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到了月初發(fā)了俸祿再贖回來。
比起大景許許多多官吏,在私人品德上強了許多。
但他卻還是跪在這里,捧著一份無根無據(jù)的奏疏。
或許,對于這些人來說,今日死諫博得的名聲,遠比拔除一個橫行作惡的勛貴公子要重要得多。
隆慶帝高高的坐在步輦上,原本時常不正經(jīng)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一絲痛心。
他看著宮門前跪作一排的人。
天將大變,這世界將會變成如何模樣尚且不知,可這些人卻還是只記得自己的名聲。
他像是坐麻了腿挪動身子,借著這動作將臉藏在步輦的帷帳后,輕輕嘆了口氣。
在還是一個不著調(diào)皇子時期,沈之行就是隆慶帝的伴讀,沈之行對他再熟悉不過。
當下上前,命人將林御史拖下。
這群人中,難得有一個屁股干凈的,能保下也不錯。
林御史卻不知沈之行苦心,被兩個值守宮門的大漢將軍拖走時,口中尤在大喊請誅沈家叔侄。
林御史剛才被拖下。
一直跪在地上的承恩公府老太君王氏,有些氣喘的磕了個頭。
誥命大妝,禮服加上頭冠都有定式。
全套的重量加上在烈日下跪了許久,王氏滿頭都是大汗,面色慘白,臉肉眼皮耷拉下來,顯得格外蒼老可憐。
她并不像御史們那樣激動的哭嚎,而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陛下,我孫兒頑劣,但一片赤子之心,也不知是何處開罪了人�!�
“求陛下,看在他死去的爺爺和以身殉國的父親份上,饒他一命,為我承恩公府留下一絲血脈�!�
王氏的額頭磕在宮門前的青石板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音。
隆慶帝聽她提及王元慶的爺爺,頓時面色沉了下去。
“老太君,不必如此,快些起來。”
隆慶帝站起身,窩在他膝蓋上的貓咪,乖順的走到步輦的一角,開始舔毛。
王氏磕了幾個頭,額頭上頓時浮現(xiàn)一大片青紫。
頭冠歪倒一邊,格外狼狽。
她不肯起,固執(zhí)的跪在地上:“我孫兒天生癡傻,擋不了誰的路,求陛下救他一命。”
語言和理解的藝術(shù),在王氏的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王元慶諸般惡行,她每次都幫著善后處理,自然是全部知曉的。
可是在她看來,王元慶被抓入昭獄卻不是因為那些下賤平民的死,而是擋了人的路。
一番話說完,她轉(zhuǎn)向沈之行,竟是要跪求沈之行。
沈之行側(cè)身避開。
“還不將老太君扶起來?”
隆慶帝看出王氏挑撥用意,對身邊幾個小太監(jiān)喊了一聲。
幾個太監(jiān)立刻上前,不容反抗的將王氏架起。
王氏頭冠上的長簪松脫,叮的一聲墜地,沉重的頭冠墜落在地,露出她花白的頭發(fā)。
加上她站都站不穩(wěn)的模樣,瞧著實在是可憐萬分。
這場景,叫門前御史各個痛心疾首。
“陛下,承恩公府老公爺乃是先帝奶兄,曾有救駕之功,其子出征南疆,以身殉國,他癡傻的孫兒無人庇護,竟被人欺辱至此。”
“聽聞還用囚車押送,他一個癡兒能犯什么大錯,受這般待遇�!�
此話一出,下邊又是一陣哭聲。
隆慶帝被他們哭得心煩意亂又發(fā)作不得。
扭頭就看沈之行雙手攏在袖中,依舊是那樣風輕云淡的模樣。
“沈大伴�!甭c帝頭疼的直沖沈之行使眼色。
早知這樣麻煩,他才不來看這些磕頭蟲。
正煩擾,卻聽長街盡頭一陣馬蹄隆隆之聲。
沈晏帶著盧照奔馬而來。
面對這樣的場面,這些慣會編排人的御史,他是絕不會讓趙鯉出頭的。
文人筆似刀,他怎舍得讓趙鯉被他們非議。
即便趙鯉不在意,他也舍不得。
因此強行將她留在了鎮(zhèn)撫司。
隆慶帝遠遠的看他來,一身緋紅飛魚服,鮮衣怒馬養(yǎng)眼得緊,面上頓時緩和。
他知道,沈晏趕來,必然是帶來了鐵證。
隆慶帝看著王氏和這些哭訴的御史,心里面忽的生出一股子看人打臉的喜悅。
沈晏在十數(shù)丈之外,就有分寸的駐足下馬,步行過來。
盧照魯建興等人跟隨其后,從馬袋中取出兩大袋受害者的狀紙和王元慶隨從畫押的供述,以及大量的人證口供、物證。
