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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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等待之外別無他法。時間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緩緩流逝,他坐著(站著、踱步著)等待馬利克自己決定是生是死。醫(yī)師們和女工們在診室里忙得團團轉(zhuǎn),匆忙處理著門外呻吟的尸體(所有的死人們,當然了),期間他們來了一兩次,留下了一碗湯,對馬利克的進展只是搖頭皺眉。
“坐起來,”阿泰爾說道。那碗湯很好地平衡在他的一只手中,而他的另一只手滑到馬利克的脖子上,然后勉強把他拉起身來擺成一個坐直的姿勢。馬利克的身體軟綿綿地貼著他的,由于高燒而熱得滾燙,他的臉因痛楚而扭曲。阿泰爾小口小口地將湯水喂給他。他讓馬利克保持正坐,然后用涼水沖洗他的身體來降溫�!澳悴荒芩溃卑⑻枌λf。
馬利克的回答是一聲輕不可聞的訕笑。他用盡全力支撐著自己直起身來,眼神虛弱地看向阿泰爾�!澳闩铝藛�,阿泰爾?”
“你有這么弱嗎?”阿泰爾回應道。
他期待著反駁或者憤怒。馬利克因為他的脾氣在馬斯亞夫聲名狼藉,他的性情極其不討人喜歡,但是他仍然因他對他們信條的堅守和對他的兄弟們的忠誠而備受尊敬。在他們的青年時期,馬利克的怒火可以移山,這讓他在所有其它人都在阿泰爾面前退卻的時候成為了班子里的頭領(lǐng)與阿泰爾作對。但是他的臉上毫無怒色,他的右手撫摸上阿泰爾赤裸的胸膛,兩根手指劃過他暗色的乳暈時雙眼好奇地瞇起。然后他看著阿泰爾的臉,他的臉上流露出純粹的悲痛�!八麤]法逃跑,”馬利克輕輕地說,“他走不了了�!倍笏讼氯�,重新躺回了床上。睡眠又一次將馬利克帶走了,高燒將他的皮膚燒成一片艷麗的潮紅。
阿泰爾站在床邊,拳頭緊攥著一塊濕抹布,一團亂麻難受地哽在喉中。他看向周圍的石壁、立在墻遠處結(jié)實的架子、門框上的裂縫、還有厚厚地堆積在房間角落里的蜘蛛網(wǎng)。他看向任何地方――房間里的任何地方,除了馬利克,還有仍然殘留在他體內(nèi)的不愿接受的懺悔。當阿泰爾無法讓他的眼睛繼續(xù)保持睜開,且干涸的灼燒感強迫他合上眼皮時,他再也無法抑制住肩膀的顫抖或者是睫毛上沾上的濕潤。“對不起,”他說道(不是對馬利克,他一點也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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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臨,一片死寂的垂死掙扎在診室中彌漫開來。阿泰爾坐著,雙手放在大腿上,光裸的背部倚著冰冷的石頭。他一直留意著馬利克不均勻的呼吸聲和他斷斷續(xù)續(xù)的痛苦的囈語。當那些女工和醫(yī)師們終于安靜下來,阿泰爾走到井邊取水。他一次又一次地將馬利克叫醒,迫使他不停地喝水,不斷地往他熱得發(fā)紅的肌膚上灑水。
在夜晚的最后幾個小時,他的身體在他嘗試拯救馬利克的生命的操勞下疲憊不堪,他坐下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的頭枕在石頭上,身體僅靠著背部倚在墻上來保持挺直。他什么也沒有夢到,一道黝黑的深溝和一陣刺耳的聲音讓他重新回歸清醒,然后發(fā)現(xiàn)一個醫(yī)師正好奇地檢查著馬利克的傷口。
他醒來時發(fā)出的響聲讓他們都注意到了他,因為醫(yī)師轉(zhuǎn)過身來,說:“很好,你醒了。過來,學學如何包扎繃帶�!�
馬利克漆黑的眼睛一直盯著阿泰爾,直到他最后看到暴露出來的傷口。傷口并沒有惡化或者是因感染而膿黃。他的皮膚邊緣依舊因創(chuàng)傷而發(fā)紅,然而裸露的肌肉泛著健康的粉色,即使他的肌膚在寒冷中感到一片刺痛。但是,馬利克不再因發(fā)熱而潮紅的臉卻露出了陰沉的臉色。
醫(yī)師并沒有注意到,又或者并不關(guān)心,而是向阿泰爾演示了如何包扎繃帶,還向他解釋了在何時和何處做這個。他告訴他哪些藥草能緩解疼痛并加快愈合,并且列舉了一些能促進痊愈的他所能做的膳食。阿泰爾帶著平常心仔細地聽著――留心著馬利克漸長的憤怒――直到醫(yī)師滿意為止。
“你會在下午出院。高燒已經(jīng)退了,在這里我們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做的了,因此在同樣的條件下你不如呆在自己的家里來得舒適�!敝笏c了點頭,低著頭走出了房間。
“你的臉上沒有泄露任何表情,”當他們兩人獨處一室的時候馬利克開口說道。這句話本身并不如它被說出來的方式般帶有攻擊性�!拔矣浀眉词乖谖覀冞是孩子的時候,你就好像是石頭做的�!�
“我記得你有著相反的問題。你的臉泄露了你的每一絲想法,而你的脾氣將你每一次嘗試控制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就是這點讓你成為了一個低劣的刺客,馬利克�!�
“曾經(jīng),”馬利克糾正道。
