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被慧光矯于這破廟之中,實有些毀了這寺名。
趙鯉說著,在虛掩的門扉前站定。
右手扶刀柄,一腳踹在虛掩的門上。
隨趙鯉中氣十足一聲厲喝,門軸斷裂,正中大門倒飛出去。
寺中山門一大兩小,總稱三解脫門,被趙鯉踹飛這扇為無相門。
“無相為觀因空故,不著于相,意為修行者不再執(zhí)著物質與精神的表象達到解脫�!�
蛛網灰塵并落,趙鯉一腳踏入門中:“慧光,姑奶奶來幫你解脫了!”
她跋扈喊聲,經門洞式回廊放大響徹古左右守門力士像分站左右,手持武器無聲望著趙鯉這闖入者。
喊聲漸歇無回應,趙鯉踏著四方步囂張無比,沈晏自在身后護持。
兩人沿寺院中軸前行。
右側浮花流水,正是那天神酒盞似的深潭。
路過時,兩人駐足一瞬,沈晏為趙鯉拂去發(fā)上落花。
朵朵細微黑焰悄然于水面綻放,金紅木頭錦鯉從黑火中游出,無聲潛入潭水。
二人繼續(xù)前行,及至正殿時,便見門扉大開。
門上結著蛛網似乎已經許久沒有關閉。
趙鯉隱約嗅到腐臭血腥,沈晏上前將門推開。
映目只見半靠水岸之正殿中,供奉一尊巨大金佛。
殿頂密密麻麻懸掛著散發(fā)血腥味的畫紙,粗粗一看上頭滿是雜亂無序的畫面。
粗一看去,黑紅血跡亂成一團,難以理解其意。
便是左右殿廊,都密集張貼著畫紙。
似末路之人的癲狂之行。
殿中金佛捻花指慈悲垂眼。
供桌前散落大量字跡繚亂的經書和一些雕刻后又毀掉的木頭佛像。
趙鯉看見一個半佛半魔的佛頭,隨意拋棄于地。
佛頭頂髻上還沾著未干的鮮血。
她頓時揚眉一笑:“沈大人,你看這血跡還未干,可慧光大師卻不見蹤影�!�
“到了此時竟還躲躲藏藏,引人發(fā)笑�!�
趙鯉為人恩怨分明,最喜看仇家落難。
觀這木雕佛頭上雜亂的刀痕,她幾乎可以想象瘋僧慧光跪在佛前,于金佛慈悲注視下心神不定鑿刻卻傷了手的狼狽模樣。
沈晏一心兩用,操縱游魚探查潭底同時,亦捧場回答趙鯉道:“洞中之鼠便是如此�!�
他二人立在佛前,說話絲毫沒有顧忌。
沈晏身為靖寧衛(wèi)頭子,自有抄家尋物本事。
前頭趙鯉踹門,這會到了他發(fā)揮的地方。
只緩行幾步,他便在佛前香案發(fā)現了端倪。
與趙鯉說了一聲后,來到香案旁,戴著小牛皮手套握燭臺一旋。
只聽得嘩啦一聲悶響。
香案下石板移開,竟讓出了一條黑洞洞向下的通道。
寒氣陰晦之氣直撲面門,獨屬于蔓荼蘼花的味道頓時彌散污了殿中空氣。
趙鯉望了一眼蓮花座上的金佛,又看這黑黢黢的洞。
“慧光當真好膽。”
她罵聲未歇,那洞中突然傳來一陣人類痛苦到極點的嘶吼。
這聲線趙鯉和沈晏都很熟悉,兩人交換一個眼神后,一只哈巴狗大小的木胎獅子自黑火中撲出奔入甬道。
趙鯉與沈晏跟隨其后而下。
趙鯉手指挽著陰差的馬頭鈴,一邊在狹窄的階梯上奔跑,一邊手抹刀刃,將血涂抹在了金鈴之上。
趙鯉和沈晏先后踏進了一座空闊的地下殿堂。
地面滿是殷紅紋路。
正中一個將熄的方形火塘,內有無數未燒盡的人類骸骨,并著一個包裹在金水中的沉浮的人頭。
躬背黑袍僧極瘦,立在火塘前。
火塘中心有一巨大黑卵,上生丑陋人面,正在黑袍僧的誦念聲中發(fā)出陣陣慘嚎。
叮鈴鈴——
陰差的馬頭鈴變?yōu)榻鹳|后,響聲越加空靈清脆。
鈴聲響起一瞬,那黑袍僧人背影一頓。
他未回頭,只對那巨大黑卵喝道:“宋帝君,此時不歸位更待何時?”
