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李玉春皺眉不答。
許七安就笑道:“這次來白鳳山,主要是了解一樁陳年往事,倒也不是很緊急,廷風(fēng)你記得速去速回�!�
閔山一聽,靦著臉說道:“許大人,不如就讓我陪宋銅鑼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yīng)�!�
打個鳥也要相互照應(yīng)許七安看他一眼:“你也有個朋友”
閔山感覺所有男人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自己。
閔銀鑼有些急,半天憋出一句:“壯不壯陽的無所謂,主要是想嘗嘗快絕種的鳥是什么滋味。”
眾人哄笑起來,許七安笑完,板著臉說:“我剛才開個玩笑,桑泊案的背景非常復(fù)雜,在京城你們?nèi)ツ奈也还埽司┏�,不要離隊�!�
曲折的山階一直貫穿到林深之處,山腳有一座巨大的牌坊,掛著“青龍寺”的匾額。
青龍寺不說香客如云,但也不算蕭條,沿途偶爾能看見結(jié)伴上山燒香的附近百姓。
牌坊邊�?恐惠v豪華馬車,十幾名戎裝甲士護衛(wèi)。
這輛車許七安很眼熟,金絲楠木制造,車身細(xì)節(jié)處包裹著玉片和金箔。正是他當(dāng)初去教坊司時,遇到過的那輛馬車。
馬車的主人還曾拜托許七安投壺,用黃金四百兩換了菩提手串。
“對了,金蓮道長說過,馬車?yán)锏呐訒c我有一段淵源會是誰呢,金絲楠木是皇室專用,長公主和二公主的馬車不是這樣的,宗室里的某個郡主或者,皇帝的妃子”
“不不不,肯定不是妃子,不要自己嚇自己。”
就算是妃子,也得是嬸嬸那個級別的美婦才行他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把馬拴在牌坊邊的木樁上,留下一名府衙的快手,一名銅鑼看馬,許七安帶著打更人登山。
沒走幾步,許七安腳下一軟,踩到了一只香囊。
今天不撿銀子,改撿香囊了
他自然的彎腰撿起,握在掌中端詳,香囊繡著繁復(fù)的云紋,做工精細(xì),用料昂貴,絕非一般的富家千金用得起。
香囊一面繡著金色的“南”字,另一面繡著“梔”字。金色的穗子打著好看的千千結(jié)。
許七安嗅到了一股好聞的氣味,像香水,像檀香,又像女子獨有的體香。
“前面的人,你們等等”眾人身后傳來清脆的嗓音。
一個穿著淺藍(lán)色褂子的少女追上來,見打更人的差服也不怕,指著許七安手里的香囊,松了口氣,道:“這是我們家娘娘掉的�!�
她梳著丫鬟發(fā)髻,身上穿的料子卻比一般的富家千金還要好。
許七安下意識的望向山腳的豪華馬車:“你們家娘娘”
“別多問,快把香囊還回來�!鄙倥Z氣很沖。
“什么香囊”許七安把香囊收到懷里。
“你”少女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給我等著�!�
提著厚裙擺,沿著石階噔噔噔的往下跑,許七安沒走,停留在原地,看著她靠近馬車,在車窗邊說著什么。
“寧宴,別惹事,那是皇室專用的馬車。”李玉春皺眉道。
許七安只是奉旨查案,在春哥心里,他依舊是自己的下屬。春哥不希望許七安查案期間惹出太多事端,這樣即使將來戴罪立功,可得罪了不應(yīng)該得罪的人,現(xiàn)在的努力就白費了。
你不懂,那女子與我有緣
許七安搖搖頭,沒有解釋,依舊關(guān)注馬車那邊的動靜。
結(jié)局讓許七安失望,他隱晦的看見車窗打開了一條縫隙,里面的人似乎在審視他。
隔著太遠(yuǎn),他卻不見光線昏暗的車廂內(nèi)部。
車窗很快關(guān)上,嚴(yán)絲合縫。幾秒后,馬車緩緩駛動,漸行漸遠(yuǎn)。
看來緣分未到許七安吐出一口氣:“走吧,去見見青龍寺主持�!�
