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二:這些人并不是常年水上討生活的人,因為他們連怎么去除河魚的土腥味都不知道。
三:他們過于心虛了,不管是初見我們時的慌張,以及后來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他們都毫無怨氣的滿足呵,以我對吏員的了解,都是一些混不吝的,即使不敢得罪打更人,但如果真的問心無愧,那應該是有恃無恐的抱怨幾句。畢竟漕運可不歸打更人管。
而他們的表現(xiàn),是一副恨不得把我們應付過去的做派,有求必應�!�
不會除魚腥味,連這種細節(jié)都能記在心里,許寧宴果然是查案的天才。姜律中心里感慨,表面不動聲色的點頭:
“考慮的很周全,做的不錯�!�
隨后,他又問道:“此地距離禹州只有半日路程,他們身上沾染血光,手頭有著人命,但,如何在禹州附近殺人”
許七安道:“晚上�!�
姜律中稍一沉吟,便想明白了,按照現(xiàn)在的時間推斷,這艘躉船正是夜里從禹州出發(fā)。
趁著夜色殺人,不會惹人注意。
片刻后,打更人們把船上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個個五花大綁。
朱廣孝抱拳道:“船上總共六十二人,盡數(shù)在此�!�
姜律中點點頭,看向捕頭打扮的絡腮胡,沉聲道:“喚醒他�!�
喚醒的過程很粗暴,朱廣孝一個大力抽射,把絡腮胡給射醒了,悲慘的呻吟著。
這位偽裝成漕運衙門護船捕頭的男人,掃了一圈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頓時面如死灰。
他仍舊無法相信,自己就這么敗露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問,你答,隱瞞或欺騙一次,切一根指頭。”姜律中不夾雜感情的聲音響起。
絡腮胡抬頭看去,撞見那雙仿佛能看穿內心的銳利眼眸時,身子顫了一下,趴伏在地上。
“你的真實身份”
“草民方鶴,江湖散人,在禹州組建了一個黃旗幫討生活。”
“討生活里包括殺害衙門吏員,搶奪朝廷鐵礦”
“不,不是大人,小人是收錢辦事。指使小人這么干的正是禹州漕運衙門的綱運使。他告訴我們今夜有一艘去往京城的躉船,里面裝載著鐵礦。他讓我們殺了船上的護船衛(wèi),侵吞下這艘鐵礦�!�
肛運屎是什么東西啊許七安腦子里一連串的問號。
加入打更人之后,漸漸開始接觸官場,許七安時不時的就會被亂七團漿糊。
綱運使謀劃的這一切打更人們無聲的用視線交流,皆露出了震驚之色。
就連姜律中神色也嚴肅起來。
顯而易見,他們遇到了一起監(jiān)守自盜的大案。
“這不合理,”許七安搖搖頭,提出了疑問:“為什么是讓你們殺人奪船如果只是想侵吞鐵礦,沒必要如此。與衙門里的吏員合作,遠比和你們謀事更安全�!�
姜律中看他一眼,解釋道:“各州的漕運衙門分為排岸司和綱運司兩個系統(tǒng),排岸司負責運河的管理,及漕糧、鹽鐵等物資的驗收和入倉。綱運司負責隨船押運。”
就是說,綱運司的官員想侵吞鐵礦,只有在水上動手許七安點點頭:“所以,為了徹底掩蓋罪行,就讓護船的衛(wèi)隊和船一起消失這樣綱運司也成了受害者�!�
姜律中繼續(xù)問道:“侵吞鐵礦后,如何處理”
絡腮胡漢子搖了搖頭:“我們只負責把鐵礦送到云州,路線是從禹州出發(fā),繞過沙洲,抵達云州后自會有人負責接頭。”
云州
姜律中臉色頓時一變。
特么又是云州這個鬼地方對了,漕運衙門歸工部管,而工部是齊黨所掌控。齊黨勾結巫神教,暗中為云州輸送軍需物資這一切倒也能對上,只是,輸送物資便罷了,輸送鐵礦細思極恐啊。
“與你們接洽的是誰聽你的語氣,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
“今年,今年總共干過三次。共運往云州十萬斤鐵礦�!�
姜律中又問了幾個問題,而后吩咐道:“你們留在這艘躉船,轉舵跟隨,隨我一起去禹州。看好這些人犯。”
又對許七安道:“帶著他跟我回船。”
