要換蕭氏帝王長命百歲。

    池面忽然飄來盞蓮花燈,暖黃燭火映出燈罩上熟悉的字跡——是九皇子白日握著的玉簫刻著的《往生咒》。蕭景珩揮袖擊碎河燈時,我聽見假山后傳來竹杖點地的輕響。

    你看,瞎子總愛往亮處湊。他碾碎琉璃盞,將花汁混著瓷片按進(jìn)我傷口,就像你們花家人,明知是飲鴆止渴,還代代搶著喝皇家的毒。

    劇痛中我咬破他虎口,血腥味在唇齒間炸開的剎那,太液池突然升起萬千螢火。那些光點聚成優(yōu)曇花形狀,照亮九皇子雪色衣襟上的墨蓮暗紋——那蓮心處,赫然是母親腕間的月牙疤痕。

    第三章

    優(yōu)曇烙

    太液池的冰層在我足尖綻開蛛網(wǎng)紋時,懷里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正巧翻到優(yōu)曇婆羅那頁。昨夜偷藏的殘蠟在袖中融化,燙得腕間冰玉髓發(fā)出細(xì)碎呻吟,裂紋里滲出的幽藍(lán)霧氣凝成小蛇,正貪婪舔舐書頁上的朱砂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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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顏姑娘當(dāng)心!

    竹杖點地聲混著碎冰輕響,我轉(zhuǎn)身時九皇子的雪氅已掃開浮冰。他白綾覆目卻精準(zhǔn)避開每一處冰裂,玉簫尾端系著的銀鈴在風(fēng)中嗚咽,竟與母親妝奩夾層的銅鈴鐺聲重合。

    殿下怎知我在此處我攥緊袖中突然發(fā)燙的冰玉髓,昨夜它在子時化作熒光流沙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蕭云瑯解下氅衣鋪在青石上,指尖拂過石面霜花:姑娘經(jīng)過的回廊,積雪都比別處薄三分。他袖口滑出的墨蓮暗紋掃過冰面,池底突然傳來細(xì)密的破裂聲。

    我尚未驚呼出聲,枯黑的殘荷已破冰而出。焦黃卷邊在觸及我裙裾的剎那舒展成碧玉盤,腐爛的蓮蓬吐出翡翠般的新芽。更可怕的是池面倒影——水中女子額間優(yōu)曇花鈿正緩緩睜開第三只眼!

    別看!

    蕭云瑯的玉簫突然橫在我眼前,白綾被血浸透半幅。他摸索著用氅衣裹住我發(fā)抖的身子,竹杖重重敲向冰面:快走,七哥的雀陰蝶在...

    話音未落,玄鐵箭矢已釘穿他肩胛。蕭景珩策馬踏碎滿池新荷,弓弦猶在震顫:九弟的眼盲癥,倒是愈發(fā)會挑時候發(fā)作。

    我眼睜睜看著殘荷瞬間枯萎,方才還翠生生的蓮葉化作黑灰飄散。蕭景珩的馬鞭纏上我脖頸,鎏金倒刺刮開今晨剛結(jié)痂的傷口。鮮血滴在冰面的剎那,整座太液池突然沸騰,無數(shù)優(yōu)曇花影從水底浮出,每朵花蕊中都嵌著只緊閉的人眼。

    果然是個禍胎。蕭景珩掰著我下巴逼視池中異象,他指尖沾血在我頸間畫咒,劇痛中那些眼睛竟接連睜開,上次是珊瑚蠱,這次又想召什么妖物

    冰層下傳來沉悶撞擊聲,我瞥見無數(shù)蒼白手臂正拍打冰面。蕭云瑯突然吹響玉簫,調(diào)子竟是花家祭祖時的《安魂謠》。簫聲所過之處,冰面浮現(xiàn)出金色咒文,那些手臂頓時化作青煙。

    七哥的噬魂箭越發(fā)精進(jìn)了。蕭云瑯咳著血沫輕笑,箭尾翎毛在他指間化成灰燼,可惜射偏三寸,沒中雀陰穴。

    蕭景珩瞳孔驟縮,馬鞭猛然收緊。我窒息時看見他腰間螭紋玉佩泛起紅光,龍尾處的優(yōu)曇花紋竟生出血管般的脈絡(luò)。瀕死之際,頸間優(yōu)曇烙突然暴出金光,池底轟然竄出巨藤纏住蕭景珩腳踝。