言罷,他赤足踏入炭火中,疾朝那黑色巨卵走去。
被燒得滋滋冒煙的他臉皮耷拉,雙手合十一頭扎進了黑卵之中。
地下回蕩著僧人平靜的誦念:“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第977章
歸位
‘你為我之后裔,為何叛我?’
黑卵痛苦發(fā)出陣陣質問。
炭池炭火未熄,活人皮肉觸之燒得滋滋作響。
常年濫用蔓荼蘼與人骨灰燒制的神香,慧光早已失去了正常人類應有的痛覺感知。
赤足踏在星點炭火上,他自以為抱持殉道之崇高理想,上前擁抱炭池中的黑卵。
身后那外道降臨的魔羅喊了些什么,慧光聽不太清。
在手掌接觸到黑卵瞬間,他的耳朵里充斥著刺耳的尖叫與悲鳴。
慧光卻少有地覺得平靜。
無視黑卵本尊為他血脈相承的先祖。
黑袍僧人碳化的肉體,一步步依憑著一絲血緣融入了黑卵中。
后腦疾風來襲,兩只弩箭先后洞穿他的腦部。
似乎濺出了些腦漿?
慧光沒覺著疼,他張開手臂整個投入黑卵之中。
‘帝君,歸位。’
這是僧人慧光留于人世的最后一個念頭。
……
見射出的箭矢無用,趙鯉不耐將手弩丟棄。
數十步之外的長方形炭池上,烈風陣陣,星點炭火伴著骨灰紛紛揚揚。
黑卵上人臉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話,趙鯉和沈晏都聽了個真切。
趙鯉不由嘖了一聲,倒是知道為什么慧光能藏匿在這,并且得到宋家供給的資源。
慧光本身就出自宋氏。
宋華僑才會如此信任他,與他合謀。并將斬三尸中最要害一環(huán)交托。
趙鯉擦了一把吹到臉上的灰,罵了一聲:“所以林山寺之火,不單單是為了滅口林嬌娘�!�
“還是為了燒毀林山寺中留存的僧籍戒牒,以防我照此聯想到宋家?”
趙鯉的疑問無人回答。
慧光已經徹底融入了黑卵,炭池上方橫著的鐵索一根接著一根崩斷。
滿是金水的巨鼎傾覆,融化的金水潑灑,在其中沉浮的人頭咕嚕嚕滾到地上。
人頭皮肉完好,面如生人,只是雙眼雙耳都楔上了長釘。
斷口平滑,可見是一個老婦的人頭。
在人頭滾落的瞬間,炭池中燒灼的黑卵像是失了壓制,須臾間膨脹起來。
趙鯉眼尖,一指那邊道:“沈大人,人頭�!�
慧光應當就是以地祖奶奶遺失的人頭,鎮(zhèn)壓了宋華僑的下尸彭蹻。
話音落,沈晏御使的那只木胎獅子已靈巧奔出。
一路避讓砸下的人骨炭火,前去銜住老婦斷首上花白的頭發(fā)叼回。
趙鯉正要伸手去接,卻被沈晏拽住手臂:“阿鯉,潭底有動靜,此處恐會塌陷,走。”
一邊說著,沈晏已拖著趙鯉手臂朝來時的通道跑去。
同一時間,游于碧潭中的幾尾木金魚,在激蕩的水流中化為齏粉。
通道中,木胎獅子叼著雙眼雙耳被長釘楔死的人頭在后,趙鯉與沈晏快速奔上窄窄的階梯。
他們前腳離開,后腳便見黑漆漆的地下殿堂墻壁裂開一條大縫。
巨量寒潭之水沖進來,將炭池并著無數木佛雕卷入潭中。
水流逐漸淹沒中央那枚膨大的黑卵。
怦怦——
心跳聲,傳遍整個空間。
趙鯉一邊奔跑,腰間懸掛的馬頭鈴叮鈴鈴響得越發(fā)急。
踏出地道,她只覺腿上濕涼。
