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
觀星樓，地底。
鐘璃怔怔的望著宋卿，凌亂的黑發(fā)下，眼睛很亮，似有水光閃爍。
“監(jiān)正老師，死了？”
她喃喃道。
宋卿“嗯”了一聲，聲音低沉，他臉上看不到悲慟，但麻木的模樣，卻更甚悲慟。
“許平峰，地宗道首，伽羅樹菩薩，還有白帝，云州那個白帝�！彼吻涞吐暤溃�
“孫師兄看到他們了，是他們殺了監(jiān)正老師�！�
見鐘璃久久不語，宋卿道：
“我去一趟皇宮，告知小皇帝�！�
他轉(zhuǎn)身離去，地底陷入永恒的沉寂。
過了很久，鐘璃抬起身邊的木盒子，輕撫著盒子表面，淚水洶涌而下：
“要報仇啊，你要替監(jiān)正老師報仇啊……”
……
天蒙蒙亮，京城的城頭，火把在寒冬臘月里燃燒，無法驅(qū)散徹骨的寒意。
露水浸透了城墻表面，在寒夜里凝結(jié)成冰，把城墻凍的宛如鋼鐵般堅硬。
城頭值守的士卒，握著長矛，雙手長滿凍瘡，時不時的往掌心呵一口熱氣，或伸出雙手靠近火把，在嚴寒的深夜里取暖。
“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及近，傳入城頭值守士卒耳中。
寒夜里，一騎快馬加鞭趕至城下，猛的勒住韁繩，在城頭守卒的注視下，聲音嘶啞的咆哮道：
“開門，八百里加急……”
寢宮里，沉睡的永興帝被趙玄振喚醒，他疲憊的捏了捏眉心，按捺住脾氣，沉聲道：
“何事深夜喚醒朕�！�
通常來說，敢在這個時候打擾君王休息，要么是天塌下來了，要么是不想活了。
永興帝不認為這個狗奴才活膩歪了，那么答案應(yīng)該是前者，因此他語氣頗為低沉，表情也凝重。
趙玄振臉色煞白如紙：
“陛下，內(nèi)閣傳來急報，青州失守了……”
永興帝呆愣在床邊，瞳孔放大，表情凝固。
“陛下，陛下。”
趙玄振喊了兩聲，永興帝如夢初醒般的“啊”了一聲。
“折子在御書房……”
話沒說完，永興帝便掀開被子，推開趙玄振，赤著腳，穿著白色里衣，朝御書房大步奔去。
御書房與寢宮相連，一內(nèi)一外，他很快就奔出寢宮，來到御書房。
他徑直走到案前，拿起了擺在那里的折子，臉色難看的展開。
折子內(nèi)容分三部分：
一是青州守軍的傷亡情況，青州三十個衛(wèi)所，外加京城、各州調(diào)過去的兵馬，總計九萬大軍，損失六成。所剩的幾三萬大軍，退守雍州。
二是關(guān)于監(jiān)正的，楊恭認為監(jiān)正可能出事了，希望朝廷能盡快確認監(jiān)正的情況。
三是楊恭的自我陳述，大抵意思是愧對君王，愧對社稷，但求一死以謝天下。
永興帝看完，手已經(jīng)開始抖了。
“一派胡言，監(jiān)正乃大奉守護神，位列一品，大奉境內(nèi)，誰是他對手？這楊恭妖言惑眾，朕要砍他腦袋，讓他求仁得仁�！�
永興帝臉色鐵青，奮力拍桌。
現(xiàn)在任何人敢在他面前說監(jiān)正出事，他都要讓對方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
這時，外頭值守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匆忙進來，稟告道：
“陛下，司天監(jiān)宋卿在宮外求見�！�
宋卿來了，一定是監(jiān)正有消息了，監(jiān)正讓他來傳話了……永興帝精神一振，高聲道：
“快，快請他進來�！�
當(dāng)即命宦官賜下御牌。
一刻鐘后，禁軍統(tǒng)領(lǐng)帶著宋卿返回，前者停留在御書房外，后者邁過門檻，踏著猩紅地毯進入御書房。
