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泰爾把殺死馬吉德?阿丁的兇手的尸體留在了一棟搖搖欲墜的空房子里,任由流浪動物們啃咬他的尸體,等待被任何路過的行人發(fā)現(xiàn)。如果守衛(wèi)無法找到并正確地推測出阿巴斯的身份(或是只是他的罪行)的話,那他們真是一群最白癡無能的家伙。
他走過街巷,朝曾經(jīng)看到圣殿騎士出現(xiàn)過的角落走去,尋找著任何值得壓榨情報的人。他在前兩個地點并沒碰上什么好運氣,花了一段時間在長椅上懶散地看著行人來來往往,然后才打起勁兒來繼續(xù)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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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圣殿騎士身材不是很龐大,但他在制服里顯得格外嬌小。阿泰爾是在一個死胡同里發(fā)現(xiàn)了他,他對迎面而來的迅猛進攻感到驚訝,但仍然制服了這個小混蛋。阿泰爾把他釘在了屋頂上,正好在一堵半倒塌的木墻前,木梁已經(jīng)被風(fēng)雨沖刷得光裸了。阿泰爾用膝蓋頂住他的腹部,一手握著匕首橫在他的喉嚨旁,男人憤恨地用法語謾罵他。
“不要動,”他說。
“殺了我,刺客,我什么也不會說的。”
阿泰爾以前也聽過這種大膽之詞。他對此毫不理會,思考起他有什么選項。他的雙手還沒有從毆打前一個人的創(chuàng)傷中完全恢復(fù)過來(因此毆打這個人直到他松口更像是在虐待他自己)。這天太熱了,阿泰爾正被不適的疼痛和疲憊而折磨。他的耐心已經(jīng)在之前那場打斗中消耗殆凈了。“很好,”他附和著男人的要求,“如果這就是你的愿望�!�
阿泰爾橫著切開他的肚子時,那個法國人既欣喜又驚訝得臉色蒼白。他被劃開的衣物和皮肉被漏出來的粉中帶灰的臟器弄得濕漉漉的。阿泰爾欺身向前,而男人小小的手正抓著他濕滑的腸子。
“你會在兩天內(nèi)死去,如果你身體素質(zhì)不錯的話估計要三天�!卑⑻栟D(zhuǎn)過身從他身邊走開,聽著男人發(fā)出的慘叫。他蹲在建筑物的邊上,聽著男人嘗試起身卻數(shù)次失敗地重新倒在原地。只有一次,他朝背后望去,發(fā)現(xiàn)那個法國人盯著纏繞在他手指上的腸子。
“你們這些家伙不是應(yīng)該很在行的嗎!要用這樣的方式殺我,你肯定不是一個刺客好手,”他喊道。
阿泰爾用腳后跟轉(zhuǎn)過身,用看一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我是一個非常老練的刺客。我割的傷口剛好夠深到來折磨你。我沒有傷到你的內(nèi)臟,但是你依舊會死。如果你給我些有用的情報,我說不定會讓你死得更體面些�!�
法國男人的臉一會兒青一會紅,急促地喘著氣,汗如雨下。忠心讓他緘口不言,如果不是阻撓到了他自己的任務(wù)的話,阿泰爾會很欣賞他的勇氣。
“那我走了,”阿泰爾說。他把男人留在那,走去向小販買了吃的,在接下來的幾小時內(nèi)坐在長椅上看著行人來來往往。他思考著羅伯特?德?沙布爾在拉希德背叛刺客們的陰謀里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還有他在十字軍中的角色。他分析了他對那場戰(zhàn)爭的了解,卻依舊一無所獲。
當他回到他把法國男人留下的地方時,他發(fā)現(xiàn)男人正可悲地嘗試爬向他的自由。他的腸子沿著屋頂撒了一路,現(xiàn)在已經(jīng)臟兮兮、干巴巴地沾滿了塵土,即使血液依舊在裝著他身體廢物的薄肉里流動著。男人在試圖逃跑的過程中昏了過去,因此阿泰爾狠狠地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你會開口嗎?”當他在男人身旁蹲下來時,他開口問道。
男人看到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救世主而不是惡魔,然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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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嘗試清理自己右肩上的傷痕時,瑪麗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看著他。即使沒有她不友善的偷笑這項工作也已經(jīng)夠困難的了。亞倫像是不明白(但是不贊同)她顯而易見的開心和馬利克的新傷痕。
“我來幫你,”瑪麗說,“我以前很擅長這種事情�!�
