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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池晏彎了彎唇,手指輕輕敲擊窗沿,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音。

    噠噠噠。

    不過片刻,

    面前刺眼的探照燈消失了。戒備森嚴的高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

    廣播也重新連上了。保安忙不迭地向他們道歉,

    語氣比方才恭敬十倍不止:“對不起,實在是非常抱歉,

    希望您能理解……”

    池晏轉(zhuǎn)頭對松虞輕輕一笑:“看來撞不成了�!�

    語氣竟然有幾分遺憾。

    松虞古怪地看著他:“你的飛行器很結實么?”

    而他卻對她眨了眨眼,

    手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噓”。

    松虞:“……”

    她突然想起池晏那些神神秘秘的黑科技。

    說不定這平平無奇的飛行器,還真的內(nèi)有乾坤。

    從飛行器下來時,已經(jīng)有侍從在外面,指引他們。

    榮呂的家當然更符合一個現(xiàn)代富人的審美:他們經(jīng)過了一座充滿未來感的螺旋橋。在黃昏落日里,

    銀色的燈光隨著腳步而漸次亮起,

    仿佛他們穿梭在一個閃閃發(fā)光的DNA分子片段上。

    一切都是對稱的、簡潔的。銀灰色的冷酷線條,制造出一種秩序森嚴的美。

    池晏低下頭,

    附在松虞耳邊說:“這些光線是人體掃描儀�!�

    松虞:“你怎么知道?”

    她不禁心驚:竟然這樣機關重重。

    池晏微微一笑:“我賣給他的。”

    松虞:“……”

    于是她又皮笑肉不笑地說:“看來你今天沒帶槍,

    良好市民�!�

    良好市民。池晏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這個詞。

    他不禁笑出了聲。

    但是接著他又更隱秘地將唇湊近在她耳邊:“不,即使我?guī)Я宋淦鳎麄円矙z查不出來�!�

    溫熱的氣息沿著她的耳廓,

    像晨霧般一觸即散。

    松虞:“……你再不好好說話,

    我就要舉報你了�!�

    “哈�!�

    池晏短促地笑了一聲,到底站直了身體。

    很快榮呂就出現(xiàn)在了橋的另一端。

    他果然衣著光鮮,

    派頭十足。身后站著另一個侍從,手中托著兩杯香檳。隨著兩人走近,榮呂親自將一杯香檳遞給了池晏,卻對松虞視而不見。

    “好久不見了,Chase�!彼钟H切地說。

    “你不是才剛剛見過他的大尺度照片嗎?”松虞嗤了一聲。

    池晏彎了彎唇。

    而榮呂的神情頓時有些古怪。

    他轉(zhuǎn)過頭來,

    仿佛面前的女人原本是隱形的,這一刻卻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陳導演�!彼桃馍舷麓蛄恐捎�,但還是故意閉口不談那張照片,反而滑膩膩地道,“你就穿成這樣來赴宴嗎?”

    松虞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寬大的黑色哈靈頓夾克和牛仔褲。

    這是她拍戲時最習慣的穿著。

    “有什么不對嗎?”她說。

    榮呂意味深長地說:“我一向覺得,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

    松虞微微一笑:“而我一向覺得,什么場合,就穿什么樣的衣服。”

    ——所以,區(qū)區(qū)榮議員的宴會,當然不值得她盛裝出席。

    榮呂當然也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他瞇著眼睛看她,眼神陰鷙:“陳導演,上次見你,不知道你是這樣伶牙俐齒的——不過也是,假如你不是這么能說會道,怎么會說得小夢都不愿意回家了呢?”