    趁亂掙脫時,我循著記憶往藏書閣逃去。暗格里的《欽天監(jiān)秘錄》果然新增了血字,最新一頁墨跡未干:永昌三年冬,太液池現(xiàn)優(yōu)曇妖目,上令焚百名花匠祭天。

    閣外傳來甲胄碰撞聲,我慌忙中碰倒青瓷花瓶。夾層滾出的羊皮卷上,初代花妖畫像正在滲血——她心口插著的正是蕭景珩那支噬魂箭,而執(zhí)箭人的冕旒下,赫然生著與九皇子相同的淚痣。

    原來在這里。

    蕭景珩的劍鋒挑開我衣襟時,冰玉髓突然炸開一角。碎片割破他眼尾,血珠濺在羊皮卷上,那支噬魂箭竟從畫中緩緩浮出。我趁機咬破指尖點在箭鏃,整座藏書閣突然震顫起來,梁柱間垂下無數(shù)帶刺花藤。

    你以為靠這些妖藤就能困住本王蕭景珩掐訣點燃幽藍(lán)火焰,火舌卻避開花藤直撲我面門,百年前花灼影的焚心火都傷不了蕭氏血脈,何況你這...

    慘叫聲截斷了他的狂妄。我怔怔望著穿透他掌心的翡翠藤蔓——那上面開著的優(yōu)曇花,正在吸食他的鮮血。

    暗門在此刻轟然開啟,蕭云瑯染血的玉簫滾落腳邊。他憑聲辨位抓住我手腕,竹杖點向地面突然出現(xiàn)的八卦陣:坎位生門,走!

    我們跌進(jìn)密道的剎那,身后傳來蕭景珩的怒吼。黑暗中蕭云瑯突然悶哼,我摸到他后背插著的半截噬魂箭,箭身刻著的咒文正在吸食他的生氣。

    姑娘可聽過雙生蠱他氣息漸弱時,竟笑著抓住我按在傷口的手,蕭氏皇子的命...與花家女子本就是同根并蒂蓮...

    密道盡頭的光暈里,浮現(xiàn)出與太液池底相同的千百只眼睛。

    第四章

    金籠錯

    喜燭爆出燈花時,我正用金簪挑開合巹酒里的蠱蟲。翡翠酒液中浮動的紅絲蟲蜷成優(yōu)曇花狀,與蕭景珩冕服上暗繡的曼陀羅紋路如出一轍。窗外飄來的紙灰粘在窗欞,拼湊出半個殘缺的囚字。

    王妃對這合歡酒不滿意

    蕭景珩扯落龍鳳帳的動作驚起滿室螢蟲,這些他特意豢養(yǎng)的磷火蟲停在冰玉髓上,正貪婪啃噬裂紋中滲出的靈霧。我望著床榻四角懸著的青銅鎮(zhèn)魂鈴,忽然想起三日前欽天監(jiān)送來的卦辭——金籠鎖殘香。

    殿下可知噬心蠱要配著人血溫養(yǎng)我拔下鬢邊金累絲鳳簪,將蠱蟲釘在鴛鴦?wù)砩�,就像您�?dāng)年哄五姑姑喝下的那盞...

    鎏金護(hù)甲驟然掐住我咽喉,蕭景珩眼底泛起妖異的紫。他腕間新添的翡翠念珠纏上冰玉髓,珠串間墜著的竟是花家祠堂失竊的祖先牌位殘片。

    乖,把蠱吞了。他碾碎蠱蟲混著酒液灌入我口中,這樣你就能和花灼影一樣,心甘情愿當(dāng)蕭氏的爐鼎。

    腹中騰起的烈焰中,我望見銅鏡浮現(xiàn)出詭異畫面:穿喜服的花灼影正用金釵挑開太宗皇帝的心口,將沾血的冰玉髓塞進(jìn)他胸腔。更可怕的是,她頸間優(yōu)曇花紋路與我的正在共鳴。