馬利克同意了,因為他想在其他人圍過來無禮地盯著他今早剛剛被添上的新鮮的、還滲著血的傷痕之前處理好傷口�,旣愖叩焦衽_后面站在他身旁,示意他坐下。她只是不夠高,無法清晰地看到傷口。
“你很受傷,”瑪麗說,“你對這個并不自豪,你不想別人看到這個�!�
這些話聽起來很像是阿泰爾曾經(jīng)對他說的:我會給你一切法律要求我給予的,但是如果我聽到你談起任何你在床上對我所做的事,它們將會成為你的遺言(或者什么類似的話)。馬利克舔了舔嘴唇,盯著那張破舊的、沒有好好打理的柜臺,而不是看著她將醋滴在傷口上。
“這不是我習(xí)慣的預(yù)料之中的事,”馬利克說,“這么想是那么嚴重的罪過嗎?”
瑪麗發(fā)出一聲斟酌的聲音。當她搓揉著傷口時她下手可不溫柔。就像她決定跟隨的那個人一樣,她沒有同情心�!叭绻悴贿m應(yīng)的話那就是罪過。是你允許還是要求這個的?”
“我不談?wù)撨@種事,”他說。
“是為了有利于你還是他?”瑪麗問。她拿起一片新的紗布,擦拭著傷口。沒有必要用繃帶綁住傷口,那樣只會礙事。因此她用紗布按著傷口,用力地按著以止血,同時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不談?wù)撨@種事,”他再次說。當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時,她像是認可了他,不過是從一個他沒有理由去關(guān)心的女人那里得來的無用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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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爾直到差不多天黑了才回來。他簡短地和尼達爾以及他的妻子談了會兒,將一袋東西交給他們(可能是什么禮物),讓他們開心了起來,然后繼續(xù)加入到他的新手們和馬利克中,他們已經(jīng)吃完了盡可能拖得晚的晚餐。他接過了自己的晚餐,然后一邊吃晚餐一邊聽新手們收集到了什么情報。
“你們做得很好,”他告訴他們,“你們有在一直練習(xí)嗎?”
他們輪流向他報告了他們的進展。他聆聽了每一個人的匯報,但是并沒有夸獎他們。他向他們詢問他們的弱項,并指點他們?nèi)绾稳〉酶玫某晒?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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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剛回到房間里時阿泰爾開口說:“葬禮是一個陷阱。羅伯特現(xiàn)在根本不在耶路撒冷。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我知道他為了避免讓我們發(fā)現(xiàn)他在哪而安插的誘餌的位置�!�
馬利克沒有時間給出一個回復(fù)。
“我們會睡上一小會兒,然后趁著天黑去找到那個誘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無論他準備要說什么,我們兩個最好都在場�!卑⑻栆呀�(jīng)在給他自己鋪床了。他的武器正放在能夠輕易拿起并帶走的位置。
“我們能睡多久?”馬利克問。
“幾個小時,我會叫醒你的�!彼呀�(jīng)在他們的床上伸了個懶腰(說得那會很輕松似的),期待地望著他。顯然,馬利克不應(yīng)該花那么多時間讓自己準備入睡�;蛟S只是為了繼續(xù)看到阿泰爾臉上近乎危險的不耐煩,馬利克并沒有急著去準備睡覺并在之后被叫醒去偷襲某些未知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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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說的那樣,阿泰爾在半夜里晃著他的肩膀?qū)⑺麖暮ㄋ袚u醒了。他已經(jīng)全副武裝、整裝待發(fā)了�!白约鹤龊脺蕚洌胰グ哑渌私行��!�
“為什么?”馬利克問。
“一旦我們發(fā)現(xiàn)羅伯特去了哪,我們必須迅速行動。他們必須時刻準備著關(guān)上聯(lián)絡(luò)處,然后跟著我們?nèi)ト魏挝覀円サ牡胤健N視蓙唫惏哑渌閳髥T找來,因此當我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都會集中在同一個地方�!比缓笏鹕頊蕚潆x開。
馬利克起身盡可能快速地做好了準備。他在外室里找到了阿泰爾,他正一邊把大門打開,一邊告訴瑪麗要打包些什么東西、還有他們要穿的衣服在哪。當他說完之后,她點了點頭。隨后說:“心寧平安――你們是這么說的,對嗎?”
