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但救他的人神出鬼沒，從頭到尾沒露過面。
只每個清晨，他都能在門前發(fā)現(xiàn)點吃的，要么野果要么野蘑菇。
清風(fēng)客留了個心，想跟救他的恩人好生道謝，便候在門后等。
這一等，等到夜半。
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清風(fēng)客湊眼在門縫一看。
本以為救他的是什么山野逍遙人，不料透門縫看見的竟是兩個黑毛山魈。
這對黑毛山魈利齒獠牙。
爪子里卻捧著野果送來給清風(fēng)客。
乍一見救自己的是對山魈，清風(fēng)客差點沒嚇?biāo)馈?br />
可轉(zhuǎn)念卻又想，不管是什么吧，被救是事實，便該好生謝著。
清風(fēng)客在回龍觀中靠裝瘋，擺脫了惹事的柴珣柴瓊兄妹，是個性子活泛的。
想通了那一節(jié)，他便從門后出來，試試能不能與這對山魈溝通。
不意這對山魈看見他如見了鬼，果子一甩哇哇叫著就跑。
獨留清風(fēng)客一人在黑暗中想不開——難道他真的長得那么嚇人嗎？
那對山魈跑了，但清風(fēng)客想著他病歪歪在這廢村躺了幾日沒遇上什么危險，干脆著在這落腳躲個幾年。
他是個想干就干的，還沒好全便開始在這廢村搜尋起來。
著尋點農(nóng)具之類的，以后墾幾塊田出來自給自足。
但搜著搜著，他發(fā)現(xiàn)不對勁。
這藤蔓覆蓋的村子，死人太多了。
一些白骨就那般橫躺床上、灶邊無人收斂。
又在看見村前朱紅標(biāo)識后，嚇得一身冷汗。
他呆的這個村子是座已經(jīng)荒廢的麻風(fēng)村！
這種修建在深山的村子，用以隔離麻風(fēng)病人，以免疾病傳播。
廢棄的原因，大抵只有一個——關(guān)押隔離的麻風(fēng)病人全死光了。
麻風(fēng)，那就是死亡的代名詞。
清風(fēng)客會望氣會卜筮，但肉體凡胎他也怕病��！
這下哪還記得什么躲藏，跌跌撞撞便出了山去。
他本就沒太好全，一嚇又一跑舊病復(fù)發(fā)。
實在走不動道，想著死就死吧，暫歇在了這斷頭嶺子山腳的村子里。
頭兩天，清風(fēng)客還怕得要死，怕柴珣這大皇子找他麻煩。
但接著他就不怕了，因為他暫歇的村子開始鬧詭事。
村中有人一夜之間，周身浮腫像是被鞭子抽打。
剛從廢棄麻風(fēng)村跑出來的清風(fēng)客，心虛得想要自裁謝罪。
以為是自己將疫病帶進(jìn)了村子。
他有心彌補，但又怕自己被官府抓去剮了。
沒日沒夜的起卦，想卜算個結(jié)果。
他也曾懷疑是不是廢村生疫鬼，跟著他出來了。
但望氣后才發(fā)現(xiàn)，這村子處在一處煞氣斷頭崖下。
住在這的，注定是代代窮困無法翻身。
但也有好處，好處就是尋常詭物邪祟壓根受不了這樣的煞氣，不會滋擾。
清風(fēng)客還在琢磨時，卻收到消息，有人親眼看見兩個遍生黑毛的玩意立在橋頭。
什么也不干，只立在橋頭，像是在等人。
看見的人多了，山民們自然而然認(rèn)定，疫病就是因為這堵門的兩個黑家伙。
他們本欲上報朝廷，上報巡夜司。
不料村中祖?zhèn)魈鴥目穹�，自告奮勇站出來平事。
領(lǐng)著幾個獵戶，在橋邊蹲守了兩夜。
用獵熊的陷阱捕到了常站在橋頭的兩個黑家伙，準(zhǔn)備溺死。
說到這，清風(fēng)客鼻子翕動朝地上的豬籠一指：“他們抓到的鞭死鬼，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探口氣，希冀問趙鯉：“殿下，他們并無傷人意，不知可否……”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悄無聲息躺在擔(dān)架上的人，雙目圓瞪發(fā)出一聲聲慘叫。
