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陳嬸三日前在長生押號當(dāng)了一個玉扳指�！�

    “當(dāng)時那嬸子不顧朝奉勸解，堅持活當(dāng)�！�

    “玉扳指入了活當(dāng)解庫，被長生押號的東家相中，想要送給貴人�！�

    “但又恐以后有人拿著當(dāng)票贖買，因此使銀錢叫我們來詐上一詐，將當(dāng)票弄到手�！�

    刺青青年一股腦將他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原來，惹事的是沈晏那枚玉扳指。

    當(dāng)鋪老朝奉在陳嬸走后，就將這扳指送去給掌柜上眼。

    恰逢長生押號的東家在。

    望源鎮(zhèn)將有貴人要來，他想尋件上得了臺面的禮物，覺得這枚玉扳指再合適不過。

    只這扳指是活當(dāng)，若有人拿當(dāng)票來贖，必砸了長生押號的招牌。

    長生押號的東家索性花錢請了城中喇唬。

    想以裝詭的方式嚇唬人，詐走當(dāng)票。

    聽完，趙鯉微微挑眉：“只是詐？”

    若只是詐，這近二十號人來郊游嗎？

    刺青青年被她看得一哆嗦，忙解釋道：“若非萬一，我們不打算采取武力�！�

    他這話假得狗聽了都要笑。

    趙鯉微微揚(yáng)起唇角，看了一眼站在前堂的陳嬸。

    “很好，既然你們那么配合，接下來你們選吧�！�

    “愿意跟我混，還是……統(tǒng)統(tǒng)去死？”

    刺青青年小心覷了一下趙鯉，發(fā)現(xiàn)她不是在說笑。

    在巴掌揮下來之前，急聲道：“跟你跟你，老大！”

    第877章

    繡衣閻王

    因沈晏那一枚極品玉芯扳指，收了一群手下的趙老大，次日換上男裝去了望源城。

    望源鎮(zhèn)正正坐落在蒿里山腳下。

    望源，望為回首或遠(yuǎn)望，源為歸宿之地。

    望源鎮(zhèn)在當(dāng)?shù)貍髡f中便是陰司入口，亦為地面鬼都。

    在這里魂靈或回首或遠(yuǎn)眺，最終在陰司陰神的催促下，溯回蒿里。

    有這重因由，整個望源鎮(zhèn)詭神之說盛行。

    整座小城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都似乎彌漫著古老傳說的神秘與詭異。

    趙鯉踩高蹺一般穿著墊高鞋底的靴子，方才行至望源城城門，便被城門吸引。

    城門門釘數(shù)量、排列，朝廷都有嚴(yán)格規(guī)定。

    以宮門九行九列為極數(shù)，且除宮門，其他門只能用鐵釘，尋常百姓根本不能用門釘。

    但這望源鎮(zhèn)黑桐油城門上，竟緊緊挨挨釘了八行九列的陰數(shù)黃銅釘。

    跟隨趙鯉身邊的繡身青年似乎察覺到她的驚訝，低聲解釋道：“這是咱大景太祖皇帝御賜的門釘�！�

    “太祖來泰山封禪時，在望源停留，御賜泡頭門釘以鎮(zhèn)陰司之路�！�

    “全大景，望源城是獨(dú)一份！”

    他解釋時，話語中隱隱有些驕傲。

    雖臉腫得面目全非，眼睛都成了瞇縫眼，但似乎不影響他這份自豪。

    他一指腳下，又道：“咱們走的這道，也有說法�！�

    “望源城是陰司入口，全城只有一扇城門，左右兩側(cè)供人進(jìn)出，中間……”

    指著橫貫城中的那條黃土墊道，他略壓低了聲音：“中間這條直通蒿里�！�

    “只進(jìn)不出，名為不歸路，只魂靈可走�！�

    “生人不可行！”