    子時更鼓炸響的剎那,整座王府突然地動山搖。蕭景珩腰間螭紋玉佩應(yīng)聲而裂,露出內(nèi)里血玉雕成的并蒂蓮。我趁機咬破他手腕,鮮血噴濺在鎮(zhèn)魂鈴上,竟幻化出百年前皇陵祭壇的虛影。

    你果然也看見了。蕭景珩不怒反笑,任由我掙脫桎梏,當(dāng)年太宗皇帝與花灼影在此處種下噬心蠱時,用的可是你的心頭血呢。

    我撞開朱漆大門時,漫天紙錢正撲簌簌往下落。九皇子素衣白馬攔在儀門外,他手中捧著的鎏金盒滲出黑血,盒蓋上太后宮印正在融化。

    輕顏,皇祖母的棺槨...他白綾覆目卻精準(zhǔn)抓住我手腕,今夜開出了瑤臺玉鳳。

    靈堂方向突然傳來琉璃碎裂聲,我頸間冰玉髓應(yīng)聲崩開蛛網(wǎng)紋。記憶如潮水涌來時,我望見百年前的花灼影抱著渾身是血的太宗皇帝,在火海中吟唱往生咒。他們腕間纏著同一條冰玉髓,裂紋里開出的優(yōu)曇花正在吞食彼此的生命。

    原來噬心蠱是同心結(jié)!我攥住胸口的疼痛,終于明白族譜上那些合葬的先祖畫像為何都帶著笑。冰玉髓根本不是禁錮,而是將花家與皇族的命脈縫成傀儡絲的繭。

    蕭景珩的劍鋒抵住我后心時,靈堂方向突然升起沖天火光。數(shù)百只燃著藍(lán)焰的冥蝶從太后的楠木棺中涌出,它們翅膀上沾著的金粉,正是我催開瑤臺玉鳳時折損的壽元所化。

    現(xiàn)在你逃不掉了。蕭景珩挑開我嫁衣后領(lǐng),劍尖蘸著磷火在脊背畫咒,噬心蠱最喜歡在琵琶骨產(chǎn)卵...

    他忽然悶哼一聲。我轉(zhuǎn)頭看見九皇子的竹杖穿透他右肩,杖頭白玉簫裂開,露出里面寒光凜凜的隕鐵劍。蕭云瑯的白綾被血浸透,唇角卻噙著笑:七哥可還記得,噬心蠱最怕至親之人的...

    太后棺槨在此刻轟然炸裂,冰玉髓碎片如流星四射。我接住一片烙著符文的殘玉,上面浮現(xiàn)的卻是蕭云瑯的生辰八字——甲子年癸酉月戊午日,與花灼影剜心那日的干支完全相同。

    第五章

    溯時香

    皇陵甬道的磷火映出壁上人形凹槽時,我忽然明白蕭景珩為何執(zhí)意用冰玉髓束發(fā)。那些嵌在顱骨里的螢石正模仿著優(yōu)曇花紋排列,每當(dāng)發(fā)間冰髓觸到石壁,凹槽里干涸的血跡就會泛起微光。

    姑娘當(dāng)心。

    蕭云瑯的隕鐵劍挑開蛛網(wǎng),劍身突然浮現(xiàn)的朱砂咒文照亮前方尸堆——那些身著花家服飾的尸骸心口都插著鎏金鎖,鎖眼處嵌著冰玉髓碎片。

    我彎腰拾起半塊族徽,青銅并蒂蓮背面赫然刻著五姑姑的閨名。蕭云瑯的竹杖突然陷入地磚縫隙,機關(guān)轉(zhuǎn)動的轟鳴聲中,整條甬道開始滲出血色符水。

    是噬心蠱的孵化液!我將冰玉髓按在淌血的掌心,裂紋中溢出的靈霧勉強筑起屏障。符水漫過之處,石壁凹槽里的人形竟開始蠕動,數(shù)百具花家先祖的尸骸如提線木偶緩緩立起。

    蕭景珩的咳嗽聲從背后傳來時,我的裙裾已爬滿血色冰晶。他倚著斷龍石喘息,前襟咳出的血在冰玉髓上開出妖異的曼珠沙華:好個九弟...竟把隕鐵劍的追蹤咒刻在竹杖...

