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趙瑤光亦飲了棗湯,自是受了影響的。
只是相較于柴珣,她的感情是無數(shù)個夜晚輾轉反側稱量過,經(jīng)營出來的。
自是更薄了幾分真情,多了些理性。
見得柴珣暈厥,趙瑤光先是一驚,而后腦中一轉,仰臉便哭。
只是她剛自然而然擠出兩滴眼淚,便整個僵住。
前方,趙鯉與隆慶帝長相雖不相似,但神情此刻卻是一模一樣——一樣的揶揄。
在他們身側,沈晏摩挲著拇指的扳指,眼睛沒有半點情感波動,落在她身上時,像看一個死物。
趙瑤光抱著柴珣的手一緊。
這種全部心思,都被人看穿的滋味,如蛇爬過背脊,饒是趙瑤光也腦子空白了片刻。
便聽隆慶帝對趙鯉道:“怪道阿鯉被她欺負,是個有心計的。”
趙鯉立刻道:“也不是被她欺負,根源還是那對拎不清的蠢夫妻�!�
原主趙鯉被欺負,并非她技不如人,歸根究底是因為那小姑娘沒有底氣。
否則,趙瑤光那些小把戲壓根是施展不出來的。
趙鯉不想承認原主弱于趙瑤光,反駁得滿臉不樂意。
見狀隆慶帝還道她是好勝,不迭聲附和:“好好好,她哪配欺負我們家阿鯉。”
趙鯉頓時一樂,起身去給他倒茶。
隆慶帝視線落在趙瑤光與柴珣身上,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柴珣,他忽而嘆了口氣。
“聽聞你是個有志氣的,那日在瓊林苑中曾說,你不為妾,要柴珣休妻?”
趙瑤光牙齒得得作響,垂眼不敢看人。
隆慶帝又道:“你二人既有此心,我便成全你們�!�
讓他們如意,信王妃與一雙兒女倒不必再陷入泥潭。
心愿達成,但趙瑤光并沒多高興。
她一心所求的,絕不是僅是一個藩王妃子。
真到了那無兵無糧的窮苦之地,便什么也不是!
趙瑤光心中失落無以言表,但她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
抖著聲叩首謝恩時,忽而聽皇帝道:“阿晏�!�
正隔著隆慶帝與趙鯉視線交纏的沈晏,神情一肅:“陛下。”
隆慶帝現(xiàn)在看他就不順眼,暗自撇了下嘴后才道:“趙氏未來既將嫁老大為妻,婚禮自是要辦的�!�
他看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林嬌娘,揚眉一笑:“林氏不是曾聽人預言,趙氏會風光大嫁嗎?”
“成全她!便……賞趙氏一臺轎子,靖寧衛(wèi)送嫁,如此可夠風光?”
“朕聽聞,趙氏的親爹娘也在京中了,屆時也將那一家三口陪嫁給趙氏去�!�
初時隆慶帝說話還有譜,到了后面這將趙瑤光親爹娘伴著兄長陪嫁的話,便又荒唐得很了。
這荒唐的話,卻讓本已心死的趙瑤光再次動容。
對于趙瑤光,身世是她絕不想提及的要害。
本蠟黃的臉越發(fā)蒼白,身形搖晃了數(shù)下,拽著柴珣袖子的手不知何時松開。
沈晏沉聲道:“遵旨。”
正好,趙瑤光的親爹娘并著兄長,也差不多在詔獄底層呆了一年。
老劉成日里,拿這三人當教材教徒弟。
死是沒死,精神磨得有些瘋癲。
沈晏摩挲著扳指,心里想著回頭命人治上一治。
頓了頓他又想到,還該叫老劉緊急教授些規(guī)矩。
好叫這三人,活蹦亂跳粘著趙瑤光才有點意思。
沈晏垂眼,唇畔漾出一抹溫和笑意:“陛下心善�!�
隆慶帝太了解沈晏,看他笑意莫名一毛。