阿泰爾看了看他新包扎上的繃帶,然后看了看馬利克沾沾自喜到傷人的臉�!叭绻阕约哼x擇了繼續(xù)活下去,那么你或許應該下決心更加容忍地面對你的未來�!�
馬利克的笑聲是如此脆弱,仿佛玻璃碎落一地,七零八落的碎片扎得令人生疼。他大笑著躺倒床上,一只腳光著搭在床邊,另一只在床上伸展開來。他笑的時候?qū)⑹址旁谒懵兜男乜谏�。“我應該讓他殺了你,”馬利克說,他的聲音里帶著濃厚的愉悅,“這是我的選擇,而這就是我選擇的�!彼念^側(cè)向一邊,落在阿泰爾身體上的眼神中帶著有意而為的怪誕的淫笑。顯而易見的挑釁,但是阿泰爾并沒有動手遮掩自己,而是放任馬利克做他想做的,直到他的嘗試讓他感到無聊為止。“去給我找點東西吃,”馬利克最后說道。
阿泰爾并沒有落荒而逃;他的步伐毫不動搖。他穿過房門,走出診室,走向鷹堡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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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燒所帶來的影響逐漸消退以后,很多馬利克沒能想清楚的東西又重新浮出了水面。身體上各式各樣的疼痛不斷地讓他分心,使他很難保持著坐直的姿勢。他的左臂僅剩下一個形狀奇怪的末端,他的前臂到他原來的手肘位置以上的幾寸都沒有了。他形狀依舊姣好的肩膀呈現(xiàn)出的圓潤曲線完全沒有改變,然而幾寸以下馬利克的整個人生都被無法挽回地切斷了,留下巨大的未知,還有被虛幻的感覺占據(jù)著空蕩蕩的位置。
他讓自己的頭腦陷入一片無用的平靜中。他作為一個刺客的生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作為一個兄長的生活已經(jīng)遠去了。這個世界上他曾經(jīng)奉為真理的所有東西都不復存在了。
然后阿泰爾雙手捧著一碗散發(fā)著令人無法忍受的強烈氣味的、冒著熱氣的食物回到了他身邊,即使這是他最不想要的累贅。他將碗放在矮架上,用他泛紅的手在一旁扇著,讓食物稍微涼下來。
馬利克依舊恨著阿泰爾。沒什么大不了的�?紤]到他們的未來將會如何緊密地相連,在此之上似乎很難建立起任何堅實的基礎(chǔ)。但是這就足以(在那個時刻)讓他集中精力。憎恨阿泰爾的感覺來得輕易而迅猛,隨之而來的是想要懲罰他的存在的欲望。(讓他明白他的傲慢和他對自然法則的違抗所帶來的可怖后果。讓他明白卡達爾喪命于一個陰暗的地道之中。)“你以為我能從這里吃到嗎?”
“你應該謹慎地使用你的新權(quán)利,馬利克�!�
“我應該表現(xiàn)出關(guān)心嗎,就像你帶領(lǐng)我們走向所羅門神廟里的厄運時那樣?”但是然后――“啊,但是在那里厄運并沒有降臨在你身上,不是嗎?你的身體依舊完整而強壯。你什么都沒有失去�!�
“我失去了我的自由。我失去了我的地位�!卑⑻枌⑼肽闷饋�,看了看食物,想起來缺少了餐具。他對自己的健忘皺了皺眉,然后用他的手指舀了一小勺食物。他的臉上面無表情,聲音平淡呆板,完全沒有顯露出任何這些損失讓他難過的跡象。
“你并沒有失去這些東西。你只是回到了長久以來你應該待著的位置上�!瘪R利克張開嘴,看著阿泰爾皺眉的臉上掩飾不住的緊張而尷尬的憤怒,他感覺到一陣愉悅、惡毒且扭曲的滿足。這個男人以前(不是他們的青年時期)連一杯水都沒有喂過馬利克。他曾經(jīng)把一個裝滿了尿液的罐子砸給他,而他曾經(jīng)喂過他一碗讓他鬧肚子并且好幾天不舒服的蔬菜沙拉。但是他從來沒有不懷惡意地提供給他任何東西。
“你一定很滿意,”阿泰爾朝他低啞著嗓子說。
“我并不滿意,”馬利克向他保證,“我寧愿你死了而我的弟弟活著。如果不是這樣,那么沒有什么能讓我滿意。”然后他張開口,等著阿泰爾繼續(xù)喂他。男人的目光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低頭看著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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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師回到房間里來教他一套拉伸運動,以保持他廢了的那只手最大程度的活動性和實用性,在此之前馬利克揮了揮他的右手將阿泰爾遣送走了。在這個距離里他并不討人嫌,他的眼睛看著除了馬利克的其它任何可以落眼的地方,但是他的出現(xiàn)依舊令他惡心。
“你必須做這些康復運動,”醫(yī)師這樣跟他說,一手放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指導著那只他殘缺的手臂�!耙婚_始會伴有疼痛,但是如果你愿意一天勤快地做多幾次,那么疼痛會減輕的。”然后醫(yī)師后退一步,看著他做完了一整套運動,確保他做得到位�!澳愫苄疫\,你的身體依舊年輕而強壯�!�
馬利克既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在你自己家中和你的新妻子的照料之下好好痊愈吧�!�
馬利克笑了起來;他胸口的抖動刺痛著他仍未痊愈的傷口�!拔覀冃腋5慕Y(jié)合被公之于眾了嗎?”
