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老太太躺在炕上,身下火炕燒得燙熱,但回憶夢中,她卻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腳尖涼到天靈蓋。
“你們猜猜,她在夢里跟那個貍子臉老媼買了什么?”
說到這時,李嫂子壓低了聲音問道。
旁聽的韓音聽得遍體生寒,拽了阿碧的手:“壽、壽衣?”
青藍兩色,壽字紋,除了壽衣,韓音想不出其他。
“沒錯!”李嫂子猛地一拍桌子,嚇得韓音一哆嗦,“第二天,老太太給我說時,我也一下子就猜到了�!�
似乎就是因為買下壽衣,皮貨商家突然開始發(fā)生許許多多的怪事。
鬧子只是其中一樁,每天夜里都能聽見有整整齊齊的腳步聲從院門走進,直至穿過堂屋,走到后院又消失。
趙鯉心中一跳:“整齊的腳步聲?”
她這突兀一問,讓李嫂子一愣:“是啊,是整齊的腳步聲,有時聲音大得我們家都能聽見,腳步聲和鐵葉子的嘩啦聲,就像……”
“就像軍隊行軍?”趙鯉補充道。
“對對對!就是軍隊行軍�!崩钌┳狱c頭應和,沒有注意到趙鯉面色晦暗。
“除了這些,皮貨商家里的人,也挨個撞見了詭事�!�
皮貨商家最大的孩子八歲,最小的才會走路。
孩子最是敏感,大的孩子要明白事一些,總是指著窗戶外邊說,那里趴著人看他。
小的幾個說不明白,就整夜整夜的哭。
整條胡同里,每天夜里都回響著孩子凄厲的哭聲。
除了孩子,大人也沒好到哪里去。
皮貨商的小妾,是從珠市里買來的,顏色鮮亮,滿月盤子臉,纖腰豐臀。
整夜整夜夢見一個黑影,趴在她身上與她歡好。
一閉眼睛,就做著羞人的夢,一折騰就是一整夜。
沒幾天小妾就眼下青黑,滿臉憔悴。
皮貨商的正頭娘子,三十多歲,正值壯年,也是整夜做夢。
但比起小妾的桃色香艷,她的夢要恐怖得多。
每天夜里,都會夢見一個青面獠牙的大鬼,抓著她在一架碩大的秤上稱量。
稱完,便嘴里念叨:“臭舌、黑心、爛肺、毒腸……”
然后扯開她的衣裳,拿著一把生銹的剪子剪開她的胸口。
連皮帶肉的剪開后,肋骨掰斷,一樣一樣的將她的舌頭、心肝腸肚,全部掏出來,碼在秤上。
即便是夢中,那被生扯肝腸的痛還是讓皮貨商的娘子哭喊哀求,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甚至是家中仆從也沒得清凈,做著各種怪誕的噩夢。
左鄰右舍都勸,讓他們趕快些搬走。
但皮貨商在外行商未歸,他的老娘自從做了那個噩夢,就一直身體不太好。
他娘子不敢擅自做主搬走,聽人介紹,在青龍寺里,尋了一個和尚來。
那和尚道是皮貨商常年販售貍子皮,遭了報復,在院中做了幾場法會,念了好幾日的經(jīng)。
隔老遠都能看見他家院子上方盤旋的煙柱。
待到法事做完,和尚就說老貍子的冤煞已經(jīng)解了。
皮貨商的娘子帶著病懨懨的老娘重新回到了宅子。
或許真是法事有用,她們搬回去后倒也平安了一段時間。
元日前,皮貨商回到家中,就想著吃頓團圓飯。
她們家中還買下了半扇肥豬,在院中架起柴火制了熏肉。
“出事頭一天,老太太還端著瓷碗給我送來了一碗熏肉�!崩钌┳诱f道這里時,有些難過,“我還想著回贈兩條親戚送的熏魚�!�
“沒想到,第二日,他家就出了那事�!�
“所以啊,小姑娘,你聽嬸子一句勸,那房子再便宜也買不得。”
趙鯉一直沉默聽著,這時才道:“多謝嬸子關心了�!�
她本想說他們不怕,突然想到這宅子處理干凈了還要往出賣。
想要擺脫兇宅的名頭,這些胡同老嫂子就是最好的宣傳。
于是笑了笑道:“不瞞嬸子,我們是專門做兇宅買賣的�!�
說著她故作神秘的,將玄虛子給她的小木牌亮了一下:“我們欽天監(jiān)中有人!”
李嫂子看她這自信的模樣,頓時信了幾分,在京城中,欽天監(jiān)可比什么青龍寺要權威得多。
趙鯉收起那桃木小牌子,又問:“嬸子,出事那天夜里,可有什么異常?”
