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同火山噴發(fā)前,最后一點山灰彌漫整片天空。所有人都站在原地,臉色變得極其凝重。
他們都從這短短的一句話里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如果真的被拍到了什么,留下證據(jù),事情敗露,那他們全就完了。
“女人又怎么樣?”池晏緩緩道,“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我從來不輕敵�!�
“今晚我們做的,是一樁要命的大事。所以能夠站在這里的人,我都當親兄弟。”
這間安全屋里,除池晏之外,一共站了五個人。
冷淡的目光,緩緩落在每一張驚惶的臉上。像一把看不見的刀,懸在他們頭頂。
“兄弟犯了錯,要怎么辦?”
一片靜默里,一個留小胡子的男人,瑟瑟發(fā)抖地站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池先生,對不起。”他閉上眼,絕望地說,“負責核實觀眾身份的人是我,我不知道楊公子竟然要拍紀錄片……”
池晏垂頭看著他,輕聲道:“領罰吧。”
那人面如紙色,整個人哆哆嗦嗦。
但他還是慢慢地站了起來,咬牙道:“池先生,勞煩你照顧我的妹妹�!�
池晏:“好�!�
一聲槍響。
血慢慢從他的胸口涌出來,蜿蜒成鮮紅的溪流,染臟了眾人的鞋底。
但無人敢為他求一句情。
片刻后,徐旸又低聲問:“池哥,要怎么處理這兩個女人?暫時還不能確定芯片在誰手上,但季雯已經離開S星,陳松虞沒走成�!�
池晏:“派人去首都機場,把季雯的行李全搶走。手腳干凈點。”
徐旸:“是。那另一個人呢?她已經入住朗廷酒店,今晚要把她帶過來嗎?”
“明天吧。”池晏淡淡道。
他低頭點了一根煙。
繚繞的煙霧里,他慢慢露出一個冷酷的笑。
他還不知道她到底拍到了什么,又為什么要大費周章地替換掉那張芯片。
真是做賊心虛,還是不過出于本能,陰差陽錯。
但,無論如何……
陳松虞。
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種手腳。
她的膽子,竟然比他想得更大。
他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精神極度亢奮。
體溫上升,腎上腺素狂飆。他迫不及待要再一次見到她。
但他不著急。他放她再做個好夢。
反正……她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第5章
特工片
很多時候,危險真正來臨以前,你會產生一種預感。我們將它稱為“第六感”。
冥冥之中,松虞也產生了一種第六感。
她坐在床邊,一遍遍刷著實時新聞和訂票系統(tǒng)。直到一條決定她生死的新消息,突然閃現(xiàn)出來。
她的船票被無故取消了。
接下來,無論她嘗試訂哪一天離開S星的船票,也無論目的地是哪里,系統(tǒng)都只會出現(xiàn)冷冰冰的四個字。
“訂票失敗”。
她走不了了。
他們到懷疑她頭上了。
不知為何,最壞的結果陡然砸到頭上時,松虞的內心反而一片平靜。
她摸索著走到浴室里,用冷水洗了一把臉。鏡子里的自己疲態(tài)盡顯,瘦削臉頰,眼下一圈淡青,臉白得近乎于透明。
化妝鏡的強光,在她的瞳孔里落下一圈日食般的陰影。
漆黑的眼,又仿若兩只微型的黑洞,吸走了全部光線。
她意識到自己終于變成了一場貓鼠游戲的獵物。不是今夜,就是明天,遲早有人來抓她。于是接下來她在這個城市里的每一秒鐘,都像死刑執(zhí)行前漫長的等待期。
她該怎么辦?坐以待斃嗎?還是反抗?
“反抗”這個詞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松虞腦中時,她甚至感到一絲荒誕。
怎么反抗呢?她又不是女特工,沒有三頭六臂,在這座冷冰冰的星球里孤立無援。沒有朋友,警察不可信,甚至不知道躲在暗處的敵人到底是誰。
可是,她又不甘心坐以待斃。
她明明活過了一場恐怖襲擊,還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從李叢的那一堆爛攤子里脫身出來。她明明還有那么多電影要拍……
怎么可以功虧一簣,死在這里?