“沒錯,”阿泰爾回應(yīng)道,“你也是,心寧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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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還在黑夜中沉睡。阿泰爾如一道模糊的光影掠過屋頂,隱蔽優(yōu)雅的動作完全看不出在白日折磨著他的疲憊。當他們抵達目的地時,阿泰爾停下來研究起他們即將要潛入的建筑物。馬利克蹲在他身旁。
“這邊有兩名守衛(wèi),”他說。
“我們可以輕易地解決他們,”他們。他們退回到后面,無聲無息地落地。守衛(wèi)被一個咿呀叫喊的瘋子吸引了過去,這短暫的分神讓他們迅速(且相對)無痛地死去了。門口無人把手了,阿泰爾打開門,他們一同走了進去。
一盞簡單的油燈正在桌上燃燒著。那一團光輕易地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所以他們都沒能沒注意到從馬利克右側(cè)襲來的進攻。在他被刀柄集中臉側(cè)前他只看到一團晃動的影子。突然而來的劇痛讓他跌倒在地,視野模糊。他無法清晰地辨認出房間里的對方的行蹤,也無法聽清對方的嘟囔聲。
他一手按著腫起的側(cè)臉,晃了晃頭。一個人撞上了他,對方戴著的頭盔被扔到了房間的另一邊。被扔出去的頭盔撞到了墻上,然后再次鏗鏘落地。當他看到一個女人蒼白的臉時,他正一只腿伸直另一只腿彎曲著地坐在地上。
阿泰爾一只手掐著她的脖子,左手正威嚇性地擺在她的臉旁。出鞘的袖劍已經(jīng)在她臉上劃出了一道口子,但是驚訝(或許是因為找到了一個他以為是男人的女人)讓在他將袖劍穿過她的頰骨刺進大腦之前停手了。
“你在等另一個人嗎?”女人譏笑道。
“不是,”阿泰爾說,“但是我沒想到是一個女人�!边@點誠實可真是可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女人質(zhì)問道,“你本來不該找到我的�!�
“我說服一個男人告訴我了。羅伯特在哪?”他將全身的重量向前傾,壓在她的胸前貼近脖子的部位。她的呼吸開始費力起來,但是她的目光沒有從他生氣的冷漠面容上移開。
“他知道你會來,”她壓低聲音說,“你壞了我們的計劃�!�
阿泰爾反手打了她,她吃痛地叫出了聲。當她重新看向他時,一道鮮血淌下她的臉頰。他說:“羅伯特在哪?”
“他找到了一個反敗為勝的方法。你主人的野心太大了。他奪走了太多人的生命,他的貪婪會讓我們團結(jié)十字軍戰(zhàn)士和穆斯林[1]。我們將勢不可擋,而馬斯亞夫終將淪陷�!彼难哉Z之間滿是惡毒。
“說點正經(jīng)的,”阿泰爾說。
馬利克站起來,揉著他頭上的腫包�!八趺磮F結(jié)如此對立的兩方勢力?”
“哈,”女人說,“各方都在你們手下蒙受了不少損失。無論他們有多么迥異,他們都會團結(jié)起來將刺客從他們的圣地上鏟除�!�
“羅伯特在哪?”阿泰爾重復(fù)道。他聲音中裝腔作勢的耐心既是威脅也是毒誓。“他要去哪里團結(jié)這些勢力?”