一群穿著差服的打更人涌進(jìn)寺里,立刻引來了一位執(zhí)事接待。
這位執(zhí)事是個臉龐圓潤的胖和尚,慈眉善目,四十出頭的年紀(jì),雙手合十:“貧僧是青龍寺的監(jiān)院,法號恒清,幾位大人里邊請。”
他引著許七安等人入寺,熱情的介紹青龍寺的歷史,自稱是西方正統(tǒng)傳承,寺中修大乘佛法,供奉的是佛陀。
許七安目光掃過一座座恢弘的殿宇,擺擺手:“喊你們方丈出來,本官有事要問�!�
青龍寺是大奉京城地界,唯一一座修佛道的寺廟,正如這位執(zhí)事所說,傳承自西方的大乘佛法。
許七安來之前做過功課,青龍寺的方丈是五品律者,比他們中任何一個都能打。
但許七安絲毫不慫,因為佛門體系的前期,不擅長戰(zhàn)斗,除了八品武僧。
佛門九品叫沙彌,這個境界很有意思,核心秘訣是守戒,三年內(nèi)不破戒,便能晉升。乍一看很簡單,其實不然。
佛門戒律森嚴(yán)繁雜,也許在無意之中就會犯戒。
八品是武僧,與武者沒太大差別,很能打。
后邊的七品法師、六品禪師,都不怎么能打,到了五品律者,才算有了質(zhì)變。
值得一提,許七安在衙門案牘庫里查閱資料時,發(fā)現(xiàn)很有意思的一點,九品沙彌的下一品級是法師。
直接跳過了八品武僧。
資料上沒有寫為什么,時間緊迫,許七安也懶得花時間研究佛門體系,只猜測佛門體系中,可能存在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子。
“方丈在打坐,不便打擾,幾位大人有什么可以與我說�!焙闱孱I(lǐng)著眾人進(jìn)了茶室,命令沙彌奉上茶水。
“寺內(nèi)可有屏蔽司天監(jiān)望氣術(shù)的法器”許七安盤坐在蒲團上,直截了當(dāng)?shù)陌l(fā)問。
“大人這話是何意”恒清雙手合十,搖搖頭:“寺里沒有這樣的法器。”
“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許七安目光銳利。
恒清低頭,不與許七安對視,道:“貧僧所言,句句屬實�!�
“是不是度過了九品沙彌境,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說謊了”許七安皮笑肉不笑。
恒清垂首,不搭理,對于周遭打更人冷冰冰的目光,毫不在意,不加理會。
非暴力不合作許七安有些生氣。
第125章
秘辛
“哎,看來這注定是一場沒有收獲的行程�!痹S七安終于喝下了進(jìn)寺以來第一口茶,嘆息道:
“大師,你可知最近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的桑泊案”
恒清大師不說話。
許七安用眼神示意同僚們稍安勿躁,繼續(xù)說:“我這件案子的主辦官,是陛下欽點的。這不是因為我簡在帝心,受陛下賞識”
許七安長嘆一聲,欲說還休。
恒清大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正好,這件事也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既然到了寺里,就與大師好好說說�!痹S七安措詞片刻,道:
“前些日子,我奉命去抄一名犯官的家,陛下仁慈,沒有連坐府中家眷�?墒浅視r,幾位同僚見府中女眷漂亮,便起了歹意,欲強行凌辱其中一位女孩只有十二三歲。
“我無法忍受這樣的事,當(dāng)即阻止了他們,與上級發(fā)生了沖突,并險些斬殺了上級。我因此被判腰斬。故而陛下將桑泊案交由我處理,讓我戴罪立功。
“我的好友說,是我太沖動,正確的做法是先行忍下,待事后再向衙門舉報,可那樣一來,女孩已經(jīng)遭了毒手”
