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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也是她唯一能感知的重量。

    機械運轉(zhuǎn)的聲音,混合著新朋克樂隊的嘶吼與噪音,徹底地充斥著他們的感官。

    池晏察覺到她愉悅的神情。

    他的薄唇貼在她耳邊,淺淺的呼吸,也被卷進了漩渦般的氣流里。

    “很開心?”他低聲問。

    松虞不說話,只是大笑著點頭。

    于是池晏重新打開了手機,很認真地說:“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再延長十分鐘�!�

    她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并且十分驚愕地看著他:“那我會吐的!”

    實際上現(xiàn)在她都已經(jīng)被轉(zhuǎn)得有點暈了。

    但背后這家伙顯然沒有任何不適,只是若無其事地抱著她,甚至于還有閑暇輕輕湊近過來蹭她的臉。像一臉饜足的大貓。

    松虞:“難道你不暈嗎?”

    “為什么會暈?”池晏很不解地問。

    松虞:“……”

    她簡直覺得抱著自己的男人并非血肉之軀。

    而是什么被千錘百煉過的鋼鐵仿生人。

    而池晏已經(jīng)抬起了手,重新點了點屏幕。

    當然,他的手都是極穩(wěn)的。

    狂風驟雨的海底立刻恢復了平靜。

    這地方重新變回了正常的旋轉(zhuǎn)木馬,連背景音都變成了和緩的鋼琴樂。

    “不舒服怎么不告訴我�!背仃陶f。

    松虞只是揶揄地看著他:“我相信你是從來沒來過游樂園了�!�

    “嗯?為什么?”

    “誰能忍受在搖擺大章魚上玩整整十分鐘啊?”

    但他又垂著眼道:“我以為你喜歡�!�

    松虞頓時有些懷疑地看著他:“難道在你眼里我就這么狂野嗎?”

    “你是挺野的。”他輕輕一笑,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松虞作勢要反駁。

    但他又說:“因為你剛才說,游樂園的每一個項目都只能玩幾十秒一分鐘,好像很不劃算�!�

    她一怔:“你還記得……”

    剛才兩人散步的時候,松虞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大堆自己的事情。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說過什么。

    根本沒料到,他連這樣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都能記得這么清楚。

    池晏說:“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

    她心念一動。

    手指忍不住又點了點他的手機屏幕。

    “怎么了?”池晏問。

    “……開快點�!�

    “好�!�

    “覺得暈要告訴我。”

    “嗯。”

    平靜的海底再一次被攪亂。

    波濤洶涌。怒海翻騰。

    熟悉的暈眩感再一次侵襲了她的感官。

    但松虞用力地將池晏的臉掰過來,咬住他的嘴唇。

    這是一個在深海里的,近乎于窒息的吻。

    絲絲縷縷的光線,從蜂巢一般的幽暗管道里滲透進來,又被高速運轉(zhuǎn)的轉(zhuǎn)盤給無情絞碎。越暈眩,就越暢快,越自由。

    她的眼前再一次出現(xiàn)了目眩神迷的白光。

    這個男人總是有能力讓自己心悸。

    到最后松虞忍不住閉上了眼,沉溺在這個吻里。

    她并不知道,池晏還在深深地凝視著她。

    他撒謊了。

    他并非從未來過游樂園。

    他來過很多次。

    因為他姐姐從前是一個很溫柔,也很有生活情趣的女人。

    在“弟弟”年紀尚幼的時候,她常常會趁養(yǎng)父有空的時候,攛掇大家一起去游樂園玩。而養(yǎng)父當然也樂于在這種小事上寵她。

    出于安全問題的考慮,他們會挑一個傍晚或是工作日,將整個游樂園都包下來。

    再沒有其他人打擾,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園中暢游,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偶爾池晏會恨自己的記性這么好。

    所以他依然記得那個畫面。

    空曠而繁華的園區(qū)里,他姐姐被養(yǎng)父摟在懷里,另一只手則牽著他的“弟弟”。小孩手里永遠捏著一只最愛的氣球。

    三口之家其樂融融地走向琥珀色的夕陽。

    而他呢?

    他始終只是一個……

    隱匿在黑暗里的保鏢,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

    那個小家庭的快樂與他無關(guān)。

    他痛恨游樂園。

    也痛恨從前與此有關(guān)的記憶。

    直到現(xiàn)在。

    他終于也有家了。

    他的家,他的愛人,就在他懷中。

    在這個怪誕的、永不打烊的游樂園里。

    他終于再一次能和童年的自己告別。

    *

    等到旋轉(zhuǎn)木馬終于暫停時,居豪膽戰(zhàn)心驚地、一臉菜色地從電梯里爬了下來。

    電梯門開的一瞬間,他沒忍住,抱著旁邊的垃圾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松虞就坐在不遠處,當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眼見居豪如此狼狽,她想要站起來,過去遞張紙給他。

    但池晏卻緊緊地箍著她的腰,不肯放人。

    “松開�!彼f。

    池晏:“不松�!�

    不僅不肯松手,他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也不許看�!彼f。

    視線陷入一片漆黑。

    松虞氣極反笑:“您幾歲?”