更何況,松虞又想,她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被李叢臨時叫過來頂缺的。
這件事根本與她無關。
憑什么?
冷靜。松虞告訴自己。冷靜。
她可以做到的。
至少,這些人只是鎖了她的船票,卻沒有直接來抓她,更沒有直接讓她也被燒死在那場毀尸滅跡的大火里。
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們只是在懷疑她。
但是卻并不知道她手里的芯片到底拍到了什么。
她還有最后一張底牌。
這又給了松虞微弱的希望。
她坐回床上,仰望著面前的落地窗。窗外星光璀璨,暖黃色燈光照得人醉意熏染。她卻仿佛琥珀里的昆蟲,根本動彈不得。
電光石火間,她的大腦里冒出了一句電影臺詞。
“給你十分鐘,你要怎么從酒店里逃出來?”
*
那是一部松虞曾經看過的特工片。
她對這部電影印象深刻:它是近年來除她之外,唯一的一部電影長片,并且慘遭票房滑鐵盧,所以李叢常常將它掛在嘴邊來教育她:
“片長足足有91分鐘,太長了,難怪才賣了幾十萬�!�
但松虞卻知道,它之所以失敗,與時長沒什么關系,而是因為拍得太無聊,太寫實。
相比起節(jié)奏緊湊的動作戲,這部電影更偏好用冗長的對話,來賣弄自己淵博的情報和反偵察知識——據(jù)說導演是某位自掏腰包為愛發(fā)電的前任情報局高層。完美解釋一切。
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其中一段情節(jié),正是男主角在夜店撩妹時,教導對方:如何在十分鐘內逃出酒店。
“千萬不要住快捷酒店�!彼Φ溃暗教幎际茿I攝像頭,全機械服務,不好脫身�!�
“那怎么辦?”
“一定要住五星級酒店。越好的酒店,越會堅持人工服務。只要有人,就能有辦法。當然,首先,你要叫個訂餐服務……”
此刻松虞站在門口,腦中牢記著那段對話,深吸一口氣,等待送餐的人進來。
冷靜,她繼續(xù)重復這個詞,就當你還在片場,只是照著劇本演罷了,沒什么難的。
門鈴響了。服務員戴口罩,推餐車站在門口。
或許是老天都在幫她,這不僅是個女孩,還連身形都和松虞有幾分相似。
松虞盡力掩飾自己的緊張,讓對方進來。
她看著這女孩的眼睛,慢慢露出一個和氣的微笑——一旦開了這個頭,一切似乎都變得容易起來。
松虞謊稱自己是一名綜藝演員,正在完成一個類似于變形計的游戲。
任務內容,就是與一名五星級酒店的服務員交換身份。
她乞求對方幫助自己,并且許諾以豐厚的獎勵: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替我在這里睡一晚上;之后節(jié)目組的人大概會假扮成警察或者什么找上門來,如果能抵擋住他們的攻勢,事后還會獲得額外的獎金。
說服這個年輕女孩,對她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畢竟松虞是個導演。
而做導演不管口才好不好,最重要的一條職業(yè)技巧,就是要隨時隨地,讓別人相信自己。
女生開開心心地跟她換了衣服。
而松虞慢慢推著餐車出去,低著頭,繼續(xù)回憶那部特工片里的臺詞。
“酒店的員工通道往往是安保的一大漏洞:老員工最喜歡躲在這里摸魚,所以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破壞監(jiān)控�!�
BINGO。
只需要刷ID,連人臉識別都沒有,松虞一路暢通無阻,從員工通道直接來到了地下一層的員工休息室。
另一個女孩正在里面換制服,一邊換一邊罵罵咧咧,抱怨愚蠢又毫不人道的夜班制度,和肥肥大大、完全不顯身材的二手制服。
特工片還在完美地演下去。
松虞看著對方閃亮的鼻釘和手指上的紋身,微笑著提議道:“要不要我和你換?——只要你把私服借我穿一晚上。我那身太土了,誰知道今晚臨時有人要請我喝酒呢�!�
對方眼睛一亮:“沒問題啊美女。你穿我這身,保證秒殺全場�!�
*
十分鐘,一個嘻哈女孩出現(xiàn)在后巷。她穿著寬大的衛(wèi)衣和性感熱褲,露出兩條又長又直的腿。
鴨舌帽和夸張的墨鏡將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她倚靠在墻邊。身后墻面爬滿臟兮兮的涂鴉,頭頂是一只被打破的攝像頭。這當然也是松虞精心挑選的地點,因為:
“最完美的藏匿地點,就是酒店后巷,這里的治安往往不好,畢竟品行不端的員工如果偷了客人什么東西,多半都會在此交易�!�
松虞不禁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一時間忘了是哪位表演大師曾說過,演員要有信念感。她照本宣科,總算有驚無險地演完了上半場。
問題是,逃出酒店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該怎么辦?