“阿爾蘇夫,”女人說,“他成功之后,他們會朝馬斯亞夫行進�!�
阿泰爾隨手抓住她的頭,將她扯起來,然后把她的頭往地板上撞去,沒有用力到殺了她,但是足以讓她失去意識。她昏過去后,他站起身,轉(zhuǎn)過去撿起他掉落在地的武器�!拔冶仨毴ジ櫵彼f。
馬利克在下一刻站起來�!澳悴荒塥氉匀�,”馬利克說。
“我們其中一人必須去馬斯亞夫,”阿泰爾說,“如果我?guī)ビ幸粋龐大的軍隊要來入侵的消息,他們會認為我瘋了。拉希德會把我囚禁起來或者殺了我。帶上對你忠心的人前往馬斯亞夫,一旦我找到了羅伯特我就會追上你�!�
“你認為他不會將我斬頭?”馬利克質(zhì)問道。
阿泰爾翻了個白眼:“我認為你帶著那么多人手長途跋涉的話會比我獨自快速行動要花上兩倍多的時間。現(xiàn)在,不要質(zhì)疑我。在我清除掉這個威脅后,我會在馬斯亞夫找到你,然后我們會一起從這個叛徒手上奪回我們的兄弟會�!�
“快去快回,”馬利克說,“心寧平安�!�
“心寧平安,”阿泰爾說。他停了一小會兒來查看馬利克頭上的傷口,決定這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點了點頭,隨后從門口跑了出去。他朝著城市大門跑去的同時馬利克也轉(zhuǎn)身走向聯(lián)絡(lu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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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成功地召集到了情報員們,瑪麗也收拾好了被要求準備的物資。阿泰爾的每一位新手都穿著身為刺客的袍子,他們每個人都帶著怪里怪氣的不安穿著這身制服。穿著對他來說太大的制服讓亞倫看起來更瘦小了。
馬利克沒有進到聯(lián)絡(luò)處內(nèi),而是在外面喊道:“我們啟程去馬斯亞夫�!�
他們爬出來的時候他正站在屋頂上,每個人在他身邊找位置站好,每個人都散發(fā)著決然的堅定。尼達爾留在里面,在他妻子的幫助下站著。
“如果你沒有收到我們的消息,那就認為我們失手了,然后離開此地�!瘪R利克對他說。然后他帶著他們出了城。
Notes:
譯注:[1]原文Saras,此處譯為“穆斯林”。根據(jù)歷史文獻,在十一世紀的十字軍東征后,Sara被以基督教信仰為主的歐洲人用于稱呼所有位于亞洲和北非的穆斯林。
Chapter
28
Chapter
Text
阿泰爾在夜色的掩護下穿過了城市。他趁著夜色找到了一匹馬,騎上馬向阿爾蘇夫飛奔而去。夜色掩蓋了他的行蹤,讓他躲過了幾個這么晚仍在外頭巡邏的警衛(wèi)困倦的眼睛,但是卻無法掩蓋馬蹄踩在堅實的石路上發(fā)出的踢踏聲。
夜色也無法讓他的思緒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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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阿泰爾耿耿于懷的不是羅伯特,而是拉希德。羅伯特想要為了同一個的目標(來對抗刺客)而團結(jié)互相對立的敵人并肩戰(zhàn)斗,但不是這個認知讓不安的冷意劃過他的后背。目前來看羅伯特不過是一個小卒,在拉希德的計劃中注定要被處死的眾多人中的一員。
羅伯特是一枚棋子。他的自尊心驅(qū)使他向主人哭訴,尋找著任何會相信他并加入他的人,向被他視為造成他的失敗的敵人尋求復(fù)仇。他顯然聰明到會做樣子討好他認為會來殺他的刺客,但沒有勇敢到站起來為他自己而戰(zhàn)。留下來代替他的女人像是知道她必死無疑�;蛟S她已經(jīng)被告知了她難逃一死,而且也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并不重要。羅伯特不過是一枚棋子,一個同意去找到并守護寶藏的人。他不過是十人中的一人。他并不是主謀,不過是另一個以為自己實際上更偉大、更出色的蠢貨。另一個信任拉希德卻被他背叛了的人。
阿泰爾放慢了瘋跑著的馬的速度。在黑暗中,當他看到那個女人勇敢無畏的臉時,他以為所有自己確信無比的事實全崩析瓦解了。他回頭看了看,試圖僅僅透過空氣辨認出他剛剛經(jīng)過的路。
