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雷德明胡子都耷拉下來，苦笑附和。

    比起相互寬慰的兩人，倭國使臣狀態(tài)便要差很多。

    他喉結(jié)滾動，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借寬大袍袖遮掩，按住自己的腹部。

    肚臍薄薄的皮膚下，有躁動之物不安分的鼓動。

    跟隨在他身后的隨從亦然驚愕。

    他第一次抬起頭，灰綠色的眼睛仰望著城上颯颯拂動的明黃旗幟。

    只有數(shù)次入宮的朝鮮李氏女，情緒還算穩(wěn)定。

    她蹙起秀氣的眉，對這種力量被剝離和壓制的感覺十分不適。

    使臣入宮會宴于麟德殿，步行的眾使臣沿著長長的階梯攀爬。

    倭國使臣一手壓制腹內(nèi)躁動之物，垂眸望著足下白石臺階滿眼貪婪。

    終至臺階盡頭，聽得內(nèi)官一聲高呼。

    這倭國使臣抬頭，便見一緋紅官服的高大男子負手立在殿中，神態(tài)陰鷙傲慢。

    第905章

    使者

    巍峨宮墻，一線曙光破曉，金色曙光灑落殿頂琉璃瓦，反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各國使臣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殿中宮燈高懸，流蘇輕擺。

    三人環(huán)抱的金柱支撐起高高的拱頂，地板光可鑒人。

    隆慶帝端坐龍椅上，玉帶垂掛，瞧著渾不似平常那憊懶模樣。

    人面果成日當水果似的吃，他現(xiàn)在大抵已是無恙。

    這也是隆慶帝自地動以來，第一次在諸多臣工前露面。

    精神的模樣，叫不少陰暗猜測與流言不攻自破。

    隆慶帝不是個敬業(yè)皇帝，這樣規(guī)模的朝會并不常舉行。

    坐在龍椅，猶如立在講臺上。

    下邊臣工小動作，隆慶帝瞧著心底偷樂，靠著這些樂子總算熬過了漫長又難熬的禮節(jié)。

    在殿外唱名倭國使臣覲見時，隆慶帝眼底興味一斂，忽而肅容，望著那繡衣使者步入殿中。

    倭國使臣舉止文雅，個頭在倭人之中算是挺拔，手捧國書行了一禮。

    水宛假城隍之事后，沈晏曾將水宛連帶著周邊大清洗。

    水宛豪族全滅，與倭國的商路被沈晏把控。

    崇德水軍與海瀚商會聯(lián)合，斷絕了全部商貿(mào)，但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走私者，不論什么身份皆斬。

    倭國貴族喜愛的絲綢、茶葉、瓷器、銅器以及藥材等，短時間內(nèi)價格飛升到恐怖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千數(shù)潛入大景的倭人悉數(shù)處以極刑，獨留一顆顆頭顱。

