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正是你們這群只知道窩里斗的讀書人,聯(lián)合先帝,才把大奉禍害的民不聊生……永興帝握緊攏在袖子里的手,溫和笑道:
“朕昨日便說了,災情嚴重,朝堂上下,當君臣一心,共商對策,諸位愛卿就消停些吧�!�
戶部尚書等人當即偃旗息鼓。
永興帝滿意點頭,朗聲道:“各地義倉儲備如何?”
戶部尚書道:“都已開倉救災。只是,只是秋收時,朝廷與巫神教打了一場,元氣大傷。當日糧草便是從各地征調(diào)過來的。因此各地義倉儲糧不足。”
永興帝想了想,道:“那官倉呢?”
話音落下,堂內(nèi)諸公面面相覷,右都御史劉洪出列,道:
“陛下不可,若要穩(wěn)住各地局面,讓胥吏、官員正常作為,官倉就不能動�!�
義倉是專為荒年賑災用的。
官倉則是給官員發(fā)放俸祿的。
動了官倉,朝廷若是發(fā)不出俸祿,那才是真正天下大亂。
永興帝臉色一沉:“那劉愛卿有何良策?”
劉洪沉吟道:“北方妖蠻還欠朝廷無數(shù)皮毛、鹽、鐵礦,陛下可派使者前往北境討要�!�
永興帝眼睛一亮,底下諸公也議論紛紛,卻見王首輔走出隊形,作揖道:
“此事不可!”
諸公立刻反駁:
“有何不可?”
“本官覺得劉大人此計甚妙�!�
“是啊,妖蠻牛羊成群,皮毛無數(shù),正好可以御寒,解決朝廷的燃眉之急。”
王首輔耐心的等諸公說完,這才繼續(xù)開口:
“當日擬定誓書,是由翰林院庶吉士許新年持筆,臣親自監(jiān)督。白紙黑字寫著,妖蠻給予大奉的皮毛、牛羊等物,是在三年后
“如今戰(zhàn)事平息不過兩月,妖蠻亦是百廢待興,物資緊缺。此刻要讓他們履行契約……”
王首輔沒有說下去,但諸公們明白了。
這是在逼妖蠻和大奉反目。
永興帝有些煩躁,問道:“首輔大人有何良策?”
王首輔心里嘆息一聲,就算沒回頭,也能感受到身后一道道灼灼目光的注視。
身為首輔,有些事他避不過,于是沉聲說道:
“國庫雖空虛,京城內(nèi)外,乃至中原各地,卻富賈橫流,陛下可以號召天下義士捐款�!�
來了……諸公心里一沉。
其實早在多日前,京中就有流言,說陛下欲號召捐款,填補國庫空虛,要從他們身上割肉。
永興帝等的就是這一刻,笑了起來:
“此法甚妙,首輔大人認為該如何號召�!�
王首輔道:“當由諸公帶頭捐款,臣愿捐出半數(shù)家財,賑濟災民�!�
此言一出,堂內(nèi)諸公嘩然。
王黨和前魏黨的幾位成員當即響應,表示和王首輔一樣,捐出半數(shù)家財,填補國庫。
但更多的大臣采取反對態(tài)度。
“陛下,此事不可�!�
“我等兩袖清風,勉強度日,何來家財?”
“商賈逐利,讓他們捐款,便如割肉,必定引起嘩然�!�
“國庫空虛,不得宣揚,讓巫神教得知,恐有兵災。于內(nèi),亦讓百姓知曉朝廷外強中干,屆時流民落草為寇,禍患無窮�!�
一聽皇帝要號召捐款,王首輔帶頭捐出半數(shù)家財,諸公反響極大,無比默契的站在同一陣營。
哪怕他們平日里勢如水火。
永興帝抬了抬手,平息大臣們的喧嘩。
這里是御書房,不是金鑾殿,沒有太監(jiān)揮鞭呵斥。
待諸公安靜后,他看向大理寺丞,道:
“寺丞大人,你意向如何?”