    松虞心念一動。

    她好像隱隱知道了為什么榮呂突然要強迫妻子請假。

    于是她也意有所指地說:“看來在片場和家庭之間,尤老師更喜歡前者�!�

    “很可惜。她注定是要回家的�!睒s呂笑了笑。

    “二位請進吧。”

    宴會廳也被布置得像個當代美術館,處處都是VR裝置藝術,松虞一眼就能看出,這些盡是出自名家,動輒價值連城。

    賓客們穿梭在其中,隨意走動,自由交談。人人都衣冠楚楚,臉上掛著面具般虛假的笑。

    一旦踏入,松虞就感覺到不少隱晦的、令人不舒服的打量目光,掃向自己和身邊的池晏。

    但很快目光都散去了——顯然,這些眼毒的政客,一眼就看出了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

    松虞若無其事地走進一個視野很好的角落里,拿了一杯柑橘氣泡水,其實是在暗暗地尋找尤應夢的身影。

    但是很快她就感到一絲莫名的焦灼:自己始終沒看到尤應夢的身影。

    榮呂究竟在玩什么?

    她無意中看到某個中年人站在一具深海水母的雕塑前,隨口贊美了幾句。過了一會兒,榮呂就走上前,表示要將雕塑送給他。

    “不不,這可不行�!敝心耆思僖馔妻o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榮呂笑容滿面:“這雕塑原本就是我從慈善拍賣會上得到的。您才是它最適合的主人。”

    池晏含笑道:“新上任的財政大臣�!�

    松虞:“噢,那個呢?”

    她眼風一掃,某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正站在不遠處與一個美貌的侍女親昵地說話。

    池晏“嘖”了一聲:“來頭就更大了,他可是……”

    他興致上來,干脆將在場所有人,都給她介紹了一遍。這些看似其貌不揚的男人,果然全部都身居要職。

    而松虞也敏銳地注意到,這些官員里,根本沒有一個女人。倒是有不少人手臂上還挽著楚楚動人的年輕女伴,像是粗肥手指里,硬要胡塞一只璀璨鉆戒。

    她又轉(zhuǎn)頭斜睨池晏一眼:“難怪站了這么半天,沒人來跟你打招呼�!�

    池晏淺淺嘗了一口香檳:“因為他們都在等我過去見禮。”

    松虞:“那你還不去嗎?”

    眼前全都是高枝,隨便攀上誰,都是通天捷徑。池晏在這樣的場合,想必最能如魚得水。然而此時此刻,這個男人卻還好整以暇地站在角落里,跟自己咬耳朵。

    這似乎并不是他的風格。

    “那可不行�!背仃涛⑿Φ�,“今天我只是來陪你的。”

    松虞:“我不敢擋你的升官路�!�

    “我心甘情愿�!彼f。

    深深淺淺的光,浮在玻璃杯的表面,變成晦暗迷人的倒影,又落進池晏的眼底。

    像是漩渦。

    令人心悸的美。

    松虞竟莫名地覺得臉熱。她匆匆地將水杯湊到唇邊。

    但低頭的一瞬,整個會客廳的光線變暗了下去。

    而一束光又從頭頂升起。

    像是深海里的泡沫,緩緩照亮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窈窕而玲瓏,身體曲線極美,像一條熠熠生輝的美人魚。

    松虞目光一凜。

    一個女人站在二樓。

    她穿著一條細細的銀色吊帶亮片裙。亮閃閃的水鉆,更襯得她膚白勝雪,像人魚的眼淚,璀璨到令人心碎。

    那正是她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尤應夢。

    一支樂團在她身后演奏。

    而尤應夢毫無征兆地輕啟紅唇,開始唱一首歌。

    這顯然是一次糟糕的演出,她的肢體語言很僵硬,歌喉也太青澀,將原本嫵媚的靡靡之音,唱得味同嚼蠟。

    但她太美,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已經(jīng)是一幅畫。

    在座的男人,無一不仰頭望著她。不少人都露出隱秘的笑容,暗自交換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松虞不禁感到一陣惡寒,捏著酒杯的手也暗自收緊。

    她一臉厭惡地看向榮呂。

    怎樣的男人,才會在這樣的場合,像展示被拆封的禮品一樣,展示自己的妻子?

