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動作很輕柔，但卻是十分鄭重的姿態(tài)。
“謝謝你喜歡我的電影。”頭頂一個溫和的聲音說，“也謝謝你愿意相信我。”
女孩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對面的女導(dǎo)演。
就這么簡單嗎？
是的，就這么簡單。
一種難以形象的狂喜，席卷了她的內(nèi)心。像是海邊一陣大浪掀來，讓她一時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海里，還是被埋進(jìn)沙子里，還是依然站在陸地上。
她幾乎快要喜極而泣了：“謝、謝謝您！”
“這沒什么，舉手之勞�！彼捎輰λＡ苏Ｑ�，珍而重之地將器抱在懷里。
霓虹與大海，交織成一片瑰麗的光，照耀著這張美麗的臉。
小艾心想：她會永遠(yuǎn)記住這一刻。
那時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也將會因此而改變。
帝國最負(fù)盛名的女編劇之一，陳導(dǎo)演的御用搭檔，就來自于這家籍籍無名的海邊咖啡館。
*
三天后，星際電影節(jié)的頒獎典禮如期而至。
劇組所有人都坐在同一輛禮賓車?yán)铩?br />
尤應(yīng)夢就在松虞身邊，再一次拿出了鏡子，仔細(xì)地審視自己完美的妝容。顯而易見，再怎樣見識過大風(fēng)大浪，在這種象征著對電影人最高褒獎的場合，難免還是會有些緊張。
松虞卻還認(rèn)真地捧著一只器。
她不禁心不在焉地問道：“你在看什么？”
松虞：“一個小姑娘發(fā)給我的劇本。”
尤應(yīng)夢：“……我還以為你會更關(guān)心Chase的競選�！�
算一算時間，大概競選結(jié)果也快出來了。但此刻車?yán)锏娜硕继o張，誰也無心再去看新聞。
松虞笑了笑，翻開下一頁，云淡風(fēng)輕地說：“我覺得競選的結(jié)果已經(jīng)沒有任何懸念了�！�
尤應(yīng)夢看了一眼窗外。
紅毯外烏壓壓一片，全是攢動的人頭。排山倒海的尖叫和快門聲，遠(yuǎn)勝于首映禮的十倍百倍。逼仄的鏡頭，迷戀的注視，都變成了最亮的鎂光燈，甚至于要刺傷人的眼睛。
如此盛景，無一不在提醒著她，這是星際電影節(jié)的頒獎典禮紅毯，全世界最高級別的電影節(jié)，最昂貴也最受矚目的紅毯。而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匯聚在了即將打開的車門上——
這輛壓軸出場的黑色禮賓車?yán)�，坐著今年頒獎季的最大贏家。
松虞和她的愛人，在兩顆星球交相輝映，共同站在最高點。
共享今夜的榮光。
“你說得對�！庇葢�(yīng)夢說，“就和這個頒獎典禮的結(jié)果一樣，都沒有任何懸念了。”
車門開了。
最頂尖的名利場，化成一條長得沒有盡頭的紅毯，被他們踩在腳下。這么紅，紅得熱烈、壯巍、甚至是觸目驚心。假如富貴只是一場浮云，那也是夕陽時最美的云霞。
而他們真正站到了云端。
一直走到了紅毯盡頭，站在嘉賓的簽名板前。劇組的全部人員在此排開，配合各家媒體的拍照。
經(jīng)過這段時間攻勢猛烈的宣傳期，人人都已經(jīng)練就了一身在媒體面前金剛不壞的本事。閃光燈明明暗暗，眾人的表情和儀態(tài)始終無懈可擊，甚至顯得云淡風(fēng)輕，時不時低頭互相對旁邊的人說句玩笑話。
他們在這里待得時間長了一些。一方面是媒體不肯放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主持人還在與上一個劇組的人交談。等待的間隙，記者們見縫插針地對著眾人喊了起來，不再是喊名字，而是拋出連珠炮一般的問題。
“陳導(dǎo)演，現(xiàn)在有什么話想對Chase說嗎？”
“如果這次拿到大獎，最想將它送給誰？”
“即將成為總督府的女主人了，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
旁邊的人聽到這些問題，都半是同情半是揶揄地看向這位女導(dǎo)演。
只有松虞還一臉鎮(zhèn)定地站著。
來了。
她暗暗心想：這就是戀情公開后唯一的煩惱。