“宋愛卿，可是監(jiān)正有消息了？”永興帝跨前一步，脫口問道。
他死死盯著宋卿，眼神里帶著希冀。
與之相比，宋卿就如一條喪家之犬，臉色慘白，黑眼圈濃重。
“陛下，監(jiān)正老師，殞落了……”
永興帝一屁股坐在大椅上，像是被抽去骨頭。
隔了好一會兒，他氣急敗壞的起身，指著宋卿怒吼：
“一派胡言，宋卿，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監(jiān)正是你老師，你敢詛咒監(jiān)正？”
他站起身，奮力揮舞雙袖，咆哮道：
“大奉境內(nèi)，誰是監(jiān)正對手，你告訴我，誰是他對手？”
宋卿表情木訥的說道：
“孫師兄已做過初步探查，監(jiān)正老師，他確實可能殞落了，當(dāng)日云州天生異象，氣運流失，監(jiān)正老師氣息消失后，再沒有出現(xiàn)�！�
永興帝緩緩萎頓在大椅上，喃喃道：
“監(jiān)正他，怎么會，誰能殺死他啊……”
宋卿木然道：
“云州叛軍的超凡高手數(shù)量，遠超想象�！�
永興帝呆坐許久，似是不勝風(fēng)寒，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巨大的恐懼將他籠罩。
……
次日，青州失守，監(jiān)正殞落的消息傳遍京城官場，引來巨大轟動。
群臣聚在午門，要求面見圣上，但被擋在了外面。
永興帝病了，嚇病了。
直到黃昏，諸公才在御書房見到他，一夜之間，永興帝仿佛被抽干了精氣神，目光渙散，臉色慘白。
諸公心里一驚，首輔錢青書哀聲道：
“陛下，請保重龍體啊�！�
永興帝慘笑一聲：
“龍體？這時候，朕還在意這副血肉之軀？
“諸公，監(jiān)正死了，該如何是好啊。青州失守，叛軍與楊恭在雍州邊境對峙，一旦他們穩(wěn)住青州，勢必卷土重來，遲早會打到京城�！�
監(jiān)正是大奉最后的脊梁了。
左都御史劉洪道：
“陛下，大奉還有許銀鑼，我們并不是沒有一戰(zhàn)之力�！�
永興帝微微搖頭：
“朕雖然修為淺薄，但也知道，一個三品武夫能做什么，做不了什么。
“連監(jiān)正都死在叛軍手里，許銀鑼又能如何？”
劉洪一時語塞。
御書房內(nèi)，氣氛凝重且沉默。
許久后，大理寺卿低聲道：
“陛下，不如求和吧�！�
求和……永興帝眼睛一亮，旋即搖頭，苦笑道：
“叛軍來勢洶洶，欲奪我大奉江山，取而代之，豈會同意求和�！�
“陛下，不試試怎么知道呢。”有人道。
“朕累了�！庇琅d帝頹然道：
“讓朕考慮考慮�！�
……
皇城，懷慶府。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停在府外，接任魏淵之位，成為前魏黨魁首的劉洪，下了馬車，徑直入內(nèi)。
穿過前院，來到會客廳。
寬敞雅致的廳內(nèi)，一襲梅花宮裝，氣質(zhì)清冷的長公主懷慶，坐在案邊，等候多時。
“本宮已經(jīng)去過司天監(jiān)，見過了宋卿和孫玄機，監(jiān)正恐怕，真的兇多吉少�！�
這位長公主臉色罕見的凝重，望著入廳的劉洪，道：
“陛下和諸公是什么態(tài)度�！�
劉洪嘆息一聲：
“沒了監(jiān)正，陛下和諸公的脊梁都斷了，膽兒也沒了。大理寺卿提出議和，陛下沒有同意，但也沒反對，只說考慮考慮�！�
“議和……”懷慶低聲自語，片刻后，搖了搖頭：
“叛軍志在中原，志在皇位，豈會同意議和�？v使同意，也會獅子大開口，先索要好處，在給予短暫的和平。鈍刀割肉，死的慢些而已�！�
劉洪苦笑一聲：
“殿下，你這是旁觀者清。
