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楊倚川又近乎于撒嬌地對池晏說：“你到底什么時候去幫我向爸爸求情！我真的快被悶死了！”
“他這樣做，也是為你好。”
池晏身體后仰，斜斜倚靠著椅背，一只手?jǐn)R在桌上，姿態(tài)很放松。
楊倚川抓狂了：“什么為我好不為我好的？你說這話的樣子簡直跟我爸一模一樣！其實你才是他兒子吧？”
“孩子話�！背仃绦α诵�。
然而楊倚川還在碎碎念著：“反正你們一天到晚都泡在書房里，順便幫我說句好話不行嗎？也不知道你們一天到晚都在說什么，什么政治，時局，以前爸爸在家一提這些，我和媽媽可是要大喊無聊的……”
松虞的手指動了動。
越聽越心驚。
她漸漸意識到，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nèi)，池晏和整個公爵府，已經(jīng)建立了多么深厚的關(guān)系。
突然她感到一絲微妙的慶幸：好在公爵今晚不在。
否則，假如她真的當(dāng)眾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會怎么樣？
當(dāng)然，公爵一定會勃然大怒。
但是話又說回來，那一夜的襲擊，池晏處理得也算有分寸。楊倚川根本毫發(fā)無損。
所以，池晏玩的這點小手段，真的足夠讓公爵立刻對他翻臉，甚至于對他趕盡殺絕嗎？
那倒未必。
畢竟政客都講利益。而政治……又總是伴隨著陰謀和欺騙。他們對此都司空見慣。
但是她呢？
松虞的臉色漸漸變得很難看。
她想到自己看過的那些政治驚悚片。
主角未必會死，因為他們有足夠的談判籌碼；然而夾在事件中間，陰差陽錯，窺探到真相的普通人……
向來都是必死無疑。
就在這里，她聽到“啪！”地一聲。紅酒杯重重地落在地上，發(fā)出沉悶而遲鈍的響聲。
杯子被貓打翻了。
鮮紅的液體，慢慢染紅她鞋底。
像血一樣，如此鮮艷，如此不詳——仿佛昭示著即使降臨在她頭上的命運(yùn)。
死亡。
松虞渾身發(fā)冷。
肇事的加菲貓卻一臉無辜，動作輕巧地跳上她的膝蓋。
一團(tuán)毛茸茸的雪球落進(jìn)松虞懷里。圓圓的下垂眼，水汪汪地凝視著她。意外地……令人心安。
她無意識地伸手出去，撫弄它柔軟的皮毛。
楊倚川氣惱道：“嘉寶！”
他張羅讓人清理現(xiàn)場，轉(zhuǎn)頭又問松虞：“你沒事吧陳老師？”
突然他又盯著她的手腕看。
“咦，你也有這款手表？我記得Chase有塊一模一樣的古董表，不是說是全球唯一的限量版嗎？”
池晏漫不經(jīng)心笑道：“我送給陳小姐了，當(dāng)做生日禮物。”
“什么！今天是陳老師的生日！”楊倚川驚喜道。
他歡天喜地地吩咐廚房，準(zhǔn)備蛋糕。
而松虞只是冷眼看著。
“沒必要這么麻煩。”她對楊倚川說，聲音漠然，“我跟你一樣，不愛過生日。”
楊倚川：“那怎么行！你之前還送了我那么棒的生日禮物哎！”
他又喜滋滋地，像小孩子獻(xiàn)寶一樣，驕矜地對池晏炫耀道：“你知道陳小姐送我的生日禮物是什么嗎？”
“生日禮物”這四個字冒出來的一瞬間，松虞的心口又被狠狠一撞。
完了。
她終于想明白了一切。
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已經(jīng)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按照他主導(dǎo)的劇本演下去。
“生日禮物？是什么？”池晏含笑道。
楊倚川：“你絕對想不到的，是一部紀(jì)錄片�！�
所以，他故意送她百達(dá)翡麗，引她來公爵府，再恰到好處地拋出“生日禮物”，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繞這么大一個圈子，步步為營，都只是為了——
