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黃裙少女呼吸一下急促:“快,快告訴我�!�
許七安嘆口氣:“草民危在旦夕,實(shí)在沒有心情為人師�!�
黃裙少女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
“你這人倒是滑頭。我們司天監(jiān)不干涉朝政,怎么處置你,還得陛下說了算,與我待價(jià)而沽,毫無意義�!�
“你們把我收了不就行了,以監(jiān)正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要一個連坐人犯想來是沒問題的�!痹S七安說。
他得為自己加一個保險(xiǎn),萬一找不回稅銀呢。
黃裙少女明眸流轉(zhuǎn),上下審視:“你明明是個武夫,為何要當(dāng)術(shù)士。”
修行要趁早,大部分修行者都是自幼打下的基礎(chǔ)。現(xiàn)在武夫轉(zhuǎn)術(shù)士,為時晚矣。
“抱不抱大腿的無所謂,主要是仰慕監(jiān)正大人的風(fēng)采�!痹S七安語氣虔誠,表情認(rèn)真。
“那你先把煉金古籍內(nèi)容告訴我�!彼遄玫溃倥难劬κ浅纬好髁恋�,大大的杏眼,烏黑的瞳仁,黑白分明。
許七安前世只在孩子身上見過這種干凈漂亮的眸子。
“內(nèi)容有些艱澀深奧,只是口述,恐怕你無法理解。需得深入淺出的授業(yè),方能根深蒂固�!痹S七安釣魚。
褚采薇翻了個白眼,不服氣:“放眼九州天下,論煉金術(shù),我司天監(jiān)術(shù)士當(dāng)為魁首�!�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許七安倒背如流。
“”
他在說什么東西少女懵了半天,柳眉倒豎:“你耍我。我們司天監(jiān)收弟子,只收童子�!�
她把許七安手里的甘蔗搶了回來。
腳步輕盈的走了,裙裾飛揚(yáng)。
我也是童子啊許七安張了張嘴,隨后明白過來,司天監(jiān)收弟子,是從娃娃抓起。
得,這條路沒得走。
一晃兩天過去,許七安在牢房里擔(dān)驚受怕的度過了兩天。
他害怕稅銀沒能及時追回來,如果是在他流放之后,便是追回來也改變不了結(jié)局。
然后,萬一陳府尹是個黑了心的蛆,獨(dú)吞功勞,依舊是死局。
可是沒辦法啊,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一個階下囚,又能如何
許七安又一次感受到了封建社會的可怕。
“聽天由命吧”許七安哀嘆一聲。
哐
走廊盡頭的鐵門打開,一名獄卒握著火棍進(jìn)來,掏出鑰匙開門:“許七安,你可以走了”
許七安狂喜,用力握緊拳頭:“稅銀找回來了”
“隨我去簽字畫押,你就可以離開了�!豹z卒審視著他:“你小子命真大�!�
“那我二叔呢”許七安急切追問。
“別廢話,跟來就是�!豹z卒脾氣很暴躁,火棍一敲許七安翹臀,趕著他離開牢房。
在衙門一位吏員安排下,他簽字畫押,隨后從獄卒那里得到了自己被打入大牢時拔掉的衣服。
一位衙役領(lǐng)著他離開京兆府衙門,從后門出去。
這時候,東邊微熹,街道清冷。
哐
徐平志被鐵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眼球布滿血絲。
蓬頭垢面的許平志,面容與許七安有些相似,反倒是親生兒子的許新年,五官過于俊俏,與他倆迥異。
