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里長壓低了聲音道:“這家兩口子是對瘋子�!�
在里長還只是個撒尿和泥玩的小屁孩時,酒泉巷子中就傳言這家住著一對兒瘋子。
那時大人忙碌,小孩都是在外頭野天野地的玩。
后來巷子出了樁事,打破了平靜。
有人家的小閨女到了吃飯的時間久喊不回。
家中人著急,發(fā)動了親朋好友找了整整兩日無果。
當時以為會不會是掉水里被沖走了。
丟了閨女的人家,傷心難過幾乎打算辦喪事了。
可有人路過這戶人家門前時,竟聽見有貓崽子似的孩子哭聲。
這路過的人也聰明,知道這家人只一對夫妻哪有孩子。
他留了個心眼,貼在門板上一聽一腦門子汗。
只聽見里面有哄孩子的聲音,一會問餓不餓,一會問渴不渴的。
問話伴隨著小孩細聲細氣的哭。
路人急忙跑去丟了閨女的那戶人家報信。
那家人一聽又急又氣,吆喝兩聲帶著親戚強行破門沖了進來。
眾人便見那丟失的小閨女,被麻繩捆著綁在椅子上。
嘴上都是被強行喂的米糊糊,哭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而這家的女主人那時還年輕,三十來歲,正抱著這哭的女孩唱著搖籃曲哄。
那模樣是一眼看著就不正常。
丟了閨女的這家人齊齊沖上去,將小閨女解開奪回。
孩子這才撲進親娘的懷里放聲大哭。
而那偷孩子的女子被推攘在地竟也跟著哭,爬著還想來搶人,被撕扯著狠打了一頓。
這家的男人一言不發(fā),只抱著瘋妻以后背幫她抵擋拳頭。
丟孩子的人家本想報官,可當時的里長和偷孩子這兩夫妻有點親戚關系,便做主賠了銀錢平事。
丟孩子的見閨女其實沒受傷害,還換了身新衣裳,便也拿了錢不再追究。
但鬧出了這樣的事情,在酒泉巷子這樣地方便出了名。
那時,家里有孩子都會拎著孩子的耳朵告訴他們別到這邊玩。
開始孩子們還不當回事,但時間久了這樁事情越傳越玄乎。
到了后來,這家人信邪法,老婆子愛拿小孩練蠱之類的話都傳出了出來。
像模像樣的傳言,誰誰家孩子丟了,在這家壇子里尋到了光骨頭。
這家也與左右人都斷了聯(lián)絡,成了酒泉巷子里的一個志怪傳說。
里長說到這時,何慶生不解道:“不對啊,我小時候就沒聽說過這故事。”
“爹娘只說來玩就打斷我的腿,卻從不說為什么�!�
里長白了他一眼:“當然不敢說�!�
騙孩子的故事可以說,真的故事便說不得了,應該三緘其口謂之避讖。
“你算算,我小時候到現(xiàn)在多少年了?”
“什么人能活那么長的?人道老而不死便成精�!�
里長壓低了聲音對趙鯉道:“有孩子在巷口玩時,曾見東西攀在院墻看他們。”
“一張老樹皮臉擠成一團,眼里泛綠光哩�!�
“左右鄰居都陸續(xù)搬走,說是這兩口子變精怪了�!�
剛剛才看見一堆人骨頭的何慶生,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但他還是堅持周翔壞人論,嘴硬道:“應當不是,若真是變了精怪,還輪得到周翔那混蛋酒后醉罵?”
“貪圖人家的家財嗎?”
趙鯉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這時才插嘴問道:“這戶人家姓什么?”