    有意在巴掌辣如老姜的趙老大面前顯擺，他拿出了十二萬分的本事，將氣氛塑造得十分到位。

    奈何，就是有人要打臉。

    他話音未落，便聽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

    臉腫如豬頭的青年，惱怒朝馬蹄聲處望去，想看是哪個忘八打他的臉。

    這一看，腫脹的臉晃了一下。

    他急急垂頭背身，以極低的聲音道：“老大，鷹爪孫，點硬扎手�！�

    鷹爪孫是稱呼官面人的喇唬黑話。

    裝成黃臉瘦漢的趙鯉，現(xiàn)在是無戶籍符信的大黑戶，不想與官府的人打交道，立時與左右百姓一道垂首避讓到兩側(cè)。

    垂頭前眼尾余光，見得一隊極囂張的繡衣騎士踏正中黃土道奔來。

    初冬的陽光，照映這些人身上的繡鱗魚服。

    此時此處的靖寧衛(wèi)跋扈且囂張許多，奔馬直城前絲毫不減速。

    揚(yáng)聲驅(qū)趕等待入城的百姓，馬鞭抽在地面發(fā)出清脆響聲。

    為首一人是個白面男人，穿著靖寧衛(wèi)百戶服，生得不錯。

    但臉上極度驕橫恣肆的神色，讓他容貌大打折扣。

    他的馬鞍側(cè)掛著一些水鳥之類的獵物，帶著干泥的馬蹄疾馳。

    城門前百姓避之如虎。

    見百姓躲避得人仰馬翻，這青年反倒哈哈大笑。

    一輛擺著些菜蔬的羊角車，車主是個腿腳不大好的中年人。

    看馬隊奔來，這中年人車也顧不上，拖著瘸腿往旁邊跑。

    見狀馬上青年笑得更大聲，路過時一拍腰間繡春刀。

    惡作劇般揚(yáng)鞭一揮。

    鞭子啪一下，抽在瘸腿中年人那條好腿的腳背上。

    他手頭穩(wěn)又狠，鞭梢落處薄皮布鞋頓時炸開血花。

    瘸腿中年霎時慘叫，撲倒在羊角推車上。

    推車翻覆，瘦小的中年人嚎著，在他準(zhǔn)備帶入城中售賣的菜蔬間翻滾。

    趙鯉眼神好，甚至能瞧見他破損鞋面下露出的見骨傷處。

    這些靖寧衛(wèi)已然囂張慣了，城門尉屁也不敢放，在百姓避讓時，識時務(wù)移開城門前的拒馬讓開道路。

    這隊人便這般囂張笑著，一路奔入城中，在城門前留下一地狼藉。

    待到事定，縮頭讓路的城門尉抹著額上冷汗探頭：“哎喲喂，這群夜叉使越來越囂張了�！�

    他抱怨聲極低，誰也沒聽見。

    悄么嘀咕完，他看著瘸腿中年人血肉模糊的腳搖了搖頭。

    從荷包里數(shù)出十個大錢，隨手拋給身側(cè)兵丁。

    “去，尋人幫忙將這倒霉鬼送醫(yī)館去。”

    兵丁捏了十個大錢在手，上前喊道：“有沒有人搭把手？”

    他話音剛落，立時有人應(yīng)道：“來了來了�！�

    只見一個臉腫如豬頭的青年，和一個瘦如麻桿的黃臉漢走來。

    這守城兵丁當(dāng)他們是熱心腸，隨手一指：“把人送醫(yī)館去�！�

    還順嘴打趣一句：“你老兄是被人打了嗎？”

    一邊說著，他回頭看城門尉已不在，便將掌心里的十個大錢自若揣進(jìn)了懷里。

    躺在菜堆里的中年人面色慘白，昏厥過去。

    兩個熱心人一左一右扶他上羊角車搭著，從右側(cè)行道暢通進(jìn)了城。

    只余地上發(fā)蔫的菜和菜上斑斑血跡。

    還有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恢復(fù)了鎮(zhèn)定的百姓們。

    羊角車車輪轆轆進(jìn)了城去。

    遠(yuǎn)離城門行至無人處，一直埋首推車的麻桿黃臉漢才抬頭——正是趙鯉。

    出的這樁意外，雖讓趙鯉順利混進(jìn)城，可看著羊角車上中年人，她并不覺多開心。

    “果然是鷹犬孫啊�！�

    這個時代的靖寧衛(wèi)真不是東西。

    她的低聲呢喃被身側(cè)青年聽見，接話道：“這是咱望源城的繡衣閻王�！�

    “繡衣閻王？”

    趙鯉忍不住冷笑搖頭：“在蒿里山腳號閻王，也不怕大風(fēng)吹折了舌頭�！�

    被趙鯉扇成瞇縫眼的喇唬頭子姓范，家中行七。

    聽趙鯉語調(diào)不對，擔(dān)心她犯軸想不開要去行俠仗義，忙截住她的話頭。

    “且不說靖寧衛(wèi)百戶只手遮天，這閻王頭頂黃羅蓋，人家上頭有人。”