輕率一直都是他的弱點。緊迫感長久以來在主宰著他。從他能記事的那一刻起,阿泰爾就開始咬緊牙關(guān)忍受著雙腿的疼痛,為自己的性命而奔跑,向自由奔跑。那時他還年幼無知,以為只有成為眾人中最優(yōu)秀的人才能獲得自由。
在他的記憶中,父親的聲音永遠是不斷的咆哮,像是某種尖刺刺痛地刺入他的皮膚。他灼熱的呼吸離他的臉是那么近,像是一團烙印在他味蕾上的霧。他記得他父親對他說的每一句話。他說過:你將一無所成――但是同時――傲慢得不懂學(xué)習(xí)――而且經(jīng)常:沒有你的兄弟你什么都不是。
奧馬爾認為忠誠高于一切,為了這個愚蠢的信念他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了代價,保護了一個從未被發(fā)現(xiàn)的真正的叛徒。阿泰爾親眼看著他的父親被處死,他忘不了那時口中涌上來的苦澀味道,還有將他本該被其它的感情充滿的胸膛充滿了的徹底的空虛感。
拉希德的雙臂環(huán)過他,把他拉了出來,用那些話語填滿了他的腦袋,告訴他:他會變得多么偉大,他已經(jīng)有多強壯了。拉希德將疼愛之情像掰碎的干酪塊一樣一點點喂給他,一直以來舌尖上的那一絲絲甜味完全蒙蔽了他的雙眼。他一直跟隨著拉希德的領(lǐng)導(dǎo),服從拉希德的每一條指令,即使在他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性別以后被強迫去走上一條他一直在抗拒的道路。
(但是為什么呢?為了從一個愚昧的老人、一個像道具一樣使用他、摸著他的腹部為他的身體多么易孕而驕傲的老人那里討得愛與尊敬。為了在他馬不停蹄的緊迫生活中中找到某處、任何一處安全的落腳處。)
阿泰爾依舊被這個人蒙蔽著雙眼,依舊被他的聲音和欲望所支配。阿泰爾仍然為了討好這個老人而準備輕率地加入另一場戰(zhàn)斗。這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意愿,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急迫感讓他來到了這里。不是他自己的質(zhì)疑,而是某種更強大的信念引領(lǐng)他來到了這里。
在黑暗中、在小路邊,飛奔向他幾乎注定的死亡。
拉希德想讓羅伯特死。他想讓所有人死,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已經(jīng)知道他會背叛他們。(阿布曾經(jīng)對他說過:你就是他最強大的武器,但阿泰爾把這句話當做胡扯無視了。)
馬在他身下躁動著,不耐煩地前后晃動著頭。阿泰爾安撫地從馬頭摸到馬脖子,再次回頭看著他過來的方向。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愚蠢的孩子,一個不斷地跑啊跑啊跑啊跑啊的孩子。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刺客,他的拳頭會在訓(xùn)練場里、在阿巴斯不停嘴的粗魯謾罵中狠狠地落在他們的臉上,把其他人打趴下。
他想起那個老人,雙手環(huán)著他的肩膀,他們兩人的頭挨在一起。他想起老人的話語,那個老混蛋想讓他相信的每一件小事會那樣鉆進他的耳中、滑進他的毛孔中、充滿了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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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馬斯亞夫流傳最久的笑話就是阿泰爾對水的厭惡。在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曾差點被淹死,這個經(jīng)歷是如此生動地刻印在了他的記憶中以至于他無法忍受要被水包圍著的念頭,更別說自愿泡在水中了。但是討厭他的男孩們并不在乎,他們在雨中朝他發(fā)出噓聲,還為了好玩往他身上倒水。
阿巴斯曾把握機會教他游泳,但是即使他知道(現(xiàn)在)自己能在水中存活下來,這也無法泯滅他只能無助的在水面下漂浮著的記憶。
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就開始下雨了。馬幾乎被逼到了極限的疲憊,現(xiàn)在只是在緩慢地移動著,而阿泰爾正因崎嶇不平的地形而全身酸痛著,他在啟程之前就已經(jīng)很疲倦了。雨點先是零星地落在他的兜帽和手上,直到突然天上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將他渾身淋得濕透。