“陛下今日沒有早朝，他病了，是嚇病的。這個時候，叛軍如果主動議和，他會不顧一切的答應(yīng)，就如即將溺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說著，劉洪愁容滿面：
“但陛下恐懼是有理由的，監(jiān)正都死了，誰還能抗衡云州？
“許銀鑼到底只是三品武夫，國師雖是二品，但她真的愿意為大奉死而后已？縱使愿意，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殿下，您向來多智多謀，您告訴我，該如何破局啊……”
御書房議事時，他沒反對議和，不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懷慶寂然許久，緩緩道：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
青州。
布政使司，戚廣伯坐在原屬于楊恭的大案后，下方是一眾將領(lǐng)，左邊首座是姬玄，右邊首座是葛文宣。
此二人，前者一路攻城拔寨，追殺青州逃兵，立下赫赫戰(zhàn)功。
后者則隨著戚廣伯攻陷宛郡，立下大功，再加上許平峰弟子的身份，在軍中地位極高，只比姬玄稍差。
至于玄武鐵騎和朱雀飛騎，隸屬于許平峰，沒有出場。
“并非軍帳議事，不必拘謹。”
戚廣伯笑道：“能打下青州，多虧了眾位兄弟，今夜犒賞三軍，美酒美食美人，應(yīng)有盡有。”
眾將領(lǐng)笑了起來，高聲道：
“多謝大將軍�！�
戚廣伯頷首：
“不過，今日之后，爾等要約束手底下的士卒，不可再劫掠百姓，青州以后就是我們的地盤，明白嗎。”
“是！”
眾將士應(yīng)諾。
卓浩然志得意滿，問道：
“大將軍，何時帶領(lǐng)我們北上，都說京城是中原首善之城，最是富庶，兄弟們早就迫不及待了�！�
有人笑道：
“殺到京城后，你特娘的可別給我亂來，京城富庶不假，但水靈女子可比金銀要誘人，要是傷了死了，委實可惜。老子他娘的也想嘗嘗達官顯貴的女眷是什么滋味�！�
立刻有人笑罵道：
“沒出息的東西，要睡就睡金枝玉葉，公主郡主、后宮嬪妃，不比狗屁的貴族女眷要誘人嗎。”
哄笑聲四起。
打下青州后，云州軍士氣如虹，上到將領(lǐng)，下到普通士卒，都摩拳擦掌的準(zhǔn)備北上，恨不得一口氣打到京城去。
但想歸想，行軍打仗自有章法，如今叛軍打下青州，便需穩(wěn)住這塊地盤，安撫百姓、鄉(xiāng)紳，修繕城墻，收集糧草等等。
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又不是外族劫掠，搶了東西和人就走，來去匆匆。
葛文宣抬指，扣了扣桌面。
喧嘩聲稍減，他順勢說道：
“大將軍，末將認為，休整期間也不是閑。
“我們可以派人潛入大奉各州，散布監(jiān)正已死的消息，一來可以制造混亂，二來壯我云州軍的聲勢�！�
戚廣伯給予肯定的態(tài)度：“此計甚妙�！�
姬玄則道：
“此戰(zhàn)我軍傷亡不小，得補充兵力，招攬流民。但流民戰(zhàn)力有限，中層戰(zhàn)力的補充是個問題。”
戚廣伯心里已有注意，仍問道：
“子素有何建議。”
姬玄道：“可招攬江湖武夫。”
這算是潛龍城的傳統(tǒng)了，在場的將領(lǐng)中，有超過一半原本是江湖匹夫，流竄到云州，后歸入潛龍城。
戚廣伯點點頭，環(huán)顧眾人，突然問道：
“諸位覺得，沒了監(jiān)正，大奉朝廷那邊，會有何反應(yīng)？”
卓浩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