她心中隱約有種猜測,只是少了實證。
里長腦子有點糊涂,想了半天硬是想不起這家人應當姓周還是什么。
在他回憶的時間里,趙鯉進了屋去搜查。
這間院子落了滿屋的灰,蛛網(wǎng)都險些將門糊上。
趙鯉擺手拂開這些蛛網(wǎng),進了屋中,發(fā)現(xiàn)屋里陳設簡單得要死。
又去右邊臥房,先看見的是一張小床。
床上擺滿了手工縫制的布娃娃。
落滿了灰擺得密密麻麻,一個已經(jīng)褪色的小花布枕頭擱在床頭。
除了布娃娃,還有各種泥偶撥浪鼓,都是女孩子喜歡的玩具。
雖蒙了灰塵,但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布置這間臥房的人滿心滿眼的愛。
在屋中有個大黑陶魚缸,里頭的水早已干了。
另一間大人的臥房卻要簡陋許多。
加之被人翻找過。
被子臟兮兮丟在地上,枕箱也砸得稀爛。
屋里半點值錢的物件都沒有。
趙鯉四處看,見到地上丟著的一樣東西時。
她突然腳步一頓,瞳孔猛縮。
恰巧這時外頭傳來里長驚喜的呼叫:“殿下,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這家人,女的姓周,男的啊姓陳,叫陳茂才�!�
里長的話讓趙鯉吐出一口氣。
她提步上前,蹲身拂開地上的蛛網(wǎng)。
地上是一個被人為泄憤折斷成兩截的弦子。
趙鯉拂去塵埃,將這斷掉的弦子撿起,大步走了出去。
在亮處取出那本厚厚的功德簿快速翻找。
趙鯉之前看過這冊子,心中隱約是記得的。
現(xiàn)在有了準確的目標,發(fā)黃的功德簿冊頁被她翻得嘩嘩作響。
里長和何慶生不敢吱聲,立在旁邊耐心等待。
趙鯉的手指翻飛一頁頁的找,突然她手一頓,指尖按在一處。
‘信眾陳茂才供奉永壽燈一盞,捐贈香油五十斤�!�
第一筆記錄出現(xiàn)在趙鯉眼前。
有了這第一筆,便有了第二筆第三筆……
每年這叫陳茂才的信眾就會向永壽寺捐錢供奉永壽燈,并每半年捐贈一次香油。
這一筆又一筆的捐贈,持續(xù)了整六十八年,永壽寺中的燈從未熄滅。
他們或許已經(jīng)瘋癲得去偷人家的孩子,可心中對于女兒的牽掛從未停止。
他們在永壽寺中點燃的燈,祈愿愛女陳妮兒永福永壽,不管身在何方都好好的活著。
這積年累月如瘋魔般的執(zhí)念托舉陳妮兒死后重回人間,而后成神。
一位認為自己是活人的……神!
第1121章
永壽舊事
此間宅邸既然已確定是地祖奶奶父母所居,那么接下來的一切就都好猜了。
一對離群索居的老夫妻,盼著女兒無論在何地都平安喜樂。
因此一直在永壽寺供奉永壽燈。
在兩三年前,這對兒夫妻卻被晚輩遠親所害。
那對山魈,應該就是地祖奶奶的父母,否則它們不會那般憎惡周翔。
至于變成山魈模樣,究竟是因為周翔還是因為酒泉巷子中眾人的群體意識,這便還需要查證了。
趙鯉掂了掂手中斷掉的弦子本想離開。
但她猛然又想到些什么,將這弦子以布包了交給何慶生拿著,自己則轉(zhuǎn)身回了屋中。
何慶生捧著兩截斷掉的弦子,如捧圣物。
正不知趙鯉又回去做什么時,便見她像是拎什么輕巧玩意似的,從屋中提出了一口養(yǎng)魚的黑陶大缸。
這缸通體有半個井眼大,是上好材料的厚壁黑陶缸。
尋常想要移動,得兩個青壯合力。
卻被趙鯉單手寫意拎著便走出門來。
何慶生尚不知該如何反應,是驚駭還是立刻拍馬屁,只覺肩頭一沉。
他們那干啥啥不行的沒出息里長,已是雙腿發(fā)軟死死拖住了何慶生的手臂。
何慶生才挨了青皮一頓好打,手臂上都是傷,恐失手砸了趙鯉讓他拿著的弦子。
被里長一扯按到傷處,疼得齜牙咧嘴直叫喚:“叔,你撒手,你撒手!”
