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但卻很難做到,
因為這飛行器里的空間實在是太過狹窄。
而這又是一個太親密的姿勢。她的大腦昏昏沉沉,身體都變得很僵硬,僵硬而緊張。
慢慢他的手往上攀,手指靈巧,指尖帶著罕見的溫度,
順著她的脊背,
像煙花的引信,黑藥一點點燃燒起來,
預(yù)示著最終兇猛的墜落。
松虞忽然渾身一激靈。徹底失去意識前,
大腦向自己發(fā)出了最后的警報。她清醒了過來,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她用力推開那厚實的胸膛。
像一條光滑的美人魚,
她從他身上翻了下來,
奮力逃出海嘯,逃離他的桎梏。
他的手指還停留在她的后頸。像一條小小的紅蛇,
滑膩地,戀戀不舍地吐著信。但最終還是任她離去。
松虞立刻活了過來。她深深吸一口氣。后背抵著飛行器另一側(cè)的窗戶,冷冰冰的玻璃貪婪地汲取她僅剩的體溫。是她看向池晏的眼神,毫無溫度。
“不要碰我�!彼f。
池晏根本不以為意,只是氣定神閑地望著松虞微笑。甚至于還有一點遺憾,
因為他眼睜睜地看著獵物從掌下逃出去——再一次。但這游戲讓他樂此不疲。
“這么晚去拜佛嗎,陳小姐?”
他笑道。潔白的牙齒,在黑夜里反而亮得很刺眼。
松虞冷笑一聲:“與你無關(guān)�!�
她徑自轉(zhuǎn)過頭去,不打算再費心問他為什么會知道自己的行蹤。
反正池晏一向神通廣大。
目光無焦距地落在窗外。她仍然無意識地,低低喘息著,胸口也微微起伏。
夜深露重。玻璃窗上凝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水霧,順著她的指尖滑落。
松虞心想,這樣一來,池晏在電話里的沉默也有了解釋。
難怪他會白白任自己指責(zé)那么一大通,卻毫不反駁。并非是因為她的詰問而退讓。恰恰相反,他只是另有謀算,所以安靜地蟄伏著……
等待她自投羅網(wǎng)。
*
飛行器降落在那座名為“天山”的巨廟外。
廟在山頂,但他們卻被攔在山腳。
守廟人義正言辭地說:“已經(jīng)過了開放時間�!�
松虞起先是感到錯愕,接著卻不禁一笑。
的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這顯而易見的事實,自己在氣頭上,竟然忽略了。
“好吧�!彼D(zhuǎn)身要走。
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卻輕輕拉住了她。
池晏微笑著看向她,黑夜里,他狹長的雙眼仍然亮得驚人。
松虞一怔。自從飛行器的突然襲擊之后,她一路都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他也配合了她的安靜,就連剛才下飛行器時,他們都沒有任何接觸。
他將修長食指抵在薄唇邊,向松虞比了個“噓”。
接著就轉(zhuǎn)過頭,拿出一張黑卡,輕描淡寫地遞給了那位守廟人。
“麻煩你了�!彼p聲道,彎了彎唇。
松虞吃了一驚:在神廟腳下,神明的注視之下,他竟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賄賂守廟人。
“你……”
但話還沒說出來,她就看到那看似嚴(yán)肅慈祥的老者,眉開眼笑地雙手捧起黑卡,轉(zhuǎn)頭為他們開了門。
那副嫻熟與虔誠的姿態(tài),仿佛手中抱著的是沉甸甸的神龕。
池晏笑著回頭:“我怎么了?”
