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在花卉制香行當,這些老白賞混得如魚得水。
打著品鑒的名頭說得天花亂墜,其實屁也不是。
不知情者,定被蒙騙。
顧長衛(wèi)這傻子,便是被蒙騙的一員。
許是幼年家貧被人瞧不起,有了錢財便開始大肆揮霍,追求面子。
顧長衛(wèi)跟這些大白賞混耍著玩,成日里相互捧臭腳,互相吹成大師,引為知己。
在外的吃喝嫖賭,都是顧長衛(wèi)在掏腰包。
顧長衛(wèi)的妻子賢惠,念著自己有眼疾,又還未生子,便對他十分寬容。
但她的賢惠做派,并沒有得到丈夫的另眼相看。
在外玩得久了,顧長衛(wèi)反倒越發(fā)嫌棄妻子有眼疾,嫌棄妻子兩年未有身孕。
他成日里不歸家,就是偶爾一次回來,也是找妻子要銀錢。
制香膏的手藝都荒廢不少。
他的妻子在家苦苦支撐,日漸入不敷出。
道是貧賤夫妻百事哀。
少了錢,很多矛盾就突然爆發(fā)。
顧長衛(wèi)沒錢,那些大白賞不但離他遠遠的,私底下還嘲笑不已。
顧長衛(wèi)這窩囊廢物,怨氣不敢對著外人撒,全倒在了妻子頭上。
成日摔摔打打都是平常。
更加過分的是,他要違背老丈桿子臨死前的叮囑——想要休妻。
奈何,他老丈人也不是個傻的。
臨死前立下契書,命顧長衛(wèi)不許休妻納妾。
當時這些條件顧長衛(wèi)全都親口答應(yīng),但時過境遷他便不再愿意。
只可惜,他這想法就是去了官府,官府也不會搭理他。
休妻不行,顧長衛(wèi)看著盲妻越發(fā)不舒坦。
成日不落家。
還宣揚妻子是不下蛋的母雞。
天可憐見,他一年難得有幾天歸家,就是回家也從不碰妻子。
他妻子要是生出了孩子反倒是天大的怪事。
就這般,拖了一年。
顧長衛(wèi)將妻子名聲敗壞得不像樣。
有一日,他在最低檔的私娼飲酒。
枕在一個瞽妓膝蓋上絮絮叨叨。
不怕沒好事,只怕沒好人。
這瞽妓本身也是盲眼的,成日閉著眼睛彈曲待客,被媽媽管得極嚴。
昨日接了惡客,弄得一身青紫,正兜著一肚子火氣,偏還得對顧長衛(wèi)這種人強顏歡笑。
聞著這人身上的酒臭汗臭,這瞽妓心里惡心得要死。
聽他抱怨不能休妻納妾,瞽妓心里妒恨得如被蟲咬。
都是瞎眼的,她被人折騰抓咬,旁人卻是被父輩關(guān)懷。
妒恨一起,瞽妓扯著嘴角給顧長衛(wèi)出了一個‘好’主意
打生。
這是一項民間流傳的惡毒習俗。
古時休妻并沒有那么簡單,七出之條需犯了才能休妻。
于是一些起了異心的王八,想出了別的法子——那就是打生。
所謂拍喜打生,即是婦女久婚未孕,香火無法延續(xù)時,認為女人是招了邪祟。
丈夫需叫上親朋好友,用樹枝棍棒來幫妻子‘驅(qū)邪’
妻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一群人一擁而上棍棒招呼,便是求饒也不能停手。
打得渾身青紫,還得回家捧上桂圓花生分發(fā)以作感謝。
這拍喜打生,直到千年之后都殘留在某些地區(qū),成為某些人婚鬧的借口。
而女子,只能含淚吃下啞巴虧。
這瞽妓心存不良,鼓動一番后,顧長衛(wèi)茅塞頓開,回家便呼朋引伴,準備打生。
第635章
舊事
顧長衛(wèi)的計劃很順利。
可笑的是,他大搖大擺拜訪了妻子方的長輩。
七姑八姨似乎都覺得理虧——一個有眼疾還無子的女人,實是丟人。
所有人都默認了這次荒誕的拍喜打生。
唯有一個長輩還算清醒,知道有些男人怕?lián)闲萜迱好�,會在拍喜時故意將妻子生生打死。
因此遣出家中小輩,以作監(jiān)督。
終到了良辰吉日,顧長衛(wèi)的盲妻受人相邀去山寺祭拜求子。
這女子天生眼盲,少有出門的機會。
手上挎著竹籃,里頭裝著兩碗祭拜的點心,拿著竹杖便同鄰人出了門。
祭拜的山寺在半山腰,據(jù)說求子極靈。
山路難行,這盲眼女子誠心祭拜。
在蒲墊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一求丈夫能重新好生過日子。
二求自己能生個孩子。
因花銀錢添了香油,山寺中的和尚說了幾句好話。
這盲眼女子心中高興,拿著竹杖和鄰人相互攙扶著下山。
這一來一回,尋常人尚且疲憊,更不必說她這有眼疾的。
快走到家時,鄰居突然說有別的事情,接下來的路要這女子自己走。
盲眼女子不疑有他,見距離也不遠,便辭別了鄰居,獨自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她手持竹杖,臂彎挎著空掉的竹籃,眼前一片漆黑。
聽兩側(cè)山風吹動樹林,沙沙作響。
心中有些害怕,便加快了腳步。
忽而聽見右邊有什么聲響。
側(cè)耳聽出是腳步聲,女子有些驚慌問道:“誰?”