“沒有。我只被要求阻止阿泰爾離開。在任何其它的情況下我都不會允許他進入我的診室。”一想到這個,醫(yī)師的嘴唇微微上翹�!八搅宋业拿恳豁椘诖�。女工們給了他一系列事情去準備,這會幫你的身體重拾力量。如果他像在這里一樣很好地遵從了所有指令的話,那么你將很快能恢復健康�!钡且挥浘嫘缘哪抗馔读诉^來,“在你嘗試做什么劇烈運動之前,給你自己點時間好好養(yǎng)傷。”然后醫(yī)師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隨后轉(zhuǎn)向門口�!霸改阈膶幤桨�,兄弟�!彼咧罢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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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利克并不想離開這個空蕩而安全的診室然后回到村莊里他自己的家中。實在有太多他需接受的了:所有他與卡達爾共享的空間,一個已經(jīng)不在了的弟弟的遺物,還有他無論如何都想要拒絕但是依舊噴涌而出的記憶。但是女工們在下午時早早地來了,將他從淺眠中叫醒,領(lǐng)著他出了門。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當天刺眼炎熱得令人無法忍受的陽光之下,而那個他不想要的累贅尾隨其后,在離他左邊兩步遠的地方無聊地來回踱步著。那件阿泰爾給他找來的衣服(女工們是這么說的)讓他渾身難受,一只空蕩蕩的袖子在他的身側(cè)輕輕地晃動著。診室的門口并沒有站著多少人,但是從鷹堡到他家的路上會有很多人。
“我現(xiàn)在不想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瘪R利克說道。永遠不想。
阿泰爾在一陣微不可聞的腳步聲中消失前說:“難得我和你想的一樣。”馬利克深吸了一口氣,強迫他搖搖晃晃的(陌生的)身體動起來。他的步伐已不再像是一個刺客般的矯健,而是一個從鬼門關(guān)里爬回來的人的蹣跚步履。他的身體平衡偏離了原來的中心,而他適應這個改變的嘗試讓他的身子不自在地傾斜著。他的左肩輻射著一陣陣的疼痛,像是一團緊緊糾纏的死結(jié),他(已經(jīng)沒有了的)拳頭還緊攥著的幻覺時不時地浮現(xiàn)。但是他硬下心來克服這些不幸的、短暫的軟弱,挺直身體,重新昂起頭來。
馬利克走進了鷹堡前的訓練場,看到一群新手在訓練后抱怨著,隨處可見刺客們朝一群舉著沉重的木劍訓練的男孩們叫嚷著嘲弄的鼓勵話語。那些男人們在看到了他的幾秒后臉上露出的一閃而過的恍然大悟和醞釀著的同情清晰可見。拉烏夫(帶著一臉友善的哀痛表情)朝他走來時,他不得不承認阿泰爾冷冰冰的漠視對他來說是一種更好的安慰。一種熟悉的憎惡壓抑著蠢蠢欲動的記憶。就在那里,就在目光觸及拉烏夫體貼的同情之下,有無數(shù)馬利克不愿細想的東西。在那么多注視著他(和提醒著他)的人的眼中的默認讓他弟弟的逝去變得更加不可改變、更加真實。
憎恨阿泰爾支撐著他走完了從所羅門神廟到大導師面前的那一段漫長得可怕的路程。憎恨阿泰爾在診室里帶給他了一種感覺近乎于平靜的陰暗的舒暢感,而當這不復存在的時候,馬利克感到了一陣可怕的震顫開始從他的胸口呼嘯而出,帶著收緊在喉中的哽咽和眼窩中不斷累積的溫熱。
“馬利克,”拉烏夫開口說。
“不是現(xiàn)在,”馬利克(在他什么都說不出口之前快速地)回應道,“我正在回家路上�!彼鹨恢皇直荛_任何想要更加深入的嘗試,然而他自己同樣被他穩(wěn)穩(wěn)不動的手臂驚愕到了。
拉烏夫的表情卡在堅持將他必須說的東西說出口和放棄之間。最后,他低下頭,從馬利克身邊走開了,而所有其他曾經(jīng)在他手下訓練的人們都隨著他走開了。整一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他。
馬利克繼續(xù)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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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順著那條蜿蜒的長道走下山的時候,他的腿因勞累而疲軟不堪,他的整個身體都充斥著一種瀕臨暈眩的飄忽感。感覺像是地面本身開始上下浮動著將他絆倒,而他身體里顫抖的肌肉僅僅只是放棄了互相配合。馬利克狠狠地坐(摔)在了土堆旁的一張長椅上,幾乎就要一頭仰后倒在地上摔個四腳朝天。但是在他的背后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軀體讓他保持了坐立的姿勢,兩只手偷偷滑到他的手臂下將他固定在原位,直到他的視野逐漸恢復清晰。有一小群姑娘們正路過,天真地討論著她們的心頭好和她們的歸宿。在離他右邊的不遠處,他能聽到孩童們打打鬧鬧的吵雜聲。生活就這么安穩(wěn)平和地進行著,絲毫沒有留意他的苦苦掙扎。
馬利克將頭靠在背后溫暖堅實的軀體上,仰頭看到阿泰爾面無表情的臉正往下看著他。“你一直跟著我。”
“你是一個傻瓜,”阿泰爾只是這么說。不帶任何語調(diào),這句話或許既帶著關(guān)切又帶著侮辱。他的兩只手緊緊地抓著馬利克的衣服,將他拉直起身來,把他圈入他寬大的身體中。十幾米外還有十幾個旁觀者,他們剛到達馬利克樸實的家中。阿泰爾弓起身子讓兩人穿過了大門(仔細小心地留心著馬利克的傷口),然后將馬利克放在一堆軟墊上�!氨M管你沒有留意,但是目前你的存在就是我努力的結(jié)果。無論你對我抱有什么看法,我不會忽視我的責任�!�
安全到家,阿泰爾從他身邊退開,將自己安置在能離他最遠的地方,背部倚著墻壁。他看著馬利克的時候完全沒有放松下來,而依舊處于警惕得令人難受的戒備之中。幾天前的對話內(nèi)容重新浮現(xiàn)在了他暈乎乎的腦中。阿泰爾無禮地暗示說馬利克不能控制他自己(暗含著馬利克甚至都沒想過要嘗試)�,F(xiàn)在這看起來十分荒謬:馬利克幾乎都不能保持抬頭的姿勢看著阿泰爾。
馬利克發(fā)笑起來:“現(xiàn)在我對你有什么威脅?”