    低沉的氣聲在她耳邊響起。

    池晏說:“反正不要看他�!�

    他感受著她的睫毛在他掌中顫抖。

    像脆弱的蝴蝶。

    過了一會兒,居豪將自己的晚餐吐得干干凈凈,整個人都已經(jīng)接近虛脫。

    他慢吞吞地往外走。

    卻看到陳導演和Chase……坐在一個非常可怖的生物里。

    那是一只碩大的燈籠魚。

    它既短又扁,腹部卻圓凹地膨脹著。體表沒有鱗片,暗黃而斑駁的皮膚上,覆蓋著一層絨毛狀細刺,遠看甚至像長了無數(shù)只眼睛,令人心驚膽戰(zhàn)。

    但最可怕的,當然還是上下顎兩排尖銳而粗長的牙齒。

    密密麻麻,比起鯊魚的利齒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美麗而端莊的陳導演,竟然就坐在這條燈籠魚漆黑的嘴里。

    Chase在身后抱著她。

    這畫面有種危險的美。

    仿佛他隨時都要將她給拖進怪魚的喉嚨里,兩人一并被深海無情吞噬。

    但居豪顯然無法欣賞。

    不僅無法欣賞,而且生氣。

    一定是這個沒品味的老男人強迫陳導演坐這么惡心的魚!

    他氣勢洶洶地走上前去。

    走到一半時,松虞卻關(guān)切地看著他:“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居豪:“!”

    機會來了。

    他微微低著頭,一秒變臉。

    接著就楚楚可憐地抬起頭來,非常添油加醋地講了自己剛才遇到的一系列慘事:他是如何為了電影和劇本著想,才搶先上樓去挑選座位;又如何為了找她,慘烈地從座位上摔了下來,差點給摔出個腦震蕩來。

    既然已經(jīng)如此凄慘了,四舍五入——

    “陳導演,我這都算是工傷了吧?”居豪泫然欲泣地說。

    池晏在旁邊輕哂了一聲。

    好一個工傷。

    松虞:“……”

    她立刻明白了居豪是怎么被摔到的。

    畢竟她是親眼看著池晏在自己面前,饒有興致地按下啟動鍵。

    她推開了池晏,從燈籠魚里站出來,安撫了居豪幾句,又從旁邊給他拿了一瓶礦泉水過來。

    等到對方到一旁漱口的時候,她才毫不留情地瞪了池晏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是小學生?還玩這么幼稚的把戲?”

    池晏微微一笑:“親愛的,你說反了�!�

    “父親教訓兒子,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

    松虞:“……”

    她都快忘了這茬。

    這男人竟然還記得。

    *

    既然都撞到了頭,又這么凄慘地吐過了一次了,松虞當然勸居豪趕緊回去休息。

    “那您呢?”對方眼巴巴地說。

    “我陪他再逛一會兒。”松虞指了指池晏。

    畢竟他明天就要去首都星出差,不知要分別幾天。

    “那我也不走了�!本雍缊詻Q地說,“我得多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這真是錯漏百出的借口,連松虞都聽出來了,池晏更加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嘲弄地抬了抬眼,打算說句什么來奚落他。

    但松虞卻一把捂住了池晏的嘴,并且壓頂了聲音道:“……你教訓兒子還沒教訓夠呢?”

    他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嘴唇輕輕貼著她溫熱的手掌,目光幽沉,好像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

    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輕移開了她的手。

    “行。那就讓你兒子跟著吧。”

    長腿一邁,他攬著松虞繼續(xù)往前走。

    “天倫之樂嘛�!背仃毯谜韵镜卣f。

    松虞:“……這個詞好像不是這么用的。”

    他輕笑一聲:“不要在乎這些細節(jié),親愛的�!�

    居豪鍥而不舍地跟在后面。

    并且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家庭地位已經(jīng)徹底地改變了。

    但更可怕的是,接下來,池晏真像是哪根筋錯亂了一樣,很認真地以父親的身份自居。

    他們經(jīng)過了一個機械射擊攤。

    戴著獵鹿帽、手持大煙斗的維多利亞時代仿造人,在白天看或許會很有趣。但此刻,在蒸汽燈下,那張明明暗暗的臉,栩栩如生的人造皮膚,玻璃球做的假眼珠,多少也有幾分恐怖谷效應(yīng)。

    居豪下意識地想轉(zhuǎn)身離開。

    沒有想到,池晏和松虞卻定定地站在了攤前。

    他只好硬著頭皮也往回走。

    但他根本更不知道,這兩個人之所以會留下來,也是……因為他。

    池晏饒有興致地對她咬耳朵:“給你兒子贏點小禮品啊�!�

    她很無語:“你還來勁了?”

    “這不是你說的嗎?”他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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