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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跑出客棧后,她獨自一人往城外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穿過鬧市和長街,這座城并不大,很快就走到城門口。

    可是,看著寬敞的城門,王妃突然膽怯了,那仿佛不是通往自由的途徑,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險,人心那么復(fù)雜。

    她十三歲時,便被家族送進(jìn)宮,換取高官厚祿。

    她在層層宮闈里生活了許多年,而后又元景帝轉(zhuǎn)贈給鎮(zhèn)北王,在王府一住就是二十年。

    她渴望獲得自由,渴望無拘無束,可當(dāng)自由唾手可及時,她突然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在外面生存。

    她就像關(guān)在籠子里的金絲雀,二十多年的錦衣玉食,讓她喪失了飛往自由天空的能力。

    盡管可以回到“娘家”,可那不過是被父母再賣一次,不,大概率是她剛回府,第二天就被族人重新送回皇宮。

    她茫然的杵在原地,許久后,她不再茫然,只是眼里的亮光一點點熄滅。

    王妃低著頭,看著腳尖,肩膀瘦削,背影單薄,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

    這時,身后傳來男人的嘆息聲:“小嬸子,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帶你一起走。”

    王妃賭氣沒有轉(zhuǎn)過身來。

    許七安走到她前面,蹲下來,沒有說話。

    聞言,王妃用力瞪了他背影一下,她嘴角輕輕翹起,張開雙臂,撲倒他背上。

    出了城,許七安背著她沿著官道狂奔,這時候,他就有點想念心愛的小母馬。

    “我很麻煩的�!蓖蹂谒陷p聲說。

    溫?zé)岬耐孪娫谠S七安耳垂,讓他不由皺緊眉頭,耳垂是許白嫖敏銳地帶,這個秘密只有浮香知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許七安問道:“你這副模樣,元景帝知道嗎”

    王妃搖頭:“但他知道我有改變?nèi)菝驳姆ㄆ鳎液脦状瓮低盗镒�,他肯定也知道的。但沒見過我這副模樣。”

    她想了想,補(bǔ)充道:“王府的侍衛(wèi)見過我這個樣子�!�

    許七安沒有作答,思考起來。

    鎮(zhèn)北王雖然死了,但王妃依舊是香餑餑,元景帝絕對不會對她不聞不問,雖然使團(tuán)上下一致認(rèn)為王妃被蠻族擄走。

    可那些丫鬟知道我最后找到了她們,當(dāng)然,她們并不知道我打敗蠻族強(qiáng)者,救回王妃�?伤齻兡艽婊钕聛�,并順利回京,這本身就是一個疑點。

    雖說無法做為我救回王妃的證據(jù),可只要有疑點,元景帝絕對會派人來查,都不用監(jiān)視,直接光明正大的查。

    所以王妃不能隨我回府。但可以養(yǎng)在外面。

    京城人口三百萬,不可能挨家挨戶的找,而且,并沒有任何線索指明我把王妃帶回了京城。

    最好的辦法是把她養(yǎng)在外面,離許府不遠(yuǎn),但也不能太近。

    考慮好細(xì)節(jié)后,許七安滿意的點頭,覺得很穩(wěn)妥。

    然后,他不可避免的茫然了一下,為什么我要為一個老阿姨做到這一步

    我是什么時候中了她的毒的

    許七安沒有往楚州城方向去,打算先去和鄭興懷會合,把他帶去楚州城。

    而今楚州城毀了,他是楚州布政使,得收拾一下殘局,順便告訴他鎮(zhèn)北王已經(jīng)殞落,不比再東躲西藏。

    途中,他故意要求金蓮道長屏蔽天地會成員,與李妙真開啟私聊,問她身在何處。

    毫不意外的被天宗圣女臭罵一頓,而后被告之鎮(zhèn)北王殞落的消息。

    許七安“大吃一驚”,直呼不可能。充分表現(xiàn)出一個“震驚黨”該有的素養(yǎng)。

    這讓李妙真心里微微得意,便不再那么生氣他放鴿子。

    隨后,許七安讓她以找“正在趕來的路上的許銀鑼”為由,離開楚州城,來山谷會合。

    中午時分,許七安便來到山谷,當(dāng)日拜別鄭興懷,他在附近的縣城找一家客棧安置王妃,本來就離的不遠(yuǎn)。

    山洞里,篝火熊熊,李瀚和趙晉哥們倆,分別烤著山雞、野兔、鮮魚等獵物。

    高瘦的申屠百里閉著眼睛,盤膝吐納。

    膘肥體壯的魏游龍擦拭著大砍刀,沉聲道:

    “不知道許銀鑼和飛燕女俠怎么樣了,闕永修和鎮(zhèn)北王殘暴兇狠,如果被他們發(fā)現(xiàn)端倪,很可能招來殺身之禍。而他們?nèi)绻隽艘馔�,那我們極可能被順藤摸瓜�!�

    軍伍出身的槍兵唐友慎,目光銳利的掃向洞口,而后又收回目光,抱著長槍,閉目養(yǎng)神。

    鄭興懷擺擺手,聲音輕,但語氣透著篤定:“不會的,他們兩人即使一無所獲,也不會被鎮(zhèn)北王和闕永修盯上。”

    容貌姣好的少婦問道:“鄭大人為何如此肯定”

    鄭興懷道:“飛燕女俠闖蕩江湖,好管閑事,能博下這么大名聲,又安然無恙。絕非魯莽之輩。至于許銀鑼,破一次大案,也許是運氣。但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足以說明他的能力�!�

    眾人緩緩點頭。

    無論是飛燕女俠還是許銀鑼,都是讓人有踏實感的人中龍鳳,是那種把事情交給他們,就會無比安心,不用整日擔(dān)心受怕的人物。

    這時,申屠百里猛的睜開眼,聲音低沉且急促:“有人來了�!�

    李瀚和趙晉下意識的丟掉獵物,抓起各自的兵器,與眾人沖出山洞。

    一男一女結(jié)伴而來。

    男子陽剛俊朗,氣度不凡,正是銀鑼許七安。至于女子,他們只是看一眼便忽略,腳步行走沒有章法,顛顛的跟在許銀鑼身邊。

    姿色平庸,疾走間帶著微微的氣喘,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

    后頭的鄭布政使迎上來,拱手道:“許銀鑼�!�

    他身后的武夫們帶著詫異,許銀鑼前天夜里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去楚州城查案,豈料今日便返回。

    此地距離楚州城有數(shù)百里,這點時間,不夠一個來回。

    許七安沒有廢話,開門見山的說道:“我收到消息,鎮(zhèn)北王已經(jīng)殞落在楚州城。我是來接你們過去的。”

    晴天霹靂

    鄭布政使臉色倏然僵硬,眼睛緩緩瞪出,嘴巴慢慢長大,讓許七安明白,原來這才是震驚黨的真正素養(yǎng)。

    眾俠士無聲對視,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不信”二字。

    “是,是不是收到的消息有誤”

    鄭布政使跨前幾步,臉上表情復(fù)雜,一邊奢望消息屬實,一邊又認(rèn)定許七安收到的是錯誤消息。

    申屠百里等人沒有說話,但也認(rèn)為布政使大人說的有理。

    千真萬確,鎮(zhèn)北王就是我親手宰的許七安笑著點頭:“沒有錯,是真的�!�

    砰砰,砰砰鄭布政使聽見了自己狂亂而激烈的心跳聲。

    “飛燕女俠很快就來,她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許七安把鍋甩了出去。

    眾人隨后返回山洞,在忐忑的情緒里等待著。

    王妃乖巧的坐在許七安身邊,小口小口的啃著雞腿,大奉第一美人在努力扮演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甲。

    來時的路上,她從許七安口中得知鄭興懷的身份,明白他的家人死于屠城。

    盡管自己和鎮(zhèn)北王并沒有感情,可畢竟是有名分的夫妻,王妃對鄭大人心懷愧疚。

    半個時辰后,李妙真來到山谷,降下飛劍,輕飄飄落入山谷。

    她環(huán)顧著早已等在洞口的眾人,微微頷首,又在姿色平庸的王妃身上頓了頓。

    “飛燕女俠,許銀鑼說,說鎮(zhèn)北王殞落在楚州城”

    鄭布政使疾走幾步,直勾勾的盯著她。

    李妙真給予肯定答復(fù):“是的,他的尸體還在楚州城。”

    當(dāng)即把楚州城的戰(zhàn)斗經(jīng)過簡單的說了一遍。

    鄭布政使聽完,緩緩點頭,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眾人,低聲道:“本官,本官想一個人獨處片刻�!�

    拱了拱手,轉(zhuǎn)身,慢慢走回洞窟。

    幾秒后,里面?zhèn)鱽硭盒牧逊蔚目蘼暋?br />
    許七安嘆息一聲,旋即耳邊響起李妙真的傳音:“她是誰”

