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四目相對。
心跳停了一拍。
她似乎從他的眼里看到片刻的怔忪。
但池晏立刻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對服務生點了點頭,坐在了……
松虞對面。
她:“???”
“好久不見,陳小姐�!背仃虒λα诵�。
他的眼眸幽深,裹挾著許多她無法辨認的情感。
又好像變得更清瘦,顴骨更明顯,輪廓也更深邃。襯衫領口胡亂地解了兩個扣子,露出清晰的鎖骨線條,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
或許只是燈光的錯覺吧。
“你最好解釋一下�!�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
又同時怔住。
接著池晏的手機響了。
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屏幕。
池晏:“……”
這都是些什么胡話?
現(xiàn)在想來,路嘉石騙他出門的理由同樣非常蹩腳,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卻根本沒察覺�;蛟S是因為那個夢讓他的心情太陰郁,或許是因為——
潛意識里,他默許這個錯誤。
于是他就能夠最后再見陳小姐一面。
池晏面無表情,眸色沉沉,深深看了松虞一眼。
突然他很想要抽一根煙。
但接著他才想起來:哦,自己已經決定戒煙了。
可是煙癮真難戒。
深入骨髓的渴望,怎么可能立刻就從身體抽離。
他垂下眼眸。
卻看到瓷白的手指,輕輕擱在深紅的桌布上,半握住一只玻璃杯。淺淺的水霧,光影交疊下,真像一枝盛放的白玫瑰。
喉結又滾了滾。
池晏聽到自己平靜地說:
“抱歉,陳小姐,看來是我……弟弟自作主張,把你約了出來�!�
松虞也差不多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她冷著臉說:“那你們還真是神通廣大。”
池晏輕輕笑了笑。
神通廣大。
他真希望自己神通廣大,可惜他不是。所以他才不能留住她。
“他太胡鬧,我代他向你道歉�!彼f,“希望沒有太打擾到你�!�
他的聲音很客氣,平靜而疏離。
仿佛他們真是一對商務的伙伴。
松虞想,她曾經見過這個男人的許多面,唯獨沒有這一面——想必當他坐在談判桌上的時候,就是這幅波瀾不驚的面孔。一個錙銖必較的、最吝嗇的商人。不肯多一絲情感,多一分微笑。
她不再看他的臉,反而將視線轉移到桌旁的一支白玫瑰。
昏黃的燈光,照耀著它層層疊疊的花瓣:她疑心這只是一枝假花,否則怎么會這樣毫無生氣?
“一頓飯罷了,談不上什么打擾不打擾的�!彼捎堇涞卣f。
池晏低聲笑道:“是,一頓飯罷了,就當是為我餞行�!�
“餞行?”
“我今晚就要回S星。”
手指一滑,差點要碰翻杯子。但是到底沒這么失控,她順手捏住細細的高腳杯,對著他遙遙地舉杯。
“祝你一路順風�!彼牭阶约赫f。
并沒有問他是否還會再回來。
服務生安靜地端來了前菜。
山羊奶巴伐露。
沒人提及昨夜發(fā)生的事情。誰為誰封了國境,誰為誰建了城池圍墻。
這頓飯吃得異常沉悶。
雙方都沒有什么聊天的興致,當然似乎也沒什么可聊。假如不是這家餐廳的法餐做得的確不錯,松虞簡直想要提前離開。
就這樣熬到了甜點。
一只小巧精致的蒙布朗被端到她面前。
賣相不錯。她懶懶地抬起了銀勺子。
就在此時,燈光驟然暗了下去。
眸光一閃,池晏警覺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是熟悉的體溫。
匆匆一瞥,他的輪廓在陰影里,眼底卻染上幽暗的燈火。
但不過是虛驚一場。
小提琴纏綿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知何時,桌前站了兩個人。
小提琴手無比陶醉地仰著脖子,女歌手則手握一大捧紅玫瑰花,深情地演唱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歌詞。
松虞:“……”
難以想象這一幕竟然真實地發(fā)生在她面前,這場面實在既尷尬又好笑。而這究竟是誰的創(chuàng)意,似乎也一目了然。
“你弟弟還挺有想法的。”她笑出了聲。
池晏:“讓你見笑了�!�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指尖,又向服務生輕輕頷首。
對方立刻會意,揮退了這兩位演奏者。
盡管是讓人頭皮發(fā)麻的音樂,但到底還是音樂。旋律戛然而止的一瞬間,松虞感到空氣冷靜下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手。
“那我們走吧。”她說。
“我送你?”
“不用,這里離我家很近�!�
但池晏堅持:“我送你。”
這么近的距離,開飛行器似乎太小題大做。他們搭電梯下去。無形之中,一度凝結到冰點的氣氛,也因為剛才那首尷尬的情歌,而轉而有所緩解。
從酒店出來,過兩個街區(qū),再經過一個小廣場,就回到了松虞的家。她現(xiàn)在還和父親住在一起。對于她來說,這短短的一段路,幾乎算是飯后的散步了。于是莫名地,她興致上來,突然開始向池晏介紹路邊這些熟悉的店鋪。
“這家洗衣店的老板娘和我媽媽是好朋友�!�
“小時候我最喜歡這家拉面館——啊,看起來現(xiàn)在已經倒閉了�!�
他們之間從未聊過這樣的話題。日常生活,日出到日落,一切最普通、最無趣的雞毛蒜皮。
演過特工片的人,突然來演肥皂劇,會很違和嗎?
