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像個玩具似的被提溜著抖掉耳朵眼里的灰，他這才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煤球似的人。

    “喊什么玩意，晦氣死了！”趙鯉一邊呸呸呸吐著嘴里的灰一邊說。

    她將另一手提溜著的張大人塞進(jìn)邢捕頭懷里，嘴里還抱怨不停。

    張大人神志還算清醒，只是兩條腿走不動道，八爪魚一樣扒著邢捕頭。

    兩人相互看看，又去看趙鯉，頓時涕淚俱下。

    趙鯉滿臉糊著灰，救了他們兩個又努力將自己五官抹出來。

    便頂著這張煤炭球似的臉，遙遙與姜婆子對上視線。

    姜婆子手中骨刀失手落地，喃喃道：“怎么會呢？”

    趙鯉嘴里都是灰，又呸了一口，這才道：“怎么不會呢？”

    她舉起右手，向姜婆子展示手掌。

    趙鯉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日，這只手便沾上了她自己的血。

    沈晏將趙開陽侍衛(wèi)的腦袋送給她當(dāng)見面禮，趙鯉的手上便又沾了仇者之血。

    后來，這只手與趙淮三擊掌斷親，那并非趙鯉受了傷還犯中二病搭臺唱戲，而是真真正正的斷親誓約。

    即便沒有隆慶帝之血換血脈。

    姜婆子今日也絕對不可能借趙家人或林嬌娘，傷到趙鯉一根毫毛。

    遠(yuǎn)處的姜婆子緩緩坐倒在地，身上皮膚肉眼可見的衰老松垮。

    趙淮的尸身已被一層厚厚的灰燼覆蓋再無聲息，便是生魂都在那陣風(fēng)中被撕扯成了齏粉。

    趙鯉又抹了一把臉，靜看著漫天灰燼漸漸平息，浮云翻滾，眼窩生著小手的神像再次出現(xiàn)。

    第1086章

    一團(tuán)怨氣

    “有罪否？”

    遲遲的詢問，已經(jīng)意義不大。

    趙鯉滿鼻子都是灰，沒個正型隨意盤坐在地。

    神像握著的小秤，秤盤里黑光閃爍。

    天上神像的裁決已下。

    但那些本該受罪的人，都因姜婆子違了規(guī)矩已不在。

    秤盤中大量黑色粒子堆積。

    不知是不是趙鯉的錯覺，天上那尊神像似乎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茫然。

    隨后，祂朝著呆坐地上的姜婆子看去。

    姜婆子滿頭白發(fā)披散，只這一眨眼的功夫，肉眼看著蒼老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松垮的眼皮墜下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她呆呆坐在地上，如木胎泥塑。

    天上的神像手托著秤盤，朝著姜婆子彎下腰去。

    趙鯉知道，姜婆子將要迎來屬于她的結(jié)尾。

    但心里總覺得不得勁，像是看了一場電影，結(jié)尾時好的壞的都將終結(jié)。

    可就是叫人心中不舒坦，不大不小憋了口氣。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詢問聲：“主人�！�

    趙鯉轉(zhuǎn)頭便見黑白企鵝手里諂媚捧著一條擦臉的帕子。

    看樣式……是沈晏的，也不知這賊企鵝怎么得來的。

    企鵝踮腳高高舉起帕子要給坐著的趙鯉擦臉，卻看見趙鯉的眼睛后停住：“主人不高興嗎？”

    “那個壞女人不是馬上就要……”

    大概是離開了系統(tǒng)面板，看人臉色的本事見長，黑白企鵝閉上嘴巴。

    它緩解尷尬似的左看右看，突然頓了一下，它啊了一聲，從屁股后面掏出了團(tuán)烏漆嘛黑的東西。

    “主人！”

    它一邊鰭肢掐著遞過來，趙鯉猛向后仰避開：“什么玩意？”

    這死家伙莫不是弄坨粑粑來逗趣？

    企鵝有點(diǎn)受傷：“這是一團(tuán)無主的怨氣，主人的獎勵啊。”

    趙鯉想了半天硬是沒想起來。

    企鵝提示道：“水宛城隍爺歸位的獎勵�！�

    趙鯉抬手擦鼻子，又將臉上黑灰抹得越加均勻。

    秉持記不起就不記原則，她直接道：“這東西能干嘛？”