“現(xiàn)在還沒有,”阿泰爾承認道,“但是你的身體會痊愈�!�
馬利克無趣地躺回了軟墊中,沉溺于他自己的欲望之中,想著那些與阿泰爾有關(guān)的惡毒的事情和他的盤算。那些想法在他的耳中零散地伶仃作響,直到他緩緩地陷入一段并不愉快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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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利克再次醒來時天色已晚。阿泰爾睡在對面的墻邊,他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腳盡可能地緊靠著他的身體。即使是在睡眠中,他冰冷的臉依舊沒有放松下來,而是永久地保持著毫無表情。馬利克讓他自己坐起身來,嘗試不讓他左邊的殘肢撞到什么東西。一股股別人家里準備晚餐的香味從他家小得可憐的前門縫隙間飄了進來,而當他正要開口向他的妻子抱怨沒有食物的時候,他注意到一個碗正放在離他伸展開來的腿邊不遠的地方。碗被一塊布蓋著,已經(jīng)變得溫涼了。馬利克疑惑地看著那碗米飯,嘗了一小口,期待著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一個惡作劇。
“我沒有下毒,”阿泰爾說。他的眼睛只張開了一條細縫,但是他剩余的身體一點也沒有動,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醒了。
“你從哪里拿來的?”馬利克問。
“我做的�!�
這個回答十分可笑。他們并沒有一起做過很多任務,但是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在馬利克跟著阿泰爾受苦的那幾個任務里,男孩倔強的固執(zhí)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如果馬利克不愿意準備他們的飯食的話他們兩個都會挨餓。有幾次馬利克拒絕了,阿泰爾就只是偷東西吃或者乞討食物,但是他一次都沒有表現(xiàn)出做飯的意愿�!盎蛟S我應該倒給外面的野狗試試,看看在我嘗試之前它們會不會吃�!�
“如果你想的話,”阿泰爾說。他閉上眼,無法從他的呼吸和一動不動的身體中看出他是否又重新睡過去了,還是只是在等待著馬利克的下一步行動。
馬利克吃了那碗飯,因為他又餓又累。他吃了,因為沒有營養(yǎng)的攝入他的身體將不會痊愈。(他吃了,因此阿泰爾不用再一次被迫地將他扛回家。)那碗食物平淡無味,但是并不難吃。吃完后,馬利克站起身(感謝他年輕的時候花了那么多年訓練如何在殘肢斷臂的情況下快速適應)然后走了出去。在前門那里有一張小板凳,在很小的時候他經(jīng)常坐在上面,看著卡達爾在一旁玩耍。他生活過的痕跡依舊散落在這亂糟糟的前庭里。卡達爾洗完的衣服依舊晾在那里,等著風干。衣服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沙石和塵土,需要再洗一遍。馬利克皺著嘴想著這件苦差事,然后他想到他的妻子在得到這樣一個家務活的時候?qū)嗝锤吲d。
他的妻子。
大導師因他在所羅門神廟的成功所授予給他的禮物。作為家族里最后一個生還者,這是延續(xù)他的家系的寶貴機會。這是榮譽,那個老人在他高燒的耳邊這么說道,如果他想要按照原本的方式接受它的話。如果馬利克不想要,那么阿泰爾就會被處死。
如果得知阿泰爾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并且所有人都因他的離去而更加安寧的話,那將會是何等的暢快人心。沒有人會因為他乖戾的傲慢而受苦,沒有人會面對他對他們生來就信仰的信條明目張膽的蔑視――沒有人會在他們兄弟身體的重量下顫抖著倒下(滿身是傷、鮮血淋漓),而他們則要為了他們的生命和自由而逃跑。
他閉上眼睛,卡達爾的臉(如此的蒼白,如此的憔悴)在黑暗中浮現(xiàn)。他干裂的嘴唇蠕動著,說著沒用的、讓馬利克快走的聲音縈繞在耳邊�?ㄟ_爾拿起刀子結(jié)束了這個爭執(zhí),他肯定知道馬利克是不會妥協(xié)的。他思考著即使他們能從所羅門神廟幽暗的地道里逃出來,他的弟弟也是必死無疑,但是這樣的想法算不上是安慰。即使知道他無法拯救他的弟弟,知道他無法止住那從他大腿上致命的動脈傷中噴出的大量血液,他依舊無法從失敗的痛苦煎熬中脫身。所有的這一切都無法抹去血液從他弟弟割破的咽喉處噴涌而出的景象。
一切都結(jié)束了。木已成舟,時光無法逆流�,F(xiàn)在他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在他所剩的生活中繼續(xù)前進。即使這樣,(在近期)如此接近死亡、然而卻無法簡簡單單地隨之而去的事實沒有任何安慰作用。死亡或許是個不錯的獎賞,比起這個他并不想要的可笑優(yōu)待要好得多。
Chapter
5
Chapter
Text
這不是第一次(當然也不是最后一次)阿泰爾對馬利克的怒氣有多么的毫無意義而感到無語。不得不說他的氣勢咄咄逼人,但是他沒有針對任何事或人來真正地付之行動,到頭來他的憤怒只不過是一陣撒潑取鬧。這是當他看到那些刻意浪費的肉片和菜葉零散地灑落在馬利克的小屋里臟兮兮的地板上時,他腦海中冒出的想法。
這是當他對上馬利克虛弱黝黑的眸子投過來的帶著勝利意味的一瞥時,他想要說出口的想法。
你簡直是個孩子,他這么想著,但是沒有那么強烈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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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在馬利克怒氣沖沖的鄰居的謾罵聲中開始了,鄰居的女主人厲聲斥責著孩子邋遢的手和臉。在那個男孩(他的名字現(xiàn)在深深地刻在了阿泰爾腦中)的母親無情地用冷水給他擦身時,他因害怕和委屈而大聲哭喊起來。在母親罵完了那一長串充滿惱火和不滿的句子之前,她因為男孩扭動著想掙脫她緊抓的手而狠狠扇了男孩一巴掌。阿泰爾轉(zhuǎn)了個身,想著他不久的將來里將會迎來類似的場景。馬利克可能會被說服,允許他重新回到兄弟會(無論通過什么手段),但是一旦目前他沉溺于喪失中的傷痛轉(zhuǎn)移到想要一個孩子上,他將無法逃脫。
男孩又一陣故意的、聲音扭曲的痛苦哭嚷讓阿泰爾從床上坐起身。他看了看馬利克,看著他(酣甜地、沒有發(fā)燒地)熟睡著,然后在他醒來繼續(xù)進行著他無意義的報復之前,阿泰爾悄悄地從房子里溜了出去。他爬上了一個大圓桶,外面太陽還沒有從地平線下升起,但是泄出的微光足以讓他看清通往馬斯亞夫的道路。(目前他所能看到的)守衛(wèi)們并沒什么動靜,已經(jīng)站崗站了一晚上的他們正迫切地等待著換班的人來。沒有被送去出任務的新手和刺客們估計全都像馬利克一樣還在集舍里或者是他們自己簡陋的小屋子里呼呼大睡。如果現(xiàn)在動身的話,應該很容易在被人發(fā)現(xiàn)之前再次潛進去然后潛出來。
阿泰爾安靜輕巧地落到了地面上。男孩抽著鼻子迷惑地望向他――全身赤裸、紅印遍布――而他的母親似乎已經(jīng)對他污跡斑斑的衣服和羞辱的未來感到絕望了。她注意到了阿泰爾的目光,然后朝他發(fā)出了一聲怪謬的嗤笑。她喊道:“行啊,看看他,看看等待著你的是什么!”