    尸群突然齊刷刷轉(zhuǎn)頭,空洞的眼窩對準(zhǔn)蕭云瑯的方向。最前排的腐尸張開下頜,喉間竟傳出蕭景珩的聲音:你以為帶她來皇陵就能解蠱百年前花灼影親自種下的雙生咒...

    蕭云瑯突然割破掌心,將血抹在隕鐵劍的符咒上。劍鋒插入符水泉眼的剎那,整座地宮劇烈震顫,初代花妖的玄冰棺槨從血池中緩緩升起。

    我頸間優(yōu)曇烙突然灼如烙鐵,棺蓋上女子竟與我生著同樣的淚痣。她心口插著的金鑲玉匕首,柄端螭紋與蕭景珩的玉佩嚴(yán)絲合縫。更駭人的是冰棺四周的青銅樹,枝頭懸掛的并非果實,而是歷代花家女子的冰玉髓。

    雙生咒需至親換命。蕭云瑯的白綾被血浸透,他摸索著握住我顫抖的手,當(dāng)年花灼影用自己心頭血為太宗皇帝續(xù)命,卻不知蕭氏皇族因此背負(fù)更惡毒的詛咒——

    尸群發(fā)出尖嘯撲來的瞬間,蕭景珩突然撞向青銅樹。他腰間玉佩炸開的紅光中,我望見百年前的真相:花灼影的匕首并未刺向太宗皇帝,而是引著對方的手捅進(jìn)自己心窩。兩人交融的鮮血滲入冰玉髓,化作漫天優(yōu)曇花雨。

    原來...我們都被騙了...蕭景珩狂笑著咳出內(nèi)臟碎片,他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的并蒂蓮胎記,那蓮心處插著根銀針,蕭氏男子活不過三十歲的秘密,不過是初代國師用厭勝之術(shù)轉(zhuǎn)移的詛咒!

    冰棺在此刻迸裂,花灼影的尸身化作熒光匯入我體內(nèi)。劇痛中無數(shù)記憶洶涌而來:百年前那個雨夜,蕭云瑯的前世跪在棺前剜出雙目,用天盲之軀為花灼影種下輪回引;而太宗皇帝心口的銀針,此刻正在蕭景珩血肉中游走。

    快用焚花咒!蕭云瑯突然將我推向青銅樹頂端的凹槽,隕鐵劍穿透他心口的剎那,我的白發(fā)纏住了漫天優(yōu)曇花瓣,把我煉成新的冰玉髓,才能斬斷...

    蕭景珩的嘶吼與尸群尖嘯同時響起。我咬破舌尖在青銅樹畫下血咒時,看見兩個時空在此重疊——百年前的花灼影與今生的我同時結(jié)印,而蕭云瑯與太宗皇帝的身影正在金光中漸漸交融。

    第六章

    焚花咒

    冰玉髓碎裂的聲音像極了那年及笄禮上的瓷瓶迸裂。我望著漫天飛舞的優(yōu)曇花瓣穿透蕭景珩的胸膛,忽然看清每片花瓣上都映著輪回里的某個瞬間——永徽三年的春獵場,蕭云瑯前世的銀甲染著花灼影的血;景和七年的祠堂,五姑姑攥著冰玉髓碎片扎進(jìn)太宗皇帝轉(zhuǎn)世的心口;而此刻蕭景珩踉蹌的身影,正與百年前自焚的花灼影漸漸重疊。

    原來我們都是困在咒里的傀儡。我接住蕭云瑯垂落的隕鐵劍,劍柄并蒂蓮紋滲出鮮血,與冰玉髓裂痕完美契合。地宮四壁浮現(xiàn)出星斗圖,那些標(biāo)注著花家女子生辰的星子,正沿著優(yōu)曇花脈的軌跡緩緩移動。

    蕭景珩心口的銀針突然發(fā)出蜂鳴,整座青銅樹開始瘋長。枝椏穿透他四肢將人懸在半空,樹根則纏住我的白發(fā)往地脈深處拖拽。在劇痛撕碎神智前,我望見蕭云瑯用最后氣力結(jié)出的法印——正是族譜夾頁里花灼影未畫完的往生陣。

    雙生咒要用心頭血來破...蕭云瑯的白綾散開,露出本該是眼窩的優(yōu)曇花烙印,但需要兩代獻(xiàn)祭者同時...