    “一個命苦的人,正好我有事要拜托你,血屠三千里案已經(jīng)塵埃落定,善后的事不必你操心。你能幫我?guī)鼐﹩崆杏洸灰袚u,最好先找個客棧歇下來,等我回京�!�

    許七安傳音回復(fù)。

    李妙真不作答,審視王妃片刻,撇撇嘴,傳音道:

    “命苦之人,所以要帶回京安置這婦人倒是一副好生養(yǎng)的模樣,只是你何時變的這般饑不擇食”

    妙真啊,不是我貶低你,摘了手鐲的她,可以很自信的說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許七安察覺到李妙真有些不高興,便沒有回應(yīng),只是拱了拱手。

    然后轉(zhuǎn)身,對王妃小聲說道:“她是我小妾的娘家人,可以信任,你先隨她回京,聽她安排。”

    王妃聞言,柳眉輕蹙,她是第一次聽說許七安有小妾,不過想到他的身份和地位,想到他這樣的教坊司�?�,有小妾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嗯”她冷淡的點點頭。

    三日之后,晝夜兼程,馬不停蹄的鄭布政使,在時隔月余,終于重回楚州城。

    頭發(fā)花白的鄭興懷,一步步登上城頭,他看見昔日繁華的楚州城已經(jīng)化作廢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大地滿目瘡痍。

    北面的城墻坍塌了一半,西邊的城門也被撞塌。

    兩萬多名士兵分散在城中,各自忙碌著,有的搜尋糧食、米面等食物,雖然城市破壞嚴(yán)重,但藏在地窖里的物質(zhì)保存完好,且坍塌的廢墟里也能找出很多物資。

    有的士兵在修建房屋,充當(dāng)臨時軍營,為兩萬多名士兵提供暫時的住所。

    有的士兵在修補(bǔ)城墻。

    有的士兵在埋葬尸體,有同袍的,有城中百姓的,也有蠻子和妖族的。

    這些工作已經(jīng)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了三天。

    “史書必定會記下這件事,警醒后世之人,同時,也會把鎮(zhèn)北王的罪過記下來,讓他遺臭萬年�!�

    劉御史出現(xiàn)在他身邊,使團(tuán)這邊已經(jīng)從李妙真口中得知鄭興懷死里逃生的事,明白他們在城中見到的鄭興懷是假的。

    多半是那個三品巫師的手筆,否則不可能瞞過四品的楊硯。

    “朝廷,真的會定鎮(zhèn)北王的罪嗎”鄭布政使低聲說。

    “勝利是靠爭取的�!眲⒂芬蛔忠痪涞�。

    這時,許七安和楊硯、陳捕頭等人登上城墻,主辦官許銀鑼沉聲道:“接下來,我們就要回京了,回京定鎮(zhèn)北王的罪,為此案蓋棺定論。

    “但在那之前,鄭布政使應(yīng)該會想先敬幾杯薄酒給城中的亡魂。”

    百夫長陳驍手里拎著酒壺,邁步向前。

    鄭布政使接過酒壺,再次眺望下方的城池,在祭拜之前,他想留點時間回憶自己的前半生。

    鄭興懷出生在被譽為大奉兩大糧倉之一的漳州,但他幼時家里很窮,靠著母親給殷實人家洗衣服,做繡工,艱難度日。

    年少的鄭興懷最期待的是秋收的日子,他可以去別人的田里撿麥穗。

    撿一籃子麥穗,他和寡母可以喝三天的粥。不能撿太多,不然會被毒打。

    秋收過后,最難捱的是冬天,每個冬天他的手腳都是凍裂的。而她的母親,即使在冬天,為了幾個銅板,也要在結(jié)冰的河邊給人漿洗衣衫。

    寡母就這樣一點一點,給他攢夠了先生的束脩,攢夠了進(jìn)國子監(jiān)的銀子。

    鄭興懷16歲進(jìn)國子監(jiān),苦讀十年,元景19年,他金榜題名,二甲進(jìn)士。

    他馬不停蹄的趕回老家,想把喜悅給母親,想接母親去京城定居,想光耀門楣,讓所有曾經(jīng)說過冷言冷語的人刮目相看。

    可他看見的是母親矮矮的墳塋。

    寡母去世好多年了,一直沒有告訴他,家書是族人幫忙代寫,因為那個辛苦操勞了一生的普通婦人,不希望影響兒子的學(xué)業(yè)。

    鄭興懷在母親的墳前跪了一天一夜。

    鄭興懷的仕途并不順利,因為過于刻板,不愿同流合污,他得罪了當(dāng)時的首輔,被貶到塞北的楚州,當(dāng)了八品的縣令。

    起初他并不喜歡楚州,因為塞北苦寒,民風(fēng)彪悍。刻板的他,也終于開竅了,耗盡積蓄找熟人打點關(guān)系,希冀能重新調(diào)回京城。

    直到有一年,蠻族騎兵過來打草谷,劫掠數(shù)十里。

    事后,鄭興懷被打發(fā)去慰問百姓,視察情況,他走在田埂上,看著被鐵騎踐踏的青苗;他走在官道上,看著被蠻族吞吃只剩殘軀的尸首;他走進(jìn)山里,看見僥幸逃過一劫的百姓,看著他們貧苦和滄桑的臉龐。

