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兩只手指輕輕地抬起了松虞的臉,溫和地注視著她。
黑暗之中,只有彼此的眼睛是亮的。
沉默的夜鶯,在吟唱著濟慈的詩歌——
“明亮的星,但愿我能如你堅定
“但并非孤獨地在夜空閃爍高懸”
池晏輕輕地攬住她,低聲說:“我知道�!�
手臂又慢慢地收緊。難以形容究竟是誰在攀附著誰。
但這一刻,他們就像是兩棵春藤,熱烈地擁抱著彼此。
在拿到那份基因檢測報告的時候,他唯一的反應(yīng),竟然只是心疼。
在那一刻,他理解了她的逃避,她的抗拒,甚至是她的恐懼。
那與他無關(guān)。
她只是不愿意接納一種既定的命運。
原來他們繞了這么大一個彎路,都在對抗著自己。
他聞著她發(fā)間的馨香,不知為何,竟然用開玩笑一般的聲音說:“所以你一定也暗戀我很久了,對吧?”
“什么暗戀?你好自戀�!彼捎荼欢盒α�,但又喃喃道,“我們真的浪費了很多時間�!�
“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背仃逃謱⑺嘶貋�,溫柔地抵著她的額頭,輕聲道,“那份報告被我燒掉了�!�
松虞一怔。
他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道:“反正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我只知道,你是我愛的人。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并不打算告訴松虞,自己究竟與公爵結(jié)成了怎樣的盟約。
他也沒有告訴她,這段時間以來帝國的風起云涌,這場因基因而起的軒然大波,背后究竟是誰在操盤。
這只是劃破長夜的第一步。
因為她值得生活在一個更好的時代。
臺上的主持人在大喊:“下面讓我們來歡迎陳松虞導演——”
掌聲雷動。隔著黑漆漆的帷幕,也能猜到背后的放映廳里是怎樣的盛況。所有人都同時站了起來,為她喝彩,歡呼,尖叫。這是她的時刻,她早該迎來這樣的榮光。
于是池晏也終于松開了她的手。
“好了,你真的該走了。”他溫和地說,“去吧�!�
他目送著這個光芒四射的女人,他愛的女人,提著墨綠的裙擺,一步步走上臺階。她是這樣的美,伶仃的后背被零碎的光線照耀著,仿佛長出了一雙新的羽翼。這是陳松虞,她永遠充滿生命力,永遠都在向前。
他心甘情愿站在她的身后,站在黑暗里,目送她走向光明。
但就在此時,松虞猝然地轉(zhuǎn)過身來,用力地抓住了池晏的手。
“我們一起去�!彼龍远ǖ卣f。
那一刻她的笑容是如此燦爛,像這世界上最奇異、最熱烈的花,從他的身體里長出來,在他的胸膛里盛放。
她掀開了帷幕。于是太過明亮的白光籠罩了他,甚至短暫地刺痛他的雙眼。他閉上眼,再睜開眼,視線一時恍惚,竟然分不清光輝究竟來自哪里。是頭頂?shù)淖饭鉄�,還是她璀璨的雙眼�?諝舛甲兊锰”。袷钦驹诎籽┌}皚的高山之巔,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去仰望太陽——不,太陽已經(jīng)在懷中了。
那是一個新世界,她和他,共同翻開了第一頁。
第79章番外一
松虞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那一天的首映禮,自己究竟在舞臺上說了些什么。
但唯獨有一件事,她記得很清楚。
那是在放映開始前,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拍大合影。記者們蜂擁過來,圍堵在舞臺下。久違的名利場的紙醉金迷,在這一瞬間重新包圍了她: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的快門聲,閃光燈近乎瘋狂的晃眼的白光,以及聲嘶力竭的吶喊“請看左邊”“請看右邊”“再來一張”。
起初她的笑容純粹是一種多年面對鏡頭的肌肉記憶。
太熟練,也太訓練有素,以至于松虞都已經(jīng)能夠想象到,第二天出現(xiàn)在報道里的自己會是什么姿態(tài)。
直到下面一個腦子很活的記者,突然靈機一動地大喊道:“我們再來幾張單人照好不好?”
這個提議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認可。先拍了單人照片,又有人開始起哄“來幾張組合的吧!”