當(dāng)然，她并不后悔公開了自己和池晏的關(guān)系。這段時間里，他們收到了全世界的祝福，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煩惱只有在這種時刻。哪怕《灰燼以后》剛剛打破了五年內(nèi)帝國電影票房記錄，作為一名女導(dǎo)演，面對記者，他們的問題永遠(yuǎn)都是這樣的挖空心思，也永遠(yuǎn)離不開戀愛、結(jié)婚、夫妻生活。
哦，還有——
“兩位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一名男記者扯著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松虞：“……”
她和尤應(yīng)夢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假裝什么都沒有聽見，松虞又淡淡笑著，轉(zhuǎn)過身去，在電子簽名板上以手為筆，行云流水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陳松虞。
值得載入電影史的三個字。
背轉(zhuǎn)過身，恰好露出雪白的脖子和后背，這美景更值得謀殺一片菲林。
今夜松虞所穿的仍然是一條剪裁大膽的亮片禮服裙。除了那枚訂婚戒指，再沒戴任何珠寶，脖子和手腕一片素凈，因為裙子本身已鑲滿鉆石，流光溢彩。
極其罕見的柔軟織物，服服帖貼地包裹著她高挑纖瘦的身形，勾勒出最旖旎的腰臀曲線，又若隱若現(xiàn)地露出了兩條筆直的腿。
在大片閃光燈的照耀下，裙身呈現(xiàn)出極其迷人的光澤，波光粼粼地蕩漾在緞子一般的皮膚上。裙底的一雙銀色的尖頭高跟鞋，則像是曳地的蓮花，在耀眼的銀河里，一圈圈地綻開。
男主持人終于滿面笑容地迎了過來。在將所有人都夸得云里霧里之后，他突然開玩笑般地對松虞說道：
“陳導(dǎo)演，好像您每一次出席公眾場合，都會打扮得格外……性感，有問過Chase的意見嗎？”
松虞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我穿什么，為什么要問他的意見呢？”
盡管紅唇一挑，笑得非常好看，但笑容里卻有幾分鋒芒畢露的睥睨。
主持人下意識一怔。
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圈內(nèi)地位斐然，拿手好戲就是在公眾場合沒羞沒臊地調(diào)侃女明星，尤其是得讓美女露出一臉?gòu)尚�，才算最有成就感�?br />
他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一時竟然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最后只能有些尷尬地說：“這……你們不是……”
“我能夠在這樣的場合，盡情展現(xiàn)自己，他也會為我驕傲�！彼捎菡f。
這話說得非常得體。
既恭維了電影節(jié)，又不動聲色地嘲諷了男主持人話里話外的輕視。
“是，今夜您就是絕對的主角�！睂Ψ綗o言以對，被將了一軍，卻也只能口干舌燥地順著松虞的話說下去。
而此時在S星，池晏懶洋洋地坐在后臺，看著直播里兩人的對話，輕嗤了一聲。
公投已經(jīng)進(jìn)入到了最后環(huán)節(jié)。
局勢也非常明顯。這一屆總督之位會鹿死誰手，不言而喻。
當(dāng)然，選舉委員會的投票還在有條不紊地繼續(xù)。所有人已經(jīng)緊張得臉色發(fā)白，甚至胃部都開始痙攣。只有池晏借最后的一點空閑時間，把路嘉石的手機(jī)搶過來，打開了電影節(jié)的直播。
路嘉石也跟在旁邊湊熱鬧地看著，這時忍不住大聲嘲笑道：“首都星這些人都好無聊啊——嫂子怎么不說，這條裙子就是你送過去的？”
的確如此。
松虞原本并不想再穿一條露背的裙子，畢竟設(shè)計和首映禮時那一身太過重復(fù)。
但她并不知道當(dāng)時那抹驚艷的后背，給池晏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于是就在頒獎禮的前一周，一整套行頭送到了她手中。
裙子，珠寶，鞋子。一應(yīng)俱全。
盒子里另附有一張卡片，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
*Andthesongbirdsaresingingliketheyknowthischorus*
原本她們已經(jīng)定好了衣服，但這條裙子試上身的瞬間，所有人都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相比之下，原本選的那條禮服自然就黯然失色。