    鄭興懷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親。

    后來那位首輔致仕,同窗和好友們在朝中運作,打算把他調(diào)回京城。

    但那時候鄭興懷已經(jīng)不想離開楚州,因為他把所有的精力、心血都傾注在這片土地。

    他是那么的拼命,時常徹夜不眠的處理政務(wù),似乎這樣,就能彌補(bǔ)他對母親的虧欠。

    時光荏苒,十八年彈指而過,他的大半個人生都交給了楚州,如今卻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場。

    “功名利祿一紙書,不過揚灰于塵土”鄭布政使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酒水傾倒而下,濺起塵埃。

    很長時間沒人說話,直到鄭興懷情緒穩(wěn)定,大理寺丞清了清嗓子,道:

    “闕永修已經(jīng)畏罪潛逃,鎮(zhèn)北王伏誅,但他們的罪行還沒昭告天下,鄭布政使是主要人證,必須隨我們回京。但云州城這般景象,如今的北境,需要人留下來主持大局”

    劉御史皺了皺眉,分析道:“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慘死,善后之事倒是簡單,只需安置好這兩萬多名將士便成。

    “至于其他州郡縣,保持原樣就可以,不需要特別關(guān)照。而蠻族和妖族,剛經(jīng)歷這場大戰(zhàn),早已嚇破了膽。他們害怕那位神秘高手,短期內(nèi)不會再侵略邊境。甚至許多年都不會了�!�

    鄭興懷沉吟片刻,看向楊硯:“秀才不掌兵,本官處理政務(wù)在行,管理軍隊是門外漢。楊金鑼,在場你修為最高,更有掌兵經(jīng)驗。既能管理也能震懾士卒。”

    楊硯頷首,淡淡道:“行�!�

    頭兒其實就是升級版的朱廣孝啊,沉默寡言,但踏實肯干,非�?煽吭S七安從頭到尾都沒有插嘴。

    因為他想說的,都被這些文官說完了。

    “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事:“鎮(zhèn)北王的尸體帶回京去,他是此案主角,死,也要帶回京�!�

    “這是自然�!编嵅颊裹c頭。

    鎮(zhèn)北王的尸體,無論如何都要帶回京城的。

    這件案子,殺了鎮(zhèn)北王只是初步結(jié)束,為案子定性,才是一個完美的收官。

    見事情已經(jīng)談完,楊硯看向許七安,沉聲道:“隨我過來�!�

    頭兒,你嚴(yán)肅的樣子,囂張的口吻,就像我中學(xué)時的班主任許七安還是乖乖的跟他走了。

    兩人沿著城墻,走出一段距離后,楊硯停下來,轉(zhuǎn)身說道:

    “鎮(zhèn)北王獻(xiàn)祭城中百姓時,我曾看到城中百姓的魂魄匯入地底,地底似乎還有一座陣法。可當(dāng)我事后去挖掘,掘地三尺,什么都沒找到�!�

    魂魄匯入地底這是什么操作,鎮(zhèn)北王屠城不是為了煉制血丹嗎許七安聽完,第一反應(yīng)就是:

    妙真,我需要你

    有關(guān)于魂魄方面的知識盲點,找李妙真就對了,如果李妙真學(xué)藝不精,那沒關(guān)系,還有金蓮道長這個老銀幣。

    楊硯凝視著他,問道:“你有什么線索嗎�!�

    人脈廣的好處非常明顯,我以后要繼續(xù)把魚塘發(fā)揚光大,對了,黃油玉雕刻的小劍還沒送給軍娘許七安心里不著邊際的想著,沉聲道:

    “頭兒,你稍等片刻,我去趟茅廁。”

    楊硯是知道他持有地書碎片的,當(dāng)初那位紫蓮道長,就是楊硯單槍匹馬干掉的。

    許七安走下城頭,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取出地書碎片,用三號的身份傳書:金蓮道長,我有事要與你單獨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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