趙鯉見一身白麻衣的何慶生可憐,路過時空出手拎了里長一把。
將他提溜著站直后,這才接了何慶生手里斷掉的弦子。
一手提著養(yǎng)魚缸,一手提著弦子,回了余無當?shù)氐难矙z衙門。
趙鯉到時,余無巡檢衙門已經(jīng)十分熱鬧。
本著該省省該花花原則,靖寧衛(wèi)駐扎余無的駐地就臨時設置在這巡檢衙門里。
這批靖寧衛(wèi)屬于八字不太硬,沒能進巡夜司的。
負責在余無鄉(xiāng)中,收拾收拾宋家以及與宋家有勾結的商戶鄉(xiāng)紳。
見桃源境中的同僚立功,個個嫉妒得眼珠子紅,正是兜著黃豆沒砂鍋炒的時候。
這時趙鯉來了,還下了讓他們清查當?shù)馗呃J,鄉(xiāng)紳豪強侵占良田的命令。
如久旱遇甘露,這伙眼珠子都冒綠光的人集體出動。
殺雞用牛刀,將一股子牛勁全朝著余無鄉(xiāng)中為富不仁的地方豪強使。
抄著繡春刀的魚服番子魚貫而出,倒叫這些鄉(xiāng)下土財主也享受了一把盛京高官才有的踹門待遇。
趙鯉在酒泉巷子一個來回的時間里,靖寧衛(wèi)的人已是抓了好幾撥人回來。
那個如膿包痘痘強冒頭,派手底下青皮打手去何慶生家收債的幕后小黑手亦是抓捕歸案。
說來有趣的是,被手底下人供出的這幕后小黑手,是余無當?shù)匾粋頗有名望的逸夫。
逸夫者,游情之民,靠著公門里的關系干些幫襯之事。
如盛京中的邵姓逸夫,便有親在鎮(zhèn)撫司因而能承包點小活計干。
但盛京的邵姓逸夫是個仗義守法的,照顧手底下人,為兄弟吳老四兩肋插刀。
許諾晏公老爺塑金身,事后他就真典賣了一間宅子供奉豬羊塑金身。
相較于邵姓逸夫,余無鄉(xiāng)中這位,便更接近于大景常態(tài)的市井王八蛋。
表面仗義疏財,在余無鄉(xiāng)風評極佳,自號‘幫虎’。
若非這些青皮熬不住刑,將他供出來,任誰也沒想到他私底下籠絡了一票打手,盡干些‘挐鵝頭’、‘討白債’的爛事。
被靖寧衛(wèi)抓捕時,這雷幫虎胳膊上架著只鷂子,正漫街亂逛吹牛打屁。
待他被靖寧衛(wèi)下手野蠻按倒在地,連他胳膊上架著那只鷂子,都被麥芽糖粘了喙一并帶回衙門來了。
趙鯉提著那口碩大的黑缸回巡檢衙門,就有人來接她手上東西,順帶著塞了個新鮮玩意來——那只還一臉懵的鷂子。
趙鯉與那只被繩子捆得,看著都可憐的鷂子一對視,又看它喙上糊著的一坨麥芽糖都無語了。
“看來你們這段時間是真閑了�!�
把那只可憐鷂子當玩具塞給趙鯉的校尉,嘻嘻哈哈告罪離開。
沒大會提了個路都走不穩(wěn)的中年男人來。
一指他道:“趙千戶,這就是余無鄉(xiāng)中鼎鼎有名的雷幫虎�!�
趙鯉粗看一眼,便移開視線——被收拾得真慘。
趴在地上的雷幫虎,暈頭轉(zhuǎn)向抬起頭,便見一個漂亮姑娘漫不經(jīng)心坐在那,用手摳鷂子嘴上的麥芽糖。
在她手上,那只兇猛的鷂子被揉捏得比雞還溫順。
雷幫虎腦子忽而一陣清明,登時嗷了一嗓:“公主娘娘,饒命!”
“罪民招,什么都招!”
他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啪嗒啪嗒眼淚珠子從黑臉蛋上直掉。
一邊哭一邊將自己干過的事,只恨不得幾歲尿床都交代出來。
趙鯉手上一頓,打斷了他的自白:“那些先放放,現(xiàn)在給你個立功的機會,好好回憶酒泉巷子周翔這個人�!�
對雷幫虎而言,周翔只是他諸多豬崽中的一個,一時間哪里記得,被人拖下去慢慢想。
趙鯉并不不逼迫,慢條斯理去摳鷂子嘴巴上糊著的麥芽糖。
嘴上得了松快鷂子一聲叫,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被趙鯉從盛京緊急叫來的李慶,疾步走了進來。
李慶在查宋家時,徹查過余無當?shù)氐胤娇h志與途程。
趙鯉直覺,他或許能曉得點關于永壽寺的東西。
果不其然,聽了趙鯉的吩咐,李慶便露出思索之色。
片刻后告罪一聲,去了案牘庫。
在李慶翻查典籍,雷幫虎回憶周翔時。
一個蒙著黑布的籠子,從斷頭嶺子村拖進了余無巡檢衙門。
趙鯉跟那只鷂子混熟,已經(jīng)能讓那只鷂子飛回來落在她肩膀上時,兩邊都有了進展。
“趙千戶!”李慶抱著幾本書來找趙鯉。