他看穿她的想法,根本是在明知故問。
而松虞并不想當(dāng)著守廟人的面談?wù)撨@些事情。
她抿唇道:“沒什么�!�
老人十分殷勤地將兩人迎進(jìn)去,為他們開車,一路將他們送上山。
“一般人都是爬上去的�!睂Ψ饺匀粷M臉堆笑,“但夜深了,爬山不方便,我送你們一程。”
“有勞了�!背仃痰�,倒是很坦然受之。
松虞想,這還真是池晏一貫的做法。
他永遠(yuǎn)都和別人不同,永遠(yuǎn)都將規(guī)則踩在腳下。
車沿著陡峭的山坡,一路開上山。
隔著婆娑的樹影,燈光通明的新世界,慢慢盡收眼底。無數(shù)跳躍的火種,織成一張密密的、金色的網(wǎng)。這景色猶如身在宇宙中俯瞰星云,隔得越遠(yuǎn),就越顯得璀璨動人。
可惜松虞無法從中看到任何神性。反而只覺得自己在塵世里,越墮越深。
很快抵達(dá)目的地。松虞收回視線,看到一座高聳入云的巨廟。
廟身上密密麻麻地刻滿浮雕,數(shù)以萬計的石塊以詭異到密不可分的姿勢嵌刻在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更顯得莊嚴(yán)而肅穆。
“吱呀——”
老人吃力地走上前。
沉重而繁復(fù)的廟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
他諂媚地笑道:“我在外面等你們。二位想待多久都沒問題�!�
他似乎話里有話。
孤男寡女,深夜來拜佛。不能不讓人產(chǎn)生奇怪的聯(lián)想。
但松虞只是無動于衷地走了進(jìn)去。
池晏漫不經(jīng)心地跟在她后面。月光將他的影子照得很長,像一條蛇,緊緊地纏住她。
腳步聲在空曠的寺廟里,激起了一點飄蕩的回音。
而他們終于見到了那座傳聞中的四面佛。
巨大的佛像靜立在廟宇中央。
吞天的人頭,神秘的、如出一轍的微笑。這龐然大物,似乎更反證出人類自身的渺小。
但在飄忽不定的燈火之下,佛像半明半暗,原本豐鼻厚唇的面容被照得溝壑分明,笑意盈盈的、慈悲的神情,也莫名顯出幾分漠然。
松虞仰頭看著佛像,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要跪下參拜。畢竟她從來不信神佛,她的心根本就不誠。
她猶自怔忪著,卻看到池晏走到一旁。
他在一只金碧輝煌的圣壇里洗過手,舀一瓢水灑在自己身上;接著拿起三炷香,一根蠟燭和一只花串,平靜地為佛頭的每一面獻(xiàn)上供奉。
雙手合十,微微低頭。
燭光的陰影投在他的臉上,長睫輕輕顫動,像一線香。
松虞不禁一怔。
這動作出乎意料的嫻熟,他好像并不是第一次來。
于是她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完成供奉,儼然一個真正虔誠的信徒。
過了一會兒,池晏才靜靜地問:“陳小姐不來嗎?”
松虞仰頭看著墻上的壁畫;“你剛剛褻瀆了神明,怎么還敢來拜佛?不怕遭天譴?”
池晏笑道:“我做了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彼f。
他淡淡一笑,目光像搖曳的燭火,若有似無地投向她。
“神明會寬恕我的�!�
他聲音低啞。松虞卻只覺得這句話,既無情又諷刺。
她想起了自己今夜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了他們風(fēng)云飄搖的劇組。
她不禁冷笑道:“神明既然愿意寬恕你,為什么不能寬恕江左呢?因為他太無辜,什么都沒有做錯嗎?”
“怎么又提到他了�!背仃梯p輕挑眉,“難道陳小姐大半夜要來拜佛,就是為了那個小偶像?”