心道,這小子還是這種脾性。
揉了揉眉心,隆慶帝這才揮手:“來人……送信王與未來信王妃下去。”
頓了頓,他終究還是道:“尋大夫給信王瞧瞧。”
言罷,隆慶帝轉頭再不看信王與趙瑤光。
有大漢將軍上前,將柴珣與趙瑤光分別帶走。
堂中,只留下一個林嬌娘。
隆慶帝都懶得睜眼瞧她,自對趙鯉道:“阿鯉,都隨爹去貓兒房用午膳�!�
頓了頓,他斜眼看沈晏:“你也來吧。”
隆慶帝怎么來的,便怎么走,手里依舊抱著沈花花。
趙鯉與沈晏跟在后頭,兩人對視一眼悄悄拉上了小手。
一直背景板般立在后頭的皇后長出一口氣。
她看地上的林嬌娘,正要命人將她拖走時。
一直死人似的林嬌娘,動彈了一下。
她極虛弱的側首,看著跟隨隆慶帝離開的趙鯉與沈晏。
耳朵捕捉到些只言片語。
隆慶帝不高興道:“阿鯉,到爹身邊來�!�
趙鯉彎著眼睛笑,說了些什么林嬌娘就聽不清了。
她只見得遠去的趙鯉,側顏笑靨如花,陌生無比。
林嬌娘回光返照般慘笑出聲,絞成三瓣的舌頭耷拉在唇邊。
方才隆慶帝對趙瑤光的處置,林嬌娘其實都聽見了。
果如預言所說,趙瑤光風光大嫁……
林嬌娘笑聲越發(fā)凄絕,大量涎水順著下巴淌下。
皇后看著心生不適,正要發(fā)話時。
林嬌娘忽而垂首,腦袋猛磕在地面。
隨著咚一聲響,那叫人發(fā)毛的笑聲一靜。
許久,有侍衛(wèi)上前查看,回道:“死了。”
‘皇后’撥弄了一下自己指上的寶石戒指,回道:“死了就拖下去吧�!�
“交付巡夜司處置�!�
“可別又死皮賴臉化成什么鬼兒,怪惹麻煩�!�
第1100章
夜狀
林嬌娘死了。
趙鯉知道這消息的時候,人已經(jīng)回到鎮(zhèn)撫司中吃夜宵。
沈晏,自是被留在宮中干活。
她趴在梨苑小暖閣的羅漢床上,穿著條銀紅長裙,翹腳吃著點心看話本。
身側咔嚓咔嚓聲不止,卻是打扮富貴得很的企鵝,腆個肚子在吃脆餅。
企鵝的喙不靈便,胡麻脆餅掉得滿床的渣。
在企鵝身邊,是坐在花盆里的靈猴蕊。
趙鯉才給它澆了水,小東西坐在花盆里,神情享受。
羅漢床上,還有貓崽子沈花花正團成一小團睡覺。
小貓性子穩(wěn)沉安靜,萬嬤嬤來叩門時,也只動了動耳朵。
“阿鯉小姐。”
萬嬤嬤道:“林嬌娘死在了坤寧宮�!�
趙鯉翻話本的手一頓:“死了?”
她倒沒問是怎么死的,林嬌娘那模樣能活到現(xiàn)在才是怪事。
趙鯉只問:“尸體怎么處置的?”
萬嬤嬤道:“已拖回巡夜司中處理。”
所謂處理,便是在證物大庫的火塘里,灑朱砂燒了。
聽見已經(jīng)料理了,趙鯉又趴回羅漢床上。
她將手中話本翻了一頁,沒所謂道:“勞煩嬤嬤盯著燒完,骨灰……看林家要不要吧�!�
“若是不要,便尋個地揚了。”
在林嬌娘的尸體躺在火塘里,化成一把帶骨茬碎的骨灰時,趙鯉抱著沈花花在床上睡得極香。
及至凌晨時,梨苑的門咚咚發(fā)出兩聲細響。
門房還道是沈晏回來,剛將門打開一條細縫,燈籠一照,便見外頭披頭散發(fā)站著個青色大袖的‘人’。
這人渾身綿軟,渾似沒有骨頭一般,緞子似的發(fā)絲后是一張白臉。
這門房萬萬沒想到,鎮(zhèn)撫司中會有這種東西夜叩門。
趿拉著鞋子的他呆愣片刻,隨后猛一丟燈籠,爆發(fā)出一陣撕裂夜空的慘叫。
與他慘叫前后腳門外猛爆發(fā)出一陣孩童的哭聲。
黑暗中,趙鯉猛張開眼睛,穿著寢衣一個鷂子翻身從床上落地。
睡在她腳邊的黑白企鵝揉著眼睛爬起來:“怎么了怎么了?”