隨著濃霧漸散，這人身上肉眼可見增加了數(shù)條可怖的痕跡。
第1103章
老而化怪
薄霧初散的溪谷中，能嗅到清晨水澤清爽的氣味。
但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卻打破了這方寧靜。
擔(dān)架上的男人，衣裳緊緊繃繃，乍一看還讓人誤以為他是胖。
但隨著又一層的痕跡疊加，這人周身一顫瞧著又腫一圈。
方才趙鯉聽見的，那種被人生拔命根子的慘叫就是他發(fā)出來的。
此人正經(jīng)歷的苦痛毫無疑問是極為可怖的。
趙鯉看見他充血通紅的雙目，張大的嘴巴里殷紅的亂晃的小舌。
但這人并不像某些遭受痛苦的人，吃罪滿地打滾。
他直挺挺躺在簡易白布擔(dān)架上，雙腳雙手繃直緊貼身側(cè)——像是被五花大綁困在刑架上。
趙鯉蹲身，從旁尋了根樹枝，在這人的手背上輕輕一點。
手感像是戳到了裝滿水的水球上，彈彈的晃晃悠悠。
她手極輕，螞蟻腿都折不斷，卻讓擔(dān)架上的人喉中咯咯兩聲。
緊繃著身子一顫，身下?lián)苊蜐窳艘淮髩K，竟是被疼得便溺。
趙鯉眉頭緊皺，手探向后腰革囊。
一摘一取，取出一枚麻醉的藥丸。
正想暴力塞進(jìn)這人口中，先將人保住再查因由。
這時，卻聽得一陣驚呼：“起霧了！”
趙鯉回首一看，便見數(shù)十步之外的密林中，不知何時騰起一陣極濃稠的白霧。
霧悄無聲息地從四面八方涌來，緩緩?fù)淌芍暰�中的一切。
陰冷又潮濕。
隨著霧氣的加厚，溪谷中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
水聲、風(fēng)聲、樹葉的摩擦聲，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紗幕所隔絕。
虬曲的樹木，在霧后張牙舞爪，似……有重重人影藏身之后，正踏霧朝這邊擁來。
因陰司行動的霧不同，這霧壓迫力并不在一個層次，卻顯得更加陰濕鬼魅。
溪谷中的山民，本就是起個大早來著迷信，見狀無不嚇得亂了陣腳。
只清風(fēng)客和村老最為識貨，次第一個猛虎落地式，撲到了趙鯉跟前。
清風(fēng)客懂得更多些，不迭聲喊道：“是百詭奪子！”
順?biāo)种阜较�，恰見馮寶被他的棉花娘親抱著從林子竄出來。
前邊那鬼樣的棉花人偶跑，后邊是霧氣再追，倒真像是那樣。
清風(fēng)客這一嗓子，成功將其他人全部震懾住。
“公主娘娘救命！”斷頭嶺子村的村老莫看年紀(jì)大，哭哭啼啼依舊嗓門亮得很。
趙鯉見得馮寶安全，又被哭哭啼啼喊了一聲公主娘娘，她猛一抽刀。
具備震懾與弒神特性的湛青刀刃一出鞘，周圍窸窣怪聲霎時一靜。
趙鯉將刀尖杵在地上，緩緩抬頭：“滾！”
靜了一靜后，涌來的寒霧以比來時更快了十倍的速度向后退去。
清風(fēng)客和那村老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正待拍馬屁時，卻發(fā)現(xiàn)抱著馮寶的棉花人偶，還朝著這邊來。
溪谷中又是齊齊一陣抽氣。
斷頭嶺子村中二十來號山民，腳下一出溜，全躲到了趙鯉背后去。
被這些人的求生欲震了一下，趙鯉不由罵：“你們挺會躲！”
話說完，馮寶好奇探腦袋。
見一大串人全藏趙鯉身后，小孩快活一張手：“我也要玩老鷹捉小雞�！�
“是鬼子！”
“鬼娃娃！”
清風(fēng)客和村老又胡咧咧，趙鯉聽見身后整齊劃一的抽氣聲，頓時覺得溫度都涼爽了點。