隔著一條走廊的對面牢房內(nèi),昏睡中的李茹渾身一震,隨之驚醒,她面容憔悴,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
夫妻倆隔著一道走廊相望,李茹凄然道:“老爺,我便是死,也不會進(jìn)教坊司�!�
她今年三十五歲,保養(yǎng)得當(dāng),是風(fēng)韻極佳的美婦,即使在牢里擔(dān)驚受怕了五天,形容憔悴,依舊難掩那眉眼間的風(fēng)情。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是女人的煉獄。
傷痕累累的許平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忽地?zé)釡I縱橫:“夫人,是我對不住你。我們夫妻倆共赴黃泉,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補(bǔ)償你。只是可憐了孩子,還有我那侄兒�!�
五天已過,迎接他的是開刀問斬,迎接家中女眷的是教坊司。除了李茹外,許家還有兩個閨女,一個年芳二個五歲的幼女。
她們蜷縮在牢房角落里,此時也被驚醒了。
五歲的幼女揉著眼睛,呢喃著“娘親”,她對自己的命運(yùn)一無所知。
十六歲的少女坐起身,散亂的秀發(fā)襯著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小嘴薄而紅潤,眼睛大而有神,她的鼻子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樣小巧,而是挺拔。于是就顯得五官特別有立體感,特別精致漂亮。
有種靜雕般的美感。
她下意識的往母親身邊靠,濃密的睫毛因?yàn)楹ε螺p輕顫抖。
幾名獄卒腰胯樸刀,大步昂揚(yáng)的進(jìn)來。
李茹眼里閃絕望和決然。
許平志雙手握緊柵欄,骨節(jié)蒼白,鋼牙緊咬,丟失稅銀,瀆職,他自認(rèn)該死,但連累家中妻女,死不瞑目。
尤其幼女,年僅五歲,便要送去教坊司養(yǎng)著,人生一片黑暗。
為人父母,如何能甘心。
“許平志,隨我等出來,簽字畫押后就可以離開了�!豹z卒打開牢門,沒有給他們上鐐銬,站在廊道,刀尾敲了敲柵欄,示意他們自己出來。
“許平志一生愛國忠君,滿門忠烈誒,你說什么”許二叔懷疑自己聽錯了。
幾個意思啊
“可以離開你剛才說可以離開�!痹S平志一時間難以置信:“怎么回事,你們不是帶我出去斬首嗎�!�
“不知道�!豹z卒沒好氣道:“這是上頭的命令,想知道自己出去問�!�
李茹茫然忐忑,牽著兩個女兒,一家人沉默的跟在獄卒身后,朝廊道盡頭走去。
“老,老爺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豈會如此兒戲�!痹S平志身上帶傷,走路一撅一拐,他也一頭霧水,有大難不死的喜悅,也有搞不清楚狀況的茫然。
李茹心里一動:“是新年,定是新年這幾日在外奔走,幫我們打點(diǎn)關(guān)系,才讓朝廷網(wǎng)開一面�!�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激動道:“老爺莫要忘了,新年的老師,是元景年的刑部侍郎�!�
元景年都二十多年前了許平志覺得不對,又想不出除此外,官場沒大靠山的自己還能指望誰。
“或許吧�!�
“我就說咱們家新年是人中之龍,當(dāng)年我讓他習(xí)武,你不答應(yīng),非要讓許七安那小兔崽子練武。”
“娘,兔兔好可愛,我想吃兔兔�!庇着銎鹦∧樀�,啃著自己的小指頭,眼里寫著“饞”字。
