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孫尚書、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兵部侍郎等人臉色大變,平陽郡主案是文官和元景帝之間的一根刺。
兵部侍郎告訴元景帝,云鹿書院的讀書人無法駕馭。而現(xiàn)在,譽王則在告訴元景帝,國子監(jiān)的讀書人同樣有謀害宗室之心,且會付諸行動。
魏淵心里暗笑,那小子能求譽王相助,在他預料之中,但曹國公為何臨陣倒戈,他心里有大致的猜測,不過現(xiàn)在無法驗證。
許寧宴雖不擅長黨爭,但悟性極高,看待局勢一針見血。
這時,曹國公和其余勛貴紛紛附和,隱隱與文官形成對抗之勢。
王首輔冷眼旁觀,內心卻頗為詫異,眼下勛貴與文臣對抗的局面是他都沒有想到的。
曹國公和譽王不是一路人,而這兩者與魏淵也不是一路人,但雙方聯(lián)手確實不爭的事實。
是誰在幕后操縱著這一切
這位幕后操縱之人,清晰明確的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并由此展開策略,尋找能與“敵手”抗衡的勢力。
譽王平陽郡主案是他王首輔心里閃過一個猜測,他臉色微微一頓,繼而恢復如常。
形勢急轉而下,孫尚書等人心頭一凜。此案若是重審,打更人衙門也來摻和一腳,那一切謀劃將盡數(shù)落空。
最終會形成多方扯皮,僵持的局面。
許新年雖然因此無法參加殿試,但,誰會在乎一個會元能不能參加殿試
身為王黨重要骨干的孫尚書,頻頻給王首輔使眼色。
老大哥你怎么回事我們在前頭浴血奮戰(zhàn),你在后方半句話不說
王首輔察覺到了孫尚書的眼神,眉頭微皺,從他的立場,此案誰勝誰負都不關心。一來魏淵沒有下場,二來許新年無法代表整個云鹿書院。
真要看不順眼,回頭找個理由打發(fā)到犄角旮旯便是。
可是,作為王黨骨干的孫尚書沖鋒陷陣,他此時若是袖手旁觀,會寒了人心。黨派的弊端便在于此。
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陛下,臣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迅速了結此案�!蓖跏纵o出列作揖,緩緩道:
“東閣大學士趙庭芳有沒有泄題,只需試一試許新年就行。陛下可傳喚他入殿,由您親自出題考校,讓他當著諸公的面作詩。
“那首行路難是否他人代筆,一試便知。至于經(jīng)義策論,殿試在即,許新年是否有真才實學,陛下看過文章后,親自定奪。
“若真是個草包,說明泄題是真,舞弊是真,嚴懲不貸�!�
元景帝盯著王首輔看了片刻,笑道:“此言有理,便依愛卿所言�!�
孫尚書等人面露喜色,王首輔一番話,乍一看是和稀泥,其實偏向很明顯。
由陛下親自出題,考校詩詞,讓許新年在殿內作詩。整個大奉,能做到的只有詩魁許七安。
這關過不了,談何殿試
譽王立刻說道:“陛下,此法過于輕率了,詩詞佳作,其實等閑人能信手拈來”
張行英立刻附和。
左都御史袁雄笑道:“考場之上,時間同樣有限,這位許會元既能作一首,為何不能做第二首”
“譽王此言差矣,許新年能作出傳世佳作,說明極擅詩詞之道。等他再作一首,兩相對比,自然就明明白白�!�
“陛下,此法甚妙�!�
六科給事官紛紛贊同。
曹國公袖手旁觀,他只答應助許新年從輕發(fā)落,并不打算讓他脫罪。
譽王臉色一沉,正要繼續(xù)勸說,元景帝擺擺手,淡淡道:“朕主意已定,譽王不必再說。”
一炷香的時間后,披甲持銳的大內侍衛(wèi)進入金鑾殿,恭聲道:“陛下,許新年帶到�!�
原本凝滯的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朝堂諸公瞬間精神抖擻。
元景帝頷首,聲音威嚴:“帶進來�!�
大內侍衛(wèi)告退,幾分鐘后,穿著囚服,五官俊美的春闈會元,許新年到場。
他緩緩穿過鋪設猩紅地毯的通道,穿過兩邊的群臣,來到元景帝面前。
這,這里就是傳說中的金鑾殿
這里就是朝堂諸公上朝的地方
為什么要把我提到金鑾殿許新年腦子里閃過一連串的問號,內心激動,手腳竟有些不受控的顫抖。
他以極低的聲音,給自己施加了一個buff:“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剎那間,許二郎內心平靜如井水,波瀾不驚,眼神清亮,似乎不把兩邊的諸公放在眼里。