此時已經凌晨三點。空氣里隱隱傳來尿騷味,或許某個流浪漢曾經夜宿于此。
被打爛的半個路燈不屈不撓地發(fā)出一點暗黃的光,影影綽綽地照拂著對面的水泥墻。
褪了色的涂鴉像是洗不掉的刺青,爬滿了灰白的墻面。
松虞漫不經心地繼續(xù)瞥了一眼。
起先她以為那反光的圖案也是涂鴉的一部分,但接著她發(fā)現(xiàn)那是一張海報——而在看清海報上的人的一瞬間,她的心跳幾乎都停止了。
在被打爛的半個路燈之下。
在污濁惡臭的空氣里。
她第一次看清他的五官。
那個男人。
那個站在二樓帷幕背后,一槍擊斃了兇手的男人。
她看到了一張英俊而充滿侵略性的臉。
短短的、囚犯一般的圓寸頭,狹長雙眼,薄唇,鋒利的下頜。
敞開的、皺巴巴的襯衫領子令他像個花花公子,透出幾分陰郁頹唐。
但直視鏡頭的雙眼,又如同一把雪亮的長刀,徑直劈開了這漫漫無際的夜。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松虞的心跳得極快。
砰砰砰,轟隆隆,像要從胸膛里跳出來,把她整個人撕裂開。
因為這是一張競選海報。
海報上的這個男人,正在競選S星的總督。
無數(shù)個聲音,同時出現(xiàn)在松虞耳畔。
一會兒是季雯:“我爸爸說這里明年就要換屆選新總督,正是亂的時候呢……”
一會兒是電臺廣播:“而今正值換屆大選的關鍵時期,梁嚴是否還能順利連任……”
松虞終于明白了今夜這一出假襲擊到底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自導自演一出英雄救“美”。
借討好公爵的兒子,來得到一位帝國公爵的政治支持。當然,順便再給現(xiàn)任總督潑點臟水。
突然之間,墻上的大片涂鴉變成松虞眼前交疊錯亂的虛影。她頭昏目眩,要被吞進自己的影子里,不得不伸手扶著墻面,支撐住自己。
即使她設想過今晚這件事的嚴重性,也沒想過,它竟然會如此嚴重。
這可是政治,會吃人的政治。
但這時候感到后怕已經來不及了。
她該怎么辦?繼續(xù)按照特工片演下去嗎?會不會太小兒科?
松虞忍不住繼續(xù)凝視著面前之人。
很可惜她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海報的邊緣被撕爛了。
但這張臉也不該出現(xiàn)在競選海報上。
他的神情太冷酷,又總顯出幾分漫不經心與不羈,沒有半分政客的親和力,反而像個悍匪。
致命的危險,致命的吸引力。
冥冥之中,一個更可怕的想法,突然狠狠攫住了松虞脆弱的心臟:
如果——萬分之一的如果——他也看過這部電影呢?
*
監(jiān)控錄影里,一個高挑而清瘦的女人穿著員工制服,鎮(zhèn)定自若地推著餐車經過。經過攝像頭下面時,她很自然地低著頭,恰好躲過了人臉識別。
當然,她的脊背挺得太直,儀態(tài)也太落落大方。
服務生絕不會有這樣的氣質。
不過,對于一個初學者來說,能偽裝到這程度,也是可造之材。
池晏叼著煙笑:“安保都是瞎的?”
黑進酒店系統(tǒng)的黑客一板一眼地說:“就是因為沒有安保。整條員工通道,只有這一個攝像頭還能用,其他都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