來者不答話,徑自走上前來。
這盲眼女人卻認出了來者:“可是長衛(wèi)?”
她嗅出了顧長衛(wèi)身上混合著香膏的酒臭味。
以為丈夫來接她,心中高興無比,忙抬手去迎。
不料,手伸到半道,一根竹篾條伴隨風聲啪地一下狠狠打到了她的胳膊上。
篾條打人不傷筋動骨,但是極疼。
眨眼間,衣下皮膚腫起二指寬的桑葚色鼓包。
盲眼女子慘叫一聲,急急縮回手。
她又驚又慌,恐是自己認錯了人。
還要問,耳邊又響起了竹篾條破風的呼呼聲。
篾條啪一下,打在女人的后背。
盲眼的女人聽見一個聲音問道:“生不生?”
盲眼之人,其余感官便會放大。
女人一下認出,這問話的人是她的親舅舅。
她瞎著眼睛,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黑暗。
只聽周圍腳步簌簌,卻什么也看不見。
更不知自己為什么挨打。
手上背上火辣辣的疼,女人倉皇后退:“舅舅,為何打我?”
她后退了兩步,竟又有人圍攏來。
肩頭又挨了一篾條。
打人者厲聲問:“生不生?”
這次問話的,是盲女的舅媽。
比起舅舅,力道更狠三分。
盲眼女被這幾篾條抽得倉皇,她覺得這些人不是她的舅舅舅媽,定然是什么惡鬼冤魂假扮。
風呼啦啦的吹,眼盲的女人只覺得四周都是張牙舞爪要吃人的怪物。
她一邊哭,一邊摔出竹籃,揮舞手中竹杖,想驅(qū)趕圍攏來的惡鬼。
有她親娘舅開頭,顧長衛(wèi)那邊的親戚就像是打開了開關(guān)。
舊時規(guī)矩,打得越狠,驅(qū)邪效果越好。
他們想著狠狠地打,定能驅(qū)散盲女的邪祟,讓她懷上孩子作正常的女人。
盲女的娘家人,顧長衛(wèi)宗族中的姑婆大姨,周圍鄰舍……
人們的篾條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
“生不生?”
“生不生?”
無數(shù)熟悉的聲音一邊問一邊打。
親人熟人都化成了惡鬼。
盲女想逃出這鬼窩,手中竹杖卻不知被誰搶走。
她匍匐在地摸索,脊背腦袋被抽打得啪啪作響,卻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一邊哭一邊求。
求著菩薩保佑,求著這些惡鬼快走開。
一聲聲哀泣中,顧長衛(wèi)衣袍兜著滿滿的紅棗和紅皮花生。
他臉上掛著心痛不忍,腦中卻默念著:用勁打,朝著腦袋打。
正想著,忽聽咦的一聲。
還在圍打的人群,悉數(shù)頓住。
顧長衛(wèi)心中一喜,擠進人群去看。
卻見被圍在中間的盲女,裙下洇開一圈淡黃印跡。
她沒有被打死。
什么都看不見的盲女被生生嚇得失禁昏厥,正直挺挺的躺著,四肢抽搐。
她牙關(guān)緊咬,臉上還有一道腫起老高的印子。
“快,快請大夫!”
盲女舅舅棄了篾條,焦急高聲呼喊。
周圍動手的人,眼見事不好,棗子花生也不要了。
這拍喜打生的鬧劇,就此散去。
請來大夫灌了湯藥,扎了針。
盲女清醒過來,卻也瘋癲了。
她蜷縮墻角,稍有風吹草動便抱頭尖叫。
將所有人認作要害她的惡鬼。
這世間最可怕的家庭,莫過于一個強勢但愚蠢的長輩。
盲女的舅舅這時才曉得怕。
一推二五六,反口張嘴一咬,跟顧家撕扯起來。
兩條蠢狗相互咬,還有那和稀泥的長輩。
最終兩家一商量,為了面子怎么著都不能讓顧長衛(wèi)作休妻負心人。
顧長衛(wèi)辛辛苦苦算計一場,沒能死老婆,反倒被家中長輩逼迫著,和被綁著的盲女夜夜同房。
盲女身體并沒有任何問題,懷不上歸根究底是顧長衛(wèi)沒怎么碰過她。
盲女本就瘋癲怕人,在懷孕過程中自有逼迫毆打。
顧長衛(wèi)被逼著在家,此番情形下,第二個月盲女肚子鼓了起來。
這些長輩們鄰人都松了口氣,為自己臉上貼金——都因他們拍喜有效。
只是隨著肚子一天天長大,盲女瘋病越發(fā)嚴重,無差別地撕咬攻擊所有近身之人。
未免她傷到肚中孩子,或是外出傷到人。
顧長衛(wèi)將她鎖進了地窖中。
左右對一個瞎子來說黑暗并不算什么。
幾月后,盲女五花大綁在床上,生下了一個孩子——顧遠!
說來可笑,顧長衛(wèi)本是個入贅的,因著孩子是個瘋掉的盲女所生,稍一運作孩子竟跟了他姓。
顧遠出生,并沒有讓他地窖里的娘親生活有任何改善。
顧長衛(wèi)沒了顧忌,越發(fā)胡天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