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一個穿著蓑衣的年輕小子,站在門前迎客。
遠遠的,看見披著黑色蓑衣斗笠的鄭連騎馬來。
他熱情的上前牽馬。
接客的小二,都有眼色。
一眼看見鄭連胯下馬匹屁股上烙的大景官方畜院印。
就知鄭連是領了差事在身的官家人。
他有些敬畏之余,招待更加周到。
這些行走的官差,不一定手頭闊綽。
但是尋人麻煩時,是真麻煩。
“客官,里邊請!”
小二伸手來,想替鄭連接蓑衣。
只是一伸手,便看見斗篷下鄭連那張陰鷙的臉。
不由手一頓。
莫看魯建興鄭連幾個在熟人面前狗兮兮的原形畢露。
在外出任務,排場還是很足的。
“不必!”
鄭連一手在斗篷底下護著梁生的骨灰和寄魂燈,一手擋住了店小二的手。
他不打算久呆,只想暫歇,等雨小就繼續(xù)上路。
他本就消瘦,在船上折騰了幾日,面頰更是凹陷,看著十分不好惹。
“給我把馬牽下去,擦干雨水,喂足馬料�!�
馬匹金貴,長久身體濕著,回去跑肚拉稀就會像人一樣風寒。
從腰帶摳出五個銅板扔店小二手里,鄭連將韁繩交給他。
趙鯉手下的人,都跟她一樣有一個明顯的特質——窮酸!
五個銅板遞出去,店小二就是一愣。
心說,您這氣勢真配不上這五個銅板。
但店小二不敢當面逼逼,點頭哈腰的接了錢,牽馬去客店馬房照料。
鄭連蓑衣未解,護著燈踏進客店大門。
一進門,就看見一輛驢車,上面拉了口四四方方的長盒子,上邊蓋著防雨的桐油布。
正是一口棺材。
鄭連職業(yè)習慣的打量了一下那架車。
只見車轍上釘的橫木磨損很小,還很新。
立刻就知道,這應該不是什么遠方歸鄉(xiāng)的尸首。
只是鄰近縣鄉(xiāng)轉運。
他雖只是一掃,但出現棺材這種玩意,還是讓他提起注意。
蓑衣下的手,握住長刀。
撩開客店的布簾進去,鄭連掃了一下店里。
五六張桌子,坐滿多半。
幾個客商模樣的人在交談。
還有一桌,一家老小披麻戴孝,顯然就是外邊那口棺材的家人。
最矚目的,是一個獨坐的孕婦。
大腹便便,目光空洞神情憔悴。
鄭連官服外披著蓑衣,沒有引起什么騷動。
他走到一張空桌邊坐下。
輕輕叩了叩桌面:“來壺熱茶,來疊胡餅�!�
公用錢都有定數,省一點,能揣進自己腰包,美滋滋。
鄭連聲音冷酷毫無起伏,根本無人知道,他在心里摳摳索索的算著帳。
大堂活動的小二有些不高興他穿著蓑衣進來,弄臟了地面。
但不敢說。
面上還是一副高興的樣子,甩著肩上搭的抹布,上前來象征性的擦了擦桌子:“客官,您稍等�!�
店子里東西都是現成的,不一會就上了一壺苦得發(fā)澀的熱茶和一疊胡麻餅。
鄭連也不是很餓,就這樣飲著茶,吃了一個餅。
本想著雨停就走。
沒想到這野地里,天像是漏了個窟窿,下個沒完沒了。
挨到了黃昏之后,雨勢不停,鄭連即便是想省住宿錢也不行。
客店有大通鋪和單人間。
鄭連不可能住在人多手雜的通鋪,免得出事。
有點肉疼的選了三樓的單間。
錢付出去也不能白花,找店小二討了一壺熱水回屋用汗巾擦洗了一下。
鄭連將梁生的骨灰和寄魂燈擺在腳邊。
合衣躺在塌上假寐。
前半夜很泰平安生。
可剛過了子時,本閉目假寐的鄭連,忽的睡了過去。
夢中一個披頭散發(fā)沒有骨頭的東西,白花花的蹲在桌邊。
軟得像是一條繩子似的手伸出,指著窗戶。
窗外忽然一道閃電閃過,照亮了屋中情形。
鄭連借著光,看見了蹲在桌邊的東西。
忍不住渾身戰(zhàn)栗,一激靈清醒過來。
他背上都是熱汗,探手握住刀柄。
側耳一聽,注意到這客店安靜得不可思議。
第301章
雨夜鈴聲
外邊雨勢未歇。
還可以聽見雨滴落下,砸在地面積水中的啪嗒聲。
但除此之外,客店中竟然安靜得不可思議。
這種鄉(xiāng)野客店,建筑木材都是最廉價的。
房間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
鄭連躺在床上時,分明還能聽見隔壁漢子夢囈的聲音。
甚至偶爾還能聽見后院馬棚拴著的馬打響鼻。
現在整個客店,都陷入一種十分可怕的寂靜。
好像……沒有活物!