    隕鐵劍突然自主貫入我心口,沒有痛楚,唯有徹骨寒涼。冰玉髓碎片從四面八方聚攏,在血光中熔成新的匕首——與百年前花灼影所用的一模一樣。我終于讀懂青銅樹上那些冰玉髓的嗡鳴,它們都在重復(fù)同一句咒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輕顏!蕭景珩的嘶吼震落簌簌星塵。他掙扎著扯斷青銅枝,被銀針詛咒反噬的身軀正在急速衰老:你不能...

    殿下可知每代花家女子及笄時,冰玉髓都會拓印一縷魂息我握住匕首劃向虛空,萬千優(yōu)曇花影中浮現(xiàn)歷代先祖的容顏,百年前花灼影留下的不是詛咒,而是四百七十九次輪回重生的機會。

    地宮穹頂轟然坍塌,月華混著雪光照亮我們糾纏的白發(fā)。蕭景珩腕間螭紋玉佩應(yīng)聲而碎,血玉并蒂蓮中浮出粒粒熒光,竟是歷代花家女子被吞噬的壽元。

    用我焚盡的花魂,換所有被囚的魂魄重入輪回。我將匕首刺入星圖中心,整座皇陵開始土崩瓦解,這筆買賣,皇家虧不了。

    蕭景珩在最后一刻撲來抱住我下墜的身軀,他心口銀針消融成淚滴狀的琥珀,內(nèi)里封存著花灼影未說完的遺言。當(dāng)我的白發(fā)纏上他霜雪般的鬢角時,那些輪回里錯位的愛恨終于嚴(yán)絲合縫。

    原來剜心那次...他顫抖著撫過我逐漸透明的臉頰,我想說的是別怕。

    萬千優(yōu)曇花在夜空盛放的剎那,我聽見四百七十九個聲音在吟唱解脫的祝詞。蕭云瑯化作星子融入往生陣,他殘留的竹杖生出翡翠新芽;而蕭景珩抱著我消散的軀體跪坐廢墟,螭紋玉佩在他掌心開出一朵永生不滅的優(yōu)曇。

    雪落長安那日,花家老宅的枯井突然涌出醴泉。曾有路人見七彩錦鯉銜著冰玉髓碎片游過太液池,而新帝蕭景珩的案頭,永遠(yuǎn)供著一枝不會凋零的瑤臺玉鳳。

    第七章

    燼里春(終章·后記)

    太液池的薄冰化盡那日,老宮人瞧見新帝在殘雪里撿拾冰玉髓碎屑。年輕的帝王總愛對著掌心錦囊自言自語,那囊中盛著的不是香料,而是一抔混著琉璃渣的香灰。曾有膽大的小太監(jiān)瞥見他在月夜登上觀星臺,玄色龍袍下擺浸著太液池水,腕間纏著根開滿優(yōu)曇花的白發(fā)。

    這些傳言隨春雪消融漸漸淡去,直到谷雨時節(jié)那株枯死的鳳凰木突然爆出新芽。欽天監(jiān)連夜呈上的奏報里說,紫微垣東南角突現(xiàn)新星,其光如曇花初綻,正照在花家祖宅舊址的方位。

    蕭景珩踏碎滿庭白月光的時辰,恰是更漏子將盡未盡之際。他懷中錦囊不知何時破了個小洞,細(xì)如塵埃的冰玉髓碎末隨風(fēng)飄散,所過之處磚縫里鉆出連綿的優(yōu)曇花苗。當(dāng)?shù)谝豢|晨曦刺破云層時,整座皇城的地磚縫隙都流淌著淡金色花汁,宛如百年前珊瑚蠱重現(xiàn)人間。