阿泰爾朝她和那個紅著耳朵、羞愧地垂下他光裸的細瘦肩膀的男孩輕蔑地哼了一聲。隨后他轉(zhuǎn)身,輕松地朝鷹堡跑去。他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大門,徑直走向訓練場,拉烏夫正站在一排訓練用劍旁。他泛紅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失望神情。“我的劍,”阿泰爾問,“還給你了嗎?”
拉烏夫似乎很驚訝見到他。如果可能的話阿泰爾會避免被人發(fā)現(xiàn),他會將自己藏匿在某個小角落中或者是高塔的頂端,那些地方能讓他一個人靜靜地待著�;蛟S拉烏夫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大導師在一大群按耐不住喜悅的人們面前將他降職的時候�!鞍⑻�,”他有些結(jié)巴地說,聲音中帶著疑惑。他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其它的目擊者或者監(jiān)視者之后輕輕地松了口氣�!澳愕膭有我從你房間里找來的一些東西在我家里。阿巴斯已經(jīng)先我一步擅自拿走了你的小刀,大搖大擺地闖進你的房間將你的物品搜刮了一遍。我沒能保住多少�!�
一周以前,阿泰爾用一場血戰(zhàn)解決了他的無禮。他鋒利的劍刃在阿巴斯無一是處的肉體上留下了十幾道傷痕(現(xiàn)在或許更多)。更多針對阿巴斯個人的輕蔑和辱罵像恥辱的陰影一樣跟著他�,F(xiàn)在,趁阿泰爾毫無還手之力,那個男人就想方設(shè)法地進行他懦弱的報復行動。阿泰爾對此無能為力,現(xiàn)在他還不能與這個男人抗衡,因此他咬緊牙關(guān),將涌到嘴邊的無數(shù)話語吞回腹中。
“我聽到有流言說你……在協(xié)助馬利克,”拉烏夫說。
“如果這是你打聽到的所有消息,那么我羞辱的全貌還沒有被公之于眾,”阿泰爾語氣平淡地回答,“告訴我你的家在哪,拉烏夫。我需要拿回我的東西�!�
拉烏夫?qū)⑺突亓舜遄永铮阉麕У搅怂蚶淼镁袟l的家中,他年輕幸福(懷有身孕)的妻子正在照料著在家中深受寵愛的兒子。拉娜是一位瘦小苗條的女性,小鳥依人地待在她丈夫身邊。與生俱來的雪白皮膚、水淋淋的眸子和烏黑油亮的頭發(fā)讓她從阿泰爾非常、非常小的時候就成為了一個性感的尤物。當她在村莊里獨自行走的時候,他自己的父親(甚至遠在她成年之前)就盯著她看很久了。他臉上的神情就和某種沒頭腦的動物一樣。
“阿泰爾,”當他走進門時拉娜禮貌地問候道。
“我來取回我的東西,”他直白地說。她遞給他一個癟平的包裹,里面只裝著一些勉強能維持一天的衣物和一條他從孩時開始就留著的圍巾,他還是忍不住咒罵出聲。
“阿泰爾,”拉娜用她甜美的嗓音說。她將第二個塞在架子上的包裹拿了下來放在矮桌上,因那些咔噠作響的雜亂金屬物而尷尬地臉紅起來�!氨娝苤�,這不是你想要的,但是這可能是最好的�;蛟S如果你將自己交給另一個人,那你就不會――”
阿泰爾拿起了他的劍,這是他僅僅十六歲的時候從拉烏夫手下贏回來的武器。在清晨的訓練場上,他們打了個賭。拉烏夫宣稱沒有新手――無論多么技術(shù)精湛――能制服他。拉烏夫高傲得刺痛的自尊心令他面紅耳赤,而阿泰爾則利用了他的自尊心說服了他將那把珍貴的劍壓為賭注。阿泰爾做到了。在數(shù)秒內(nèi),拉烏夫直挺挺地躺倒在了地上,而阿泰爾一腳踩住他胸口,劍的利刃抵著他的脖子。他的大獲全勝一半是因為他的身手,而另一半是由于阿泰爾即將到來的發(fā)情期分散了拉烏夫的注意力。
“你誤解我了,”阿泰爾在她的評論轉(zhuǎn)向更尷尬的話題之前說,“我并不害怕他們的欲望。我并不與我的命運抗爭,而是為之奮斗。我是一個刺客,這是我生來注定的,也是我被培養(yǎng)成為的。而我將再次成為一個刺客。”他將劍刃重新歸鞘。
拉娜帶著冷酷的憐憫看著他。然后她走到他身后用一個空碗盛了些她做的早餐,隨后微笑著將碗遞給了他�!袄瓰醴蛳胍婉R利克談談,但是他不確定他是或否愿意�;蛟S你可以說服他�!�
阿泰爾一聽到這個建議就不屑地哼了一聲,但是他拿走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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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阿泰爾回到馬利克那間搖搖欲墜的小房子里時,男人已經(jīng)醒了,但是依舊躺在他昨晚入睡的位置上。他的下巴抵在胸口上,頭發(fā)因為油膩而平平地黏在一起,他的面貌倒是很符合他眼中露出的陰郁眼神。他花了點時間看了看阿泰爾拿著的東西,目光在他放在他自己的小床上的那把劍上停留了一會,然后將視線轉(zhuǎn)到了他離開拉娜的屋子之前穿上的那件襯衫上。