在場的諸公都是黨派核心人物,搞定他們,就能搞定大部分黨派。
而大理寺丞現(xiàn)在是齊黨的黨魁,唯一領袖,他要是點頭了,齊黨就能拿下,至少能拿下大半。
“陛下!”大理寺丞出列,哀聲道:
“臣為官二十載,兢兢業(yè)業(yè),兩袖清風,酷暑無冰,嚴寒無炭,不過勉強度日罷了�!�
說著,抖了抖手,讓寬袖滑落,露出一雙生滿凍瘡的手。
“臣為朝堂愿肝腦涂地,死而后已。但臣憐憫妻兒,不愿他們凍死街頭。陛下若執(zhí)意如此,臣乞骸骨�!�
老狐貍……永興帝大腦“突突”的疼,連忙擺手: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真要這樣的話,他就成了逼迫官員捐款,導致大臣辭官的貪婪皇帝,名聲就臭了,史書若再記上一筆。
得,不比先帝好多少。
永興帝相信這般讀書人肯定會這么寫。
因為被逼捐款的是他們。
永興帝又問了其他大臣,遭遇了不同的軟釘子。
不是哭窮就是乞骸骨。
年輕的皇帝臉色越來越難看,騎虎難下,最后一拍桌子。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朝廷養(yǎng)你們何用?三日之內(nèi),朕要一個萬全之策。拿不出來,統(tǒng)統(tǒng)都朕滾蛋!”
“陛下息怒!”
諸公紛紛下跪。
……
小朝會因永興帝的失態(tài)暴怒提前結(jié)束。
王首輔正了正官帽,雙手攏在袖中,與魏淵的接班人、御史臺右都御史、打更人領袖劉洪,并肩走在青石板鋪設的寬敞道路上。
前方就是午門了。
遠處有侍衛(wèi)站崗,禁軍巡邏,王首輔的目光,百無聊賴的追逐著禁軍,片刻后,收回目光,緩緩道:
“陛下把愛名聲的弱點暴露的太明顯,如何與這群老狐貍斗?
“陛下還是太年輕了啊�!�
“有強國實干之心,奈何水平差了些�!眲⒑楹敛谎陲椬约旱牟恍�。
王首輔吸了一口冷氣,鼻子凍的發(fā)紅,淡淡道:
“手段稚嫩,心機不夠深,這些都可以學。換成四皇子,不比他好到哪里。”
劉洪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可惜懷慶殿下是一介女流�!�
王首輔冷笑道:“二郎上奏折提議朝廷號召捐款的點子,不就是懷慶殿下給出的嘛。你當我不知?”
劉洪坦然道:“首輔大人慧眼如炬�!�
“沒有單獨讓商賈捐款,而是讓陛下發(fā)動群臣捐款表率,她還算有些遠見。”
王首輔哼一聲,臉色冷了下去:
“你告訴懷慶,以后想嘗試自己的法子,別拿我未來女婿當槍使。陛下注定會因此事丟盡顏面,到時候,少不得遷怒二郎�!�
劉洪沒有說話。
兩人并肩走了一會兒,王首輔平息了怒火,淡淡道:
“朝廷國庫空虛,戶部難以為繼。陛下之所以不動那些錢糧,是為防備云州的叛軍�!�
劉洪沉聲道:
“但若任由災情擴張,流民數(shù)量日益增多,禍亂各地,這同樣是叛軍樂意看到的。挪用軍資,正中叛軍下懷。不挪用,叛軍仍是樂見其中。
“我雖沒與那許平峰打過交道,卻已知此人手段高明,令人頭皮發(fā)麻啊�!�
打仗如果發(fā)不出軍餉,軍隊是要嘩變的。
可不管災情,不遏制流民的增長速度,局面就會越來越亂,后院失火的后果同樣可怕。
“懷慶殿下也是不得以為之�!眲⒑閲@口氣:“原以為先帝去了之后,朝廷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時代,誰知是一個爛攤子�!�
王首輔目光遠眺,似有觸動。
隔了一會兒,他沉聲道:
“此計若是可行,確實能解燃眉之急。但她忽略了一個關鍵點。想讓這群老狐貍,以及各階層的官員心甘情愿的掏腰包,需要一個鎮(zhèn)的住場的人。
“縱觀朝廷,監(jiān)正算一個,先帝算一個,我和魏淵加起來算一個,許七安算一個。