在靠近前,先主動經(jīng)過檢查,確認沒有攜帶兵器后,方才上前。
沈晏正要拜下,隆慶帝已走下步輦:“阿晏,幾日不見怎么臉色不太好,不要太過操勞啊�!�
他的態(tài)度實在是太過明確。
王氏被兩個太監(jiān)架住動彈不得,惡狠狠的視線緊緊盯著沈晏。
“陛下,臣狀告承恩公府王元慶重罪十三項,輕罪四十六項�!�
沈晏一撩衣擺,單膝跪在地上。
“臣彈劾原五城兵馬司指揮使袁弳瀆職失察�!�
“臣彈劾御史劉臨、楊賢……等一十六人失察之罪。”
……
沈晏手捧著物證,細數(shù)在王元慶案中曾包庇于他的人。
一場席卷大景的風暴就此掀起。
隆慶帝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手輕輕按在了沈晏的肩頭。
第241章
巡守天下
是日,在宮門之外,沈晏將王元慶罪狀一一述明。
時間緊迫,尚有許多人證物證未能全部獲取。
但就在這段時間之內(nèi),已經(jīng)足夠讓聽者為之動容。
金紅色的夕陽,斜斜照下,將沈晏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他一項一項細數(shù)完王元慶的罪狀,四下已經(jīng)是噤若寒蟬。
王老太君站立不穩(wěn),反倒是倚靠在左右兩個太監(jiān)身上:“一派胡言,是……是污蔑!”
她從未想過自家孫兒王元慶的所為,竟這般詳盡的被沈晏捅破。
她抖著聲音強笑道:“沈大人,我孫兒天性癡傻,年歲不大,不過是些孩子脾氣的玩鬧,在您口中竟變得如此嚴重�!�
她強撐道:“不知我承恩公府究竟是何處開罪了沈大人,竟讓沈大人這般作為�!�
她又將頭轉(zhuǎn)向皇帝:“陛下,還請看在我夫君的份上,放我孫兒一回�!�
說完,她蒼老的面上已經(jīng)沒有了方才偽裝的虛弱,她真切的流露出哀求:“陛下�!�
她很清楚,這件事可以是王元慶的罪行,也可以是一次沈家叔侄打擊政敵的手段。
真或假,全看皇帝。
隆慶帝王卻沒有說話。
太監(jiān)搬來一張暫歇腳的方凳,隆慶帝就這樣箕坐在方凳上,一頁一頁的翻看手中的卷宗。
他從年輕時,就是玩世不恭的浪蕩脾性。
上有太子,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能當上這天下的主人。
在太子巫蠱案發(fā)前,在他幸運值爆表最后登上皇位之前,他每日日常就是吃喝玩樂。
人生目標是在太子哥哥的照拂下,分得一塊好封地,到地方做個快樂無邊的藩王。
登基后,他也是一副興趣廣泛,就是不愛本職工作的模樣。
但,這并不代表他無能,也不代表他對自己這皇帝身份有什么錯誤的認知。
他只是不敬業(yè),并不是窩囊。
此前,他得沈晏秘報,本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眼前卷宗所顯示的殘暴和荒謬,依舊遠遠超過他的認知。
王老太君也對這位帝王有錯誤的認知,她上前一步,還在想用傳統(tǒng)政治妥協(xié)的手段,去勸服一個赤誠君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陛下,求您明察秋毫,切勿中了小人的奸計�!�
她還想再說些什么,隆慶帝緩緩的站起身來,面上憊懶模樣全收。
他寵愛的貓咪察覺到主人的情緒,有些不安的喵了一聲,在他腳邊蹭蹭,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得到回應(yīng)。
這被宮中貓兒房精養(yǎng)的貓咪有些驚惶,它忽的卷起尾巴,跑向了場中它第二熟悉的人——沈晏。
沈晏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貓咪跑來不安的依在他腿邊。
“阿晏,先起來。”
隆慶帝看了一眼沈晏,叫他起身后,才將視線移向前方跪成一排的御史。
“諸位愛卿,是否也覺得這些罪案卷宗皆是刻意編造構(gòu)陷?”他沉聲問道。
沈晏帶來的卷宗,在隆慶帝看的時候,也會交給下方跪得直不起身的御史們觀看。
