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看到這里,趙鯉還有什么不明白。
中年人道:“我雖不知姑娘從哪來到這,但你對這一點也不了解�!�
“這些看似水的東西,是地底終年不息的火焰,山間常見這樣的火孔。”
“也是……”
中年人臉色十分難看:“是騙局中的地獄之火�!�
地獄之火,趙鯉在心底將這四個字默念了數(shù)遍。
她自后腰革囊掏出狴犴腰牌一亮,對這中年人道:“我想要查宋家的謊言和秘密�!�
這中年人生在桃源境并不識字,他瞇眼看趙鯉手中腰牌。
卻又聽趙鯉道:“我來自人間,來自大景。”
中年人微一愣怔后,眼睛一點一點睜大:“大景?人間?”
第947章
地祖奶奶
衣不蔽體的中年人,在聽見趙鯉說出大景二字后,便呆怔在地。
他瘦得很,兩側(cè)肋條清晰可見,情緒激動時胸口急速起伏的樣子,趙鯉都擔心他會厥過去。
“當真?您真的從大景來?”
中年人上前一步,想要去拉趙鯉的手。
但在趙鯉避讓之前,他先看見了趙鯉身上的衣衫。
幾次意外狀況趙鯉因缺錢犯愁,沈晏記在心里。
他行事從來妥帖,悄無聲將趙鯉衣衫全換了一批,暗繡都換用了金線。
若是趙鯉不慎兩手空空再遇困境,這些金線可拆下應(yīng)急。
因而莫看她實際口袋沒幾兩銀,但身上羅衫是長眼的人都能看出的精致。
這中年人生在桃源境,生來就處于宋家塑造的虛假中。
這里的百姓需要全力耕作,以維持糧食供應(yīng),自無閑暇去桑植紡織。
桃源境各種物資都缺,金貴衣料僅供宋家人。
桃源境中的人都曉得,身上衣衫等于地位。
之前這中年人就是因趙鯉身上衣衫,天然排斥于她。
現(xiàn)在聽見大景二字,心境卻又不同。
他按捺住激動的內(nèi)心,追問道:“我們是人對嗎?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大景當真有大片耕種的土地,不會因遇見貴人時未低頭便被貶為罪民?”
“可以和家人妻小生活在一塊,每日得兩餐飽食?”
在這困境之中,信仰也是需要什么來支撐的。
這中年人急于向趙鯉求證,他訴求中的理想國度,樸實卑微得很。
不過就算如此樸實的愿望,在趙鯉回答之前,中年男人窘迫搓了搓手,自覺有些過分。
“不,是我奢求,不過……哪怕每日能飽食一餐,夜里喝稀也是行的�!�
“應(yīng)該,是行的吧……”
他實在不自信,眼看著又要放低要求時,趙鯉道:“行的!”
大景固有窮富階級差異。
但隆慶朝多次減稅減賦,一些苛捐雜稅攤派直接取消。
手握靖寧衛(wèi),隆慶朝更多將刀子對準的,是吃得肥壯的大族商戶。
百姓生活總體來說負擔較輕,算是安穩(wěn)。
趙鯉對這中年人堅定一點頭:“一日兩餐飽食是可以的,偶爾還能吃點肉�!�
這中年男人如遭雷擊整個僵住,大抵是無法想象那是什么日子。
趙鯉見狀趁熱打鐵道:“過上這樣的日子并不難,你得配合我。”
她開啟了白蓮技能,在所言非虛的情況下,話語十分具有說服力。
這中年人懵懂點了點頭。
趙鯉想問,是誰在這絕境戳破了宋家的謊言,點燃了反抗的星火。
知曉此事,參與此事的人又有多少。
這時急促腳步聲奔來。
“不好了不好了,朱四五,受傷的兄弟不大好,必須得快些請來地祖奶奶�!�
地祖奶奶。