    這些頭顱層層摞起，未經(jīng)任何處理，悉數(shù)以船送到倭國堺港。

    送到堺港時這些人頭爛化成了湯，附帶著一封問責的文書，直指倭國源氏。

    沈晏做事狠絕不擇手段，那些人頭之中夾雜不少送瘟神時刻意保留的東西。

    這艘船抵達堺港當月，堺港大疫，牽連多國商船，死者不計其數(shù)，可稱人間煉獄。

    若業(yè)障可視，沈大人頭頂定是烏云籠罩，周身冤孽。

    諸般種種，讓剛結(jié)束了戰(zhàn)國分裂與混戰(zhàn)，正志得意滿的筑前吉秀十分惱怒。

    但現(xiàn)下便與大景開戰(zhàn)，違背了他積極推行的對外擴張計劃。

    因而，遣使來大景。

    目的只為拖延與安撫，待到合適時機再露出獠牙。

    來使姿態(tài)放得極低，獻上的國書也一反此前桀驁，態(tài)度謙卑至極。

    隆慶帝簡單翻閱，不由一笑。

    亦不由為那位筑前吉秀的能屈能伸鼓掌。

    若不是知道倭將對朝鮮出兵，并狠狠坑害大景一把，說不得會因這謙卑如狗的姿態(tài)而動容。

    見隆慶帝笑，倭國使者跪地再拜。

    他漢話說得極好，沉聲為清河源氏辯解。

    他巧舌如簧，辯解倒是有理有據(jù)。

    但，毫無卵用。

    因此事本就是趙鯉強行栽贓于源氏。

    倭國源氏冤屈不冤，隆慶帝清楚，沈晏也清楚。

    只是倭國在拖，大景又何嘗不是在拖？

    在倭國送上一尊據(jù)傳是海外仙山所得玉石后，隆慶帝終緩和了臉色，露出笑模樣。

    他似十分欣賞這使者，竟在宴席上相邀他陪坐。

    并將泰西傳教士中的苦修士喚來。

    一時間，殿內(nèi)氣氛融洽。

    只有一直被冷待的朝鮮使臣，見隆慶帝態(tài)度如坐針氈，將視線放到了沈晏身上。

    ……

    殿外

    盧照立在宮墻角樓上，身后便是狴犴像。

    今日陪他值守的是鄭連。

    兩人都不約而同，望向一個方向。

    那處廊廡坐著各國使臣的隨從護衛(wèi)。

    其中一人遠離人群獨自跪坐。

    背脊挺直如松柏，極其高大的身材，讓他十分醒目。

    盧照看著那人的側(cè)影，不由一瞇眼：“瞧著像是個紅毛番鬼，怎的和倭人攪合到了一起？”

    且此人身上有些古怪，相比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倭國使臣，這隨從身上力量反而極正。

    鄭連也留意到異常。

    在心眼開啟時，很多異常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鄭連生得一張壞人臉，嘴里含著一粒不知哪來的糖，頂?shù)揭贿吥橆a細細地咬。

    聽了盧照的話，他沉聲道：“沈大人命我等暫不要行動，只要這些倭人不做出格舉動，我等亦只需密切監(jiān)視即可�！�

    盧照有些稀罕地一挑眉：“難得�！�

    頂頭上司沈晏的掌控欲多么恐怖，他們還是清楚的。

    竟下達這樣的命令，實在令人驚詫。

    盧照突然側(cè)首看鄭連，叮囑道：“既沈大人有令，便好生聽著，命兄弟們在倭人面前收收味，莫要主動惹事�！�

    聞言鄭連咔嚓咬碎了牙間的糖塊。

    在水宛時，被倭人偽裝的漕幫追殺他可還記得呢，現(xiàn)下竟不能尋事。

    鄭連咽下糖，還是老實應(yīng)道：“知道了盧爺。”

    盧照聽他回答，笑了一聲：“且等著吧�！�

    有好生報仇那一天呢。

    ……

    月上半空，一場宮宴后似乎大家都開心，各自達成了目的。

    碌碌車輪滾動，倭國使臣坐在馬車上。

    他微醺敞了衣襟，撩開車簾醒酒。

    遙望朱紅宮門遠去，他折扇在掌心輕拍，哼唱著調(diào)子。

    他極為高大的隨從，沉默步行跟隨在馬車旁。

    馬車突然一停，使者眉頭蹙起，忍不住出聲詢問。

    卻聽車夫道：“是大景那位年輕的權(quán)臣。”

    使者一頓，探首去看，卻只見一身緋紅官服的沈晏，手挽韁繩騎馬行過街頭。

    所過之處，無論大景大臣或是異國使臣都紛紛駐足讓開道路。

    見沈晏，倭國使臣淺笑道：“卻該讓開道路�！�

    放下車簾，重坐于黑暗車中，他細長眸子微微瞇起，唇畔笑容卻漸漸收斂。

    “堺港之仇，三生銘記�！�

    他張開折扇，掩住下半張臉，輕輕默念。

    他下腹衣衫突然一鼓，有什么在內(nèi)蠕動。

    倭國使臣神情一變，以扇骨按住下腹，似是安撫般道：“莫要著急，早晚都能飲下仇敵之血。”