氣氛正好,像一場大派對,沒人忍心拒絕。于是首先是楊倚川和尤應(yīng)夢,作為主角姐弟兩人上去了。接著江左也被喊了上去。最后壓軸的是松虞——男演員們知情識趣地躲開,臺上只剩下她和尤應(yīng)夢。
這一幕太過賞心悅目。白光織成一張密密的銀網(wǎng),而她們則是站在光環(huán)里的雅典娜和阿爾忒彌斯,光彩奪目,令人屏息。不知謀殺了多少狂熱的菲林。不光是記者們,諸多的觀眾們也站了起來,將手機攝像頭舉得很高,只恨不能從山頂沖下去,對女神頂禮膜拜。
松虞繼續(xù)對著鏡頭,對著黑壓壓的人潮微笑。在這類場合里,導演的存在感向來不不是很強,她早已經(jīng)習慣了做個鑲邊的隱形人,從未想過自己也有堪比巨星待遇的一天。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又喊了一聲:“Chase呢!也來一張吧!”
她的笑容僵住了。
——拜托,不要是現(xiàn)在吧。
心里一個聲音這樣說。
其實松虞并沒有刻意在隱瞞自己和池晏的關(guān)系。但這段時間雙方都太忙,根本沒機會見面,更別提向身邊的朋友們更新自己的戀愛狀態(tài)。
或許只有尤應(yīng)夢察覺到一點端倪。
當他們從后臺一起上來的時候,她曾經(jīng)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
但在這之后,松虞立刻被主持人叫到了舞臺中心,跟觀眾打招呼。而池晏則知情識趣地站到角落里。
兩人在臺上再無交集——直到現(xiàn)在。
無論如何,松虞絕沒有想過,在自己的電影首映禮上公開這件事。因為這顯然會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轉(zhuǎn)移到與電影無關(guān)的戀愛八卦。
于是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佯裝無奈地說:“呃,我們好像已經(jīng)超時了�!�
的確已經(jīng)超了十多分鐘,影院經(jīng)理站在臺下——按理說他的任務(wù)是掐著秒表,防止映前交流超時。但這個劇組,這部電影顯然享有特權(quán)。于是他笑容滿面地對松虞比了個夸張的手勢,示意“您請繼續(xù)”。
“……”她徹底絕望了。
尤應(yīng)夢對自己曖昧一笑,款款地走下了舞臺,臨走時甚至對她眨了眨眼。
而池晏與尤應(yīng)夢錯身而過,慢條斯理地走了上來。
在耀眼的追光燈里,朝著松虞走來。
臺下的觀眾都已興奮得發(fā)瘋。
大多數(shù)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總督候選人,甚至于根本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見到他。盡管由始至終,池晏都沒怎么發(fā)言,只是淡淡微笑著,一副不愿喧賓奪主的紳士姿態(tài)。
但有些人,無論站在哪里,永遠都會是人群的焦點。
池晏就是如此。堪比男模的身高,又是這樣的一張臉。任何男演員站在他面前,都硬生生地矮了一頭,變得一副畫作里,最無關(guān)緊要的蒼白底色。
最后,當他終于站在陳導演身邊的時候——
又是一輪新的尖叫,歡呼,甚至還有人在吹口哨,用力到臉紅脖子粗。
記者也開始瘋狂地按動快門。
他們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化學反應(yīng)是一種玄學。根本沒有想過,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竟然會這樣登對。鏡頭霎時間都變成帶著泡沫的、朦朧的玫瑰色。
松虞和池晏似笑非笑地對視一眼。
臺上說不出口的話,都藏在意味深長的眼神里。
-不愿意看到我嗎?
-是的,你可以下去了。
-很遺憾,我已經(jīng)上來了。
池晏又朝著她湊近了一步,微微一笑,十分配合地攬住她的腰。
這條綠裙子在腰間亦是裸露的設(shè)計。于是修長的手指,短暫地觸碰到了雪白光潔的皮膚。
指腹毫不遲疑地往下壓。
像是一尊金銅色的雕塑陷落在新雪里。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松虞呼吸一滯。
像是眾目睽睽下隱秘的調(diào)情。
或許被拍到了,或許沒有。
那只手短暫地虛虛一晃,又握成了拳,只有手腕處一寸皮膚,隱忍地與之相觸。
一個標準的紳士手。
她不自覺地往旁邊站了一站。
記者仍然在高喊著:“陳老師看下鏡頭!”
“麻煩兩位多笑一笑吧!”
“可以再靠近一點嗎?”
心跳一度很快,因為池晏的動作。像一盞燈的火焰,若有似無的撩撥。但松虞的笑容始終紋絲不動,肩膀也始終挺得筆直,最舒展的站姿,并沒有讓人看出任何端倪。
只是這些記者的話好像越來越奇怪。她笑得不禁也有幾分微妙,幾乎很難再繼續(xù)維持嘴角的弧度。
直到她突然聽到池晏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
“好像在拍婚紗照,是嗎?”