這陌生的詞匯,讓趙鯉一愣同時,也讓那中年人一激靈清醒過來。
名為朱四五的中年人,靠今日勇敢出逃又成功逃回的勇力,得了眾人推崇。
他張著嘴,看了看趙鯉,沉思一瞬后道:“這便請地祖奶奶。”
……
咚咚咚的鼓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山間。
趙鯉微挑眉,看了看蒙鼓的皮子。
見她側(cè)目,立在一旁的朱四五道:“地祖奶奶耳朵不好,聽見鼓聲才會來。這地下少整皮蒙鼓,我們只能如此。”
礦工們請地祖奶奶時,因趙鯉在氣氛有些緊張,不少視線投來。
但趙鯉并不太在乎,她目下在乎的,是諸多礦工口中所說的地祖奶奶。
幾步之外,一個被蜥蜴撕扯掉大半邊胳膊的年輕男人,無神雙眼直勾勾盯著黑暗的洞頂。
如無意外,他再半刻鐘后就會死。
為了取信這些礦工,趙鯉曾提出可取人面果嘗試為這年輕人續(xù)命。
但被朱四五拒絕,他指著遠處的黑暗,只道:“地祖奶奶會來幫我們�!�
他話已至此,趙鯉也只能看著。
鼓聲中,傷殘的年輕男人呼吸越來越急促。
幾人立在不遠處,手中攥著一個個粗麻袋子。
里面是不停煽動翅膀,發(fā)出尖銳叫聲的蝙蝠。
當那面人皮蒙的鼓,悶悶聲響越發(fā)急促時。
袋中蝙蝠突然叫聲尖銳,受命看守鷹鉤鼻男人的阿白,立起上半截身子。
片刻后,阿白又緩緩盤起,將自己盤成小小一坨。
趙鯉不由手按刀上時,立在她身側(cè)的朱四五突綻出一個笑顏:“地祖奶奶!”
應(yīng)和他的喊聲,一處黑暗的空洞中,無聲探出一只極細長的手。
這只手白得像是涂了石膏,撐著洞壁一個用力,蛇一般擠了出來。
趙鯉看見這地祖奶奶全貌,按在刀上的手猛然收緊。
只見一個無首的麻衣老婦,蜿蜒行出黑黢黢的地洞。
這無頭老婦極消瘦,過長的衣擺拖曳在地面,從走來的姿勢看或許并沒有雙腿。
它懷中抱著一把古舊的弦子,就這般大大方方出來。
礦工們見狀,紛紛松了口氣,如見長輩般一一見禮。
地祖奶奶頸部斷首處斷面平滑,可清楚看見森白脊柱骨和血管肌肉。
它舉起細長的手,一撥懷中抱著的弦子。
清脆的弦音和礦工們的問候合在一塊。
有那心急的,指著地上受傷的年輕人:“奶奶,有人受傷了。”
他這一指像是催命符,地上的年輕人突然腳后跟一蹬,圓瞪著雙眼死去。
見狀,這人一僵。
緩步行來的地祖奶奶又一撥弦,緩緩坐到了死人旁邊。
它坐下的姿勢怪異,一根類似蛇尾的東西探出衣擺,只是這尾上沒有一片鱗。
無首的地祖奶奶,探出右手在死去之人的額上輕撫,姿態(tài)竟是慈愛無比。
它又一撥弦,就是趙鯉不懂音律也聽出了些許真切的悲傷。
礦工中有人聞聲哭泣。
這一幕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來都是無比怪異的。
偏生這些礦工一點也不怕,甚至沒覺得哪里不對。
趙鯉偷偷開心眼看,便是一愣。
只見那地祖奶奶身上,竟是無晦氣也無神光異常。
除卻怪異姿態(tài),它的生命形態(tài)更接近于人。
就算是趙鯉,也從未遇見過這樣奇怪的事。
正在她蹙眉猶豫時,從死人額上收回手的地祖奶奶像是才注意到她一般。
抬起枯瘦手臂,朝趙鯉招了招手。
“過來,孩子。”
地祖奶奶手中弦子琴鼓裂開,憑空生出一張嘴,對趙鯉說道:“我怎從未見過你,你從何處來?”