作揖道:“學生許新年,見過陛下�!�
大內侍衛(wèi)當即道:“陛下,已驗明正身�!�
元景帝審視著皮囊好到無法無天的年輕人,微微頷首,沉聲道:
“朕問你,東閣大學士可有收受賄賂,泄題給你”
許新年高呼道:“陛下,學生冤枉�!�
沒人理會他的辯白,元景帝淡淡打斷:“朕給你一個機會,若想自證清白,便在這金鑾殿內賦詩一首,由朕親自出題,許新年,你可敢”
我不敢,我不敢許新年臉色微微發(fā)白。
他沒想到自己被帶到金鑾殿內,面對的是這樣一個處境。
行路難是大哥代筆,并非他所作,雖然他有改過兩個詞,可以拍著胸脯說:這首詩就是我作的。
可是,要讓他再寫一首,且是臨時作詩,他根本辦不到。
能做到這件事,除非圣人附身許新年內心一片絕望,他甚至產(chǎn)生坦白一切,祈求朝廷從輕處罰的想法。
但理智告訴他,一旦承認行路難不是自己所作,那么等待他的是滑向深淵的結局。
沒人會在乎這是大哥押對了題。
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沒想到我許新年第一次來金鑾殿,卻是最后一次他深切體會到了官場的艱難和危險。
大哥,我該怎么辦
許新年的表情、臉色,都被眾臣看在眼里,被元景帝看在眼里。
孫尚書眼里閃過快意,許七安當初作詩,將他釘在恥辱柱上,而今風水輪流轉,該是他做十五了。
兵部侍郎秦元道無聲吐氣,只覺得大局已定。扳倒趙庭芳后,他下一步就是謀劃東閣大學的位置。
而內閣是王首輔的地盤,孫尚書又是王黨骨干,幾乎是板上釘釘。
左都御史袁雄看向了魏淵,他心情極差,因為魏淵始終沒有出手,如此一來,他的算盤便落空了。
不過,能讓魏淵失去一名得力干將,也不虧。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魏淵無聲嘆息,最初得知許新年卷入科舉舞弊案,魏淵覺得此事不難,而后許七安坦白代筆作詩之事,魏淵給他的建議是:
爭取從輕發(fā)落。
這是致命的破綻。
許寧宴似乎另有依仗,他沒說,但我能感覺出來曹國公的臨陣倒戈魏淵心里有大致的猜測,但作詩這件事如何解決,魏淵就徹底沒有頭緒了。
元景帝居高臨下的俯視許新年,聲音威嚴低沉:“不敢”
咕嚕許新年咽了口唾沫,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咬牙道:“陛下請出題�!�
元景帝笑了笑,悠然道:“仗義死節(jié)報君恩,嗯,便以“忠君報國”為題,賦詩一首。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聽到元景帝的出的題,孫尚書等人忍不住暗笑。
陛下明知許新年是云鹿書院學子,卻出這樣的考題,是刻意而為。
而且,自古以來,忠君報國的傳世詩詞,大多是在國破家亡之際。太平盛世極少以此為題的佳作。
此題甚難
忠君報國為題許新年渾身僵硬,愣在了原地。
當日,大哥抓鬮,抓出兩個考題,一是詠志,二是愛國。詠志詩已經(jīng)在春闈中發(fā)揮了作用,助他成為當朝會元。
那么,剩下的愛國詩,自然便無用武之地。
他萬萬沒想到,元景帝給出的題目,偏偏是一首忠君愛國為題的詩。
莫,莫非陛下早與大哥沆瀣一氣否則,如何解釋此等巧合。
元景帝面無表情的看著殿內的春闈會元,察言觀色是一位帝王在皇子時期就爐火純青的技能。
這位許會元的種種表情、眼神,都在闡述他內心的恐慌和絕望,以致于呆若木雞。
同樣是皇子時代走過來的譽王,咳嗽一聲,沉聲道:“陛下”
“譽王”
兵部侍郎揚聲打斷,道:“一炷香時間有限,你可別打擾到許會元作詩,朝堂諸公們等著呢�!�
譽王臉色一沉。
對此,大臣們神色各異,有擔憂,有快意,有面帶冷笑,有冷眼旁觀。
在一片靜默中,許新年高聲道:“不需要一炷香時間,學生多謝陛下開恩,給予機會。我大哥許七安乃大奉詩魁,作詩信手拈來。
“我自然不能給他丟臉�!�
嗯
突然間如此自信
朝堂諸公,譽王以及元景帝同時一愣。
緊接著,抑揚頓挫的聲音,在內殿響起: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簡短的一句,于眾生心中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攻城圖。敵人滾滾而來,宛如黑云壓頂。城墻上,守軍的鎧甲閃爍著陽光,嚴陣以待。