許七安神色痛苦糾結(jié):“都說佛法無邊,普度眾生,請問大師,我到底做的是對是錯。”
呂青大吃一驚,露出詫異神色,沒想到許七安被判死刑的背后,還有這么一樁事。
他和其他男人果然不一樣女子捕頭眸子里,流露著溫柔的光。
恒清大師微微動容,沒想到這個朝廷鷹犬,還是個熱血心腸之輩。念了聲佛號,道:
“施主只需問心無愧,便可不沾因果�!�
“大師也覺得我做錯了�!痹S七安黯淡道。
恒清猶豫了一下,道:“施主心善,慈悲救人,何錯之有�!�
許七安追問:“可為何朝廷要判我死罪”
恒清大師安撫道:“人世間如苦海,身在其中,便意味著身不由己,很多時候,善心未必能有善果。然,它雖會遲到,卻不會缺席。桑泊案乃冥冥中自有的天數(shù),也是施主的轉(zhuǎn)機�!�
“大師,我悟了”許七安恍然大悟,扭頭對眾人說:
“大家都聽到了,恒清大師說,大奉是苦海,桑泊案是皇室的報應(yīng)。愣著做什么,抓人啊�!�
鏘鏘鏘眾人立刻起身,拔刀聲響徹靜室。
禪室。
青龍寺方丈盤樹大師,六十二高齡,光頭已經(jīng)沒有年輕時那么锃亮,白須也長到了胸口。
作為五品律者,他卡在這個境界二十多年。
佛門體系講究一個悟字,有些高僧參禪數(shù)十年,直到圓寂也無法更進(jìn)一步。
而有些僧人,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剎那頓悟萬法同,直接省略了數(shù)十年的苦修。
盤樹大師既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沒有頓悟之前,誰都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頓悟。
這就叫做薛定諤的頓悟,量子佛法。
“方丈,方丈”一位執(zhí)事來到院外,隔著院子,焦急的喊道:“寺里來了一群打更人,把恒清監(jiān)院給綁了,說他詆毀朝廷,蔑視皇室,要下大獄。”
盤樹方丈睜開了眼,聲音溫和:“知道了。”
靜室的門自動敞開,盤樹方丈消失在室內(nèi)。
打更人押著恒清監(jiān)院往寺外走,沿途的僧人越聚越多,目光敵視,隱隱形成圍合之勢,只要有人出頭,就會立刻將這群朝廷鷹犬圍住。
但打更人的淫威太重,圍了這群小的,說不準(zhǔn)明日就會來一群大的,將青龍寺夷為平地。
因此,沒有人輕舉妄動。
“大師不要怕,去了打更人衙門,只要乖乖配合,很快就會放你回來�!痹S七安寬慰道。
此時許七安的笑容,在恒清大師眼里,就像是惡魔的微笑。完全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阿彌陀佛”
一聲宏偉仁厚的聲音傳來,無形中撫平了眾僧的敵意和怒意。
許七安看見一個披著紅黃袈裟的老和尚,憑空出現(xiàn)在前方三丈處,擋住了打更人們的路。
“貧僧盤樹�!�
“盤樹方丈”許七安肅然,雙手合十,回了一個禮,道:“本官有事要詢問方丈。”
“隨貧僧來吧�!北P樹方丈嘆口氣。
重新來到靜室,這一次,除許七安之外,包括三位銀鑼在內(nèi),其他打更人都被屏蔽在外。
對于一位五品高手,許七安的態(tài)度鄭重了許多,五品的律者,對應(yīng)武夫體系的五品化勁境。
這是超越了銅皮鐵骨境的高手。
“方丈大師,本官奉皇命調(diào)查桑泊案,偶爾間發(fā)現(xiàn)金吾衛(wèi)一位百戶,可以瞞過司天監(jiān)的術(shù)士。多方詢問后,知道青龍寺有類似的法器”許七安提醒道:
“此案事關(guān)重大,為了青龍寺的周全,方丈大師一定要如實相告。本官并不是在威脅大師,希望能明白�!�
“本寺確實有一件法器,能遮蔽氣息,瞞過任何窺探之法�!北P樹方丈語氣溫和。
“此物還在寺中”
“不在”方丈搖頭。
許七安沒有說話,靜等解釋。