被企鵝抱著睡的沈花花,喵喵叫起來。
“照顧好花花�!�
趙鯉叮囑一聲,腳步不停,摘了掛在床帳旁的佩刀,疾步出了門去。
她速度極快,幾步來到門前。
便見一只燈籠掉在地上,門房瑟縮在一旁。
門外孩童哭聲大作。
“姨姨!”
趙鯉按刀上前欲砍時,這聲音成功制止了她的手滑。
待撿起燈籠一看,趙鯉便見馮寶正被他的棉花娘親抱著,在門外哭哭啼啼。
顯然,是被門房的那一聲喊給嚇得不輕,正一個勁探手要趙鯉抱。
“馮寶,你怎么又跑出來了?”
鄭連這貨到底行不行��?三番四次丟孩子。
趙鯉心中吐槽,伸出一只手接了馮寶在懷。
又對嚇破膽的門房揚了揚下巴:“沒事,自家養(yǎng)的小孩�!�
“你先下去吧�!�
門房鞋都掉了一只,聞言只想哭。
鎮(zhèn)撫司的餉銀不好拿啊,這三更半夜上門的自家小孩都嚇死個人。
門房嘴上連連告罪,自退下。
趙鯉抱著馮寶,跟前站著瑟瑟發(fā)抖的棉花娘親有些奇道:“你居然又回來了?”
那條跑掉的羅圈腿魚,竟又附身棉花人上,抱著馮寶來敲門。
馮寶在趙鯉懷里抽泣兩聲。
這孩子優(yōu)點之一是心大,只在趙鯉肩頭趴了幾息便回過神來。
他胖嘟嘟的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一指青色大袖的棉花人道:“姨姨,魚魚來告狀哩�!�
“魚魚說,有人要殺人�!�
馮寶話音落,棉花人猛跪了下去,如人一般對著趙鯉叩首。
這夜狀已經(jīng)告到了門前,趙鯉沒有不接的道理。
心里嘆了口氣,她問馮寶:“誰要殺人?殺誰?”
馮寶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棉花人,作側耳傾聽狀。
只不知是不是附身棉花人的羅圈腿魚智商不夠,許久,馮寶有些苦惱啃手指。
“魚說,有壞人要害好人�!�
這說了跟白說一樣的線索,讓趙鯉長嘆一口氣。
不過料想棉花人能抱著馮寶穿過鎮(zhèn)撫司來告夜狀,應當確實是牽扯人命的。
否則路上五脊六獸及狴犴不會放行。
趙鯉揉了揉眼角,又問:“那魚認識路嗎?”
馮寶又去看那棉花人偶,隨后肯定道:“嗯!魚認識!”
“姨姨,快點,好人要死了。”
“知道了!”
趙鯉極為利索,很快換了身官服,佩刀佩在腰側。
見黑白企鵝一副要跟著去的樣子,趙鯉叫它留在這照顧沈花花。
自己卻是趁著夜色,把馮寶夾在臂彎出了鎮(zhèn)撫司。
“大馬!”
被趙鯉放在馬鞍前,馮寶快活得直拍手。
那被魚附身的棉花人偶,卻是躁動不安在馬前徘徊。
待趙鯉翻身上馬,還沒出聲,這棉花人便迫不及待朝前奔去。
嫌自己速度慢,它四足著地奔跑,滿頭絲線編的黑發(fā)亂晃。
城門上,聽見馬蹄聲被驚醒的守城士兵,見這玩意從長街盡頭跑來,險些原地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