    企鵝捏了捏那團(tuán)QQ糖似的怨氣，回道：“可以招來那個女孩子的殘魂�！�

    黑心小東西大概是覺得，這怨氣花在這有些不值。

    它話說了一半又有點(diǎn)肉疼地收回手：“雖然但是，召喚出來也沒有什么用處……”

    話沒說完，一只手按在它的腦門：“派上大用場了，這次做得很棒�！�

    在企鵝瞬間淚目哭唧唧的注視下，趙鯉在它腦袋頂留下一個黢黑的手印，隨后接過了那枚黑黢黢的東西。

    說是一團(tuán)怨氣，倒像是一團(tuán)果凍，軟乎乎涼絲絲。

    趙鯉捏在掌心，便聽提示音響起。

    ……

    混沌天地中，姜婆子仰頭。

    她渾濁失焦的眼珠倒印著逐漸向她俯身而來的神像。

    但姜婆子渾然不懼，或許說她在一系列刺激與癲狂后，已失去了一切對于外界刺激的反應(yīng)。

    持著小秤的神像，眼窩中兩只小手一動，將秤盤懸于她的頭頂。

    微微傾斜，一丁丁點(diǎn)黑色光沙落下。

    融進(jìn)姜婆子頭頂，便聽得她周身骨骼劈啪作響，身上皮肉如焦灼，發(fā)出一股子焦臭。

    姜婆子抖了一抖，未曾掙扎也未曾哭喊，竟前后晃動身體，口中唱起了一支哄孩子睡覺的搖籃曲。

    此情此景叫人惻然。

    盤中怨煞業(yè)障具化的砂礫，即將全部傾瀉于姜婆子時。

    一個聲音叫到：“大神且慢！”

    趙鯉手里捏著那團(tuán)怨氣，小學(xué)生課堂打報告似地舉手：“這姜婆子一直覺得是我害了她女兒，還請大人照見量罪，還我公道。”

    這握著秤桿子的神像頗為公正，聞言竟真直起身子。

    右邊眼窩生著的小手朝著趙鯉一抓。

    一些金紅光點(diǎn)浮出。

    下一瞬，場景一變。

    她們站在了一處黑漆漆的荒廢后院。

    先前炸成煙花死透透的趙開陽，人模狗樣站在眾侍衛(wèi)之首。

    諸多趙府侍衛(wèi)手中火把，印得他半邊臉忽明忽暗。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莫要讓她跑了�！�

    正是趙鯉初來這世界的第一夜，被趙開陽領(lǐng)侍衛(wèi)抓捕的畫面。

    畫面再一轉(zhuǎn)，一顆腦袋氣喘吁吁從井中冒頭，一個人爬出。

    她的肩上環(huán)著雙泡得浮囊的手臂。

    順著那手臂向上看，便見一個破碎紅紗如漁網(wǎng)般兜著腫脹蠟化尸體的影子。

    這影子緊緊貼在趙鯉背上，被背出了深井。

    一出井，那影子卻是飄飄忽忽嘆了口氣。

    聽得這一聲嘆息，姜婆子猛抬頭。

    卻見一枚黑黢黢的東西，砸向了那影子。

    趙鯉一聲敕喝：“姜寒！”

    隨她喊聲，拎在她手上的金質(zhì)陰差馬頭鈴叮鈴鈴響了起來。

    趙鯉丟出的那團(tuán)怨氣猛然一抽，化為一根絲線。

    一頭纏繞在那影子身上，一頭探向呆坐的姜婆子。

    一直如木偶般呆坐的姜婆子手指微動，但顯然她還沒回神反應(yīng)極慢。

    趙鯉又喊：“還不拉��？不想再看你女兒一面嗎？”

    這時，天上的神像已做出決斷：“無罪。”