“成天就知道吃”脾氣躁的李茹下意識罵了一句,看著小臉臟兮兮的幼女,臉色隨即柔和,“乖,馬上就有兔兔吃了。”
許平志懶得跟她解釋你兒子沒有習(xí)武天賦這件事。反正不管說多少遍,結(jié)發(fā)妻子都會自動忽略。
當(dāng)媽的眼里,兒子永遠(yuǎn)是最優(yōu)秀的。
到了簽字畫押之處,許平志從府衙吏員手中接過筆,手指微微顫抖,簽完名字,按了手印,許平志感覺自己得到了某種升華。
就像深埋地底的種子鉆出幼苗,見到了陽光。
世界忽然變的如此美好,明明一個銅板都沒有多出來。
妻女則不需要署名,僅是按了手印。
許平志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拱手道:“這位大人,不知,不知為何免了我等罪過�!�
李茹立刻看向吏員。
“案子破了,稅銀已經(jīng)追回�!崩魡T回答。
“稅銀追回了哈哈,好,好該死的妖孽,竟敢劫我大奉稅銀�!�
許二叔頗為振奮,笑完又覺得,依照大奉律法,稅銀固然追回,可他瀆職也是真的。
追回稅銀又不是他的功勞,朝廷怎么會免他死罪
即使從寬發(fā)落,也是流放邊陲。
“許大人,這是你的官袍,收好了�!崩魡T將之前拔下來的七品武官綠袍奉上。
竟然還官復(fù)原職許平志意識到不對勁了,邊接過官袍,邊沉聲道:“這位大人,可否為本官解惑”
官袍在手,這聲本官說出口都有了幾分底氣。
按道理,就算免了死罪,也不該是官復(fù)原職。
“大奉律法規(guī)定,家中長輩有觸發(fā)律法者,子嗣可為父戴罪立功�!崩魡T說道。
“真的是年兒,老爺,年兒助朝廷追回了稅銀�!崩钊阆矘O而泣。
“年兒”許平志眼眶濕潤:“我的好兒子啊�!�
吏員看了激動的夫妻倆一眼,“是你侄兒許七安,他助府尹大人破了稅銀案,人剛走。”
第7章
這個妹妹好漂亮
“寧宴”許平志愣住了。
李茹眼淚還掛在臉上,歡喜的表情凝固。
“兩日前,許七安在牢內(nèi)嚷嚷著要見府尹,說有重要線索匯報(bào),隨后府尹大人就破案了。按照大奉律法,戴罪立功,你們自然無事。”吏員說。
“是,是這樣嗎”許平志結(jié)結(jié)巴巴,許七安還是小貓那么大的時候,他就抱回家撫養(yǎng)了,侄兒是什么樣的人,他會不清楚
許平志懷疑吏員在說謊,但他沒有證據(jù)。
是那個兔崽子侄兒李茹花容失色。
不是兒子疏通關(guān)系,救了一家子嗎,怎么會是倒霉侄兒,他不是身在大牢嗎。
懷著重重困惑,許平志領(lǐng)著妻女出了府衙后門,看見了正在梳理雞窩發(fā)型,焦慮等在門口的許七安。
見到侄兒的剎那,埋藏在心里的疑惑反而不重要了,武夫出身的漢子心里涌起暖流,眼眶發(fā)紅,大步上前,本想給侄兒一個擁抱,又覺得矯情,放不開面子,用力一拍他肩膀:“寧宴,好樣子。”
差點(diǎn)沒把許七安拍的當(dāng)場去世。
“二叔,你是練氣巔峰,咱們差了一個品級呢。”許七安自然而然的說出了這番話,竟一點(diǎn)都不生疏。
他驚訝于這份融洽,同時,掠過許二叔的肩膀,看向身后的三個女人。
嘿,嬸嬸你也有今天這般狼狽模樣這個念頭不受控制的浮現(xiàn)。
幸災(zāi)樂禍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被妹妹的顏值吸引了。
少女穿著寬松的囚服,散亂的鬢發(fā)垂在古典精致的瓜子臉邊,高挺的瓊鼻,乍一看去,有幾分混血美人的立體感。
偏這個年紀(jì)是最清麗清純的歲月,雜糅出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魅力。
臥槽,我竟然有這么個清麗脫俗的妹妹。許七安震驚了。