第948章
再生
被詢問的趙鯉,怪異之感在一瞬間達到頂峰。
這地祖奶奶形態(tài)毫無疑問是怪異的,但趙鯉并未感覺到丁點危險。
若閉上眼睛不看,甚至還覺得這詢問之聲十分慈祥。
趙鯉不由看了一眼阿白。
沈白沈小花最是欺軟怕硬,一般來說只看這它們反應(yīng)便知來者深淺。
但趙鯉這一看,頓時失望,小白蛇既沒有宣戰(zhàn),也沒有就地開始磕頭。
而是將自己偽裝成一團白色便便。
這個沒出息的。
趙鯉心中腹誹沈白時,身側(cè)朱四五已帶著些驚詫提醒道:“姑娘,姑娘。”
“奶奶問你話呢。”
趙鯉看他神情,他當真沒有一點覺得,叫一個無頭蛇尾的類人奶奶有什么不對勁。
這一停頓間,地祖奶奶手中弦子上生著的那張嘴寬和道:“好孩子,別害羞,過來給奶奶看看�!�
這跟害羞沒有半點關(guān)系,趙鯉心中默默接了一句后,她終決定依照直覺上前去。
看她過來,地祖奶奶似乎很高興,手中弦子顫顫發(fā)出歡快聲音。
琴鼓上的嘴巴,開心道:“好姑娘,生得真�。 �
“你是從哪來?可婚配了?”
這對話,熟悉的既視感太強,跟村口老太太沒什么區(qū)別。
趙鯉停在地祖奶奶前方三步,手依舊握在刀柄上,答道:“我從外頭來,已有個相好的了�!�
地祖奶奶突然頓住:“外頭?”
它懷中弦子顫動得越來越激烈,就在趙鯉心中警戒時,琴鼓上那張嘴巴一開一合問道:“是從大景來嗎?”
“你,你知道余無鄉(xiāng)嗎?”
從地祖奶奶口中,準確說出余無的地名,又念及這些礦工對她的尊敬。
趙鯉心念一動,頓了頓道:“是!”
下一瞬,這地祖奶奶竟嗚嗚發(fā)出哭聲,奈何沒有頭顱流不出眼淚。
左右礦工都聽見了這番對話。
相互看看,神情都有些不敢置信。
……
簡陋的帳子里,趙鯉坐在一塊算是平整的石塊上。
她身后是昏迷不醒的鷹鉤鼻男人和阿白
她的前面,是地祖奶奶和那新死的礦工。
右邊是那叫朱四五的中年人。
朱四五手中握著一柄黃金鑄造的小短刀,口中告罪道:“我知道姑娘有很多問題,但我這弟兄耽擱不得。”
說話間,他握著黃金匕首向下一刺。
在已死的礦工尸體上,割下一塊肉來。
人才新死,尸體尚溫,血頓時涌出。
朱四五捧著這塊肉,雙手遞給地祖奶奶。
地祖奶奶一直面朝趙鯉,像她是什么珍寶般愛不釋手盯著看。
奇長的手接了朱四五遞來的肉塊,腕子一轉(zhuǎn)喂到了她抱著的三弦前。
琴鼓上生著的嘴巴一張,將肉接住。
帳中頓時回響起一陣叫人牙酸的咀嚼聲。
“好姑娘,你別急,待我先救人。”
地祖奶奶弦子上生著的嘴,一邊解釋一遍咀嚼,口角溢出些淡血水。
趙鯉肺部充斥著血腥味,面無表情看著眼前的一幕。
她身后五花大綁的鷹鉤鼻男人緩緩張開眼睛。
朱四五一邊告罪一邊剔肉,遞肉。
死去的礦工消瘦干巴,幾下便只剩一具帶內(nèi)臟的枯骨。
朱五四握著有缺的金刀,抹了抹額上的汗水。
只聽哇一聲,卻是后面那鷹鉤鼻中年人看這一遞一吃,沒忍住吐了出來。
“你們這些惡魂邪魔�!彼p目赤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