“監(jiān)正不管朝政,先帝和魏淵都已是故人,許七安游歷江湖,我前陣子問過二郎,他至今沒有消息�!�
劉洪心里一驚,王首輔原來早就看穿、吃透了這個計策,在沒有人察覺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暗中打探、推敲。
……
景秀宮。
永興帝乘著大攆抵達,在宦官們的簇擁下,進入景秀宮。
他在院子里停頓腳步,深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讓表情不再那么嚴肅沉重。
嘴角帶起微微的笑意,然后穿過院子,跨入門檻,看見了等候多時的母妃和胞妹。
吩咐宮女熱了好幾回菜的陳貴妃,輕聲責備道:
“陛下雖春秋鼎盛,但也要注意龍體,不要太過操勞了�!�
“母妃你就別擔心啦,靈寶觀有的是養(yǎng)身滋補的靈丹妙藥�!迸R安招招小手,笑靨如花:
“皇帝哥哥,快來用膳�!�
永興帝露出笑容,一掃朝堂郁氣,在宮女的服侍下開始用餐。
他吃了幾口,便與母妃、胞妹聊起家長里短的閑話。
“前些天,聽稚兒說,尚書房來了一個小姑娘,是王首輔府上來的。長康不小心招惹了對方,結(jié)果挨了打。
“稚兒替堂弟報仇,也被打的滿頭是包�!�
“稚兒”是永興帝的第三子,今年十歲。
長康則是臨安六哥的次子。
陳貴妃一聽孫子挨了打,神色大變,柳眉倒豎:“此事我怎么不知?”
“朕給壓下來了�!�
“為何?”
陳貴妃狐疑道,無法理解兒子的做法。
永興帝苦笑一聲:“那是許七安的幼妹,幸而當天就被送出宮去了,書也沒讀上�!�
陳貴妃當即沉默。
殊不知,太傅逃過一劫。
吃了一會兒,陳貴妃見永興帝始終悶悶不樂,柔聲道:
“陛下,是否朝中有難事?”
永興帝猶豫了一下,無力嘆息:
“國庫沒銀子了,又剛打完仗,各地的糧倉儲備不足,無力賑濟災民。以致于流民四起,化作流寇。
“朕的江山,一片狼藉啊�!�
他把自己號召捐款遇到的挫折也說了出來。
永興帝捏了捏眉心,“坐到這個位置上,才知道有多難。朝堂上下,人人皆敵。”
雖說登基不久,但他已經(jīng)感受到了重重阻礙,以及政令不由己的無力感。
這是以前當太子時,無法切身體驗到的。
桌上氣氛一下變的沉凝。
永興帝忙說:“不必想這些糟心事,母妃,兒臣敬你一杯。”
喝完酒,永興帝挑了些輕松的話題,試圖逗陳貴妃發(fā)笑,讓家宴更輕松些。
臨安默默的看著兄長,有些難過。
以前她覺得太子哥哥心心念念繼承皇位,很多想法和觀念讓她不適。
可時過境遷,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她也成熟了許多。
太子哥哥對皇位執(zhí)念這么深,除了自身渴望皇位外,大部分原因出在她們母女身上。
母妃被皇后壓的抬不起頭,她又時常被懷慶欺負,另外,四皇子在朝中有魏淵撐腰。
太子哥哥就是想爭口氣,讓母妃能在皇后面前抬頭挺胸,讓她能在懷慶面前可勁兒的耀武揚威。
……
用過午膳,臨安借著散步消食的名義,去了德馨苑。
剛進懷慶的地盤,就看見一個俊美挺拔的年輕官員從里面出來。
目若星辰,唇紅齒白,臉頰線條硬朗了許多,顯得更有男子氣概。
“微臣見過殿下�!�
許新年停下腳步,拱手作揖。
“許大人怎么在這里?”
臨安多情嫵媚的桃花眸子轉(zhuǎn)動,上下打量。
許新年道:“臣來找懷慶殿下探討學問�!�
頓了頓,他問道:“對了,我大哥近來有寄信給殿下嗎?”
臨安一聽,就很怨念深重,嬌哼一聲:
“你大哥是誰,本宮不識的,莫要攔路�!�
裙裾飛揚,與許新年擦身而過。
狗奴才離京一個多月,音信全無,分明就是沒把她放在心上。
一路直達內(nèi)院,在宮女的引路下,來到內(nèi)廳,看見坐在案后喝茶的懷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