    陛下!西郊...西郊的亂葬崗...掌印太監(jiān)踉蹌著摔在花叢里,手中密信染了花汁顯出暗紋——竟是花家族徽的并蒂蓮。

    蕭景珩的冕旒珠串撞出碎玉聲。他策馬狂奔時,腕間白發(fā)突然發(fā)出琴弦般的嗡鳴。亂葬崗的荊棘叢全數(shù)倒伏,百丈見方的焦土中央,翡翠色藤蔓正托著個襁褓中的女嬰。那孩子額間優(yōu)曇花鈿尚在滲血,攥著的小手里卻緊握著半塊冰玉髓。

    隨行的老嬤嬤突然跪地痛哭。她說昨夜夢見花家祠堂所有牌位自行翻轉(zhuǎn),背面皆浮現(xiàn)出涅槃二字。蕭景珩解下龍袍裹住嬰兒時,女嬰突然睜眼沖他笑,琉璃色的瞳孔里閃過星子墜落的光。

    這場異象被史官記為永初三年春,天降祥瑞。只有蕭景珩知曉,那日他抱著女嬰途經(jīng)皇陵時,地宮廢墟突然鉆出株并蒂優(yōu)曇。月光下兩朵花苞同時綻放,一朵落進(jìn)女嬰襁褓化作胎記,另一朵沒入他心口,燙出與百年前蕭云瑯相同的朱砂痣。

    十年后的上元燈節(jié),太學(xué)院最年輕的女學(xué)生指著《異聞錄》問夫子:花妖當(dāng)真活不過二十歲么

    老夫子望著窗外掠過宮墻的紙鳶,那鳶尾上繪著的瑤臺玉鳳正在滴翠:丫頭,你可見過融雪時的冰棱最鋒利的刃往往在春日來臨時...方得新生。

    穿紫綾襖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腕間冰玉髓串珠碰出清越的響。她不曾察覺,太液池倒影中自己的模樣,正與藏書閣秘卷里的花灼影漸漸重疊。而宮墻另一側(cè),新帝朱批的折子上,一滴墨正暈染成優(yōu)曇花的形狀。

    后記·燼里長生

    我蘸著晨露寫下這行字時,檐角銅鈴正巧墜下半片冰玉髓。十年前從皇陵移栽的優(yōu)曇突然開了,青瓷盞接住落花時,漣漪里晃過蕭景珩冕旒上的夜明珠光。

    舊朝史書載永初帝終生未娶,卻總在驚蟄日向太醫(yī)院討朱砂。有小宮女見過他在鎖骨紋并蒂蓮,金粉混著冰玉髓碎屑刺青,滲血時浮起的花紋與欽天監(jiān)失傳的《輪回志》扉頁一般無二。

    去年清明替花家遷墳,洛陽鏟撞上硬物。檀木匣里除了族譜,還有卷裹著珊瑚粉的羊皮,百年前花灼影的字跡暈染如淚痕:

    世人都道花妖血脈是劫,卻不知那些焚心的日夜,最灼燙的從不是折壽的疼。當(dāng)蕭云瑯在往生陣?yán)锷⒆餍亲訒r,當(dāng)蕭景珩跪在灰燼里拾我最后一縷白發(fā)時——原來剜心咒真正的解法,早藏在最初那枝逆雪而開的海棠里。

    匣底躺著支金鑲玉篦子,母親及笄那年摔斷的,如今被冰玉髓粘合得完好如初。我把它別在發(fā)間時,鏡中忽然掠過鵝毛大雪的幻影,十六歲的母親正對鏡梳妝,窗外西府海棠裹著冰殼,將開未開。

    昨夜新收的小徒弟舉著風(fēng)車闖進(jìn)來,腕間胎記紅得像火中優(yōu)曇。她指著院中無風(fēng)自動的秋千嚷嚷:師父你看,那藤蔓開出的花,和您手札里畫的噬心蠱一模一樣!

    我笑著翻開《異聞錄》末頁,夾著的冰玉髓碎片映出雙人影。百年時光在墨香里蜷縮成花苞,而傳說永遠(yuǎn)比命理先一步抵達(dá)春天。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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