    隨祂一聲宣告，趙鯉周身一松，天上那尊神像又轉(zhuǎn)向姜婆子。

    這一次沒人叫停，無盡黑砂朝著姜婆子盡數(shù)傾倒。

    這些罪業(yè)黑砂如一條從天而降的帷幕，將姜婆子的身形全部遮擋。

    姜婆子有沒有拽住絲線的另一頭，趙鯉也瞧不見。

    正干著急時，黑砂后猛爆發(fā)出一陣哭聲。

    一只皮肉盡去的骨手探出，死死拽著線的另一端。

    天地一暗。

    整個世界一寸寸破碎。

    雜亂的光影晃得趙鯉眼花，她竭力睜開眼睛，想要看見故事的結(jié)尾。

    直叫自己雙目通紅時，一雙冰涼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角。

    “謝謝。”哽咽的聲音如此說道。

    趙鯉腰間馬頭鈴的鈴聲，越發(fā)急促。

    她看見了姜寒的臉——不是死時瞪眼吐舌，也不是趙鯉將她背出井口時的發(fā)脹慘白。

    少女面如生人沖著趙鯉笑，兩頰擠出淺淺的酒窩。

    兩行淚水從她眼睛里掉出來，她又道：“對不起。”

    趙鯉張了張嘴，便見姜寒轉(zhuǎn)身奔向光影雜亂處。

    跪坐在那處的人，已成一具焦骨，姜寒朝她跑去，孩童般伸出手環(huán)住她的脖頸。

    漫天灰燼又起，姜寒環(huán)抱著那具焦骨徹底消失在破碎的世界里。

    趙鯉雙目酸痛，與邢捕頭、張大人又坐回了趙家待客的廳室之中，左右是六個空掉的黑色大甕。

    面前一張落灰的圓桌，桌子正中心一根燃燒過半的紅燭噼啪炸了個燈花。

    火焰明滅數(shù)下，外頭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

    “阿鯉�！�

    聽得沈晏呼喚，灰頭土臉的趙鯉扭頭看去。

    卻見沈晏被個穿著明黃龍袍的人影一屁股撞開：“我的乖女啊，在那遭瘟的趙家受了那么多罪。”

    “快隨爹回家去�！�

    第1087章

    林嬌娘

    火把的光焰跳躍，整個趙家周圍倒了滿地的人。

    這些人無意識地嘔吐，吐出不少湯圓大小的卵來。

    身體好些的，吐出卵來便清醒了。

    身體不大好的，如幼童之類卻還處于昏迷之中。

    在徹底排查清楚，將此地翻一遍之前，趙鯉哪能拍屁股跟著便宜爹走。

    她坐在趙家廳室的圓桌旁，整張臉黢黑，只見得一雙眼珠子在轉(zhuǎn)。

    隆慶帝繞在她身邊，不迭聲喊小順子快去備水尋替換的衣衫。

    立在一旁的沈晏，嘴巴數(shù)次開合，卻都被隆慶帝的背影精準(zhǔn)截斷視線。

    皇帝竟像是身后有眼睛，憑著站位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堵在趙鯉和沈晏中間。

    趙鯉數(shù)次探頭，都被他擋住。

    打定主意，要做個拆散鴛鴦的老東西。

    此處人多眼雜，念及手里握著余無鄉(xiāng)的金山，趙鯉到底給他留了幾分面子沒說話。

    不過，洗臉的熱水還沒打來，卻是魯建興一臉怪異地走了出來。

    他一拱手神情古怪，立在遠(yuǎn)處都能聞到他身上的復(fù)雜臭味。

    “啟稟陛下，尋到趙……”

    本想說尋到趙夫人了，可魯建興看見皇帝站在趙鯉旁邊親自給她捧茶碗，急忙改口。

    “后宅尋到一位夫人�！�

    現(xiàn)在趙家后宅還能稱為夫人的，除了林嬌娘趙鯉想不到還有誰。

    沒想到她居然還健在，趙鯉都有些驚訝。

    她打算去看看。

    隆慶帝聽見林嬌娘還活著，偷摸著嘖了一聲。

    顯然對皇帝來說，林嬌娘死了還更好些。

    見趙鯉要去，他喚道：“先別忙，喝了這盞清肺的溫茶�！�

    “那些灰燼入肺，以后咳嗽呢�！�

    他又將手里茶盞遞了一下。

    趙鯉這才驚覺，便宜老爹正站在她旁邊奉茶。

    只是她剛才探著腦袋看沈晏去了，念及此趙鯉心虛一縮脖子。

    急忙站起身來，接了隆慶帝手里的茶盞一口氣灌下。

    然后擦嘴道：“謝謝爹。”

    看她將自己抹得像只花貓，隆慶帝父愛空前膨脹，對林嬌娘也沒那么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