讓楊倚川主動奉上芯片。
但楊公子渾然不覺自己上了套。
他熱情洋溢地，將自己與松虞結(jié)識的過程，和盤托出。
池晏不動聲色地聽著，依然是那副置身事外的神情。
甚至于當(dāng)管家將芯片送過來，三個人圍在一起看的時候，他依然是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
懶散地后仰在椅背上，偶爾抿一口紅酒，優(yōu)雅自持。
搖曳的火光照耀著他鋒利的輪廓，眸底一抹暗色，像浮動的深潭。
只有松虞知道，這是勝利者的姿態(tài)。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當(dāng)然，池晏也可以私下與楊倚川聊天。想必他有一百種辦法，能夠誘使楊倚川完全不起疑心地交出這段視頻。
但是他又偏偏要將這出戲搬到松虞面前。
完完整整——在她面前，彰顯自己強(qiáng)大的控制力。對楊倚川，也對她。
當(dāng)初在S星，她是借楊倚川的名義，逃脫了他的追捕。
而今夜，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
他才是這三個人里，唯一的主導(dǎo)者。
第12章
我的導(dǎo)演
芯片里的視頻，仿佛又將他們拉回S星的那個虛無的夜。迷幻的電子搖滾，和舞臺的霓虹燈影，都讓空氣里漂浮著一種甜蜜的致幻感。
松虞不敢去觀察池晏的表情，那太明顯了。
但她的內(nèi)心始終忐忑不安。
后頸起了一層薄薄的汗，濕漉漉的碎發(fā)纏在一起，像海藻一樣，拖著她往沒有光的深海里下墜。
視頻一直播到最后，兇手驟然跳上舞臺。
鏡頭天昏地暗，晃得令人想吐，到此戛然而止——暗示著視頻的拍攝者到這里匆匆關(guān)掉機(jī)器，落荒而逃。
這收尾剪得很自然，即使是同行，多半也能被她騙過去。
可是根本不能用普通人的心態(tài)去揣測面前的男人。
他或許不懂電影，卻比任何人，都更敏銳，也更可怕。
一片死寂里，仍然是楊倚川的聲音最先響起來。
她聽到他神采奕奕地問池晏：“怎么樣？我的生日禮物厲害吧？”
池晏夾著煙蒂，輕輕鼓了兩下掌，笑著看向松虞：“確實。拍得真好�！�
拍得真好。
哪里好？
松虞想，總不能真是在夸她的導(dǎo)演技法，或者他還是話里有話，在暗示自己，他發(fā)現(xiàn)了這視頻里的端倪。
她終于抬起頭。
隔著裊裊煙霧，池晏凝視著她，嘴角微勾，目光卻暗沉。一點火星在他眸中浮動。
他像在看獵物，仿佛她已經(jīng)是他的囊中之物。
松虞聽到自己不咸不淡地說：“謝謝夸獎�！�
她盡量裝得自然，端坐在原地。
但身體早已僵硬得仿佛不屬于自己，像個被五花大綁的犯人，眾目睽睽之下，站在刑場上，下一秒鐘，就要被人黑布蒙眼，狠狠地推出去——
不行。
至少還要再掙扎一次。
最后一次。
“對了。”松虞轉(zhuǎn)頭去看楊倚川，佯裝無事地問道，“你們今天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叶纪耍 睏钜写ㄅゎ^看向池晏，“Chase，你是不是還沒給陳老師看過劇本？”
松虞：“劇本？”
楊倚川非常熱心地介紹道：“是這樣的，Chase新開了一家電影公司，正在籌拍電影，劇本和資金都到位了，只差主創(chuàng)團(tuán)隊，但他并不熟悉首都星的情況，所以拜托我給他推薦人選——陳老師，你也看看劇本，提一提建議吧！”
“好啊。”松虞笑了笑，又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既然人生地不熟，為什么一定要大老遠(yuǎn)跑來這里拍電影？”
“這……”楊倚川果然卡住了，他求救般地看向池晏。
池晏意味深長道：“如果不來，怎么能再一次見到陳小姐？”
他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只電子器，遞給松虞。