如果他信神,他或許會認為他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他不信神,但在他鞭策身下的馬繼續(xù)前進的時候,這也沒有抹去他胸中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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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找到馬利克和他的那一隊訓(xùn)練不周的新手們并不難。他們移動的時候就像一大團白色的模糊色塊。他們又濕又累,緩慢地前行著,留意著的可能會好奇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帶著武器的omega出現(xiàn)的四處游蕩的守衛(wèi)。
阿泰爾的馬已經(jīng)快要倒下了,所以他下了馬,步行著繼續(xù)上路――希望能碰到一個村莊,能讓馬利克停下,來讓他們那隊準備不足的男人女人們停下來。步行有助于減輕他四肢的僵硬和腹中折磨人的饑餓,但是卻無法緩解他的猶豫不決。
這(完全)無法止住不停涌出的、無法解釋的憤怒。步行無法滿足他,當他一刻也忍受不了自己緩慢抬起落下的雙腳的時候,他跑了起來。
(像他一直做的那樣跑起來,迅速、堅定、不可阻擋地跑起來。)
他腳底下的路很滑,雨――比之前小了些――打在他的臉上,雨水濺進了他的眼睛和鼻子。但是他跑啊跑,直到他超越了隊伍中的第一匹馬,然后是兩匹、三匹――聽到超過亞倫時他發(fā)出的驚訝的叫喊聲――直到他跑到馬利克的身邊他才停下來。他想要停下來,但是馬利克跳下了馬,而阿泰爾跑得太快了,所以他們兩人撞在了一起,如果他們沒有撞上身后的馬的話他們說不定就摔倒在地了。
“發(fā)生了什么?”馬利克甚至在他們能分開之前就詢問道。他們的胸膛笨拙地撞在一起,馬利克的手正托著他的脖子來看著他的臉。他內(nèi)心的擔(dān)憂明顯地流露在他臉上�!澳悴豢赡苓@么就找到他的,發(fā)生了什么?”他的手在阿泰爾的胸口、手臂和臉上摸索著,尋找著任何他身體上的異常,但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你為什么會同意這么愚蠢的計劃?”阿泰爾沖他喊道,“你一生都在怒斥我的魯莽,你把口舌全都浪費在強調(diào)邏輯、條理和計劃上。殺死羅伯特對我們來說有什么益處?他是拉希德想要殺死的眾人之一�!�
“他想要召集一支軍隊來攻擊兄弟會,”馬利克說,“他不能――”
“我們曾擊潰過他的軍隊,”阿泰爾插嘴道。他在離這里很遠的地方獨自地在路旁走著時丟失的堅定又回到了他身上,熾熱地從他胸口迸發(fā)出來。他將的手放在馬利克放在他胸口上的手上�!拔覀兡茉俑梢淮巍A_伯特不想和馬斯亞夫的人打,他只是想要從他那里偷走的寶物。如果他來了――我們會在那里阻止他。他不是我們的任務(wù)�!�
“保護兄弟會是我們的任務(wù),”馬利克說。他沒有把自己的手從阿泰爾的手下抽走,但放松了一些,阿泰爾的手穩(wěn)穩(wěn)地把他的手握在原處。其他人也停了下來,在他們身邊臨時地圍了半圈�!拔覀儾荒芎鲆暳_伯特所帶來的威脅�!彼戳丝丛谒麄兩磉厙饋淼娜�。“騎馬回去,”他對第一個人說,“讓尼達爾給阿卡帶話,告訴他們我們聽說羅伯特?德?沙布爾要召集一支軍隊進攻馬斯亞夫。”他抽出了放在阿泰爾胸口的手朝那個人揮了揮,那個人毫不猶豫地按照他的指令轉(zhuǎn)身離開了。“懷疑已經(jīng)像惡性傳染病一樣在我們的成員中傳播開來,”馬利克說,“曾經(jīng)目睹了那些男孩們不必要的死亡的人已經(jīng)無法在他們導(dǎo)師的話中找到安慰了�!�
“我們必須殺了拉希德,”阿泰爾說。這是在所有漆黑的、陰暗的迷茫中他唯一確定的事實。
雨水掛在了馬利克的眼睫毛上,打濕了他們穿的衣服,持續(xù)不斷地打在泥濘的地上。然而馬利克在聽到并試圖消化這一句話時,他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然后他點了點頭。“我們會前往馬斯亞夫,”他說。
