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從手臂中間抬起頭,看到門口的男生,表情并不意外。
她從座位上起來,準備過去。
像一道閃電劃過腦海,虞響驀然意識到,那是給她寫情書的男生。
他站了起來,什么都沒來得及想,只往前走了一步。被支架固定的腳用不上力,他踉蹌了一下。
“哐!”
一聲巨響,外側擋住他的凳子被撞開,虞響結結實實單膝跪在地上。
他狼狽地摔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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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
像看到高大的楊樹毫無預兆地轟然翻倒,徐聽寒渾身戰(zhàn)栗,腦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她蹲在虞響面前,才察覺那份擊中她的情緒是恐懼。
“你的腳怎么樣?”她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臂,惶然問。
虞響不作聲,垂著頭望著地面,額前的短發(fā)擋住了眉眼。露出的下半張臉,膚色白得有些驚人。
自從受傷后,他很少在室外活動。
他和以前不一樣了,只是走一步,都……
徐聽寒的手很涼,掌心柔軟,按在他的手臂上,讓他身上發(fā)熱又發(fā)冷。
“……沒事�!背聊肷�,他低聲道。
好難堪。
她擔心極了:“疼不疼?有沒有撞到?”
因為太擔心了,她都忘記了那些無謂的緊張。
虞響的臉色漸漸變紅,他試著挪動那只傷腳,轉移重心,在地上坐穩(wěn):“……沒事,沒碰到�!�
深植于骨髓的的運動習慣,讓他足夠警覺靈敏,他及時調整姿勢,本能護住了傷腳。倒是完好無損的那條腿,受力更多,磕破了膝蓋。
流血了,膝蓋火辣辣的疼。
可是傷口再疼,也沒有他的臉燒得厲害。
“沒事�!�
他又說了一次,從她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就好了。為什么偏要在她面前丟臉?
徐聽寒怔怔地看著虞響,他掙開了她,拒絕她的攙扶和幫助,一個人艱難站了起來。
他勉強單腳站在那里,低著頭不看她。
褲子上沾了灰塵,他匆匆拍打拂去,客氣道:“我沒事,你去忙吧�!�
徐聽寒鼻子一酸。
李俠終于回來了。他進教室的時候還叼著面包,看到這場面大呼小叫,把徐聽寒擠開,摻住虞響。
他又高又胖,穩(wěn)穩(wěn)扶住虞響,一眨眼,他們兩個就離開了教室。
他們要去醫(yī)院,剛才摔得太重,虞響需要檢查。
徐聽寒呆呆地站了一會兒。
門口的男生張望著,又找人幫忙叫她。
“徐聽寒!”門口的同學開始不耐煩,“有人找你!”
聲音太大,程紫終于從新款眼影試色里拔出眼睛,把手機熄屏,仰頭看向她。
只見那個蒼白瘦弱的姑娘,茫然地一轉頭,一滴眼淚迅速從眼里掉下來。
啪的一聲,落在課桌上,摔成八瓣,濺在她手背上。
燙了一下。
“……”程紫突然站起來,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徐聽寒的胳膊。
她吃驚地望著她,用手指抹過臉頰,擦掉濕痕,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你坐著�!背套媳锍鋈齻字,把她按回座位上。
徐聽寒無措地抓著桌面,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程紫沖著門口大喊:“我找徐聽寒有事,她沒時間出去!”
徐聽寒深覺不安,但被程紫按著,只能坐在座位上。
男生在門口站了不久,離開了。
程紫沒好氣道:“一叫你你就去,你是小狗嗎?”
徐聽寒不明白。程紫的話不是好話。
可她又微妙察覺,這也不像是壞話。
“……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紫低下頭,看著徐聽寒,“哼”了一聲。徐聽寒已經不哭了,臉上干干凈凈,神情懵懂乖巧,全神貫注等著她的回復。
沒看出有多么難過。
她不禁道:“遲鈍的木頭腦袋�!�
她……不忍心看著徐聽寒哭都不能好好哭。
結果,看徐聽寒現(xiàn)在這樣子,好像她是做了多此一舉的事。
“��?”木頭腦袋感到困惑。
程紫嘆了口氣,從手機下頭抽出一張打滿了紅叉的試卷:“……我找你幫我講題�!�
“好�!毙炻牶⒖厅c頭。她愿意幫助所有向她求解惑的人。
十五分鐘后,上課鈴聲響了。
程紫精神渙散,發(fā)誓再也不會對徐聽寒產生無謂的同情心。
她以為備受打擊滿心傷情的徐聽寒,竟然喋喋不休給她講了兩道大題,把她這個一竅不通說得快睡著了。
“怪胎……”她一頭栽倒在桌面上,沒敢發(fā)出聲音,動了動口型。
虞響再次回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拆掉了支架,拄著單邊拐,從教室門口走進來。
李俠那一幫男生拍著桌子歡呼。
徐聽寒聽到虞響跟朋友們說:“……差不多已經好了,這次正好拆掉支架,開始鍛煉復健,很快就能正常走路�!�
她挺為他高興,嘴角翹了一下,想笑。
但看著虞響的側臉,她又笑不出來。
大概是因為,他高興,她也高興,但他們兩個的快樂,沒有放在一起。
她是個局外人。
“……”程紫拿著小鏡子瞥了她一眼,生硬道,“給我講講數(shù)學試卷第三道填空�!�
“……好,這個是橢圓的公式……”
程紫數(shù)著自己的睫毛,心里對那些ABXY發(fā)出厭倦的嘔吐聲。
虞響悄然望向徐聽寒,又默然垂下眼睛。
下午的大課間,是同學們出去散心休息的時間。
程紫跑到門衛(wèi)室去收快遞,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少,最后三排,只剩下虞響和徐聽寒。
手里的筆寫不出流暢的答案,徐聽寒離開教室,走到大操場去。
好悶。
——她也不是發(fā)脾氣。
但是,虞響……
教室好悶,她喘不過氣。
月經期還沒有結束,徐聽寒不太愿意活動,走得不快。到了操場上,她也只是順著跑道在內側散步。
初秋氣溫仍然燙人,灼眼的陽光照亮浮塵,她能嗅到草皮的清香和泥土的氣味。
熱量灑在她的身上,藏在室內氤氳纏繞的病氣,一點點都被曬去了。
瘀堵的郁氣無聲無息地散開。
她深深呼吸,深深吐氣,走了半圈。
“響哥!”
有人揮手大喊。在跑道的另一頭,聲音不大,但徐聽寒聽得格外清楚。
她望了過去。
虞響拄著肘拐,慢慢走過來。
跑道被他踩在腳下,他的腿不方便,走起來不好看。
徐聽寒卻想起了他奔跑的模樣。
她的臉曬得發(fā)紅,汗水從額頭上滲出,她伸手擦掉,繼續(xù)往前走。
虞響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最終,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們相向而行,一個步伐緩慢,一個一瘸一拐,直到面對面。
徐聽寒頓了一下。
虞響比她高很多,卻垂著頭,她看不清他的臉。
她便也低下頭,從他身邊經過,把他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