她沒接，反而看著他的眼睛，冷笑道：“聽你這話，好像是專程為我而來。”
他似乎微微一怔，接著笑意才更深：“我為最好的導(dǎo)演而來。”
松虞抿唇道：“不敢當(dāng)�！�
她終于接過電子器。
盡管這更像是塊燙手山芋。
起先松虞只打算敷衍了事，隨便看一眼了事——畢竟她的本意，只不過是用這所謂的劇本，來岔開話題，為自己拖延時間。
但是很快她就拋開了這念頭。
她竟然真的沉浸到這個故事里。
這是一個非常寫實和殘酷的人物傳記。
一個貧民窟的小男孩，踩著無數(shù)人的尸體，在背叛、陰謀和廝殺里，慢慢變成了星際黑幫老大，建立了自己的地下王國。
很奇怪，松虞對于這類打打殺殺的黑幫片，從來都沒什么興趣，她甚至連《教父》都不怎么喜歡。
但這個故事卻帶給了她強(qiáng)烈的沖擊，甚至于和她產(chǎn)生了某種……微妙而隱秘的聯(lián)系。
她讀到的明明是文字，可是文字連在一起，竟然變得如此生動。它們像流水一樣往下，穿過狹窄的甬道，變成攝影機(jī)里的畫面，變成放映機(jī)的一束明亮的光。
她想要將它拍成電影。
良久之后，松虞才抬起頭來。
方才她讀得太專注，根本不曾感受到身邊兩道視線，一直在注視著自己。
一道好奇。
一道……晦暗不明，令她如芒刺背。
楊倚川興致勃勃地問她：“你覺得怎么樣？”
松虞想要說“很不錯”。
話幾乎已經(jīng)到了唇邊，又被她按捺下去。
她平靜地說：“這根本不是劇本，充其量就是個故事大綱罷了。”
楊倚川一愣：“哎？”
松虞扯了扯嘴角，繼續(xù)挑剔地說：“能看出來，這個劇本是由真實人物和事件改編。但是寫劇本的顯然是個新手，把一個冷血梟雄的人生，寫得太套路，也太商業(yè)�！�
話音剛落，松虞似乎感到一道極其鋒利的目光，朝著自己橫掃過來。但她轉(zhuǎn)身，根本沒人在看她。
池晏低頭把玩著打火機(jī)，仿佛閑聊一般，隨口問道：
“陳小姐怎么看出來，這是真實人物改編？”
他的聲音很淡。
猩紅火光，一起一滅，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莫名讓人感到危險。
是直覺。松虞心想。
是直覺告訴她，這劇本里寫的一切，都是真的。
當(dāng)然，她并沒有這么說，反而拿出一副導(dǎo)演的專業(yè)口吻：“很典型的非虛構(gòu)寫法，不是嗎？”
楊倚川在旁邊恍然大悟道：“非虛構(gòu)？咦，好像還真是……”
但他碎碎念的聲音漸漸淡出，像電影里不重要的畫外音。
火光之中，只有兩個人在互相對視著。
池晏的眼神，依然深沉，晦暗，梟鷹一般，危險而令人顫栗。
而松虞也不甘示弱，含笑望回去。她脊背挺直，整個人被月光照得瑩瑩發(fā)亮。
直到池晏突然笑道：“既然劇本寫得不好，陳小姐要不要親自來改？”
松虞一愣：“什么意思？”
池晏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酒。
喉結(jié)緩緩滾動，咽下酒精，極其性感的動作。
他說：“來做我的導(dǎo)演，如何？”
我的導(dǎo)演。
松虞眉心一跳。
這四個字簡直像一團(tuán)火，讓她整個人都“騰”地一下，熊熊地?zé)似饋怼?br />
無論她多么喜歡這個故事，她也知道，這絕不可能。
她斷然拒絕：“這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
“我在休假�！�
池晏輕笑一聲：“陳小姐，你兩年沒有拍新電影了，這個假休得夠長�！�
松虞蹙眉。
他這么了解她，他查過她。
但她罕見地沒有反擊，只是心煩意亂地繼續(xù)推脫道：“但我也沒拍過黑幫片，這個題材對我太陌生，我可以給你推薦更合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