“沒有我的準許不要隨意離開,”馬利克(最終)開口說,“你是我的妻子,因此你必須按我的話照辦�!�
你是一件所有物,比奴隸稍微好一些。(而大導師是怎么評價馬利克的?他說他能教會阿泰爾順從。想想早在馬利克注意到他之前,阿泰爾在他的幼年時期是如何學會了服從。)
阿泰爾將他的東西一件件放好,然后將那碗食物放在他們兩人之間�!袄冉o你送來了這個�!比绻⑻栂胍獓L試說服男人費神接受拉烏夫的來訪的話,這并沒有幫上什么忙�!拔覀儜撎拐\地談談我們的現(xiàn)狀�!�
“沒有必要進行談話。你并不是不曉得對你的期望是什么,只不過這些年來你一直設(shè)法哄騙大導師去違背傳統(tǒng)。”馬利克一腳將碗踢倒。“你會和你們那種人做同樣的事。”
(這里,又一次,那些話語。那些過分的話語,就好像阿泰爾是由和馬利克不一樣的東西構(gòu)成的。就好像他的身體將他標記為什么非人類的東西,將他完完全全地從馬利克屬于的那類人中剔除,因此他不能被歸為同一個物種。那些話語。)
隨后阿泰爾想著,想著馬利克猶如脫韁野馬般的怒火是如何的漫無目的。在那短暫的幾秒鐘內(nèi),他想了很多,才有勇氣雙膝跪地,將食物舀回他帶回來的那個碗中。一陣平靜的感覺從他胸口蔓延開來(那個他在孩童時為自己建造的一個安全的內(nèi)心世界,他身體里最后一處沒有被任何人碰觸的禁地,一個只屬于他的地方。)那是他已經(jīng)無法再次感受到的完完全全的自由,安撫地流過他的身體。他站起身來,看著馬利克(現(xiàn)在在一陣掙扎中坐了起來),然后將碗里的東西連帶著碗一股腦地扔到他身上�!拔也粫滩活I(lǐng)情的主人,丈夫。”
哦,看看馬利克臉上騰升而起的令人愉悅的暴怒。那種狂怒讓他的雙頰重新染上血色、讓他的雙眸再次恢復活力。發(fā)泄完后,阿泰爾對自己會招引來什么后果心知肚明。他并不害怕馬利克因為這次無禮行為而加壓給他的冷嘲熱諷。他并沒有躲開男人氣得通紅的臉或是目光中投來的熊熊怒火。他們幾乎一生中都在吵架,因為阿泰爾技高一籌的身手而互相敵視、爭論不休。馬利克如此熟悉他的表情,以至于他看著他的臉就知道他是否輸了一場較量,而他也一定對失敗的感覺和隨之而來的羞恥感習以為常了。
“收拾好你的爛攤子,”馬利克朝他怒吼道�!皫臀易鲲垺!�
阿泰爾伸出手指將一片菜葉從馬利克赤裸的肩膀上掃下去的時候他并沒有移開眼睛。他什么也沒有說,隨后馬利克怒氣沖沖地從他身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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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阿泰爾已經(jīng)完成了清理軟墊和地毯的工作,并重新將它們一一擺好。他為馬利克的左臂換上了新的繃帶。他準備了兩頓飯并喂馬利克吃下。他按照吩咐洗了衣服。他為馬利克熱好了洗澡水。他一聲不吭地做完了所有他被交代去做的事情,甚至連一丁點細微的反抗都沒有。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分毫不差地達到了馬利克的要求,而他機械的順從所帶來的空虛感像一團火在馬利克的心里熊熊燃燒著。
阿泰爾拒絕還手的話,根本不會發(fā)生任何能讓他分心的糾紛。
“脫掉你的衣服,”馬利克要求道,此時屋里的光源僅剩一盞燈火搖曳的燭燈。他們周圍的屋子都已經(jīng)安靜下來,除了偶爾有一個不愿入睡的孩子發(fā)出一兩聲不情愿的哭聲。阿泰爾坐在那,待在那個他自己弄的舒適小窩里,離馬利克遠遠的。
沒有任何回應。阿泰爾沒有從他的劍的清理工作中抬起頭來,他的手沒有停下來,他什么也沒有說。時間緩緩流逝,仿佛馬利克什么都沒有說過。當他開口再次重復了一遍他的要求時,阿泰爾終于抬起頭來看著他�!澳氵沒有完全康復�!�
“或許沒有,”馬利克說,“我想看看你,妻子�!�
阿泰爾站起身,扯開他上衣的系帶,將襯衣拉到頭頂脫下。他堅實健壯的胸膛和腰腹就和馬利克每一次看到的一樣。他微微泛白的皮膚遺傳自他膚色白皙的母親。他的全身遍布著已經(jīng)完好愈合的傷痕,一道道淺白色的傷疤褪色得幾乎淺不可見。他的手指修長,手掌寬闊有力。那盞閃爍的燭燈在他的身體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解開了褲帶然后將褲子脫下來。他的雙腿修長而柔軟,皮膚下緊致的肌肉勾勒出優(yōu)美的線條,淡棕色的毛發(fā)稀疏地遍布在他的大腿和小腿上。他的雙腳幾乎全是骨頭,腳趾細長(馬利克從很早的童年時期就記得他的長腳趾,記得其它的男孩們是如何嘲笑阿泰爾奇怪的腳趾)。他略微寬大的臀部將他與男人區(qū)分開來,一個能讓他誕下孩子的進化特征。他走路時身體會不自覺地擺動,雙臀會誘人地左右扭動,這些細微的區(qū)別長久以來讓他引來了無數(shù)的目光。賦予給他的這副重心略低的身體讓他更擅長于奔跑和攀爬,而不必忍受男孩們需要逐漸適應的大塊頭的肩膀和骨瘦如柴的髖部所帶來的與生俱來的笨拙。他并不起眼的陰莖軟塌塌地下垂著,和大多數(shù)像他一樣的omega共享的一個特征。