原主的記憶里,關(guān)于妹妹的模樣甚是模糊,大概是不怎么關(guān)注。而且因?yàn)閶饗鸬脑�,有點(diǎn)恨屋及烏的意思。
對堂弟堂妹不怎么友善。
察覺到兄長火辣辣的目光,許玲月怯生生喊了一句“大哥”,有點(diǎn)小羞怯的低下頭。
“大哥”冷不丁的聽見嗷一聲。
許鈴音五歲,就那么小一只,顛顛的跑過來,在許七安面前一個急剎,仰著腦袋巴巴的看他。
許七安擺擺手:“沒糖給你,我自己也才從牢里出來�!�
值得一提,原主不喜歡堂弟堂妹,可對這個幺妹還算不錯,因?yàn)殓勖玫哪�,終于不是遺傳她娘的了。
“牢房是什么�!�
“就是你這幾天睡覺的地方。”
“那另一個哥哥呢,他帶糖了嗎�!�
“他沒來。”
“哦。”小不點(diǎn)失望的表情,她嘴里的另一個哥哥是一母同胞的許新年,不過她還不知道堂哥和親哥的區(qū)別。
這個幺妹不太聰明,是個蠢蠢的小孩子,這點(diǎn)肯定是遺傳了她娘原主是這么認(rèn)為的。
最后,他看向了嬸嬸李茹,這位向來在許七安面前耀武揚(yáng)威的女人,大概一輩子都沒想到有一天需要低聲下氣的向倒霉侄兒道謝。
美婦人僵硬的撇過頭,不情不愿道:“多,多謝寧宴了”
適時的,許七安腦海里浮現(xiàn)一段模糊的記憶。
當(dāng)初被嬸嬸趕到許宅相鄰的小院時,許七安怒發(fā)沖冠,指天為誓:我許七安將來必定出人頭地,你可別后悔
現(xiàn)在想來感覺好尷尬,這不是嬸嬸版的莫欺少年窮
許七安現(xiàn)在從第三者的客觀角度看待原主和嬸嬸的關(guān)系,其實(shí)也不全怪這個美婦人。
許七安練武,每年吃掉一百多兩銀子,而這,相當(dāng)于普通人家二三十年的積蓄。還得是殷勤的家庭。
嬸嬸心有怨氣自然就不奇怪了,于是許七安態(tài)度誠懇道:“嬸嬸別急著道謝,等回家吃了飯,再說一次�!�
李茹當(dāng)即睜大了她的卡姿蘭大眼睛,怒視倒霉侄兒。
許平志頭皮發(fā)麻,沉聲道:“先回家”
許新年拎著酒壺,步履踉蹌的回到許府,生活了十九年的家,而今大門貼著封條,人去樓空,甚是凄涼。
許新年一腳踹開大門,邁過門檻,搖搖晃晃往里走了幾步后,又折回來把門關(guān)上。
懸梁自盡不是啥光彩的事,更不是他這種讀書人該有的體面,所以,不能召來官府的注意。
要臉。
他從外院走到內(nèi)院,就像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三歲識字,五歲背詩,十歲已經(jīng)熟讀圣人經(jīng)典。十四歲進(jìn)入云鹿書院求學(xué)。十八歲的舉人。
說一句天賦異稟,不過分。
他的聰慧,他的博聞強(qiáng)識,塑造了他驕傲的性格。
他在家人面前一直都是驕傲的,是有出息的,是風(fēng)光的,是將來許家的頂梁柱。
身為七尺男兒,情愿轟轟烈烈的死,也絕不屈辱的活。
想到這里,許新年將手中的酒壺一飲而盡,用力摔碎在地上。
借著一股酒意,他沖入房間,磨墨,提筆,寫下了人生中最巔峰的訣別詩。
許新年長笑三聲,拽著宣紙,奪門而出,取出準(zhǔn)備好的麻繩,懸在內(nèi)院的銀杏樹上。
他驚訝自己面臨死亡,竟然一點(diǎn)都不怕,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
忽然就有些理解那些放浪不羈的狂儒,唯有心無所懼,才能做到傲視天下。
死都不怕了,世上還有什么值得恐懼。
京城繁華,譽(yù)為天下首善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