許新年回首,目光徐徐掃過諸公,吟誦道:“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滿朝勛貴愕然望來,這書生從未上過戰(zhàn)場,卻為何將戰(zhàn)場的景象,形容的如此貼切,如此深入人心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好一個霜重鼓寒聲不起,本侯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馬革裹尸,戍守邊關的歲月。”威海伯如癡如醉,大聲贊嘆。
其余勛貴同樣沉浸在詩詞的魅力中。
文官則皺著眉頭,不悅的掃了眼粗鄙的武夫,厭惡他們突然出聲打斷。
孫尚書看了一眼左都御史袁雄,袁雄茫然的看向兵部侍郎秦元道,秦元道則臉色鐵青的看向大理寺卿。
四個人無聲交換眼神,心里一沉。
大理寺卿沉聲道:“此詩固然不錯,但與忠君何干你寫的不過是沙場戎馬,堂堂會元,竟連詩題都無法契合。
“不是舞弊是什么”
“正是”秦元道大聲說。
許新年充耳不聞,霍然轉身,朝著元景帝低頭,作揖,聲音愈發(fā)高亢,響徹殿內: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大理寺卿呼吸一滯,怔怔的看著許新年,只覺得臉被無形的巴掌狠狠扇了一下,一股急火涌上心頭。
孫尚書等人同樣臉色鐵青,額頭青筋綻放。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元景帝悠然回味,繼而露出笑容,龍顏大悅:
“好詩,好詩。不愧是會元,不愧是能寫出行路難的才子�!�
那語氣和神態(tài),任誰都能看出,陛下心情極佳。
頓了頓,元景帝問道:“不過,這黃金臺是何意”
黃金臺應該是黃金澆鑄的高臺許新年躬身作揖,給出自己的理解:“為陛下效忠,為陛下赴死,莫說是黃金澆鑄的高臺,便是玉臺,也將唾手可得�!�
元景帝緩緩頷首,臉龐笑容愈發(fā)深刻:“不錯,朝廷向來賞罰分明,絕不虧待功臣。朕也如此�!�
他接著說道:“許會元詩才不輸兄長,行路難自是你所作。至于經(jīng)義和策論,殿試之時,朕會親自,莫要讓朕失望。
“只要你能進入二甲,朕可以許諾,讓你進翰林院,做一名庶吉士�!�
翰林院又稱儲相之所,庶吉士雖比不上一甲,但也具備了進內閣的資格,是當朝一等一的清貴。
魏淵和王首輔,一個向左側頭,一個向右側頭,同時看了一眼許新年。
許新年如釋重負,壓住內心的喜悅:“多謝陛下�!�
元景帝道:“朕乏了,退朝�!�
結束了,科舉舞弊案,到此,幾乎蓋棺定論。
除非許新年在殿試上發(fā)揮失常,文章寫的稀爛,這種概率微乎其微,身為云鹿書院的學子,當朝會元,他的才華絕對是貢士中拔尖的。
最關鍵的是,陛下似乎頗為賞識此子,這才是至關重要的。
朝堂諸公臉色怪異,沒想到此案竟以這樣的結局告終。
偷雞不成蝕把米孫尚書臉色難看,待殿試之后,科舉舞弊案結束,必定會有人趁機攻訐,指責他濫用職權,栽贓陷害。
六科給事中,以及其余三品大員,心里都是一陣失望和不滿。
這種不滿,在聽到元景帝承諾讓許新年進翰林院后,幾乎達到巔峰。
一個云鹿書院的學子,有何資格進翰林院。國子監(jiān)創(chuàng)立兩百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殿內諸公,以及殿外群臣,懷著復雜的心情散去,他們穿過大廣場時,看見了一位拄刀而立的銀鑼。
面朝午門,面朝群臣。
懷慶和臨安兩位公主站在遠處,并沒有和許七安并肩。
一方是衣冠禽獸數(shù)百人,手握實權的京官。
一方是煢煢孑立的粗鄙武夫,打更人銀鑼。
一人擋住了大奉權力最大的一批人。
群臣們注意到了這個做出攔路姿態(tài)的小銀鑼,也認出了他的身份,京官里沒人不認識他。
他想干什么
這粗鄙武夫,是要洋洋得意,耀武揚威的
六部尚書、侍郎、六科給事中、宗室、勛貴一雙雙目光落在許七安身上,審視著他。
區(qū)區(qū)武夫,竟敢擋我們的道
一人一刀站午門,獨擋群臣。
許七安迎著群臣,緩緩掃過所有人,突然一聲冷笑,氣沉丹田,緩緩道: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呸”
狠狠啐了一口吐沫,提著刀,緩步離去。
群嘲
午門內外,霎時間一片死寂。
第3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