“這也太適合您了�！痹煨蛶燇@嘆道，“太完美了，真是為您量身打造的�！�
另一個人將沒有署名的盒子翻來覆去地拿起來看，忍不住好奇地問：“所以這是誰送來的裙子呀？”
松虞：“是Chase。”
“——哎，您怎么知道？”
她淡淡一笑，不再繼續(xù)往下說了。
因為卡片上的這段話，是一句歌詞，來自他近來新學(xué)的一首吉他曲。
而這句歌詞的下一句是：
AndIloveyouIloveyoulloveyou
Likeneverbefore
此前池晏低垂著眼，專注地看著松虞。這條裙子果然和他想得一樣適合她。
不，比他的想象還要更美。
獨(dú)一無二的美。
于是他的腦海里，也再一次響起了那段輕柔的旋律。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每一刻都更甚于從前
修長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摩挲著投影里光潔的后背，又不敢真正碰到，怕驚擾了那一段美麗的幻影。只能隔著空氣，去感知她并不存在的溫度。
但旁邊的路嘉石卻很不安分，仍然在不停地碎碎念著：“嫂子為什么不說？快說�。〈蛩哪槪 �
池晏淡淡地說：“因為他們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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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見面！
第82章番外四
對于星際電影節(jié)的整個頒獎流程，松虞已經(jīng)非常熟悉。
但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她坐在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位置。電影節(jié)的輪值主席就在她的左手，文.化部部長夫妻則坐在正下方。落座時，雙方還言笑晏晏地打了個招呼。
這當(dāng)然也是一種潛在的殊榮。
每一年都是從技術(shù)獎項開始頒發(fā)。
《灰燼以后》拿的第一個獎就是最佳剪輯。
公布結(jié)果的一瞬間，掌聲不僅轟動，還夾雜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微妙含義。因為在場的人都熟知一條潛規(guī)則：歷來電影節(jié)的最佳剪輯和最佳影片，都是同一得主。
換而言之，《灰燼以后》幾乎已經(jīng)鎖定了今年的最高獎項。
而在形形色色的復(fù)雜眼神里，只有突然被好運(yùn)砸中的阿奇，難以置信地站了起來。他試圖將松虞也一起拉上去，但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接下來所有人都聽到了本屆頒獎禮上最好笑的得獎宣言。
阿奇像撫摸著阿拉丁的神燈一般，對著獎杯嘖嘖稱奇道：“不知道這個杯子值多少錢呢？”——臺下的人都很善意地笑了起來，松虞也忍俊不禁。
“謝謝大家，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頒獎典禮的現(xiàn)場，見到了好多活的明星。其實本來也不打算來的，連這套西裝都是臨時在機(jī)場買的。如果不是陳導(dǎo)演強(qiáng)烈要求的話，我今晚是要一邊跟新女朋友約會一邊看電視的……對不起，我有點語無倫次了�！�
阿奇深吸一口氣，終于收起了玩笑話。
他極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領(lǐng)，很有幾分扭捏地說出了下面的內(nèi)容：“我想要說的是，陳老師，謝謝你。假如沒有你的話，我現(xiàn)在大概還在開酒吧，混日子，隨便給人剪點什么東西，也可能什么都沒剪�？傊刻於甲鲋鴳巡挪挥龅拇呵锎髩��！�
“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但也最努力的人。是你教會我，沒有人會把機(jī)會遞到手上，想要的事情，就要自己爭取。因為你，我現(xiàn)在才會站在這里�！�
掌聲雷動。
既是給阿奇，也是給松虞。
此刻臺上的剪輯師一臉的躊躇滿志，再也不見昔日的吊兒郎當(dāng)。