原來深潭不知何時漲水,將架于水畔的佛堂淹沒了小半。
趙鯉踩在齊大腿深的水中,叼著人頭的木胎獅子小狗一般在水中劃動四肢。
下一瞬,她身子一輕,沈晏將她掐著腰橫抱著,汲水出了佛堂。
耳畔隆隆之聲不絕于耳,薄薄寒霧彌漫開來。
沈晏仗著腿長,幾個跨步來到高處時,一層寒涼霧氣彌漫開來。
趙鯉聽見霧中有極為熟悉的鐵鏈聲。
她立時朝著潭中一指,告狀道:“鬼使大人,有混蛋想僭越陰曹帝君之位。”
她告狀時嘴又急又快,先告了狀這才回頭看。
卻見潭水中咕咚冒出一個巨大的泡。
一個巨大而畸變的怪物自潭水中冒出半邊腦袋。
這怪物如一只蜘蛛蟹,頭戴帝君冕旒,怪臉藏于旒珠后。
這臉一半為宋華僑,一半為慧光。
兩只枯朽的巨手從顱邊太陽穴生出,蒙住怪臉的雙眼,生得一張巨大扭曲的嘴。
它后背遍生白骨骷髏,風吹過白骨之隙,可聽得陣陣哭聲。
一只足爪踏出水面時,輕松將水畔佛堂踏為廢墟。
旒珠嘩啦作響,捂住雙眼的兩只枯手挪開,那怪臉直直看向趙鯉。
兩個聲音交匯,喟嘆似地道,“天地混沌,為何阻吾立陰曹?”
這話聽得趙鯉惱火。
仰頭看著那如山一般龐大的怪物,她揚聲質問道:“此地多少無辜枉死之人,如此惡行,你也配成神?”
質問時,趙鯉悄然負手在后,手掌在長刀上一抹,鮮血潺潺流出。
沈晏將她的手握住,黑火無聲燃燒。
寒霧朝著水潭彌漫。
水潭中立著的巨大怪物腦子似乎還是不清明,依舊用那不急不緩的聲音道:“大道需犧牲�!�
于之前的慧光而言,桃源境中發(fā)生的一切,都只為創(chuàng)造一個陰司帝那些苦難與焚燒于炭池中的骨殖,都不過是天地分陰陽過程中必要而微末的犧牲。
趙鯉微一愣怔,旋即怒極反笑:“自說自話犧牲他人,誰給你的權利。”
“你敢低頭照水,看看自己現在什么模樣嗎?”
神之化身多半具備象征意義,從神學角度眼前的偽神形態(tài)堪稱罪孽——身上背負的無數尸骸,扭曲道盡謊言的嘴,蒙蔽自我不敢直視真相擋住雙眼的手,哪一種特征都與善神無關。
趙鯉中氣十足,質問聲響徹山谷。
但下一瞬,立在水中的怪物頰邊枯手一合,竟又將雙眼蒙上。
如此,它看不見也聽不到。
這自欺欺人到了極致的德性,惹得趙鯉一陣謾罵。
在她盡力拖延的這段時間里,濕寒霧氣濃稠到近乎奶白。
霧中陣陣腳步聲。
一根根鐵鏈簌簌貼地攀向立在潭水中的巨大怪物。
與此同時,立在趙鯉身后的沈晏垂眸,黑火烈烈燃燒。
第978章
龍?zhí)督饪`
耳邊叮叮幾聲提示,趙鯉已經無暇細看,只隨意確認。
潭水中,戴著冕旒的怪物被霧中延伸出的鐵索束縛。
它這才遲鈍驚覺到些什么:“魔星,竟蒙蔽陰司助你?”
枯手覆眼的怪物,癡愚而固執(zhí)。
與在皇城臨死醒悟的怪道士不同,它嗖地將一口黑鍋扣給了趙鯉。
趙鯉聽得直罵:“真當老娘好欺負啊?”
什么玩意都往她身上栽贓,半點臉皮不要。
她罵聲未歇,潭中怪物一爪朝著趙鯉按來。
水畔巨大花樹翻到,漫天白花紛揚飛散。
巨掌頓在半空,被無數霧中鐵索束縛進不得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