其實并不需要看,這些卷宗里的事情,他們并不是從未耳聞。
只是從沒這樣詳細的了解。
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閉眼。
畢竟在他們看來,他們的敵人只有沈家叔侄這兩個奸佞。
扳倒閹黨才是肅清朝綱的為官之道。
而不是去關(guān)注王元慶今日奸淫了哪家姑娘,打死了哪家姑娘的父兄,將哪個打抱不平的好人腿打斷。
他們中很多人聽了隆慶帝此時的話,都心虛的垂下頭去,不敢說話。
他們不說,隆慶帝卻有話要說:”諸位愛卿方才不是還在質(zhì)疑為何靖寧衛(wèi)巡夜司將王元慶抓走嗎?“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下方跪著的一人:“楊御史,你再為朕重復一下方才你自己說的話�!�
楊御史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之前的氣憤模樣,他深深的垂下頭去。
隆慶帝負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起身拍去衣擺灰塵的沈晏。
沈晏起身時,順手抱起了不安在他身邊打轉(zhuǎn)的貓,那白貓正團在他的臂彎,尾巴纏在他的腕子上。
“若是朕誤信爾等之言,加罪于沈卿,鑄成大錯,爾等又該如何?”
下方御史無人敢說話,只有王老太君上前了半步,她還想說些什么。
隆慶帝猛的發(fā)作。
一卷卷宗啪的摔到了王老太君的腳邊。
那上面朱筆畫押的口供沾上塵土,攤開在金紅夕陽之下。
“竟強擄十歲良家少女為婢,還縱容惡仆打殺那少女父兄!這也是孩子的玩鬧?”
隆慶帝額上青筋暴跳。
事實上,皇帝已經(jīng)是顧忌在宮門前,不好說得太直白。
哪里是搶擄為婢,分明就是王元慶看中了一個十歲的賣花少女,搶回府中奸淫。
這女孩父兄聽鄰人報信前來哀求,被王元慶手下惡奴亂棍打死。
第二日,裹著那女孩尸首的草席,從后門拖出來,扔進了亂葬崗。
坊間鄰居實在看不過,家家湊錢,請狀師寫了狀紙。
前五城兵馬司指揮使袁弳直接將狀紙駁回。
為了遮掩這樁丑惡的罪行,承恩公府老太君命人給那女孩家送去白花花的銀子。
勢比人弱,投告無門。
威逼利誘之下,女孩的家屬也只有屈服,收下銀子,給死人簽了幾份賣身契。
一樁罪案,就這樣由上到下被人聯(lián)手抹去。
這件事情,是王老太君親自吩咐,是什么性質(zhì)她自然知道,頓時面色發(fā)白。
皇帝又問:“還是為了看美人戲水圖,將無辜女子扔進湖中活活淹死是孩子的玩鬧?”
王老太君看著皇帝的神情,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滑落,還欲要辯解,就聽皇帝呵斥道:“夠了!”
“天下百姓,不是你們可以胡作非為隨意處置的牲畜。”
“你們眼中如螻蟻一般的黔首,俱是朕的子民�!�
“在大景境內(nèi),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隆慶帝話說完,一直束手站在一旁的沈之行突然愣了一下,隨后眼中有些欣慰。
這些話,都是沈家老太爺為帝師時,曾對諸皇子說過的話,他沒想到皇帝竟還記得。
皇帝一番發(fā)作后,胸口起伏數(shù)下,深吸一口氣才平靜下來。
“沈晏。”他叫道。
“臣在�!鄙蜿瘫е垜�(yīng)道。
“著靖寧衛(wèi)徹查此事,一應(yīng)涉事瀆職官員,絕不姑息�!�
“著巡夜司,替朕巡守各州府縣鄉(xiāng),為常設(shè)衙門�!�
皇帝說完,視線又轉(zhuǎn)向王老太這公府誥命大妝,王老太君穿著不合適,來人,為老太君更衣。”
皇帝一聲令下后,在王老太君絕望的注視下,左右內(nèi)侍上前,將她身上先皇御賜誥命服飾扒下,除冠褪簪,只余她一身中衣,白發(fā)披散呆立當場。
第242章
鞋底抽嘴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茶館之中,說書人用紙鎮(zhèn)一拍面前書案,搖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