    范七豎起一根手指指天上。

    趙鯉還欲追問時，羊角推車上中年人哼哼了一聲。

    見他血流不止，趙鯉二人止住話頭。

    尋了一家距離城門最近的醫(yī)館，將人送了過去。

    大夫只簡單檢查便直搖頭：“腳背骨頭全斷了，全力救治好生修養(yǎng)或能行走，只是……”

    山羊胡大夫一本正經(jīng)抬首，搓了搓手指：“湯藥費(fèi)�！�

    他看這中年人衣著，道出最殘酷現(xiàn)實：“只怕這位是負(fù)擔(dān)不起的，不如拉回家去吧�！�

    第878章

    輪回觀

    不管靈氣復(fù)蘇沒有，趙鯉那詭異的破財運(yùn)是一點沒變。

    望源城的大夫，蹲在醫(yī)館門前檢查了一番，話里話外都規(guī)勸他們別多管閑事了。

    畢竟，這瘸腿中年的腳背被那一鞭子抽得皮開肉綻骨斷筋折。

    便是花錢治了也需長時間的修養(yǎng)，且不一定能好。

    看傷者衣著便知，他家境十分一般。

    負(fù)債累累治了，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

    大夫的規(guī)勸不能說是他沒醫(yī)德。

    趙鯉不欲道德綁架任何人，看著不忍心，只得自掏了腰包。

    陳嬸在當(dāng)扳指時，不同意死當(dāng)，被當(dāng)鋪朝奉壓價壓得狠。

    當(dāng)時陳嬸給趙鯉買了些衣鞋，剩下的錢約還有八十來兩。

    數(shù)張小額銀票和一些散碎銀子，都在趙鯉荷包里。

    她取了二十兩，只叫大夫先救人止血。

    順帶著還給臉被抽腫的范七，買了一帖狗皮膏藥貼臉。

    山羊胡大夫有錢拿，臉色和善很多。

    將受傷的中年人，從門前移到了醫(yī)館里頭救治。

    趙鯉卻是帶著臉上敷著膏藥的范七離開。

    長風(fēng)押號的東家既起了歹念，這伙喇唬即便罷手事情也不算完。

    趙鯉不想到時拍拍屁股走了，給陳嬸留下一大堆隱患。

    交出當(dāng)票雖省事卻太過窩囊，趙鯉不想這樣干。

    她借口進(jìn)城尋醫(yī)，先將動彈不得的沈晏托付到沈家。

    自己則是喬裝打扮，帶著范七進(jìn)了城，想要看看這長風(fēng)押號究竟是什么情況。

    屆時視情況而定，或解決問題，或……解決制造問題的人。

    在范七的邀請下，趙鯉去他家中落腳，好待夜里行動。

    范七家住在望源城東。

    在一片棚戶區(qū)中，范家的青瓦宅子十分顯眼。

    一進(jìn)門，趙鯉便見滿院晾衣繩晾曬的尿布。

    十多個孩童，大的約莫十來歲，小的才在木頭車中學(xué)步。

    這些孩子大帶小，在院里玩泥巴。

    看范七進(jìn)來，一個小牛犢子似的男孩撞來，嘴里道：“你是誰？來我家做什么？”

    范七哎了一聲，一把按住這孩子：“瞎了眼了，我是你七叔�！�

    腦門頂著范七掌心的男孩一臉茫然抬頭，嘴巴不干不凈：“放屁呢，我七叔可俊�！�

    范七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fā)糕臉，隨即惱羞成怒：“小王八蛋，叫你不許說臟話。”

    說著，用極其熟練的動作，擰著男孩耳朵一提，在他屁股上狠狠一踢。

    范家的家庭相處模式，暴力又和諧。

    男孩被踢了一腳，從屁股上的力道才認(rèn)出他親叔。

    揉著屁股直咧嘴：“叔，你怎么變這鳥樣了？”

    他這話自討不了好，又挨了一腳狠的。

    范七罵道：“滾去玩。”

    他一邊罵一邊領(lǐng)著趙鯉往里走：“對不住，我家人多，小崽子們看顧不過來，讓您看笑話了�！�

    “平常他們都在外邊玩。”

    “只是左近有人家丟孩子，這才拘在家里�！�

    說著他十分順手地?fù)破鹨粋�要摔跤的小孩。

    這孩子臉上鼻涕和著泥，穿著罩衣，看不出是男孩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