松虞:“……”
她低下頭,確定自己的麥克風已經(jīng)關(guān)了。
之后才微微一笑,故意站得離他遠了一點,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
“你不會以為,在公爵府里隨便演場戲,就算求婚了吧?”
池晏笑得氣定神閑。
只是一秒鐘后,他突然又側(cè)過臉來,極其專注地看著她。
單看這個姿勢并沒什么不妥。
但不知道為何,此時此刻,高大的男人微微躬身,在近乎刺眼的閃光燈的圍剿之下,漆黑的眼眸里反而倒映出一點溫柔的光。
——即使甚至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也就是有種難言的曖昧。簡直要令人倒吸一口冷氣。
“這也太……”不知是誰喃喃道。
太什么?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出何時的形容詞。但他的聲音立刻被更瘋狂的快門聲給淹沒了。
鏡頭里,池晏形狀完美的薄唇碰了碰,流連在白玉般的側(cè)臉旁,似乎短促地說了句什么。
光與暗,靜與動的完美結(jié)合。
立刻有記者大喊道:“Chase,你們在說什么?”
池晏轉(zhuǎn)過頭來。
“一個秘密�!彼f。
“太過分了!哪有在舞臺上說秘密的!”記者開始不滿地起哄,慫恿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坦白。
但松虞也只是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隨便說了點漂亮話給搪塞過去,因為池晏剛才對自己說的是:
“你在說什么?我沒聽清。”
沒錯,分明是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
可與此同時,他的另一只手隱秘地背在身后,勾著她纖細的手腕,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手指。
帶著繭的粗糙掌心,一寸寸撫過那只被粉鉆吻著的指節(jié)。
他顯然是故意的。
用最引人誤會的姿態(tài),說著最不痛不癢的話。
但無論如何,這場超時了快半個鐘頭的映前交流,終于能夠畫上一個令人心滿意足的句號。
臺上的主創(chuàng)們一一地走下舞臺,回到觀眾席。工作人員此前也已特意給他們預(yù)留過座位。
尷尬的事情又發(fā)生了。
其他人都已經(jīng)坐了下去,輪到松虞和池晏的時候,卻只剩下了一個座位。
引他們過來的那位工作人員一臉尷尬地說:“這……我也……”
這種小錯當然沒人會追究。
池晏甚至笑出了聲,故意在松虞耳邊,輕聲道:“要不要坐我腿上看?”
她冷笑一聲。
于是他從善如流地改口:“反過來也行�!�
松虞:“……”
“你怎么不跪在我腳邊看呢�!彼挠牡卣f。
盡管不知道兩人又在小聲說些什么,但周圍的觀眾都在好奇地盯著他們看,甚至又有人舉起了手機,偷偷地拍起照來。
偶爾有人忘記了關(guān)掉快門聲。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地說著悄悄話,真是有種難言的禁忌的樂趣。
池晏仍然在愉悅地微笑著,聲音卻低得像一股熱帶氣流:“我說過,我只有在求婚的時候才會下跪�!�
秘密的颶風眼,圍繞著她的耳廓,畫出一個誘人的曲線,用最危險的聲音,令人下墜。
“——你在暗示什么嗎,親愛的?”
松虞不禁嘴角微勾,轉(zhuǎn)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他:“你在說什么?我沒聽清。”
*
最后事情是這樣解決的。
松虞和坐在過道的觀眾換了一個座位。
而池晏仍然在她身邊,卻不得不坐到了過道的臺階上。
一身高定西裝與這將就的坐姿,天然有種矛盾感。并且由于影院的椅子太高,反而輪到松虞來俯視他。
她忍俊不禁地對他說:“我打賭你這輩子也沒有坐在臺階上看過電影�!�
換做別人,坐在這里難免顯得局促。
而在池晏身上,一切都是成立的。他懶洋洋地解開了西裝的扣子,長腿一伸,隨意又不羈地交疊。
他笑了笑:“親愛的,認識你之后,我做沒做過的事情還少了嗎?”
燈光慢慢暗下去,銀幕上開始播放映前的貼片廣告。
絲絲縷縷的光線照亮這個臺階上的男人。反而比銀幕上的畫面,更像一部廣告大片。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只座椅扶手。
時不時手肘就會相碰。
過了一會兒,松虞小聲打了個噴嚏。她沒想到這里冷氣開得太足,手臂上已經(jīng)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于是池晏直接將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肩上。
她聞到衣領(lǐng)上淡淡的熟悉香氣。大吉嶺和白苔。
很多時候,記憶是被某些最微小的事物所喚起的。
比如嗅覺。
或者一閃而過的、蒙太奇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