阿泰爾自覺地為他轉(zhuǎn)過身去,帶著嘲諷的傲慢張開雙臂。他結(jié)實的背部肌肉牽動出流暢優(yōu)美的線條,微微凹陷的脊椎一直延伸到他的臀部。一絲火光照映在那,勾勒出迷人的圓潤曲線。默默地站了一會,阿泰爾轉(zhuǎn)過身來,帶著不變的冷漠全身赤裸地站在他面前�!拔液细駟幔俊�
“你足夠了,”馬利克回答。
阿泰爾低頭看著他,甚至都沒有動手遮掩他的裸體,但是他的眼中流露出反感。他咬緊牙關(guān),而馬利克為此享受了一陣簡短而殘酷的愉悅。然后他擺了擺手,移開了目光,打發(fā)阿泰爾離開并按照他自己的意愿穿回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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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烏夫在早晨時來拜訪,帶著他妻子做的食物作為見面禮,還有對他們結(jié)合的喜訊的恭喜。大導師(像是)終于宣布了阿泰爾不僅被取消了頭銜,還被嫁給了馬利克。村莊里模糊的竊竊私語一定在這個明顯疑點的證實下炸開了鍋。
“我根本沒想到,”拉烏夫說。
他們坐在屋子前的空地上。馬利克厭倦了悶熱的里屋,還有許多他還無法強迫自己面對的東西。阿泰爾還在里面,蜷縮在他那個該死的角落里,等待著下一個任務。他因缺乏自由所帶來的死水一般的緘默讓馬利克感到迷惑不解。
“我還不是很確定我為什么被允許這么做了,”馬利克說。清晨的空氣讓他的頭腦異常的清醒,而單調(diào)無趣的對話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干擾。
拉烏夫來拜訪馬利克是為了了解一下他對他的喜訊所引來的注意有什么看法,但是還會有其他來訪者。
拉烏夫越過他的肩膀往屋里看了看,或許想要揣測阿泰爾的吸引力和價值,又或許是想要估摸一下直話直說會惹來報復的可能性�!拔移鸫a能想到一個理由。你會成為眾人嫉恨的焦點,”拉烏夫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曾經(jīng)在新手時期和你一起訓練的很多人們聽到消息后都抓狂了,要知道他們錯失了他們的機會去…”
然后阿泰爾就出現(xiàn)了,他走到門前站在那里。他魁梧的身體像是一團攀附在拉烏夫背上的若隱若現(xiàn)的黑影,散發(fā)著威脅的氣息,驚得一滴冷汗從他的前額滑下。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滿意的冷笑,就和他殺人(無論他們是否是目標)時帶著的冷笑一模一樣。他盡他所能地緊緊盯著拉烏夫,他的手指在身側(cè)松散地蜷曲著,輕柔地敲打著大腿�!罢f,”阿泰爾開口道。
“這并不重要,”拉烏夫嘗試轉(zhuǎn)移話題。
這對阿泰爾來說明顯很重要。未言明的話語從他的拳頭和齜起的緊咬牙齒間泄露出來。(只有在那個時刻)一種如此超乎尋常而又直率的感情無法再隱藏于他平常的面具之下。那受傷的自尊心就和凝結(jié)在他漲紅的臉上的厭惡感一樣一目了然。
“進屋去,”馬利克對阿泰爾說。他本來以為他會淡然地服從,就像在過去幾天里完成了他分配給他的妻子的一系列單調(diào)枯燥的任務一樣。阿泰爾憤怒得泛紅的雙頰上流露出的違抗讓他重新變回了馬利克一直以來憎恨的那個人,又是那種膽敢反抗他們的傳統(tǒng)和習俗的傲慢,那種將他們帶往所羅門神廟里一敗涂地的自大。阿泰爾張嘴想要反抗,或者想要表明他不會離開,但是馬利克抬起頭一字一語地說:“進屋去,妻子。”
“你應該當心你的用詞,”阿泰爾回復道,對他又或者是對拉烏夫,然后他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然后退回到里屋里。他倚著墻邊蹲下來,顯然在監(jiān)聽著門外的一舉一動。他表面的順從和心底明顯的違抗比起過去幾天里他溫和平靜的舉止真是一個令人十分愉悅的挑戰(zhàn)。
“你不會缺少樂子的,”拉烏夫說。但是現(xiàn)在他的語氣不再洋溢著喜悅,而是帶著依舊被阿泰爾仍能造成的(或者是如果沒有被及時制止所能造成的)物理威脅的恐嚇�!翱捎胁簧偃舜蛸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誰會掌控誰的。你接手的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
“那是被交付給我的,”馬利克糾正道�!靶率謧冊趺礃恿�,拉烏夫?我記得在我離開之前你還在抱怨著他們蹩腳的技藝。有長進嗎?”