李嫂仔細想了想,有些猶豫道:“特別安靜,算嗎?”
“他們家孩子多,夜里常有小兒夜啼。老太太病還沒好徹底,也常聽見咳嗽�!�
“可是那天夜里,格外的安靜。”
趙鯉聽她說完,又問:“那,后來死的那家子呢?”
李嫂皺眉搖頭:“那家不熟,只聽聞是什么親戚。”
而且搬來當夜就死了,跟左鄰右舍都沒有太多交集。
“后面那家死的時候,也是這么安靜嗎?”趙鯉關心地問道。
李嫂想了想,肯定地點頭說道:“是的!”
第111章
鎮(zhèn)物,極寒地獄圖
事情到此,趙鯉已經(jīng)可以確定,前后兩家人都是被厭勝咒死的。
且施術者十分陰毒。
通常來說厭勝之術,改變風水格局,害人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但這次不同,為了快速弄死皮貨商一家,施術者設置了十分狠辣的手段。
要施陰鎮(zhèn)咒殺一個充滿陽氣的大活人并不是那么簡單。
于是他將目光投向了氣血衰敗的皮貨商老娘。
先是夢中哄騙她給一家人買下壽衣。
有了突破口之后,藏在房中的鎮(zhèn)物手段開始發(fā)揮效用。
通過不同的夢魘和驚嚇,消磨其中居住之人的精氣神,使氣血衰敗,以人的精血飼育鎮(zhèn)物。
到了某個節(jié)點,鎮(zhèn)物猛然爆發(fā),將那間屋子變成食人的怪物。
趙鯉輕輕摩挲著下巴,一般來說這樣的會下這樣的鎮(zhèn)物,一定是生死大仇。
趙鯉問道:“嬸子,我曾看過這皮貨商家的窗欞,雕花精細,成色還很新,他們曾經(jīng)重新修整過舊宅嗎?”
李嫂想了想,點頭。
換作其他事情她不一定記得住,但這修房上梁子,左鄰右舍都是要幫忙還要送暖房禮的。
因此李嫂記得格外清楚道:“修過,就在出事那年的夏天�!�
“他們家為了修葺老宅可是花費了不少錢財�!�
李嫂子補充道:“請了兩個匠工,不但手藝好,還用料講究,雕工精細�!�
說到此處時,李嫂像是想起些什么,猶豫了一下。
趙鯉一看就有內情,急忙追問:“其中可還有什么隱情?”
李嫂子面露掙扎,頓了會才道:“卻是發(fā)生了些事情�!�
“本想著死者已矣,不想多口舌,但既然姑娘追問了,我也多嘴一次�!崩钌┳拥馈�
“當時他們家找到的匠工是一個師傅帶著一個徒弟,要價不貴,手藝也好�!�
“就是中途出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李嫂子聲音低了一些:“在重新髹制大梁的時候,那徒弟站在木梯上,他家小孩頑皮,在底下玩耍,撞倒了徒弟腳下的梯子�!�
“那木匠的小徒弟從高處落下來,摔得頭破血流不說,還被倒下的梯子砸斷了右手�!�
趙鯉眉頭一跳,事情的脈絡瞬間更加清晰起來:“之后呢?”
李嫂嘆了口氣:“之后就鬧了些不愉快。”
“兒徒吃飯的手被砸傷,師傅怎肯善罷甘休,鬧著要他們家賠錢,還要他家小孩磕頭道歉�!�
“但他們家老太太和媳婦都疼孩子,一直言道孩子不懂事,不肯賠�!�
“硬說是那木匠的徒弟自己不注意,與他家無關�!�
“就這樣鬧了大半個月,鬧到公庭上,他們家使了銀錢,就……”
李嫂子沒有明說皮貨商家究竟做了什么。
但在座諸人都知道,就是賄賂買通那一套。
趙鯉突然想到窗戶上的雕花:“難道出了這事,他們家還逼著這兩人繼續(xù)干活了?”
李嫂子有些驚訝地看向趙鯉:“姑娘怎么知道?”
“常理來說,生了這樣的矛盾,自然是一拍兩散,誰知道他們家不甘心,這樣手藝好還便宜的木匠滿京城找不著,就以已經(jīng)付了工錢為由,硬是逼著這木匠干完了活。”
“那個匠人帶著還傷著的徒弟,又趕了七日,才將之后的活干完。”
趙鯉了然地點點頭,現(xiàn)在可算水落石出,典型的仇殺。
趙鯉又問李嫂子知不知道那兩個匠人姓什么,叫什么。
李嫂子只道是在三山街市,姓常。
大致了解后,李嫂也要回家做午飯,趙鯉感激的送她離開,臨走還包了一包糖果子給她家小孫子當零嘴。
一直沒開口的鄭連才問道:“敢問趙千戶,可有眉目?”