而松虞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人在空氣污濁的黃昏里，拉開了臥室的門。那時雙方都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之后影片零零星星拿了兩個技術(shù)獎。江左和楊倚川共同競爭了最佳新人獎，最終毫無懸念地喊出了楊倚川的名字。但江左并未氣餒，反而也真心實意地為對方感到高興。
而真正將氣氛重新掀到高潮的，是拿到了最佳女配角的尤應(yīng)夢。
掌聲空前熱烈，許多人都站了起來，熱切地注視著她。本該為尤應(yīng)夢頒獎的上屆影帝也主動站下來，彎腰替她牽著裙子。
這是一條極其隆重的禮服裙，裙擺長得像是一朵碩大而飽滿的黃金月季，在臺階上顫顫巍巍，層層綻開最稠密的花瓣。
尤應(yīng)夢從他手中接過了獎杯，莞爾一笑。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拿獎�！彼f，“大家都知道，我在這里拿過兩次最佳女主角，但對我而言，都沒有這一次意義重要�！�
“我今年三十歲。曾經(jīng)有個人對我說，女演員的職業(yè)壽命最多只到三十歲，再往后走只有下坡路，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我一度以為他是對的，這就是我的命——直到我遇到了這部電影�！�
講到這里，她被突然爆發(fā)的掌聲所打斷。
尤應(yīng)夢微笑著，仍然楚楚動人，但眼里隱隱閃過一絲淚花。于是她轉(zhuǎn)過頭，輕輕吻了吻手中的獎杯。
“我要感謝這部電影，當(dāng)然，更要感謝那個曾經(jīng)拉過我一把的人�，F(xiàn)在回想起來，很多時候我們?nèi)鄙俚�，并不是改變生活的能力，而是改變生活的勇氣。謝謝你，松虞，你永遠(yuǎn)是我最好的朋友。”
講到最后，她的聲音終于變得哽咽。
一滴淚緩緩滑落。鉆石一般，滑過白皙的臉龐。
這個時代最美的女演員之一，被鎂光燈所照耀的朦朧淚眼，也是值得被影史銘記的畫面。
而尤應(yīng)夢所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松虞，我等你上臺。”
實際上，所有人都在等待她上臺。
頒布最佳影片的時候，大家都還記得之前最佳剪輯的得主是誰，結(jié)果好像根本毫無懸念。他們也已準(zhǔn)備好了掌聲和尖叫。
但沒有想到，這個獎偏偏爆冷給了另一部電影。
——這也是星際電影節(jié)史上，第一次，最佳剪輯和最佳影片竟然花落兩頭。
鏡頭對準(zhǔn)贏家的時候，大半個劇組的人都是一臉震驚和難以置信，只有導(dǎo)演本人還很沉穩(wěn)。他是功成名就的業(yè)內(nèi)大拿，但是片子本身質(zhì)量平平，本以為只是提名得個安慰，自己都沒想過真會捧起了獎杯。
致辭的時候，他看著松虞的方向，情真意切地說：“在我看來，這個獎不應(yīng)該給我。它應(yīng)該被交到更有天賦的年輕人的手中�！�
此刻松虞身邊的其他人，盡管看似若無其事，一些小動作仍然暴露了內(nèi)心的失魂落魄。
只有她是真正的波瀾不驚。
一邊鼓掌，一邊笑著向臺上的獲獎?wù)唿c頭致意，表示感謝。
冥冥之中，松虞已經(jīng)猜到這個獎不會屬于自己：題材、過于主流的票房成績、擦邊球的送審資格……太多的因素都在無形中形成了掣肘。
當(dāng)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星際電影節(jié)作為全國最高獎項，審美一向保守和主流。之前她的長片就曾經(jīng)鎩羽而歸，現(xiàn)在假如把獎頒給另一部長片，無異于是明晃晃地打自己的臉。
但是再一次淪為陪跑者，坐在臺下，松虞的心境也已經(jīng)和兩年前截然不同。
她能夠坐在這里，平靜而坦誠地為他人喝彩，是因為她真的不在乎。
她甚至低頭去看了看手表：算一算時間，或許池晏該發(fā)表總督的獲勝感言了。真好奇他會說些什么——也許她該假裝跑去洗手間一趟，去看他的直播。
危險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很難從大腦里移除掉。
哪怕這意味著要驚動身邊的主席，松虞依然用手指輕輕捏住了前排的椅背，打算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jī)，悄悄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