    對方站在一群腦滿肥腸的高官里,眾人都夸獎他得此嬌妻,言語里不無暗示。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聽著。黑沉沉的目光,望著美麗的妻子,笑得極其滿足。

    突然間松虞卻看懂了這陰鷙的目光:這正是榮呂的用意。

    他就是要在眾人面前,用這樣的方式來折辱尤應夢。

    因為他享受的就是強迫她本身。

    *

    一曲唱畢,那懸空的高臺,慢慢地降落到了地面。

    原來這也是另一個奇技淫巧的裝置。

    尤應夢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榮呂一把抓住手臂,直接拉進了懷里。

    他抵著她的耳廓,無限繾綣地低喃道:“你還沒給客人敬酒呢�!�

    尤應夢的臉立刻白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答應我的,就唱一首歌……”

    “我改變主意了�!睒s呂在眾目睽睽之下,輕吻著妻子雪白的脖子,絲毫不顧慮旁人曖昧的目光——像是濕噠噠的毒蛇,在自己的領地留下印跡,“你看,你的陳導演也來了。我最討厭這種女人,裝模作樣,自以為是。你就是跟她在一起太久,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

    “告訴我,寶貝,你是誰?”

    “我是……你的妻子�!庇葢獕粽f。

    起先她的聲音還有一點顫抖,但又慢慢變得平靜。仿佛在短短幾秒鐘之內(nèi),她就完成了一次自我催眠。

    “這就對了�!睒s呂又重重地捏了一把她的腰,“乖,老老實實去敬酒,我就放你回劇組,拍完最后幾場戲�!�

    松虞眼睜睜地看著尤應夢款款地從榮呂懷里走出來。像一只被束縛著脖子的鳥雀,走到某一個面目模糊的政客面前。

    這美麗的提線木偶,微笑著舉起了酒杯:“我敬您�!�

    一杯下去。

    旁邊的人卻又開始起哄:“好酒量!再來一杯嘛!”

    不知為何,在這令人作嘔的起哄聲里,一段久遠的、塵封的記憶,重新回到了松虞眼前。

    她想起了十九歲的自己。

    那時候她剛剛拍出了處女作,半只腳踏進這只圈子。

    影片宣傳期內(nèi),李叢頻頻帶她參加飯局,美其名曰“結識圈內(nèi)大佬”。

    于是這個年輕、貌美卻青澀的女導演,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酒桌上的主角,一朵嬌嫩的花,或者說,某種酒桌文化里的“獎品”。

    當然,沒有人會做得太過分。

    在上流社會,一切的潛規(guī)則都是隱形的。一切都被包裹在文明的假象之下。

    正如榮呂只需要當眾讓尤應夢唱一首歌,就能夠重新馴服她。

    當年的那些男人,也不過是將松虞團團圍住,起哄讓她多喝幾杯,或者是有意無意地觸碰她的手肘和腿,或者是占幾句口頭便宜,逼迫她賠笑著聽那些暗示性的笑話。

    但這對于松虞來說,已經(jīng)足夠忍無可忍。

    很快她就在一次酒會上公然離席。

    滿座嘩然。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沒人再邀請過她,無論是飯局、聚會還是新的工作機會。而伴隨著這樣的冷遇,是坊間的奚落與傳聞:這個年輕的陳導演“不懂事”“沒格局”“太自命清高”。

    那時的李叢還沒有變成現(xiàn)在這樣,他只是個比松虞大不了幾歲的富家公子。

    所以他也只是用悲哀的眼神看著她。

    “你當然可以拒絕�!彼f,“如果你沒有野心�!�

    “我有野心。只是我的野心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實現(xiàn)�!�

    這是松虞當時的回答。

    “那你注定會走一條很難走的路�!�

    “我從沒有選擇過……好走的路�!�

    很多年來,松虞都知道,自己所做的選擇都是在自討苦吃。

    但她始終甘之如飴。

    所以此刻的她,也只是平靜地走上前,在眾人的目光里,溫柔而堅定地,奪走了尤應夢手中的空酒杯。

    尤應夢嘴唇顫抖,驚愕地看了她一眼,但松虞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安撫的笑容。

    她重新滿斟了一杯。

    走到了榮呂面前。

    “我敬你。”松虞說。

    她慢慢地抬高了酒杯——酒杯的邊緣,還印著一個嫵媚的唇印。

    她將這杯酒潑到了榮呂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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