這次許七安沒有靠自己的力量返回官船,腳底一股氣機拖著他浮空而去,隨著姜律中橫掠過數(shù)十米,來到張巡撫身邊。
“出了什么事,為何阻截官府躉船”張巡撫一疊聲的詢問。
“確實出事兒了”姜律中做了個“請”的手勢:“巡撫大人隨我入屋�!�
姜律中把許七安的發(fā)現(xiàn),絡腮胡漢子方鶴的交代,一五一十的轉述給張巡撫。之后,當著張巡撫的面,重新審問了方鶴。
聽完方鶴的供詞,張巡撫露出了凝重之色。
“除了綱運司的綱運使,還有那個官員參與其中”
“小人就不知道了”
張巡撫看向許七安:“你先把他帶下去,然后回來,本官有些事要與你們商談�!�
他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完全把許七安當成可以謀事的,同等級的人物。而不是單純的下屬。
許七安把方鶴帶出房間,交給宋廷風和朱廣孝,要求兩人務必看好,然后回了房間,關上門。
張巡撫見他回來,神色嚴肅:“你們怎么看”
“卑職有一個疑惑。”
等姜律中和張巡撫望來,許七安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工部尚書已經倒臺,身為齊黨,本該風聲鶴唳,收斂爪牙觀望才對。為何禹州的漕運衙門卻在這個風頭浪尖,繼續(xù)為云州輸送鐵礦
“另外,云州匪患即使在猖獗,終歸是上不得臺面的山大王。工部輸送器械、火炮等軍需也就罷了,連鐵礦要偷偷往云州運。這是山匪能吃得下的這是要干嘛”
張巡撫閉著眼,指尖輕扣桌案,喃喃道:“齊黨與巫神教勾結為云州輸送軍械、火炮,還有鐵礦鹽、鐵、火藥是大奉禁止外流的禁品”
他先是頓了頓,繼而身子一震,睜開眼,面露駭然之色,緩緩吐出:“造反謀逆�!�
齊黨為云州大量輸送軍需,如今再加上鐵礦,如果不是為了造反,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只是扶持山匪的話,何須如此
想到這里,張巡撫站了起來,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時而看看姜律中,時而看看許七安。
“許寧宴啊,你又給本官多了個難題途中遇到這事,必定耽誤行程�!�
他嘴上這么說,表情和語氣卻沒有半點責怪,反而有著擔憂和振奮交雜的古怪表情。
姜律中道:“大人將此事回稟京城,可謂大功一件�!�
“這其中少不得你的功勞。”張巡撫用力拍著許七安的肩膀。
先不提云州之行的結果,單憑他發(fā)現(xiàn)了這件案,就是大功一件,即使云州之行一無所獲,也夠彌補了,甚至還有功。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許七安“嗅覺”敏銳的功勞。
片刻后,他冷靜下來,重新坐回椅子,思考著目前的狀況,擺在他面前的是三條路:
一,假裝這事沒有發(fā)生,繼續(xù)赴云州,免得節(jié)外生枝。
二,派人偽裝成護船的漕運衙門衛(wèi)隊,脅迫方鶴沖鋒陷陣,去會一會在云州接頭的人。
三,前往禹州漕運衙門,處理此案,緝拿幕后主使。
第一個選擇直接排除,第二個選擇太耗費時間,走水路去云州,得先繞過沙洲,沒十天半月到不了,這和他們的行程安排不符。而禹州綱運使是近在眼前的線索。
張巡撫說出自己的選擇后,得到了姜律中和許七安一致認同。
在此時的張巡撫看來,有他們兩人的支持就夠了。
正午時分,官船抵達禹州最大的漕運碼頭,緩緩靠岸。
躉船一靠岸,立刻引來腳夫們的注意,蜂擁而來。但在看到全副武裝的虎賁衛(wèi),押解著一干漕運衙門的護船衛(wèi)時,又害怕的退走了。
留下一部分虎賁衛(wèi)看管船只,張巡撫和姜律中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直奔禹州漕運衙門。
第186章
推理
漕運衙門分為兩個系統(tǒng),排岸司和綱運司。最高級別的官員是轉運使,正四品。管理著漕運衙門里里外外近千人。
“漕運是朝廷所有衙門中,最有油水的。元景20年,朝廷曾經推行過賣官,賣的都是漕運相關的職位。”張巡撫一邊帶路,一邊沉聲道:
“到了元景22年,賣官鬻爵的政策被魏公和王首輔聯(lián)手取締。但只是兩年,濫竽充數(shù)進來的蛀蟲便多到令人發(fā)指。時至今日,仍有一群尸位素餐之輩竊居高位。”
許七安對張巡撫的憤慨不甚在意,反而從他的話中,提取出了一些耐人尋味的點。
需要魏淵和王首輔兩個死敵聯(lián)手壓制,那個賣官鬻爵的人是誰
毫無疑問,是元景帝。
史書上賣官鬻爵的皇帝不少,元景帝不是個例,這些皇帝都有一個共同點:花錢如流水。
而且史書上對這類皇帝的評價都不會太好,至少對這種行為抱著抨擊的態(tài)度。
禹州漕運衙門到了,衙役見一群人馬來勢洶洶,為首的是穿緋袍的大官,以及胸口繡金鑼的大更人。
連問詢都沒有,狂奔著沖進衙門稟報。
過了幾分鐘,禹州漕運衙門的轉運使,正四品大員,步履匆匆的親自出門迎接。
這位轉運使年過五旬,胡子花白,相貌普通,眉心有一顆黑痣,讓他平平無奇的外表多了幾分特殊。
“本官張行英,奉旨前往云州查案,這是內閣的文書�!睆堁矒崛〕鲆槐颈”宰�,遞過去。
“原來是巡撫大人,失敬失敬,里邊請。”轉運使看完文書后,恭敬的遞還,然后側著身,做出請的手勢。
一行人進了衙門,轉運使領著張巡撫來到衙門大廳,入座看茶后,轉運使笑道:
“巡撫大人舟車勞頓,可是打算在禹州休息數(shù)日”
他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這位京城來的巡撫,只覺得對方是個不茍言笑的無趣之輩,見面至今,不曾露過笑臉。
京城來的大人都這般倨傲
這位轉運使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啊。張巡撫擺擺手:“本官是否在此留宿,只看案情進度如何。”
“此言怎講”轉運使愕然道。
張巡撫望向大廳外,朗聲道:“帶上來”
連同絡腮胡漢子方鶴在內,六十二名黃旗幫的成員被帶了上來,他身體帶著或輕或重的傷,神色萎靡。
看到這些人,轉運使既驚訝又茫然的站了起來,指著他們,看向張巡撫:“這些人是怎么回事,為何穿著我漕運衙門的差服”
“這就是本官拜訪轉運使大人的原因�!�
當下,張巡撫將事情經過詳細的告之轉運使,后者聽完已是面無血色,一屁股跌回座椅,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嘖嘖,養(yǎng)氣功夫也太差了吧,跟我在京城打過交道的官員相比,這位轉運使簡直就是個青銅許七安一邊心里吐槽,一邊觀察著轉運使的神色、細微動手。
張巡撫沉聲道:“轉運使大人,本官問你,此案,你是否知情”
轉運使急忙搖頭,努力辯解:“本官并不知情啊,巡撫大人”
張巡撫沒有搭理,扭頭看向了人群中的白衣術士,幾位白衣術士微微頷首,示意沒有說謊。
沉吟了一下,張巡撫道:“那綱運使是否在衙門內”
轉運使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罪魁禍首身上,憤怒于自己麾下竟出了一位二五仔,沉聲道:
“綱運使嚴楷今日休沐,不在衙門,本官立刻帶巡撫大人去捉拿此獠�!�
綱運使嚴楷府外,張巡撫揮了揮手,讓虎賁衛(wèi)散開,包圍嚴府。
同來的漕運衙門轉運使楊木華,也帶了二十名捕手。
待虎賁衛(wèi)散開后,姜律中直接帶人破門而入,將府上所有家丁、護衛(wèi)統(tǒng)統(tǒng)按倒。
虎賁衛(wèi)、漕運衙門的捕手、打更人三股人馬席卷整個嚴府,迅如雷霆,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大人,人在書房�!�
漕運衙門的捕手率先發(fā)現(xiàn)嚴楷,當許七安隨同僚們趕到書房時,晚了一步,他看見噴濺了滿地的鮮血,濃稠如快。
綱運使嚴楷無力的躺在大椅上,腦袋歪斜,脖頸處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右手邊的地面落著一柄匕首。
這個結果顯然出乎了楊轉運使和張巡撫的預料,愕然之余,憤怒充盈了胸腔。