趙鯉點了點頭道:“是厭勝之術�!�
確定了事情,趙鯉反倒高興起來,厭勝之術,說來比詭物還要簡單。
看了看日頭,完全夠時間處理。
趙鯉使喚鄭連去準備梯子、鑿子。
韓音雖說害怕,但也覺得新奇,自告奮勇跟著去。
趙鯉自己則回了一趟鎮(zhèn)撫司,來到前堂的狴犴雕像前。
先給狴犴上了炷香,趙鯉才在案桌下去尋那條白蛇。
這白蛇適應了幾日,被鎮(zhèn)撫司里的人當成狗養(yǎng)。
每天上香順手擼一把,時不時給它丟兩個雞蛋兩條肉。
方才正有無聊人士,刨了一個耗子洞,在里面逮了幾只肉唧唧的粉耗子送來給它。
此時它正趴在窩里,張嘴將這些眼還沒睜的小耗子一個個往肚子里吞。
趙鯉蹲下,和它一對眼。
它嚇得一哆嗦,將含在喉嚨里往下咽的小耗子吐了出來。
那裹著黏液、手腳還在抽搐的粉色幼鼠,看得趙鯉惡心,當下抬頭大罵:“哪個閑人,喂什么不行喂它吃耗子�!�
她這一發(fā)火,一旁飲茶的一個校尉訕笑:“下次不喂了,下次不喂了�!�
那蛇看見趙鯉就往窩的深處爬。
“出來。”趙鯉沉著臉威脅道,“不然抓你泡酒�!�
小白蛇身體一頓,正要迫于淫威往出爬,就聽見一個聲音道:“阿鯉?”
這聲音伴隨著一陣松木香而來。
小白蛇聽見這聲音,再也顧不得趙鯉的威脅,咻地一下往洞鉆,死活不出來。
“沈大人�!�
一身常服的沈晏手里抓著一本啟蒙千字文走來。
趙鯉正不明所以的時候。
就看見沈晏轉向蛇窩,沉聲道:“阿白,出來,該上課了!”
趙鯉:???
誰是阿白?
該干什么?
趙鯉一臉懵的看著沈晏,他喊這蛇干什么?
沈晏看這蛇在窩里盤成便便狀,死死的把頭埋在身體底下,就是不出來。
蹙眉本欲發(fā)火,但想到趙鯉在旁邊,又忍住,放緩了語氣道:“阿白該上識字課了!你這個月得先學會千字文�!�
趙鯉心說讓蛇念書是什么魔鬼操作,而且還要得一個月學會。
看見趙鯉震驚,沈晏耐心解釋道:“它先前就是因為不念書,惹出笑話,現(xiàn)如今既是靖寧衛(wèi)的蛇,自然不能再那樣丟人現(xiàn)眼�!�
說完他難得的嘆了口氣:”我也不指望它念會四書五經(jīng)了,太笨�!�
趙鯉呆立在旁邊,一時間不知道該安慰他,還是安慰蛇。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拍馬屁:“沈大人有心了,是這蛇笨�!�
沈晏嘆息搖頭,又看見蛇窩里吃吐出來的那只小粉耗子,頓時眼神一利:“哪個閑人喂阿白吃耗子的?”
梅開二度,一旁的那個校尉再次訕笑告罪,然后撒腿就溜。
看人溜走,沈晏收回視線,繼續(xù)喊道:“阿白,沈白!”
趙鯉猛的在旁邊捂住嘴,一種極致的反差,讓她險些笑出聲。
這人居然讓蛇跟他姓,還取了一個好潦草的名字。
聽見沈晏語氣嚴厲,把自己團成便便狀的白蛇動彈了一下。
生無可戀的探出頭。
眼見它就要被抓去念書,趙鯉決定救它一命,開口道:“沈大人,今日我可以帶著阿白出去嗎?有事叫它幫忙。”
沈晏眉頭挑起:“又遇上了什么事?”
不是說去逛街玩嗎?
趙鯉嘿嘿笑了兩聲,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道:“正好去尋找那些鎮(zhèn)物,阿白開啟了靈智,能感應陰穢之物,比我亂鑿屋子要強得多�!�
“阿白要不要跟我去?”
趙鯉笑瞇瞇的問了一聲,就看白蛇頭都快點出殘影,又是一個厭學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