她怕這些人自己把自己嚇?biāo)溃瑳]好氣道：“行了，沒事，是巡夜司里養(yǎng)的小孩。”
趙鯉歸刀入鞘，接了馮寶在臂彎坐著。
本抱著馮寶的棉花人偶，跌跌撞撞撲去那兩個豬籠邊，張開手臂作保護(hù)狀。
又轉(zhuǎn)頭朝著趙鯉梆梆磕頭。
模樣瞧著詭異中又有些可憐。
“起來吧！”
趙鯉看向擔(dān)架上的那人，隨著霧褪去，這人雖還是那腫脹模樣，卻已經(jīng)不再哀嚎。
趙鯉將手里止疼的麻醉丸放回革囊，改換了一粒增補氣血的藥丸，請村中山民協(xié)作喂給了這男人。
自己則是蹲身豬籠邊，再打量籠中的兩個黑毛山魈。
這兩只山魈應(yīng)是被山民帶著獵犬圍捕時，受了傷。
濕漉漉的黑毛間夾雜著些黑血。
趙鯉又取兩丸藥，叫棉花人偶喂給它們。
玄虛子老道的藥物入口即化，兩只昏睡中山魈都是一哆嗦。
抱著馮寶看棉花人偶喂藥時，這胖小孩一點不害怕地跟著看，小聲道：“它們好像人啊。”
趙鯉將他往上顛了一下：“他們從前就是人。”
有心教導(dǎo)他，趙鯉道：“阿寶，聽過黃母化黿的故事嗎？”
馮寶側(cè)著腦袋，思索一瞬后點點頭：“沈大人給的書里有�！�
“漢靈帝時江夏黃氏之母，浴盤水中，久而不起，變?yōu)辄x矣。”
他口齒清楚，將原文復(fù)述了一遍。
趙鯉贊許摸了摸他的腦袋：“聰明！回去的路上，姨姨給你說故事。”
言罷，她命人將溪邊昏厥的一眾人全帶回斷頭嶺子村。
被趙鯉踹飛的狂夫隨從，自是要因私自跳儺收押。
地上的病人，還有籠中的兩個黑毛山魈，也是要救治的。
得了趙鯉的態(tài)度，曉得她要去村中，村老忙不迭命人來抬擔(dān)架和豬籠。
斷頭嶺子村在深山中，趙鯉翻身上馬抱著馮寶，在馬背上小聲給他補起了課。
俗語說的人老精，鬼老靈。
各國舊時民間傳說，幾乎都有類似的故事——活得太老的人會異化。
變黿變鳥變狼。
方才趙鯉問馮寶的黃母化黿，便是很典型的一類。
黃家家中老人老了，在盤水河洗澡化為戴銀釵的大黿，從此黃氏不敢吃黿。
還有，家中老人年逾七十雙臂生白毛尻后尾生，化為白狼跑出門去再不見蹤影的故事。
是真的化為白狼，還是失去了勞動力被迫失蹤，只有編這故事的人知道。
同樣原理，還有家中太爺化為二尺黃狼頭發(fā)稀疏，賴在家中吃喝趕也趕不走的故事。
歸根結(jié)底，這類人老化怪的故事和活人冢一樣。
是因人老之后喪失勞動力，病重又需要照顧，被家人嫌棄的一種心理投射。
這籠中的山魈，就是靈氣復(fù)蘇后，因這種群體意識而出現(xiàn)的怪物。
說到這時，馮寶似懂非懂，他轉(zhuǎn)頭看那豬籠問道：“他們原來是人嗎？”
趙鯉也跟著他視線看去，見這兩只山魈身上的破破爛爛的衣裳碎片，她若有所思道：“是。至少一兩年前還是人！”
第1104章
長生牌
一進(jìn)斷頭嶺子村，趙鯉便遙望遠(yuǎn)方山勢。
隨后忍不住后槽牙疼。
果如清風(fēng)客所說，這村子就在一個形如斷頭刀般的山下。
這斷頭崖下煞氣十足，沿途見著莊稼都瘦弱稀疏許多。
從玄學(xué)角度來說是煞氣十足，住在此處的人性格易怒易生紛爭。
從現(xiàn)實角度來說，這種山勢極易在雨季發(fā)生泥石流或者山崩。
兩方面看，都不適合人居住。
只他們進(jìn)村的一小會，趙鯉就看見好幾個背著自制弓弩帶著獵犬的半大小子。
一副十分武德充沛的樣子。
看趙鯉騎在馬上，這些半大小子便在遠(yuǎn)處看。
被看著老，實際身手矯健的村老一人一腳踹回家中。
到了村老家，看村老忙前忙后要張羅人來拜見，不迭聲邀趙鯉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