不過兩人的怒火并不同,轉運使的怒火更接近無能狂怒,綱運使一死,所有的目光就聚焦在了自己身上,他肯定是被最先懷疑的對象。
張巡撫則是一種煮熟鴨子飛走的憤怒。
人太多了,容易破壞現(xiàn)場而且不能保證在場的沒有兇手,很可能會破壞關鍵線索許七安是最冷靜的,念頭轉動間,當機立斷:
“所有人退出書房,在外頭等候�!�
聽到這話的張巡撫精神一振,掃了眼眾人,沉聲道:“都去外頭等待,退出書房。”
很快,書房里只剩下姜律中、許七安以及兩位大人。
“巡撫大人,這嚴楷定是畏罪自殺了,此案與本官無關啊�!睏钷D運使一疊聲的解釋,急著撇清關系。
張巡撫根本不理他,看著許七安說:“許寧宴,你好好看看�!�
楊轉運使不禁看了許七安一眼,很快就不再關注,拉著張巡撫繼續(xù)解釋,絮絮叨叨的訴苦,表清白。
“血跡凝固成塊,剛死不久,但在我們入府之前。”姜律中道。
“差不多是我們進入漕運衙門時死的�!痹S七安點點頭。
他簡單的查看了嚴楷的尸體,創(chuàng)口如此明顯,沒必要再驗尸,就是被割斷頸動脈死的。
看完尸體后,許七安照例檢查了書房的每一個角落,尋找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整個過程只有短短五分鐘,許七安嘆口氣:“巡撫大人,他是被殺害的,不是畏罪自殺�!�
張巡撫頷首道:“何以見得”
喋喋不休的轉運使停止了辯解,扭頭看來。
“頸動脈被割斷的話,人會因為缺氧因為求生的本能而掙扎,不會坐成這樣。當然,僅是如此判斷他被殺還不夠�!痹S七安道:
“嚴楷是個左撇子吧�!�
楊轉運使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的左手中指一側有厚厚的繭,這是常年握筆留下的。正常人的繭是在右手中指,因此我判斷他是個左撇子。
“你們再看脖子上的創(chuàng)口,左深右淺,這是右手持刀才會留下的刀痕�!�
神了轉運使震驚的看著許七安,眼里再沒有半點輕視。半柱香時間不到,就能找出線索,推測出死亡的真正原因。
這在不擅長斷案的轉運使看來,簡直是令人拍案叫絕的能力展現(xiàn)。
厲害張巡撫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許七安的斷案能力,盡管他早有耳聞。不管京城官場怎么流傳這個小銅鑼的事跡,聽說和見到是兩回事。
然而并沒有卵用,于案件的偵查起不到突破性的作用嚴楷的死因是割喉,不像巫師的夢中殺人那么花里胡哨,可正因為這種簡單粗暴的行兇手法誰都能做,反而愈發(fā)難以鎖定兇手沒有監(jiān)控的情況下,破案是在太費勁了。
“門窗沒有被撬動、破壞的痕跡,兇手與死者顯然是認識的。審問一下府里的下人吧,看有沒有人剛來拜訪過,或者有沒有聽到嚴楷的呼救聲。還有,審問漕運衙門所有人,包括轉運使大人,還得記得搜身,避免有掩蓋氣息的法器,阻礙了望氣術的觀測。”許七安給出建議。
張巡撫道:“轉運使大人,請配合我們�!�
之后的一個多時辰里,司天監(jiān)的三名術士一刻不停的觀測著漕運衙門的官員和吏員。
但并沒有什么收獲,隨著綱運使嚴楷的死亡,這宗“監(jiān)守自盜”案的線索斷了。
張巡撫在姜律中的陪同下,去了禹州的提刑按察使司,該衙門掌管刑獄,正好是管這事兒的衙門。同時也是朝廷的監(jiān)察機關,隸屬于都察院。
張巡撫是都察院的僉都御史,是提刑按察使司的頂頭上司。
黃昏的余暉中,許七安坐在漕運衙門的屋脊上,沐浴著金霞,在腦海里重新復盤這宗案子。
死了一個綱運使,整個案子的線索就斷了。呵,這同樣是一個線索,說明幕后之人沒有操縱整個漕運衙門。
由此可見,這不是簡單的一起貪污案工部尚書已經倒臺,禹州的漕運衙門依舊繼續(xù)著重復的操作,往云州偷運鐵礦這意味著還有人在幕后操縱。這個人的權力不大,只能支配綱運使一人,不,未必是權力不大,沒準是為了隱蔽行事。
如果不是被我走狗屎運般的撞上,可能偷運鐵礦的事會一直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