還有之前做的那個夢。
鄭連火速從硬板床上坐起。
扯來包袱皮,先將梁生的骨灰和寄魂燈裹進包袱皮。
緊緊纏在胸前。
先前夢中那東西的臉,就是再過三十年鄭連也忘不了。
正是梁生。
他突然入眠,又被梁生驚醒,必有緣由。
鄭連打包好最重要的東西。
便去摸后腰的皮口袋。
這皮口袋現在是巡夜司人員標配。
其中礞石粉,雞血紙更是人人隨身攜帶。
鄭連手一捏,將手中拳頭大小的紙包捏碎。
白色礞石粉均勻的灑滿全身。
在應對某些東西時,保持安靜和保持移動,都是上佳選擇。
外邊荒山野嶺且在下雨,貿然出去并不是上策。
鄭連一頭一臉的礞石粉,抄起長刀。
就在這時,他從夢中梁生指示的窗子方向,聽見了一些除了雨聲之外的東西。
鄭連蹲下身潛過去。
沒有開窗。
這種老舊的窗欞吱嘎作響,打開無異于暴露自己的位置。
鄭連直接探手戳破了糊窗的白棉紙,湊眼去看。
他一直沒有點燈,已經適應昏暗的光線。
天邊閃電一閃,借著光鄭連看見一個影子,正緩緩的從客店正門大喇喇的走進來。
那身影不急不緩的行走,一直保持著一個十分均勻的速度。
被雨水淋得濕漉漉。
身上是層摞層補丁的黑青布裙。
頭上也蓋著一層碎布攢的大頭巾,看不清臉。
極佝僂矮小,看樣子很像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媼。
但鄭連卻很確定,這絕對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善物。
它好似是走不穩(wěn)般,扶著一只木質的拐杖。
天上閃電亮起又熄滅的瞬間,可以清楚的看見木質拐杖的杖頭頂端是一個頭骨。
一個不過小半個拳頭大小的嬰孩頭骨。
下邊連著一小截拇指粗細的脊柱骨,還墜著一個金黃色的鈴鐺。
握著拐杖的手,好似枯樹皮。
十指是臟污增生的暗黃指甲,像鳥類的爪子。
每走一步,杖上金色鈴鐺就響一聲。
這鈴鐺聲,極空靈。
穿透夜幕,雨簾,清晰的傳入人的耳朵。
鄭連聽見這鈴聲的瞬間,便覺頭一陣暈眩。
一股強烈的睡意傳遍全身。
他腳一軟,膝蓋咚的一聲嗑在地上。
走進客店的那東西,耳朵極尖,它忽的抬頭。
露出占據了大半張臉的鼻子,鼻尖夸張的形成了一個碩大彎鉤。
它在雨中低低輕笑兩聲,腳步不停,依舊是那樣不急不緩。
但方向明確了很多,直直朝著鄭連這邊走來。
清越空靈的鈴聲,在雨中回蕩。
鄭連卻只覺大事不妙。
腦袋越發(fā)昏沉,急忙猛的咬住自己的舌尖。
莫看后世影視劇人動不動咬舌自盡,其實咬舌是一件非常痛的事情。
尤其人類的牙齒,并不是那么方便。
必須下得狠心。
這一咬,含了一口舌尖血在嘴里,鄭連腦中頓時清明。
下面那東西有迷魂之術。
鄭連口中含著舌尖血,已然聽見木質樓梯吱嘎作響的聲音。
那東西踩著客店的樓板,一步一步走上。
步伐十分均勻。
這間客店只有那一條樓梯。
鄭連扭頭看向窗戶。
房間在三樓,勉強跳下也不是不行,但未免狼狽。
他消瘦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厲。
趙千戶說過,不怕實心的,只怕空心的。
實心的,就是說有實體。
有實體就吃物理傷害,可以用刀劍直接傷害。
需要開心眼才能看見的空心玩意,才最可怕。
誰也不知道它們是什么觸發(fā)機制。
眼下這東西將樓梯踩得吱嘎響,實得不能再實。
鄭連決定干它!
即便干不過,也可伺機奪路而逃。
存著這份心,鄭連發(fā)揚巡夜司梁上伏地魔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踩著桌子一墊,翻身上了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