拉烏夫的臉再次開朗起來,他大聲嘲笑起那群連握劍都不會的新來的年輕男孩們�!捌渲幸粋將他自己的牙敲掉了!如果那是一把真劍他就已經(jīng)死了。在你們那班里我想不起有任何如此缺乏常識的人�!�
“我們不一樣,”馬利克說。
“你們有分歧,”拉烏夫明智地指出�!靶值軙䶮o法在分歧中立足,沒有對彼此的忠誠人們就不能侍奉我們的信條,但是沒有什么比忌妒和怨恨更能激發(fā)一群糟糕而又愚蠢的男孩們了。如果不是阿巴斯和阿泰爾形成了如此強大的仇敵讓你的兄弟們團結(jié)起來,你們所有人可能早就用訓練用劍把你們自己砍死了�!�
“阿巴斯什么都不是,”馬利克在空氣揮了揮手,這么評價道。他對這個男人僅剩的尊重讓他的內(nèi)心發(fā)出一陣反感的低聲咆哮。阿巴斯確實是一個兄弟,因此值得忠心和尊重,但是他是一只擺著一張臭臉的禽獸,渾身散發(fā)著惡臭。他所說的話語充滿了卑鄙而令人作嘔的東西;從他跟阿泰爾翻臉的那年開始,他臉上的神情就暴露了他的內(nèi)心充滿邪惡�!盎蛟S你可以捏造出一個敵人來與你的新人們一較高下。”
“男孩們可不會因空想動搖,馬利克。你還記得在你們的第二年,你們班在阿巴斯和阿泰爾將訓練用劍藏起來之后被罰跑圈的事嗎?阿泰爾第一個完成了,盡管他被他的父親打得滿身是傷。沒有哪個男孩不因此而恨他恨到要死的。”拉烏夫臉上露出一個憧憬的笑容,他對這兩個愚蠢至極的男孩犯下的惡行所流露出的欽佩實在是令人厭惡�!拔铱删幵觳怀瞿菢拥呐e動�!�
“考慮到這個故事是如何收尾的,你沒有嘗試或許是個明智之舉。”
拉烏夫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然后再次笑了。“我該走了。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恭喜你,馬利克。祝你早得貴子。”
“或許拉娜能指導一下阿泰爾該如何準備一頓可以入口的飯菜”,馬利克站起身來,對拉烏夫說,“我們兩人會對此感激不盡的�!�
拉烏夫大笑著點了點頭:“你可不能太過責怪阿泰爾。他從來沒有一位母親來教導他。我會叫她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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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利克回到屋里時已經(jīng)是日中了。拉娜帶著欣喜友好的笑容過來指導阿泰爾。他站在那聽著她指導他如何準備飯食的時候,阿泰爾比她高出一大截,大概比她高上一個半頭身,并且也比她苗條的身體寬上幾乎同樣的寬度。他留心地聽著,要不就是僅僅出于禮貌。他們一起做了一頓飯的期間,馬利克時不時打了幾個盹兒,在醒著的期間一圈圈地踱著步,嘗試讓活力和生氣重新回到他近乎無用的雙腿上。
烈日高高地懸在空中,日間的炎熱讓他不得不退回到了他陰涼的里屋中。阿泰爾正等著他,跪在馬利克的床邊(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他和他是那么的近),看著馬利克慢慢坐下。馬利克向后倚靠在枕頭上,徑直迎上阿泰爾審視的目光,男人隨后向前傾身。他修長柔軟的身體朝他伸展過來,他的雙手一把抓住馬利克的手腕將他壓制在地毯上。然后阿泰爾一手緊壓著馬利克的右臂,一手伸過來一把攥住他的下巴,強迫他集中注意力。
“聽清楚了,丈夫。我會給你一切法律要求我給予的,但是如果我聽到你談起任何你在床上對我所做的事,它們將會成為你的遺言�!彼氖种赣昧Φ孟萑腭R利克的肌肉之中,圓鈍的指甲仿佛要將他的皮膚撕開。然后他松開手,警告完他,在那些話語還未能被完全消化之前準備從馬利克的床邊逃開。
“這就是你所害怕的嗎?害怕其他人會知道你被操了?”馬利克譏諷道,“我向你保證,關(guān)于和你上床的討論多的去了。在你的性別被揭露之后這可是一場爭論不休的、長篇大論的熱議。
“你真走運,”阿泰爾陰沉著臉退回了他的位置,“但愿你的親身經(jīng)歷能配得上你曾經(jīng)有過的那些意淫。你該休息了,否則你將永遠不會有精力去探個究竟。”
“說出一個男人的名字,我會告訴你他想怎樣操你”,馬利克說道。他坐起身來。他(然而只是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那些話語中帶著不必要的殘忍,(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如果他是一個品行更加正直的人,他一定會因這種奚落而對自己感到羞恥。
阿泰爾將背靠在離他遠遠的墻上,仰頭倚著墻然后閉上了眼。他彎起一只腿,一只手臂歇在膝蓋上,他的手指慵懶地垂下,然后他開口說道:“好吧,卡達爾�!�
馬利克對他是如此深惡痛絕、恨之入骨,一股鐵銹味在他嘴中散開。在這個距離里看來阿泰爾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閃爍著,像極了金子,而他微咧著嘴露出一個自鳴得意的嘲笑。這個表情完美地模仿了馬利克臉上的神情。這個嘲諷的回擊提醒了他們兩人到底有多經(jīng)常卷入這種無意義的糾紛之中。但是想要之身而退已經(jīng)太晚了,想要從夾雜在他們之間支離破碎的糾葛中找回一點所謂的道德倫理已經(jīng)太晚了。
“阿巴斯,”馬利克回嘴道(盡管他感到胸口傳來一陣顫栗,他的聲音毫不發(fā)抖),“他想要你像個發(fā)情中的婊子一樣臉朝下跪在地上。他會大聲嘲笑你,嘲笑你將會如何浪叫著哀求他。他嘲笑你瘀紫青腫的膝蓋和你被打得紅腫的皮膚,還有他向你展示一個真正的男人能干的事情時你將會如何感激涕零�!�
阿泰爾笑了起來:“一個雞巴小得可憐的男人不應該這么夸夸其談�!钡撬⒉荒芊(wěn)穩(wěn)地維持住他臉上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具。深深扎根于他臉上的漠不關(guān)心與那股扭曲纏繞著傳遍他的全身的惡心感相互矛盾沖突著。
“說得好像每個人會聽一樣,”馬利克反駁道。
這時,阿泰爾再次嘆了口氣:“睡吧,馬利克。祝你夢到那些你還沒有能力去做的事情。”然后他躺下來翻了個身,背對著馬利克,無聲地昭示著現(xiàn)在的他毫無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