“我們一起�!比缓笏戳丝窗⑻枺挚戳丝此涯瞧ダ鄣冒胨赖鸟R留下來的地方。他困擾地皺起了眉�!昂蛠唫愐黄痱T馬吧,他身材夠小,在我們給你找到一匹你沒差點殺死的馬之前他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dān)�!�
阿泰爾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而馬利克微笑著爬上了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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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小得可以(像一個孩子一樣)蜷縮在他的手臂下,但是阿泰爾仍很感激他能有自己的坐騎。男孩嘆了一口來安撫自己,他滿臉通紅,怪異的尷尬感讓他傻傻地笑起來�,旣惪吹剿@個樣子不禁翻了個白眼,但黛娜開懷大笑起來。
“你真奇怪,亞倫,”她說。
“不要讓他的丈夫看到你,”佩尼娜說。
阿泰爾朝他們皺起眉,他們在他面前表現(xiàn)得像在嚴肅地悔過,但是一旦他往前走開了,他們就再次竊笑起來。他們愉快的笑聲與此程的目的格格不入。他追上了馬利克,讓他新騎上的馬和他丈夫的馬保持一樣的速度。“我們要如何接近馬斯亞夫?”他問。
馬利克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靶⌒牡亟咏彼K于回答道。他顯然意識到了這跟沒回答一樣,因此他嘆了口氣�!跋胂氚�,我也會想想的。我們可以一起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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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在緩慢的行軍中過去了。他們沒有找到庇護所,所以他們自己動手搭了一個來過夜。情報員教會了新手們該如何在開闊的視野里搭建一個安全的地方來過夜。他們煮了食物,足以填飽他們饑腸轆轆的肚子。
馬利克憤恨地在生悶氣,暗地里無聲的暴怒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在攻擊他周遭的世界。他吃飯時就像在撕咬著敵人的喉嚨。他走路時就像在尾隨著一個殺人犯。當他(終于)坐下來時,他粗魯迅速地在地上畫出了馬斯亞夫的輪廓――就好像這樣做就能毀掉鷹堡。
“說吧,”當其他人忙著做其他事情時,阿泰爾說道。他走過去,蹲在翻出來的土堆旁,正好能看到馬利克正在(假裝)制作的計劃,還有他漲紅的臉上明顯的怒氣。
“我沒什么好說的,”馬利克說。即使是這句話也非常粗暴,浸滿了惡毒的詛咒。他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了出來,緊緊地抿著嘴,直到他的嘴唇變成了一條細細的線。
“哈!我們在馬斯亞夫的兄弟一定都認不出我們了!我拒絕了一場戰(zhàn)斗,而你居然什么也沒說。”這一點也不好笑�!叭绻銓ξ一蛘呶业臎Q定有什么怨言的話,你最好趁著現(xiàn)在還有時間趕緊說出來。如果我們走遠了,我就沒法回去殺掉羅伯特了�!�
“我不關(guān)心羅伯特,”馬利克說,“我不關(guān)心我們的兄弟會怎么看待我們。這不是我生氣的原因。我的一生都對信條忠心耿耿。我是靠著這個唯一的信念長大的,阿泰爾。要像我的父親一樣,要把對我們的兄弟和信條的忠心擺在第一位。為了成為一名刺客,我放棄了我的弟弟。我為此放棄了我的一生。但是,他們都可以死,因為相比起你回到了我身邊的這個事實,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不配任何人這樣做,更別說你了。”并不是謙遜讓他說出了這句話。在他能讓自己住嘴之前這句話就無法克制地從他口中滾落了下來,他試圖否認自己,這讓馬利克的眉頭比之前還要糟糕地扭成了一團�!榜R利克,”他輕柔地說。
“我不會強迫你接受任何不愿接受的東西,”馬利克平靜而禮貌地說,“我也不會接受任何你不愿付出的東西。但是,要知道我愛你。失去你是一個我不愿承擔(dān)的重擔(dān)。我同意你離開是因為我信任你,比任何人都要信任你,我知道你自己能力的極限。我不會對你能做到的事情指手畫腳�!�
阿泰爾看著馬斯亞夫的輪廓(像地上的一個疤痕)而不是看著馬利克。他認真地考慮了一番他的話,但是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當他什么回答也想不出來的時候,他點了點頭。
“那就讓我們來談?wù)勎覀冊隈R斯亞夫該做些什么,”馬利克說,“明天,我們會一直前行,直到我們能看到鷹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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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輪流睡覺,馬利克蜷縮在他黑色的袍子下,而阿泰爾戒備著路上,留意著他們派的人是否回來了,以及或者可能會出現(xiàn)的敵人。當輪到他睡下的時候,他幾乎都沒時間握緊他的劍柄,他就被自己怨聲連連的身體拽入了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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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員們醒了之后,新手們依舊睡著。馬利克派人去找新的馬匹來替換掉他們已經(jīng)騎過的馬。他們離開時發(fā)出的?O?。阿泰爾一看到太陽就讓跳了起來,他站起身,皺著眉瞅著身邊的一切。
“你應(yīng)該一早叫醒我的,”他說。
馬利克把早餐遞給他,沒有回應(yīng)他毫無理由的抱怨。阿泰爾皺著接過了早餐,走到一邊去找水或者去方便或者去踢石子兒(任何他走開要去做的事)。他回來的時候依舊皺著眉。
阿泰爾皺著眉踢醒了他的新手們,指責(zé)他們睡過了多大的動靜。他指導(dǎo)一會兒他們的劍術(shù),然后告訴他們即將面臨的旅程將會多么艱苦。但是在騎向馬斯亞夫過程中他們將經(jīng)受的肉體上的折磨完全沒有動搖他們對他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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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并不輕松。
馬匹被騎到將近倒下的狀態(tài),然后被拋棄。新手們在馬鞍上搖搖欲墜,頂著黑眼圈、四肢無力地蹣跚地走在路上。他們沒有抱怨疼痛的關(guān)節(jié),或是在崎嶇地帶上飛奔導(dǎo)致身體被甩來晃去無可避免地造成的陌生的酸痛感。
他們在從一批馬換到另一批馬的短暫的時間空隙中吃了點東西。阿泰爾無情地催促著他們。只是稍微安慰了他們一下就將他們推回了偷來的馬的馬背上。
夜晚的降臨讓他們解放了,新手們心懷感激地一個個躺下了,累得連吃飯或者搭建一個合適的庇護所都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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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利克先睡下了,因為阿泰爾怎么勸也不愿先睡。他睡下了,因為他也因長途跋涉累了。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阿泰爾蜷著身子坐著,頂著明顯的困意提防著不會到來的敵人,一小片帶子纏在他的手指上。馬利克在起身接近他之前發(fā)出了點聲響,踢開了幾個石子兒,拖著腳走到他身旁,好讓他有點時間反應(yīng),然后才在他身邊坐下來。
阿泰爾看向他,除了一抹銀色的月光四周一片漆黑,微弱的光線讓他很難看清阿泰爾的表情。但是阿泰爾呼出了一口氣,就好像他不確定自己想要開口說話還是嘆氣,然后他舉起依舊握著那片圍巾的碎片的右手。他晃了晃手,那片布從他手上抖落了下來,馬利克舉起手接住了它。
“這是什么?”馬利克問。布片的面料十分精良,帶著肌膚的溫暖,盡管經(jīng)歷了歲月的磨損,它滑過他粗糙的手上的感覺依舊那么美好。那種感覺就像是當他還是一個孩子時,他母親的臉頰將靠在他的臉蛋上。他用拇指摸了摸這片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