“我心疼自己的演員,有什么不對嗎�!彼f。
他又笑了。
笑過之后才說:“他喜歡你,你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是男人在看女人的眼神。”
起先松虞是錯愕。
“江左喜歡我,你在說什么胡話……”
但接著她回憶起江左面對自己的許多表現(xiàn),慢慢反應(yīng)過來,池晏說得沒有錯。
她盡管遲鈍,但也并不傻。
松虞微微斂眸:“就算他對我有好感,那又怎么樣?演員在劇組里,的確常常分不清角色和自己。難道你就是因為這種無聊的原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池晏:“我只是讓他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
“他的身份?”松虞平靜地重復(fù)這四個字,“所以他是戀愛了,還是結(jié)婚了?”
不知為何,她又想起江左收到的那些惡毒的、指責(zé)的評論,心中慢慢被一種難言的憤懣所填滿。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你們單憑報告上的一個數(shù)字,就覺得他十惡不赦?這根本是莫須有的罪名�!�
“這并不是罪名,是他的命�!彼f,“他遲早要見到那個女人,愛上她,和她結(jié)婚�!�
他的語氣太篤定,松虞不禁呼吸一滯。
“噢,我忘了。”她語帶譏誚地說,“你也是基因的信徒。”
“我說過,我相信科學(xué)�!背仃趟菩Ψ切Φ�。
她不禁輕嗤一聲。
狗屁科學(xué),她心想。
一陣風(fēng)吹過。
梁柱上的金鈴,被吹得鈴鈴作響。那是極清脆,也極令人恍惚的聲音。
在這樣迷幻的鈴聲里,松虞聽到池晏繼續(xù)說:“基因匹配是獨一無二的�!�
“那意味著有一個人,由身到心,都屬于你�!�
池晏的聲音本該是冷的,像深沉的夜,涼薄的晚風(fēng)。
然而這一刻,他的語氣,一字一句,卻是從未有過的低緩。
像一個輕柔的夢。
像在暗夜的密林,撥開幽靜的樹影,聽聽簌簌的細(xì)聲——是驚慌的小鹿一躍而過,而它背后則是一輪模糊的圓月。
是這樣的溫柔的、充滿神性的時刻。
“為什么要抗拒?你不喜歡嗎?”他輕聲問松虞。
這問題終于打破了那美好的幻境。
突然之間,她眉心一跳。
池晏為什么要在這樣的場合,反反復(fù)復(fù)地向自己提到基因?他在暗示什么嗎?
于是她仍然一臉鎮(zhèn)定,卻故意說:“那你該做這里許愿,求神給你一個完美的基因匹配對象�!�
“我的確想過�!背仃梯p輕一笑,“但很可惜,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年來,每一次我去檢測,都沒得到過一個及格的對象�!�
松虞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也微微痙攣起來。
這更像是話里有話。
但是她不能裝傻。裝傻才會顯得更假。
“這么巧,我也是�!彼届o地說,“你不放心的話,可以去做幾次體檢。我爸爸就拖著我去做過檢查�!�
“哦?那結(jié)果是什么?”他好整以暇地問道。
“一切正常�!彼淅涞�。
“我也確信,自己很健康�!背仃涛⑿Φ�,“所以說……陳小姐,我們好像很有緣�!�
他慢慢地走在她身后。
兩道瘦而長的影子交纏在一起。
松虞感到一道危險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像野獸的利齒,盯住她雪白的后頸。
他在懷疑她嗎?
還是他已經(jīng)確定?
她的心跳得很快。
或許有無數(shù)鈴鐺被狂風(fēng)攪亂,在她的心臟里深深鳴吟著,發(fā)出令人躁動不安的警告。
假如他真的想要對她做什么,在這深山古廟里,在神像微笑的注視之下……
但最終,池晏只是將一只花串,輕輕戴在了她的頭頂。
“看起來這很適合你,陳小姐�!彼f。
松虞背對著他,身體一僵。
她不曾看到他眼中的溫和與虔誠。
第40章
如果我非要呢?
“呃,
陳老師,你昨晚真的去拜四面佛了?”
次日在片場,拍戲的間隙,
張喆睜大了眼睛,
一臉好奇地看著松虞。
她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是啊,折騰到好晚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