她不知道。
但她講得很投入,池晏也聽得專注。偶爾他會垂眼望著她,露出一個真切的微笑。
或許是因為,在別離前夕,彼此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變得尤其充滿紀念意義。
“啊。”松虞突然停下腳步,指著拐角處一個小小的霓虹燈牌,“你看,那就是我常去的電影院。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兼職,就是給他們做放映員。后來老板還送了我一張終身會員卡。”
池晏微微一笑:“哦,就是你從早到晚都泡在里面的電影院嗎?”
松虞懷疑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在發(fā)布會上說的�!�
她突然心口一熱。
“……我都忘了�!�
池晏:“嗯�!�
但是他還記得。
借由這些瑣碎又毫無重點的講述,他眼前漸漸地浮現(xiàn)出一張更活潑、更年輕的面容: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十幾歲的陳小姐。是他未曾有幸參與過,她的少女時代。
原來這就是她的童年和青春。
年少時的他,也曾經無比羨慕這樣的平民生活:并不算富裕,但是至少精神富足,也充滿了柴米油鹽的煙火氣,平淡而幸福。
但他知道,這樣的生活,自己從來不配擁有。他的人生只是一片密不透風的黑暗。
直到這一刻,行走在這條街上,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離自己并不遙遠。
因為陳小姐曾經擁有過。
所以他……好像也就不再那么遺憾了。
但很可惜,這條路不能永遠走下去。
兩個人從廣場上經過。
河邊的倒影,如同一幅濃郁的油畫�;椟S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交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松虞隱約地聽到一點飄搖不定的樂器聲。
很熟悉的聲音。
她凝神望去,看到廣場的某個角落,一個街頭藝術家正孤零零地倚在路燈下彈吉他。
眼睛一亮,她快步走了過去。
年輕的藝術家,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士朝著自己走過來,立刻深受鼓勵,彈奏得也更加賣力,甚至已經開始盤算,接下來該為她彈奏哪一首纏綿悱惻的情歌——但接著他就看到一個英俊而高大的男人,懶洋洋地走了過來。
這位帥哥目光灼灼地望著前面的女士,仿佛眼里根本看不到別人。
哦,名花果然都是有主的。
垂頭喪氣只是一瞬間,藝術家又高興起來:畢竟這真是一對般配的情侶,站在一起都像是一幅畫。
一曲結束,松虞十分配合地鼓起掌來,突然又說:“可以借一借你的吉他嗎?”
她的語氣太親切,對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松虞很自然地將這把吉他遞給了池晏。
“走之前,再彈一次吉他吧。”她說。
“好�!背仃滔浦燮た此�。
第一次音符出現(xiàn)的時候,松虞怔住了。
那是一支熟悉的曲子。
是《基因迷戀》的片尾曲。
但一切都是全新的。她根本不知道池晏是怎樣無師自通地,將一支慷慨激昂的鋼琴曲,改編成了更曼妙的吉他曲。奇特而飽滿的,熱烈而酣暢的旋律,令她眼前也出現(xiàn)了許多絢爛的畫面。從濕熱、淋著雨的夏季,一瞬間又來到了大雪飄落的冬日,凝視著玻璃窗上徒然綻開的霜花。
片尾曲——松虞心想,真是個不錯的選擇,或許也是某種暗示。
假如告別一定要到來的話。
這就是最好的時刻。
她選擇不去在意內心莫名生出的落寞,而沉浸在音樂里。
但就在這時候,音符卻戛然而止。
池晏扔開了吉他,一步步朝著她過來。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
突然之間,她的心跳也開始加快。
因為這一幕和那部電影——和《基因迷戀》的結尾是何其相似。
昏黃的路燈,將修長的影子投射到廣場古老的建筑物上。仿佛黑暗的罅隙里,驀地生出了一線狹窄的光。而破碎不定的光像無數(shù)只墜著金粉的蝴蝶,每一寸都照進她心口。
身后陶醉的藝術家終于驚醒過來,大喊道:“喂!怎么不繼續(xù)彈了……不是,你扔我吉他干嘛!”
在這樣的大喊大叫里,池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們好像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只有彼此。
四目相對。他低下頭,深深凝視著她,溫熱的氣息撲到她的臉上,像久違的春風,又像冬日的初雪——這就是池晏。他帶給她的感覺,永遠如此矛盾,如此極端。
但鬼使神差地,松虞卻突然想起剛才在餐廳里,燈暗下去的一瞬間,這個男人同樣是立刻握住了自己的手,下意識地將身體擋在她前面。
語言是可以說謊的。
但身體的本能卻不可以。
“你還不走嗎?”她違心地問。
“跟我一起走,好不好?”她聽到池晏輕聲道,“跟我回S星�!�
第63章
我的信仰是你
盡管那只緊緊扣在手腕的手是如此有力。
可是池晏的聲音還是這樣低。
時間停滯,
某種幽微的情緒,從相觸的皮膚里,滲透進血管。
他們的心跳變成同一頻率。
期待那個答案,
也恐懼那個答案。
但答案膠著在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