    “早晚……”

    微微揚起的尾音，似毒蛇絲絲吐信，被晚風吹散于風中。

    此后，隆慶帝接連數(shù)日召喚倭國使臣覲見。

    對他所說之天外仙山十分感興趣，幾乎引為知己。

    多番賞賜，并許他隨意進出皇宮。

    對他重開對倭貿(mào)易的提議，也滿口答應(yīng)。

    榮寵至極，風頭一時無兩。

    第906章

    回籠

    “阿鯉小姐，你快出來吧！”

    萬嬤嬤立在新建的池子旁，苦口婆心地勸。

    趙鯉變成這般模樣，極喜水。

    剛開始幾日一個沒看住，她便又溜進了院里的荷花池泡著。

    池中錦鯉都被她禍禍死了。

    后來沈晏緊急命人修筑了一個大池子，日夜都有熱水，趙鯉便在此處生了根。

    她已在這池里泡著，睡了一整日，萬嬤嬤擔心她泡皺巴了，便立在池邊喊。

    趙鯉嘻嘻笑笑踢水。

    趴在白石壘砌的池子邊，露出光裸的背部。

    背上細鱗褪去后，她身上陳舊的傷疤都已消失不見，皮膚細膩似瓷器，肩頭一個巴掌大的刺青。

    背部無一絲贅肉，線條到了腰部時一收，盈盈只堪一握。

    縮小到從前體型的她，細細的尾巴晃悠。

    萬嬤嬤還欲喊，忽被一只手阻攔。

    她愣了一下之后，含笑轉(zhuǎn)身退下。

    門吱呀一聲合上，亦關(guān)了滿屋氣霧。

    來人皂靴立在池邊，還未來得及說話。

    方才死喊不來的趙鯉，已經(jīng)一甩尾巴，魚一樣游了過來。

    濕漉漉的發(fā)黏在白皙臉頰邊。

    仰頭望進一雙深邃眸子，探手要人家抱。

    沈晏淺淺吸了一口氣，這才掖住袍角蹲身來接她。

    在趙鯉故技重施想將他拽進水池子時，強行穩(wěn)住身形：“今日不可。”

    趙鯉立刻垮下一張臉。

    沈晏對她沒有一點辦法，現(xiàn)在她無神志，說了她裝不懂，碰也碰不得。

    月余下來，沈晏被她折騰得心態(tài)穩(wěn)如泰山。

    從旁取來布巾，搭在趙鯉肩頭，將她整個抱出水來。

    趙鯉手臂挽著他的脖子，看他笑話似地嘻嘻直笑。

    嘴唇仍不老實，在他下巴唇畔鬢角無章法的輕碰，黏黏糊糊地蹭。

    沈晏學乖了，并不受她誘惑回應(yīng)她，一臉賢者以布巾為她擦拭濕發(fā)。

    突然他手上動作一頓，掰正趙鯉的臉細看。

    已恢復正常瞳色的趙鯉，立刻一臉期待閉上眼睛。

    不料，沈晏暖和的大手上移，手指頭輕輕觸碰了一下趙鯉右邊額頭上生著的小角。

    啪嗒。

    那只小小的龍角掉在地上，彈了一下。

    趙鯉額頭上留下一個白印。

    印子邊緣翻卷，似乎是……魚鰾膠黏的。

    沈晏垂眼看賴在他懷里的趙鯉，果見趙鯉一臉心虛，眼睛亂轉(zhuǎn)。

    他不由失笑：“這角……唔�！�

    卻是某人見蒙混不過去，跨坐在他腿上，強行堵了他的嘴。

    細細的尾巴，順著他的衣衫探入。

    ……

    次日，獨存的那個小小龍角落在枕畔。

    趙鯉肩頭印著一枚殷紅印跡，打著哈欠自沉眠中醒來。

    她下意識去摸身側(cè)，卻摸了個空。

    看著帳子上的繡花，趙鯉丟失的智商因最后一個龍角掉落宣布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