盤樹方丈停頓了幾秒,嘆息道:“恒清之所以欺瞞大人,概因此事涉及到本寺的一樁丑聞。傳揚出去,亦可能對本寺招來大禍。”
“貧僧有一位弟子,法號恒慧,天資聰穎,貧僧原本對他寄予厚望,奈何他六根未凈,與上山的女香客有了私情。盜走了那件法器,攜手私奔,逃離了京城。”
許七安瞇著眼,審視著方丈,隨口問道:“那女香客的身份”
盤樹方丈雙手合十,低聲念誦佛號,無奈回答:“平陽郡主�!�
“”
許七安腦海里仿佛一道雷劈下來。
在大奉王朝,郡主稱謂的女子總共有以下幾類:皇帝庶女、皇太子女、親王女、王女。
嚴(yán)格來說,除了皇后所生的長公主,其他三位公主都是庶出。但元景帝這輩子就四個女兒,物以稀為貴,每位公主都有封號,所以稱呼她們時,前頭沒有“郡”字。
當(dāng)今太子雖有女兒,但年紀(jì)尚幼,不可能與私奔這種事有牽扯。
因此,許七安推斷,這位平陽郡主,是宗室王女。
這案子越查越復(fù)雜了,與郡主私奔的和尚,在這件案子里又扮演著什么角色許七安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一年多前�!北P樹方丈回答。
“多謝大師解惑,本官還有一件事要問�!�
“施主請說。”
“青龍寺是當(dāng)初那座西域和尚建立的寶塔寺的傳承,對否”
盤樹方丈不語,默認(rèn)了。
“永鎮(zhèn)山河廟炸毀后,本官曾在湖底發(fā)現(xiàn)一座大陣,陣上刻著佛文。那座大陣是五百年前布置的,而寶塔寺也是五百年前出現(xiàn)的。更有意思的是,武宗皇帝也是五百年前”許七安凝視著方丈:
“當(dāng)初那件事,西域佛門可有相關(guān)記載”
說完,許七安看見盤樹僧人臉色無比難看,失去了得道高僧的淡然。
“大人,貧僧只問一件事”盤樹方丈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想說又不敢說,醞釀了許久:
“桑泊底下的東西,真的逃離了”
“千真萬確”許七安給予肯定的答復(fù)。
盤樹方丈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眼中的恐懼難以平復(fù),他雙手微微顫抖,合十,念誦佛號來掩飾情緒的失控。
這反應(yīng)許七安有些意外,老和尚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了,他開門見山的問道:“桑泊底下封印的,是不是初代監(jiān)正”
老和尚渾然不覺,只顧低頭念誦佛號,白眉顫抖。
過了很久很久,盤樹方丈的情緒才緩緩平定,沉聲道:“貧僧不知桑泊底下封印著何物。但有一句話,自寶塔寺時便流傳下來:桑泊魔物出,天下大亂。
“當(dāng)年的寶塔寺便是為了鎮(zhèn)守桑泊封印而建,后來,朝廷害怕佛門昌盛,施行滅佛。佛門的高僧紛紛退回西域,只留下青龍寺這一脈。
“離開前,高僧們千叮萬囑,讓我們這一脈密切關(guān)注桑泊動靜,一旦有異常,立刻匯報。”
這聽起來,怎么感覺佛門比大奉皇室更在意桑泊封印
嗯,初代監(jiān)正是一品,天下大亂什么的,倒也不算夸大。畢竟一品是世間巔峰。
“貧僧只知道這些,大人還有什么要問的”
“沒了�!�
盤樹方丈點點頭,身體突兀消失,像是被硬生生剪輯掉了。
許七安瞪大眼睛,羨慕的想:這一招閃現(xiàn)有點秀。
結(jié)束談話,日頭高照,快中午了,許七安等人留在青龍寺享用齋飯。
“青龍寺的齋飯真好吃�!瘪也赊币豢跉獬粤藘赏�,捧著第三碗,心滿意足的夸贊起來。
青龍寺的齋飯摻雜了黑米、小米、玉米,蒸之間淋了芝麻油,米粒飽滿,晶瑩剔透,香氣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